“何处?”
“七绝景,石桥月夜。”
“为?何受伤?”
“应该是?坠崖,林随安接住了他。”
花一枫闭了闭眼,脸更?白了,再次睁眼之时,眼瞳依然一片清明,对着林随安深深施礼,“多谢林娘子救命大恩!”
“不、不不客气。”林随安连连摆手,“举手之劳。”
的确是?举“手”之劳,手差点没断了。
花一枫继续问:“因何坠崖?”
花一棠皱眉,“三种可能,一、失足,二、自杀,三、被谋杀。”
林随安补充:“刚刚我们已经推理过了,自杀应该不可能。”
“失足的可能性也很小。”花一枫道,“他在三禾山住了二十年,这里就是?他的家,一景一物一石一草都了如指掌,定?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花一棠眉头更?紧,“也就是?说,第三种可能性最大,比如被人推下——”
就在此时,何思山突然发?出了声音,花一枫身?形一颤,旋身?跪了卧榻边,双手轻轻握着何思山缠满绷带的手,“什?么?”
何思山双眼紧闭,眼球时不时转动一下,口?中喃喃自语,花一枫附耳倾听片刻,不明所以,方刻伸了个耳朵,半晌,摇了摇头。
花一棠也凑过去听了听,“他好像在唱歌——好难听的调子——”
“去去去!”方刻把花一棠扒拉到一边,手掌贴在何思山的额头试了试,“不过是?病人昏迷发?烧时的呓语罢了,你别来添乱。”
“他发?烧了?严重?吗?”花一枫问。
“伤后的正?常反应。”方刻冷淡的语气有种安抚人心的奇特力量,笔走龙蛇写了副方子递给木夏,低声交待了几句,木夏跑了出去。
花一枫用指尖碰了碰何思山的脸,“我能做什?么?”
方刻:“陪着他,说话给他听。”
花一枫皱眉看向方刻,似是?有些不解。
“在他生死?一线之时,是?花一棠喊了你的名字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方刻道,“今夜最是?凶险,求生意志是?关?键。现在,你就是?他的命。”
花一枫怔怔看着方刻,怔怔的眼眶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落下。
方刻脸皮一抖,飞快退后两步。
花一枫哭得无声无息,只是?静静地望着何思山,静静地流着泪,但周身?浓烈的悲伤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方刻又退了半步,挤到了花一棠的身?边,花一棠和?林随安的表情更?惊恐,三只瑟瑟缩在了一起。
花一棠:“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二姐哭!”
方刻:“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是?故意的。”
林随安:“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
门板吱呀一声开?启,木夏端着热腾腾的药碗进来了,第一眼看到哭得不能自已的花一枫,愕然,扭头又看到了角落里的三个怂包,长长叹了口?气,端着碗上前,低声道,“二娘,可以喂药了。”
花一枫点头,飞快抹去泪水,与木夏合力扶起何思山,一口?一口?喂起了药汤,渐渐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花一棠、林随安和?方刻大大松了口?气。
木夏瞪过来一眼,方刻当?即领会精神,“病人需要静养,做你俩力所能及的事儿?去。”
说完,把花一棠和?林随安往门外一搡,啪,关?上了房门。
屋外冷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花一棠和?林随安同时打了个喷嚏。
花一棠:“你觉得何思山是?被谋杀的可能性有多大?”
林随安:“你觉得凭咱俩这运气,遇到一桩仅是?简单失足坠崖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同时叹了口?气。
花一棠:“若真有人要害何思山,那么凶手——”
“就在这三禾书院之内。”林随安道。
“何思山坠崖的地方——”
“应该会留下些许痕迹。”林随安系紧斗篷,“若是?凶手知道自己没得手——”
“震惊之下,他的表情定?会露出破绽。”花一棠道。
林随安:“我去山上找线索。”
花一棠:“我去会会三和?书院的人。”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转身?,一个走向茫茫黑夜,一个走向幽深宅院。
今夜第二次来到石桥月夜,夜空中飘起了绵绵的细雪,明明是?同样的景致,却已没有任何旖|旎之色,只剩下冰冷的肃杀。
林随安站在石桥上,抬头望着天空,记忆里何思山应该是?从这个方向落下来的,可此时黑云遮月,视线不明,只能勉强看到一道山影茕茕孤立在夜雪之中。
林随安想起了齐慕的导游词:
【观星台下,有一条深涧,涧上有一座天然石桥,便是?七绝景之一的石桥月夜。】
林随安转身?下了石桥,沿着下午记忆里的山道重?新登山,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竹篱笆和?云海夕照的观景台,继续向前走,又是?一段山道,依旧是?篱笆护栏,风越来越大,雪花密密麻麻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林随安不得不放慢脚步,贴着山根慢慢攀登,又走了足足一刻钟,山顶到了。
林随安长吁一口?气,擦了擦眉毛上的雪水,放眼看去,山顶有一片空地,目测有一百平左右,四?周长着稀疏低矮的灌木,中央位置是?一处平台,两尺高,一步就可以跨上去,平台大约有四?十步宽,五十步长,站在台上,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化不开?的黑暗和?苍白的雪,
平台上还?设了一方石桌,四?个石凳,桌上刻着星盘,林随安坐在石凳上,双手扶着星盘,仰起头,漫天的雪花仿佛星辰坠落,额头、鼻尖一片冰凉。
此处海拔高,视线开?阔,的确是?个观星的好地方。
若是?林随安没记错的话,齐慕说过,何思山酷爱观星,每日入夜后都会在此处待上几个时辰,若是?今夜也不例外的话——
林随安站起身?,沿着观星台走了一圈,猛地停住脚步,东南方向有几棵灌木断了,断口?很新,而且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压断的,林随安伸长脖子看了看,太黑了,实在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林随安蹲下身?,用手扫去浮雪,摸了摸,平台是?用石板和?泥浆砌成的,石板的材质很特殊,表面粗糙有小孔,不仅渗水且摩擦力十足,类似现代常见的火山岩,即便沾了雪,踩上去也没有任何脚滑的感觉。
手指继续摩挲观星台边缘,林随安发?现了一处凹陷,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过,指尖上的泥隐有腥味,可能是?血。从这个位置到灌木丛,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加上灌木丛生长的错觉,观星台距离山崖边缘只会更?近。
所以,何思山应该是?从这个位置摔下观星台,然后一路滚过去,撞断了灌木丛,跌落山崖。
林随安脑袋贴着地面看了半晌,除了雪和?泥,什?么也没发?现,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若论痕迹学的造诣,靳若甩她十条街。
林随安不甘心又转了两圈,实在毫无进展,再查下去也是?无用功,只能打道回府。
一刻钟后,林随安在书院后门看到了撑伞等候的木夏。
林随安加快脚步,“何山长如何?”
木夏:“还?在昏迷。”
“花一棠那边呢?”
“所有人都在东苑的如梦令。”
林随安点了点头,“如梦令”是?白汝仪今夜的入住的房间,东苑面积最大的斋舍,最合适审案。
夜间的藏书园是?关?闭的,林随安和?木夏只能绕行,穿过东苑的小庭院,斋舍的灯光照着窗下的积雪,白得刺眼。
如梦令斋舍中很安静,只能听到许多急促的呼吸声,林随安站在门前扫了扫肩上的雪,砰一声推开?了房门。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涌进去,扫过众人的脸,这一瞬间,林随安看到了所有人的表情,悲伤的、呆滞的、惊恐的、痛不欲生的……唯有一张脸上,划过了一丝期待和?喜色。
那张脸,属于三和?书院的监院,齐慕。
靳若:阿嚏,谁在念叨我?
“然后呢?”花一棠又?问。
林随安知道?他要问什么。比如:可曾找到有?人谋害何思?山的?证据, 或者凶手可曾留下什么痕迹。
可惜,她这个?半吊子着实找不出更多的?线索。
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 竟是?忘了她和?花一棠这倒霉催的?体质问题, 幸亏方大夫有?先见之明跟了过来,否则何思?山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林随安摇了摇头,“靳若要在就好了。”
花一棠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嘴里嘀咕,“以后出门定要将靳若那个?臭小子拴在裤腰带上……”
林随安:“……”
靳若会?咬死你。
“你这边如何?”林随安问。
“人刚刚到齐。”花一棠放低声音,“大家听到何山长坠崖,都很震惊。”
林随安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听到何山长已无生命危险之后呢?”
花一棠:“担心、忧虑、松一口气……”
林随安的?眼睛随着花一的?声音慢慢扫过白汝仪、掌书白闻、斋长元化,三十余名学子,花一棠凑过来,几乎是?耳语, “还有?一闪而逝的?愤恨和?失望……”
说到最后一个?字,林随安和?花一棠的?目光几乎同时停在了齐慕的?身上。
此时的?齐慕,腰背微微弓着, 双手紧紧握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大门, 神?色焦急,眼眶赤红,偶尔抬手逝去眼角的?泪花, 俨然一副心如火焚,心痛如绞的?表情, 适才?开门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情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随安:“或许是?眼花看错了。”
花一棠:“花某阅人无数,不会?看错。”
“你有?证据?”
“没有?。”花一棠信誓旦旦,“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
林随安目光又?转了转,发现元化和?几个?学子脑袋聚在一处,低声窃窃不知在说些什么,时不时瞄一眼白汝仪,表情十分纠结。
花一棠也注意到了,清了清嗓子,“我记得那边的?是?斋长元化吧,你可是?有?话要说?”
元化一个?激灵跳起身,先是?条件反射行礼,“元化见过花参军。”
花一棠和?颜悦色,“你想说什么?”
元化:“启禀花参军,学生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赶紧说!”白闻厉喝,“平日里婆婆妈妈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怎还如此磨磨唧唧?!”
元化额头渗出汗来,“敢问林娘子,何山长可是?从观星台坠崖的??”
林随安点头:“是?。”
“什么时辰?”
花一棠:“亥正一刻左右。”
元化的?脸有?些发白,“启禀花参军,学生曾在亥初时分,看到一个?人去了观星台……我的?意思?是?,不是?何山长,是?还有?一人也去了观星台。”
林随安眸光一亮,花一棠坐直身体,“谁?”
元化瞄了眼白闻,飞快垂下目光,手指端端指向了白闻的?隔壁,“是?白书使!”
众人唰一下了过去,白汝仪的?脸唰一下白了。
齐慕怔怔望过来,表情不可置信,“什么?”
白闻拍案而起,“元化,你什么意思??!”
“白掌书稍安勿躁,且待花某问个?清楚。”花一棠道?,“白书使,元化说的?可属实?”
白汝仪飞快站起身,抱拳,“属实。”
花一棠:“白书使抵达观星台之时是?什么时辰?”
白汝仪:“亥初一刻左右。”
“当?时何山长可在观星台?”
“在。”
“你确定那是?何山长吗?”
“白某与何山长聊了几句。”
“白书使是?何时离开的??”
“亥初三刻左右。”
“花参军!”白闻怒喝,“你如此口吻,莫不是?将白书使当?成了犯人来审?!”
岂料花一棠还未说话,白汝仪先开口了,“不可无礼。花四郎身为?安都司法参军,审案问讯是?他的?职责,且何山长坠崖事有?蹊跷,自?该问个?清楚明白。”
白闻脸色又?青又?白,垂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林随安瞪大了眼睛,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不到白汝仪在东都混了一年多,如今说话竟也有?了几分像模像样的?官威,魄力十足啊!
花一棠点头,“白书使所言不错,花某职责所在,稍后会?一一询问诸位今夜身在何处,做了何事,还望诸位都能与白书使一般,尽数告知。”
众人抱拳同声称是?。
花一棠:“白书使离开观星台之后去了何处?”
白汝仪顿了一下,“本、本欲回房歇息——”
“花参军容禀!”一个?学子跳起身,“学生史才?春,我与黄曲(示意身侧的?学子)对白家十三郎的?才?情博学甚是?崇拜,今夜一直守在白书使斋舍门外,想向白书使讨教?,但从戌时一直等到了子初时分,我二人也未见到白书使回来。”
白汝仪僵住了。
“所以,白书使从观星台回来后,并未回房,夜半三更,天寒地冻的?,白书使去了何处?”花一棠问。
“白、白某的?确没回房,而是?去了、去了……”白汝仪飞快擦了擦额头的?汗,“白某去了御书楼看书。”
此言一出,众学子纷纷摇头。
“不可能,御书楼戌正就闭楼了。”
“戌正之后,白掌书关门落锁,任何人不得出入!何山长也不行。”
“这是?白掌书立下的?死规矩,建院二十年,从未打破过!”
“白掌书说过,除非他死,否则谁也别想坏了他的?规矩。”
白闻和?白汝仪的?脸同时涨得通红。
花一棠长长“哦——”了一声,“敢问白书使去御书楼看书,可有?人证?”
“有?!是?我!”白闻提声道?,“都瞪着我作甚?!我又?没坏规矩!白书使睡不着,所以去我房里饮了些酒,写了些……文章……”
花一棠皱眉:“什么文章?”
白汝仪红着脸哼唧:“不、不便?展示……”
花一棠重重叹气,“白十三郎,别怪花某没提醒你,你与白闻同属白氏,又?是?他的?长辈,关系太近了,他做你的?不在场证人,可信度本就大打折扣,若是?你不说清楚你到底写了什么,我这儿——可不好办啊——”
“我们?白氏行动?正坐得端!有?什么不能展示的?!”白闻跳起身,雪白的?胡子都炸了起来,“我这就取来!”
“别——”白汝仪挣扎的?喊声被白闻远远甩到了身后。
林随安真有?些好奇了,若论才?学,白汝仪敢认唐国第二,无人敢争第一,早该习惯文章被人瞻仰分析。今夜他到底写了什么,竟是?如此羞于展于人前?
花一棠坐得端正,表情端正,眉头皱得都很端正,若是?没悄咪咪挑眉抖腿的?话,还真像个?认真审案的?司法参军。
不多时,白闻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居然是?几十张纸,每张纸上都写了一首诗。
“诺!都是?白书使的?字,都是?今晚写的?,这几张墨迹还没干透呢!”白闻飞快将诗分发给诸位学子,又?塞了一打在花一棠手里,咬牙切齿道?,“花参军,瞧仔细了!”
不得不说,白汝仪的?字真是?不错,端端正正、认认真真的?正楷,十分赏心悦目,关键是?,林随安能看懂啊!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呃?”
林随安读了一首,觉得不太对,再看花一棠,脸黑成了锅底。
四周学子一片赞叹之声。
“好字好字!”
“好诗好诗!”
“瞧这句:情之深处,生死难许,相?思?深处,魂神?飘零,唉——”
“白书使,您这是?单相?思?啊——”
白汝仪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仿佛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原来,白书使也和?何山长一样,对花二娘一往情深,”齐慕齐慕翻阅了几篇,喃喃道?,“所以……如此羡慕……凄凉——”
“不对吧,”元化道?,“听这句,千星万芒雷霆震,净月当?空凝清光,随心随意行世界,安平天下爱人间。”
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射向了林随安,林随安被看得全身发毛,戳了戳花一棠,“啥意思??”
花一棠额头青筋暴跳,梗着脖子,一个?字也不说。
元化愕然,“林娘子听不出来?这是?一首藏头诗,取每句第一个?字便?是?,千、净、随、安……”
林随安瞪圆了眼睛:诶诶诶???
白汝仪脸红得像秋天熟透的?果子,幽幽望了过来,正要说话,花一棠腾一下站起身,两条宽大的?袖子好似扑棱蛾子上下翻飞,挡在了林随安和?白汝仪中间,神?色凌厉,“齐监院,敢问亥时前后您在身在何处?”
齐慕眸光一动?,“我自?然是?在自?己房中。”
另外两个?学子站起身,“我二人与齐监院同在一个?斋舍,我们?可以互相?作证。”
花一棠:“期间你们?三人可有?人单独离开?”
学子摇头:“齐监院与我们?一同读书,从未离开。”
花一棠飞快看了眼齐慕,又?问其他学子。
因为?斋舍有?限,所有?学子基本都是?两三人一间斋舍,互相?印证下来,包括齐慕在内的?每个?人都有?清晰的?不在场证明。
林随安目光随着花一棠在屋内转了一圈,越听越觉得头疼,心道?莫非当?真是?她和?花一棠想多了,此案只是?单纯的?意外?
正想着,突觉背后阵阵发凉,侧目一瞧,白汝仪直勾勾望着自?己,眸光莹莹若水,似有?千言万语。
林随安的?头更疼了。
白汝仪难道?是?因为?被家里逼婚逼得太紧,又?想拉她做挡箭牌?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家伙有?前科。
白汝仪似是?读懂了林随安表情,眼中的?光黯淡了。
就在此时,木夏推开了房间大门,抱拳道?,“四郎,何山长醒了。”
众人顿时大喜,同时站起了身,林随安见缝插针看了齐慕一眼,齐慕眼中含泪,脸上带笑,手却是?攥得死紧,血筋狰狞。
何思?山倚着床头坐着,身后靠着厚厚的?软垫,脸虽然苍白,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林随安觉得,大约是?因为?花一枫在身边,是?爱情的?魔力。
“病人身体还很虚弱,有?话快问。”方刻道?。
因为?何思?山需要安静,所有?只让几名重点人员进了屋,包括白汝仪、齐慕、白闻和?元化,其余的?学子只能候在屋外,窗户外面挤了一堆黑压压的?圆脑袋的?影子。
何思?山笑了笑,“放心,我没事,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着,看了花一枫一眼。
花一枫冷着脸替他掖了掖被子,方刻翻了个?大白眼。
花一棠的?脸色不咋好看,“何山长可是?从观星台坠崖?”
何思?山:“是?。”
“为?何坠崖?”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滚了下去。”
花一棠明显怔了一下,“当?时观星台上可有?其他人?”
“没有?,就我一个?人。”
花一棠:“您确定?”
何思?山无奈笑了,“我确定,就是?个?意外。”
花一棠问话的?时候,林随安一直在观察屋内众人的?表情,尤其是?齐慕,可惜,大家的?反应都是?欣慰和?喜悦,并没有?任何异常。
齐慕:“这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何山长若是?有?个?万一,咱们?书院该何去何从啊!”
白闻:“何山长啊,你这次可把我们?吓死了,以后您就老老实实地在书院里待着,万万不可去巡山了!”
元化:“尤其是?观星台,山长您可千万千万别去了!”
“好好好,我老实待着。”何思?山笑道?,“只是?明日就是?讲学日,我这一躺,怕耽误大家的?学业——”
“山长不必忧心,齐某自?会?为?学子们?讲学——”齐慕的?话没说完,被白闻打断了。
“啊呀山长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这个?闲心干嘛?何况有?白家十三郎在此,何愁无人替学子们?讲学论道??”白闻道?,“十三叔,您可千万要帮这个?忙!”
白汝仪急忙抱拳,“白某定然尽心竭力。”
何思?山大喜过望,“多谢白书使!”
元化:“安排大家生活起居的?事儿全包在我身上,齐监院您只要负责好好照顾山长就行,山长您只需要好好养伤就行!”
门外听墙角的?一众学子齐声高呼,“我们?一定刻苦勤学,不让山长和?齐监院担心!”
何思?山大为?欣慰,“好好好,你们?终于长大了。”
林随安和?花一棠全程沉默地看着,自?白闻推荐白汝仪为?书院学子讲学开始,齐慕的?脸上便?挂上了一种礼貌又?缥缈的?笑意,神?态十分怪异。
一番安排完毕,元化率领一众学子回房,白闻与白汝仪去明理堂做备课准备,方刻唤花一枫和?齐慕去外屋,交待换药注意事项,内室又?静了下来。
何思?山看向林随安,“今日,多谢林娘子救命大恩,何思?山无以为?报,唯有?——”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林随安忙不迭拒绝道?。
何思?山怔怔看着林随安,眼眶渐渐泛红,竟是?好像又?要哭了,林随安头皮发麻,飞快戳了一下花一棠。
“既然何山长已无大碍,那我们?就不耽误何山长休息了。”花一棠抱拳一笑,和?林随安完美退场。
忙了整夜,此时已近卯时,微弱的?天光描绘着连绵的?峰峦,天快亮了。
林随安和?花一棠走?在屋檐的?长廊下,四手插袖,眉头紧蹙。
“莫非是?我们?多虑了,当?真是?一场意外?”林随安道?。
“莫非是?咱俩否极泰来,霉运到头了?”花一棠道?。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不是?他俩悲观,实在是?因为?被现实按在地上摩擦了太多次,不敢相?信。
突然,背后“咔哒”一声,林随安猝然回头,“谁?!”
半晌,白汝仪从树丛后默默挪了出来,眼巴巴瞅着二人。
花一棠赫然上前一步,严严实实将林随安挡在身后,咬牙切齿,“白十三,你想作甚?!”
白汝仪长吸一口气,“白、白白白某想单、单单单独与——”
花一棠瞬时炸毛,“你想都别想!”
白汝仪两眼一闭,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白某想与花四郎单独谈谈!”
林随安:喔嚯?!
木夏:唉,四郎的?情敌咋又?多了一个?,闹心!
林随安悄咪咪蹲在屋顶上, 竖着一双耳朵,时?刻准备着听八卦。
她这个位置占尽了地理优势,斜下方是东苑花园的凉亭, 微微伏身侧头就能将园内情形尽收眼底。
花一棠和白汝仪面对面站在凉亭之中,白汝仪一袭素色棉袍, 翩翩书生如美玉, 花一棠披着纯白的狐裘斗篷,华服俊容似锦绣,画面甚是赏心悦目。
可惜,二人之间的气氛就不太赏心悦目了,甚至有些剑拔弩张。
尤其?是花一棠,挑着半边眉毛,斜着半只眼?, 抖着半只肩膀,怎么看怎么像来找茬打?架的街头混混。
白汝仪似是被花一棠的气势吓到了,垂着脑袋,呼吸深沉, 半晌不说话。
他?不说话,花一棠可不客气,开口来了一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有什么本事放马过来,我花家四郎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谁!”
白汝仪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 眸光灼灼,花一棠一个激灵, “先?说好啊,背书吟诗作赋我不行!打?架我可以先?让你?三招,骂架我可以让你?十句!”
白汝仪:“什、什么?”
花一棠叉腰,“你?不是来找我比试的吗?”
“为何要比试?”
“自然是因?为情敌见面分?外眼?——嗯咳!”花一棠说了一半,眼?瞅白汝仪的表情从迷惑变成了愕然,当即回过味儿来,“你?到底要干嘛?”
白汝仪又吸了口气,恭恭敬敬朝着花一棠施了一礼,“白某想请花四郎与我一起为三禾书院的学子们讲学。”
一片死寂。
冬日的冷风嗖嗖吹过花一棠的狐裘,刮掉了两根毛。
林随安差点笑出来,忙捏住了腮帮子。
花一棠脸皮抽搐两下,“白十三郎,看不出来啊,你?小子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好人,心肠竟然如此恶毒!”
白汝仪懵了,“啊?”
“你?是算准了打?不过我骂不过我美不过我,所以打?算恶心死我是吧?!”
“这、这这这……花四郎何出此言?!”
“我他?娘的从小最讨厌背书和夫子,一进书堂就头晕恶心犯迷糊,看见之乎者也就跑肚拉稀腿抽筋,你?居然让我去讲学,还说不是恶心我?!”
白汝仪目瞪口呆半晌,“是、是是我思?虑不周,唐唐唐唐唐突了!”
花一棠哼了一声,继续抖脚。
明明是寒冬腊月,白汝仪硬是被花一棠逼出了一头的汗,捏着袖子擦了半天,终于找回了话题,“白某是心怀愧疚,所以才想为四郎补救一二。”
这次轮到花一棠懵了,“哈?”
“其?实……御书司是白某向圣人上书请建的,不想圣人竟是允了。御书司成立后,民间书院和私塾受益甚多?,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御书司建立的始末,对陇西白氏感?恩颂德……”大?约是溢美之词太甚,薄脸皮的白汝仪自己实在说不出口,硬咽了回去。
花一棠听得更糊涂了,“此事与我何干?”
白汝仪直直望着花一棠,“此中功德,本该是你?的!”
花一棠眼?睛瞪得溜圆:“啥?!”
白汝仪第?三次深呼吸,“四郎可还记得,当日应天楼上,圣人问你?何为文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