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颜面色愈沉:“池太守此言差矣,青州绣品未在益都造成巨大危害,是因为花参军在剿灭了青州诚县的龙神观,斩断了绣品源头?,并非是吴正?礼良心发现。”举起第二卷卷宗,“这?一份是吴氏布行近半年的账簿,从中可以看到,青州绣品一箱进价为三十贯,一箱绣品有五十方?,而?售卖之时,售价为一方?三十贯,售价是进价的五十倍,而?普通绣品,售价一般只高出进价的三成左右。”
凌芝颜举起了第三卷轴书,“这?一份是吴氏布行三年前的账簿,因为经营不?善,常年亏损赤字,布行生意岌岌可危。不?到一年时间,吴氏布行扭亏为盈,正?是因为青州绣品带来?的暴利。吴氏布行乃是吴氏立家之本,盈利与否直接关系到吴家的生死存亡,说吴正?礼对青州绣品一事毫不?知情,被人蒙蔽,完全就是狡辩之词!”
吴正?礼面白如纸,吴正?清噎了噎,“兄长?也只是一时失察——”
凌芝颜眸光骤冷,举起了第四卷卷宗,“此乃吴氏旗下所有布行掌柜的证词,他们?皆亲口承认,售卖青州绣品一事,完全是吴氏家主吴正?礼的授意!”
吴正?礼疯狂拽吴正?清的袖子,吴正?清深吸一口气,“吴正?礼担任吴氏家主期间,曾筹建十五座善堂,收留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多达两百多人,每月十五,都在大慈寺施州赠米,为乡亲邻里修桥铺路,与人为善,乡邻有口皆碑,此等德行,乃为益都世家典范,万不?可因为一点小?小?的过失就——”
“《唐律疏议·贼盗律》云:造畜蛊毒为‘十恶罪’之‘不?道’,诸造畜蛊毒,谓合成蛊,堪以害人者?,及教令者?,绞!家人知情不?报者?,流三千里,里正?、坊正?、村正?知情不?报者?,流三千里!”凌芝颜字字掷地有声,“龙神果之毒可令人上瘾,难以戒断,若是大肆贩卖,百姓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比蛊毒之害有过之而?无不?及!按律,吴正?礼当?罚没家产,处绞刑!吴正?清身为司兵参军,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当?夺去功名官职,杖一百,流三千里!
满堂死寂,所有衙吏都惊呆了,池太守冷汗森森,吴正?礼面如金纸,吴正?清脸也白了。
喔嚯嚯!凌大帅哥今天杀疯了啊!林随安心道。
靳若竖起大拇指,花一棠老得意了,无奈身在大堂无法嘚瑟摇扇子,憋得只能抖腿。
“凌司直所言有理、有理……”池太守掏出一块帕子擦着脸上的汗,飞快向堂下的吴正?清打眼?色。
“凌司直矫枉过正?了!”吴正?清梗着脖子道,“龙神果毕竟不?是蛊毒,不?该以造畜蛊毒罪为标准判罚,若真要类比案例,龙神果之效果与五石散类似,当?以此为准才对!”
“对对对,五石散差不?多、差不?多——”池太守急忙就坡下驴,“那就按之前的案例,判吴正?礼缴罚金三百贯,禁足三月,所有布行停业整顿半年,凌司直以为如何?”
凌芝颜的眼?睛都要喷火了,“池太守所判不?合理!”
“凌司直,这?儿毕竟是益都太守府,不?是你大理寺!”吴正?清喝道,“更何况,此案就算移交大理寺重审,也是大理寺卿主断,你只是一个区区的从六品大理寺司直,池太守的决议,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凌芝颜面色铁青,绷紧下巴,缓缓抬手按住了胸口。
林随安立刻反应过来?,踹了花一棠一脚。
凌大帅哥要用?暗御史令!
没有圣人的密旨,启用?暗御史令牌,后续善后工作定然麻烦的要死!赶紧想辙!
“啊呀呀!”花一棠坐直了身体,“池太守说的有道理,凌司直说的也有道理,此案的确不?好判呐!”
池太守一听花一棠这?口气,明显就是来?当?和事老的,当?即大喜,“花参军有何高见?”
花一棠摇了摇头?,“池太守您可莫要为难属下了,属下之前只是青州诚县的县尉,从九品,蒙圣人青眼?有加,擢升为益都司法参军,虽说是连升七级,但现在也只是个从七品,这?堂上哪有属下说话的份儿啊——”
说着,清了清嗓子,朝着池太守噗拉噗拉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说来?也真是巧了,属下在青州办的是龙神果的案子,来?了益都又遇到了漏网的龙神果,莫非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说——托圣人的洪福?”
池太守的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吴正?清的脸色变了。
林随安心中啧啧:花一棠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他能平步青云,完全是因为侦破龙神果一案有功,是圣人的授意!换句话说,龙神果的案子,圣人的意思就是严办!
不?过目前朝廷并未修改唐律,将龙神果等同于蛊毒,若想按造畜蛊毒罪判罚恐怕很难,更何况益都山高皇帝远,世家大族势力占上风,吴氏又与随州苏氏关系匪浅,搞不?好苏氏与龙神果也有牵连,池季如果还?想做这?个益都太守,是断断不?敢将世家彻底得罪光的。
两相平衡,就看这?位池太守如何取舍了。
池太守垂着眼?皮,手指在惊堂木上摩挲数次,沉声开口道:“龙神果,危害大,贩卖之人,不?可姑息,但念在吴正?礼为善乡里多年,有功,且,吴氏布行售卖之绣品未造成重大伤害损失,故,法外留情。”高高举起惊堂木拍下,“堂下听判——吴氏家主吴正?礼,抄家,罚没所有家产充公?,杖一百!司兵参军吴正?清,有失察之嫌,罚俸一年,停职一月,禁足反省。”
好家伙,池太守果然是端水大师。林随安心道,这?一招舍车保帅用?的不?错啊!
花一棠啧了一声,凌芝颜皱眉坐下了身。
虽然不?尽人意,但就目前而?言,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判决了。
吴正?礼捡回一条命,连连叩首致谢,吴正?清却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属下身为司兵参军,未能劝道兄长?从善,险些铸成大错,是属下的失职!兄长?体弱,恐怕受不?住一百杖刑,属下愿意替兄长?承担五十杖,还?望池太守恩准!”
吴正?礼感?动得眼?泪汪汪,“阿弟……”
吴正?清握住吴正?礼的手,红着眼?道,“兄长?,血浓于水,以后兄长?就住在我家,只要有我一口饭吃,断不?会让兄长?挨饿!”
池太守用?帕子沾了沾眼?皮,“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啊!好,本官准了!带下去,每人五十杖!”
吴正?清和吴正?礼手挽着手走出大堂,齐齐趴在条凳上,施刑的衙吏高高举起木杖,狠狠拍下,吴正?礼惨叫响彻云霄,吴正?清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
靳若皱眉,“演这?么一场兄弟情深的戏码想干嘛,恶心咱们?吗?”
林随安:“不?是演给我们?的,是演给吴正?礼的苦肉计。”
“哈?”
“衙牢里给吴正?礼下毒的果然是吴正?清,”花一棠冷笑道,“今天这?一出演完,吴正?礼是断不?可能再将吴正?清供出来?的。”
靳若一敲手掌,“我明白了!刚刚吴正?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后吴家若想东山再起,只能靠他吴正?清。”
真是让人不?爽啊!林随安叹了口气,看向凌芝颜。
凌司直大人并没有看行刑过程,而?是盯着桌上的四卷卷宗,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还?有一个人,反应也甚是奇怪。
瞿慧站在大堂角落的阴影里,直勾勾盯着行刑的吴氏兄弟,表情异常平静,唯有一双眼?瞳,闪动着狰狞的光。
小?剧场
司法署里,方?刻掏出一个黑色棉布钱袋,解开,取出里面的数了数,很是满意。
奉茶的伊塔表示疑惑:“凌六郎,的钱袋,为何在,方?大夫,的手里?”
方?刻勾起嘴角,“凌司直支付的吴氏布行绣品的检验报告费,一份三贯。”
第196章
池太守对吴氏抄家一事甚是重视, 特?命夏长史亲自带队,选了五十名精干的衙吏和司户曹精通算学的五名书?吏,浩浩荡荡去了吴氏宅院, 只用了半天时间,雷厉风行装了十辆马车回?了府衙, 为此次抄家工作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当?然, 具体抄没?了多少钱银财产,又有?多少规规矩矩造册入库,这就?不是区区一个司法参军能掺和的了。
花一棠安排给伍达的工作只有?一个,将吴正礼与他人来往的所有信笺、借据条陈等都带回?来。
伍达的确带回?来了,花一棠将那一堆信啊书纸啊的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笺,更没?有?发现?任何与赌债相关的借据, 显然,有人在夏长史之前将所有的文字证据都毁去了。
花一棠一无所?获,甚是不爽,摇着扇子站在线索梳理?墙前?开始发呆。
幸好, 凌芝颜在绣坊客户名单里发现?了新的线索。
“东市华茂巷惜春绣坊的账簿里有?两个熟人,”凌芝颜将账簿展示给众人看?,“玄奉七年四月初一, 永昼坊弥妮娜订海棠屏风一方,玄奉七年四月初三, 红香坊段红凝订海棠丝帕一张,”又往后翻了几?页,“玄奉七年四月十五, 锦西坊绣娘连小霜供货海棠屏风一方,海棠丝帕五张, 银货两讫。”
靳若:“或许只是凑巧?”
凌芝颜摇了摇头,“不止惜春绣坊,连小霜常去的两家绣坊,北市元溪街的月柳绣坊和西市金亭道?的芳雨绣坊也有?同样的订单,段红凝和弥妮娜在月初下订单,连小霜会在每月十五交货,这样的订单几?乎每个月都有?,只是订单分散在不同的绣坊,且间隔时间不定,所?以不易被发现?,如此差不多持续了一年半时间,直到连小霜被吴正礼抓去了别院——”
靳若点头:“定是约好的。”
“如果连小霜就?是弥妮娜身边的琵琶女,那么她认识段红凝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要这般神神秘秘地见面?”林随安挠脑门,“莫非她们想隐瞒什么?”
“或许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段娘子。”凌芝颜道?。
林随安顿时两眼放光,“凌司直所?言甚是,咱们即刻出?发!”
喔嚯!益都的红香坊诶!里面定然美人如云,风光无限好!
“且慢,”花一棠突然冒出?一句,“还有?一处也需探查。”
说着,用扇子指了指线索墙最下方的“赌坊”二字,“吴正礼常去的方圆赌坊里定然有?连小霜情郎的线索,之前?忌惮五陵盟的势力,避其锋芒,未敢妄动,可经昨夜散花楼一役——”
“反正咱们和五陵盟的梁子已?经结下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他丫的!”靳若挥舞着拳头叫道?,“我这就?给甘坛主传信,让她多挑几?个好手?过来——”
“我们是去探查线索,不是去打群架!”林随安一巴掌呼在了靳若的后脑勺上,“天天就?知道?打架,行走江湖,要以德服人懂不懂?!”
靳若捂着脑袋很是委屈,“师父你说这种话不觉得?脸红吗?”
林随安瞪眼,靳若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区区一个赌坊,何必兴师动众,花某与林随安二人足矣……”花一棠说了一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伊塔,你和我们去玩一圈呗。”
伊塔拉着脸,“伊塔,讨厌,赌坊。”
林随安:“回?来给你和青龙他们买白糖糕。”
伊塔这才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四郎……那个……”凌芝颜以拳遮口,支支吾吾道?,“凌某不擅与女子聊天,不若让我与林娘子同去赌坊,四郎与靳若去红香坊如何?”
花一棠眨巴着大眼睛,“我倒是无妨,只是听说方圆赌坊进门时需要验资,少于五十贯的不得?入内,六郎的钱够吗?”
凌芝颜当?机立断:“凌某去红香坊。”
靳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我呢?”
花一棠:“小靳若自然是要陪凌司直大人去红香坊了。”
靳若:“我想去赌坊看?伊塔大杀四方——”
花一棠叹了口气,勾过靳若的脖子,压低声音,“此去红香坊,你可是身负重任呢!”
靳若愕然,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难道?你想让我偷偷把段红凝做了?”
花一棠差点闪了脖子,“我是让你保护六郎!”
“红香坊都是柔柔弱弱的女娘,能有?啥危险?更何况凌司直武功不弱,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自保也绰绰有?余吧?”
“天真!”花一棠一扇子敲在了靳若的脑壳上,“荥阳凌氏最出?名的是什么?”
靳若挠头,“刀法?军功?”
“错!是老实和穷!”
“……”
“红香坊里的女娘们个个娇媚多情,巧舌如簧,六郎长得?俊俏、心又软,又好骗,正是那些?女娘们最喜欢的猎物,若是将六郎一个人扔到红香坊里,那岂不是——”花一棠瞪大眼睛,“羊、入、虎、口?!”
“……”
靳若回?头,看?了眼凌芝颜。
凌司直大人皱着眉头,神情局促,回?想之前?他见到花一梦时的反应,呃……他和女人相处时的确——用师父的话说——不太聪明的样子……
“也罢,我堂堂净门少门主,就?陪他走一趟龙潭虎穴!”靳若豪气干云拍了拍胸口。
“少门主大义!”花一棠抛给靳若一袋金叶子,“一路小心!”
靳若怀揣金叶子,揽着凌芝颜的肩膀屁颠屁颠走了。
花一棠以扇遮口,暗搓搓憋笑。
林随安戳了戳他的肩膀,“你又忽悠靳若干啥了?”
花一棠立即端正神情,“花某让靳若多加留意段红凝的言行举止,任何可疑之处皆不可放过。”
林随安:“……”
这不是废话吗?还需要特?意叮嘱?
花一棠展颜一笑,“事不宜迟,木夏,更衣!一刻钟后出?发!”
林随安瞧着花一棠奔去内堂欢快背影,一肚子狐疑。
不对劲儿,肯定有?猫腻。
同一时间,内堂。
木夏将早就?备好的“汉苑飞萤衫”、“烟凝紫翠带”、“爱梅仙远靴”、“雨凉翡翠扇”一样一样摆了出?来,表情很是兴奋,“今夜用的是我配的新香,名为‘风弄蜻蜓,澄碧生秋’。”
又摊开益都坊图,用手?指比划着,“方圆赌坊所?在的西四坊,是益都地势最高的坊区,登高望远,万灯如星,最是诗情画意,从西四坊回?衙城,玉江飞虹桥是必经之路,沿桥漫步而行,河风习习,风清月朗,是益都城年轻男女月下幽会之胜地,受欢迎程度仅次于大东门的大慈寺。”
“乌淳功夫不怎么样,看?风水的本事倒是不错,”花一棠干净利落脱去官袍,套上飞萤衫,一层又一层,足足套了九层,对着镜子摆了个造作帅气的造型,“如何?”
木夏露出?十八颗牙齿,“四郎自是容光焕发,俊朗动人。”
花一棠挂上喷喷香的香囊球,甩开扇子,又对着镜子转了两圈,甚是满意,风风火火地出?门了。外面的林随安和伊塔同时打了个打喷嚏。
木夏伸长脖子看?着门外,十四岁的脸上露出?了四十岁的欣慰笑意。
花一棠和木夏都没?发现?,卧榻刚换下的一堆衣衫下面,缓缓探出?一只枯木般的手?,揪住一件远远甩到了一边。
方刻打了个哈欠,撩起眼皮看?了看?,嗤笑一声,扭头又睡了过去。
木夏:四郎,加油啊!
方刻:我赌一根人腿骨,肯定没?戏!
第197章
红香坊位于东一区的西南区域, 临着锦江,和?散花楼只隔着几条街,南靠东市, 从红香坊出来,沿着锦江步行一刻钟, 便是鼎鼎有名的大慈寺。
大慈寺侧倚锦江, 景色秀丽,每逢初一十?五,数以千计的善男信女们结伴拜游,赏景礼佛,时间?久了,渐渐形成了极具特色的“佛市”,与南郊玄中观外的新南市遥相?呼应, 堪为盛景。
凌芝颜和?靳若从衙城赶到红香坊坊门的时候,已近酉初,恰好赶上?佛市收市,路上?挤满了小摊贩的独轮车和?货郎的挑子, 其?中不?乏净门弟子,看到靳若纷纷热情洋溢打招呼,鉴于净门弟子的职业素养, 自然要问一嘴少门主和凌司直打算去哪,靳若不?拿净门兄弟当?外人, 张口就来:
“陪凌司直去红香坊耍耍——诶,凌司直你走?慢点!”
凌芝颜面皮滚烫,只恨自己?出门时没将花一棠的大幂篱戴上?, 心道靳若不?愧是林随安的徒弟,将花四郎的厚脸皮学了个十?成十?, 虽说此来是为了查案,但逛红香坊这等事也着实不?应大肆宣扬,若是传播出去,荥阳凌氏的名声可就要毁在他手上?了。
靳若紧赶慢赶追上?了凌芝颜,累得气喘吁吁,心道这凌司直大人脸皮也太薄了,稍后可要盯紧些,别真让那乌鸦嘴花一棠说中了,被?红香坊的女娘们吃干抹净。
二人各怀心思沿着红香坊主街一路向前,到了坊中央的段九家。三进宅院,黑瓦白墙,斜檐陡梁,门口挂着一串灯笼,雪白的墙上?挂着门牌,红木底,青绿字,左侧写有“段九家”三字,右侧注明了地址,“红香坊水天街四十?号”。
红香坊内妓馆云集,家家客似云来,唯有段九家门可罗雀,大门紧闭,一副颓败模样。
靳若愕然:“段红凝不?是红香坊最炙手可热的花魁吗,妓馆怎么萧条成了这般?”
凌芝颜四下望了望,也甚是不?解,抬手敲了敲门,良久,门里传出声音,一个小厮将大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这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没看到外面的红底绿字牌吗?”
靳若:“红什么绿什么?啥意思?”
小厮伸出胳膊,敲了敲门牌,“段九家的规矩,红底绿字,休沐,绿底红字,迎客。二位客官改日再来吧。”
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凌芝颜和?靳若面面相?觑。
靳若:“第一次听说妓馆还有休沐日的。”
凌芝颜叹了口气,又?敲了敲门。
小厮怒气冲冲拉开门,“听不?懂人话吗?今日休沐!休沐!你他娘的若是邪|火|泄不?出去,出了坊门左转就是锦江,跳下去什么火都消了。”
凌芝颜干咳一声,递出一张帖子,“在下姓凌,家中行六,今日请见段娘子乃是有要事相?询,还望小哥通传。”
小厮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没听说过益都有姓凌的大族,你哪来的?”
“哪儿那么废话!让你传话就传话!”靳若掏出一片金叶子,正要豪爽拍下,凌芝颜一把抢过去揣了起来,自己?掏出十?枚铜钱放在了请柬上?,“在下来自东都,劳烦小哥了。”
小厮一脸狐疑看了二人几眼,砰一声又?摔上?了门。
靳若上?上?下下打量着凌芝颜,“凌司直还准备了拜帖?”
凌芝颜眼观鼻鼻观心,“以备不?时之?需。”
“你挺懂规矩啊。”
“礼多人不?怪。”
靳若砸吧了一下嘴巴,手指晃了晃,“那枚金叶子是我的。”
凌芝颜豁然抬头?,“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厮堆着笑脸迎出来,施了一礼,“段娘子说了,凌六郎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里面请。”
段九家比想象的大,一院是四面回廊和?正堂,正堂四面镂空,地基高耸,远看像一座华丽的亭阁,正前方?建了一处广阔的圆形高台,铺着光洁厚重的木地板,显然是乐妓奏乐起舞的地方?。
二院是花园,小桥流水,花红柳绿,竹扎宫灯在树影间?摇曳,风雅幽静。
三院建了一座三层赏楼,红柱碧瓦,窗中隐隐透出光来,起码有三十?多间?风格迥异的厢房。
本以为三院已经走?到了尽头?,岂料那小厮引着二人转到赏楼左侧,从一扇小小的耳门钻了进去,里面竟又?是一处园林,奇花异草喷香扑鼻,重重树影间?隐隐传来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再向前走?,温度湿度越来越高,白色的水雾沿着地面攀上?了二人的脚踝。
靳若闻到了水汽、皂角和?熏香的味道,倒吸一口凉气,转目一瞧,凌芝颜僵立在两步之?后,脸涨得像个熟透的红柿子。
“此处是何地?!”凌芝颜惊问。
小厮端着友善真诚的笑脸,“我早就说过了,今日是休沐日,段九家的娘子们最喜欢在后园的温泉里泡汤聊天,段娘子就在里面,凌郎君,请吧!”
靳若眼睛瞪得像铜铃,“这这这这不?不?不?不?合适吧?!”
凌芝颜攥紧拳头?,豆大的汗从额头?滚落,又?退了两步,“不?必了,凌某只是问段娘子几句话,烦请小哥替我传话——”
话音未落,就听段红凝的声音飘了过来,婉转柔媚,还带着湿|淋淋的暧|昧,“六郎,进来说话。”
凌芝颜当?即撩袍席地而坐,不?肯再近半步,靳若伸长脖子瞅了瞅,吞了吞口水,也只能坐在了凌芝颜的身边,万分幽怨看了眼凌芝颜,嘴里嘀嘀咕咕,“不?愧是荥阳凌氏,木讷的紧。”
小厮看着凌芝颜的表情好像看到了孵蛋的公鸡,万分不?可思议,摇了摇头?,踏着小碎步跑进了园林,不?多时,里面传出了女娘们的哄笑声,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小厮跑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热腾腾的水煮蛋,放在的二人面前。
“这是段九家的特产,温泉煮蛋,里面的娘子们特意请二位郎君尝个鲜。”
靳若大喜,抓起一颗蛋,烫得连吹带抛,换了几次手,总算剥开了蛋皮,整个蛋填到嘴里,豚鼠一样咀嚼着,甚是满足,连连竖大拇指。
小厮暗暗翻了个白眼,一个木头?似的,一个只知道吃,真是不?解风情。
“段娘子说了,凌六郎是正人君子,不?愿坦诚相?见亦是情有可原,六郎想问什么就问吧,她听的到。”
凌芝颜长吁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敢问段娘子,可认识连小霜?”
段红凝的声音幽幽飘了出来,“认识。”
“如何认识的?”
“弥妮娜介绍的,说有个叫连娘子的绣工颇为精湛,尤擅绣海棠,我自幼喜欢海棠,我这儿厢房里许多的屏风都是连娘子绣的。”
“你们何时认识的?”
“一年前……不?,差不?多两年前吧。”
“之?前可相?识?”
“从未见过。”
凌芝颜顿了顿,“弥妮娜身边有个蒙面的琵琶女,段娘子可曾见过?”
“见过,也没见过。”
“何意?”
“我见过她的人,却没见过她的脸。”
“那个琵琶女叫什么?”
“我听弥妮娜唤她十?五娘。”
“两年前,这个琵琶女突然失踪了,段娘子可知缘由?”
段红凝的声音沉默良久,“弥妮娜说,有个贵人喜欢十?五娘,替她赎了身,改了籍,成了亲。”
靳若嘴里塞了两个鸡蛋说不?出话,飞快拍着凌芝颜的肩膀“唔唔唔!”。
凌芝颜皱紧眉头?,“连小霜是否就是十?五娘?”
段红凝笑了一声,“十?五娘成亲后就离开了益都,怎么会是连娘子?”
“段娘子如何确定她们不?是同一人?”
“虽然看不?到脸,但身形、声音、举止、习惯皆不?同。”
“十?五娘去了何处?”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段娘子可知还有谁见过十?五娘的真容,或者知道十?五娘现在的住址?”
“我与弥妮娜虽然相?识多年,但毕竟不?是永昼坊的人,这些问题,六郎还是问永昼坊的乐人们更清楚吧。”
“段娘子可知连小霜有个情郎?你可曾见过此人?”
段红凝再次沉默了,良久,又?笑出了声,“可惜,我没见过。”
“那弥妮娜可曾见过——”
段红凝没有回答这句话,女娘们笑声突然变大了,紧接着,响起了稀里哗啦的水声。
“好热好热,出来透透气。”
“今日泡得舒服,瞧我这大腿,是不?是肤若凝脂?”
“你闻闻我的头?发,可够香?”
“啊呀,身上?好烫。”
林中人影晃动,那些女娘已然出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还咯咯咯地笑着。
“外面的小郎君还在吗?”
“听是两个俊俏的小郎君呢。”
“来者是客,姐妹们,咱们去打个招呼吧。”
靳若喷出一口蛋黄,疯狂去拍凌芝颜的肩膀,拍了个空,一扭头?,凌芝颜已然奔出了二里地,只留了个英姿飒爽背影。
靳若火烧屁股般跳起身,捂着嘴,一路“唔唔唔唔唔”追了出去。
姓花的说的果然不?错,别看这凌家六郎浓眉大眼的像个好人,其?实一肚子坏水,做人恁是不?厚道!
段九家的女娘们穿着宽大的袍衫走?出树丛,身姿婀娜,赤脚如玉,看着落荒而逃的二人,发出一阵爆笑,段红凝拢着衣襟,嘴角含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林随安有些失望,眼前的方?圆赌坊只是一座很普通的二层小楼,和?广都城五层高楼的南乡赌坊比起来,堪称天壤之?别。外墙上?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一丛爬山虎的叶子从牌匾下面长长吊了下来,每个进门的客人都要被?扫过头?顶,像只绿色的扫帚。
门口站着四名汉子,满脸横肉,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肌肉纠结的胳膊,凶巴巴盯着花一棠。
花一棠今夜这身装扮的花哨感更创新高,飘动的衣袂在黑色的江风里闪动着璀璨的银光,簇拥着一张俊丽明亮的脸,果木香缠绕着他,像一层淡淡的星辉。
汉子甲皱眉:“阁下有些眼生,是谁介绍过来的?”
花一棠笑得十?分矜持,“无人介绍,在下是慕名而来。”
“可有本金?”
“有。”
林随安将肩上?扛着的五十?贯钱袋子抛了过去。
汉子乙盯着林随安和?伊塔,“一个人五十?贯。”
“啊嘞?”花一棠一怔,“涨价了啊,罢了罢了,”又?摸出两片金叶子送出,“在下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换那么多铜钱,可否通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