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致翻了个白眼,深深觉得这种傻子是烂泥扶不上墙,斗坏女人还是得靠自己。“你这样,晚上咱们吃饭的时候,你悄悄拍一张全家围桌的照片,再拍几张我姐和我姐夫恩恩爱爱的瞬间,发在你朋友圈,发在你微博,一会儿文案我给你写。”
“哦,这样能干嘛?”
“不告诉你,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军师就是军师,唐致绝不把话说明白。她转头招呼:“走吧,木木,咱们上楼去了,等吃了饭你搂着妈妈和爸爸的脖子,让你这大表姐给你们拍张大脸照。”
“我不要大脸,我妈妈说,脸大不好看。”
“好看,脸越大,越像大月亮,月亮全宇宙最美。”
“是么?”
“是啊,”唐致骗小孩是把好手,转头来:“你说对吧,他燕子姐?”
“嗯,是,是吧。”他燕子姐不惯说谎,磕巴了一下。
第36章 三十六 眼熟
晚上吃饭拍照并不顺利,难以想见,要捕捉这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照片这样不容易,可见电视机里的温馨日常,都是摆出来的,毕竟家常过日子不是过给人看,特别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互相不翻脸就已经很有涵养了。
木木被小姨射了无数道眼神,才凑齐了四张照片。
唐致拉着西燕躲在房间里,她低头专心配文字:我心目中最好的婚姻,大概就是这样吧!太温馨太美好了,他们究竟是怎么天长地久沉浸在爱河里的?
又有感叹句又有问句,唐致很满意,发出。
“这也,太不像是我发的东西了。你是怎么想出这些词儿的?”西燕又悲又喜地问,感叹书没读过二两的唐致,文案写得这样动人心魄。
“这有什么难的,你多看看微博、朋友圈,不都是这些话,抄作业还不会么!”唐致不屑地把手机塞回西燕手里。
她抬头长舒了口气,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感觉。
唐致的主动出击,非常精准,发出没多久,丽娜就看到了。她周末晚上窝在沙发里抱着手机玩游戏,鬼使神差,暂停了一会儿,刷到了朋友圈为她量身定做的照片,她耷拉着脑袋,盯着半天没动。
她妈妈徐啸吟推门进来,远远看见她一动不动。“徐大小姐,被人拿咒语定住了?”
她仍旧没抬头,也没回应。
啸吟提着个橘色的名牌纸袋,放在丽娜身边,“喏,不看看么?石伯伯前两天从香港带回来的,特地选了送你。”
“不是送你,你看不上,下放给我的吧?”她抬头来瞟了一眼,母亲和纸袋。
“不要拉倒,有的是人想要,今年的限量版,可不是入门级!”徐啸吟手指修长,食指上戴着只造型独特的钻戒,点了点袋子,“真的不看看,你们小姑娘喜欢的颜色,老石被柜姐忽悠了,买的最贵款。”
丽娜扔下手机,扯过纸袋看,哗啦哗啦拿出来,试了试,“嗯,挺好看的。”她扬着下巴,平淡说,“不过妈,我也不是小姑娘了,你忘了我几岁了?!”
“你几岁?35 还不是小姑娘家。”啸吟没坐下,仍旧高挑站着,她最近减肥,能站着不坐着。
“你 35 的时候,我都快三岁了吧!”丽娜抬眸,意味深长地翻了她一眼,把 H 家的包甩在背后,回房间去了。
要论吵架的时候何时火力最精准,莫过于母女间扎心,夫妻间那点儿刀枪剑戟完全比不上。
啸吟背身立着,抬手捏了捏发酸的后勃颈,没转头。
过了片刻,丽娜拎着个大包出门,“砰”的一声巨响。啸吟在自己房里挑明天出席午餐会的衣服,扭身掩上了房门。
这时候是晚上八点多钟,城市的天空看不到星星,不过地面上倒全是人工的星星,以假乱真。杨帆坐在卧室的飘窗上发呆,早几年他会抽烟,后来要备孕生孩子,戒了。他久远的记忆里,想起自己还是小年轻的时候,也发愁,具体为什么发愁,他忘了,那时也总是站在夜色里一个人抽烟解闷儿。
他耳朵里听到周格在客厅打电话的声音,介绍她公司的业务范围,约好了周一拜访,又聊了聊福鼎白茶,夸对方家乡的风景好……
他坐在背光的一角,幽幽叹了口气。
周格电话打完,转身去找还在玩搭房子的木木,“你今天字帖练了么?”她蹲下来,看着木木的小圆脸。
“我写了,拼音和数字,各写了一页,不信你问小姨。”木木对答如流。
“那我们该睡觉了,小朋友不能太晚睡,会长不高哦!”做妈妈的提醒孩子说。
“马上,等我搭完这套别墅。”木木不肯松手。
“这是别墅啊?”周格当真没瞧出来。
“是啊,两层的就是别墅,小姨说的,她以后就要住别墅。”木木低头加上房顶。
“唔,你小姨真有志气!”
“嗯,小姨棒棒的。”木木学会了大人夸他的口气。
小姨究竟棒不棒,周格没空深究,她不生事就已经很好了。她安顿好孩子睡觉,就去安顿自己睡觉,活到这个年龄段,实在忙得很,走进卧室时看到坐在飘窗上的老公,她眼神滑过他,像滑过一台立式电风扇,转头去拿睡衣洗澡,哗哗的流水声很快响了起来,是这一整天的收尾曲。
吵架是需要很多情绪能量的,不如冷战来得好,省时省力,还不耽误正事儿。
杨帆起身换了个地方坐,坐回客厅的沙发上去,想起当初买沙发的时候,他还觉得,沙发可以买普通一点,毕竟作用不大。此时此刻,他觉得被沙发打了脸,如果沙发会说话,这会儿正冷笑着嘲讽他:有本事别来呀!
他靠在不会说话的沙发上盘算明天去哪里好?不工作的时候,他着实像头骆驼,忽然被解开了缰绳,逡巡在原地。好在老蒋来电话解救了他。
“兄弟,出来喝酒呀!”蒋孝干在电话里中气十足,“叫上小格一起,大周末的出来放松。”
“哦,我可以啊,”杨帆一骨碌坐起身来,“小格睡了,而且她扭伤了脚,去不了。在哪里?你发个地址给我。”
“小格这么不小心,还扭伤了脚。”老蒋在电话里略遗憾,“在古地石,我发定位给你,小酒吧,我刚发现的好地方。”
“发来,我现在出门。”杨帆痛快答应,这种时候,老蒋真是雪中送炭。要说交朋友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儿,他边走边提醒自己,“书”到用时方恨少,新朋友和新爱好,还是要多培养一些。
古地石的酒吧文化,似乎是一夜之间春风吹生出来的。层出不穷的一家挨着一家,像刚成熟的葡萄串,累累挂枝,密密实实。
杨帆仰着头,照着老蒋发来的名字,一顿找,在下沉广场深处,终于找到摸进门去。
场子里装修倒是挺清爽,人不多,灯光一如别家的昏暗,小舞台上金属音乐震耳欲聋。杨帆拍拍老蒋,扯着嗓子:“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老蒋抬头来,凭口型判断杨帆说的话,凑到他耳边去回复:“这里有现场摇滚,九点后才开始,你听听。”
这话说的,人的耳朵是关不上的,这声嘶力竭,杨帆不用听,半边耳朵已经聋了。
“霍,快看,是女歌手!我蹲两天了,蹲这个。”老蒋指着台上主唱,伸长了脖子。
“你还敢对这些有兴趣呢!”杨帆也依样凑到老蒋耳朵边去。
老蒋迅速横他一眼,“这可不是我喜欢,我是带着任务来的。你听听,怎么样?还不错吧。”
杨帆顾着喝面前的酒,他自来知道自己耳朵钝,听不出好赖来,潦草点头:“还行吧。”朝台上扫了两眼,年轻人爱的玩意儿,他十几岁时都没爱上,这会儿三十好几,更爱不上了。
不过,台上这女歌手,画着乌漆嘛黑的浓妆,爆炸头像颗炸黑的爆米花,哪里有点儿眼熟!
“哎,我上去送个花儿,怎么样?”老蒋摇头晃脑,拿不定主意。
“你上一次,在夜场认识的姑娘,后来怎么样了?”杨帆面前一杯酒喝得差不多,欠身来提醒他。这话也就他们这样的铁哥们儿,敢说了。上一次的夜场姑娘把老蒋的幸福婚姻,整没了。
“去,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跟你说了,我这次是名正言顺的。”老蒋目不转睛,跃跃欲试。
杨帆虽然这样说,但他自己也是目不转睛盯着看,台上这女歌手虽然画得乱七八糟的脸,背着电吉他,但举手投足间,可以确定是个他熟悉的人。
是谁?他一只手搁在桌沿上,手腕无意识地来回摩擦着。
直她一曲唱罢,点了点头,算是谢幕,顺手把电吉他拿下来交给旁边的鼓手。转身间,杨帆认出来,这不是丽娜么?这姑娘是给自己找了个兼职么?
他目光的焦点,随着她一路走下台,消失在褐色布帘拉着的后台口。他微微偏身过去,被老蒋看出来,用力拍了他大腿一记,反插着眉毛,悄悄挨到他桌面:“看屁呀!你忘了我上一个夜场姑娘的故事了!”
杨帆拿眼角的余光瞄了他一眼,没回话。
老蒋喝足了酒,没了该有的眼力价,凑到杨帆身边来说个没完:“我跟你说,这种地方只能玩玩,逢场作戏。我可不是让你做戏,是告诉你,这儿的人,桌子、酒、姑娘,都是做戏用的,明白不?谁当真谁就是个傻子!”
杨帆在心里哼哼了两声,没理他。
老蒋见他装清高,更来劲儿,“我说让你把小格一起带来吧,你这种定力,真是不行,老哥跟你说,真的少看一眼啊,这种小姑娘,有害健康,看起来又酷又有个性,喝酒对瓶吹,抽烟掏火机,但咱俩这号人,吃不了这盘菜,你知道不?”
杨帆只管抬着头,环顾了这四周一圈,还好,他们这位置靠角落,灯光稀薄,台上的人明显注意不到。他安心坐着喝酒,听老蒋酒后话多,车轱辘话来来回回。
“这种玩摇滚的小妞儿,得跟着那种胡子拉杂留长发的半疯子走,绝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降得住的!我跟你说,我见多了,你才看见过几个啊……”老蒋抽了抽鼻子,喝酒多了,最近肚子腆起来一圈,像怀胎四五个月,若隐若现,雌雄难辨。
“也不全是啊,人家没准白天有个正经工作,是个办公室助理,穿高跟鞋白衬衫,给领导兢兢业业地写报告,周末刚加过班。”杨帆一手支在桌面上,打断他说。
老蒋马上摇头,反驳:“没有这样的,你说的那种正在家里陪妈妈看肥皂剧呢!会半夜出现在摇滚酒吧里么?爸爸不打断她的腿?”
“也许单亲家庭,没有爸爸,妈妈自己有工厂要管,忙不过来,工厂太远,在泉州,不能天天在家陪着她。她只好找了个兴趣爱好,打发打发时间。”杨帆低头看了看酒杯,酒太少,不经喝。
“呵,你讲故事呢?张口就来,还泉州工厂,厂二代啊,那都出国留学去了,还能在这儿窝着!你真是喝多了!”老蒋不屑,也不知道真听清了还是假听清,“来来来,再喝。”他末了说。
他们又叫了一批酒。
小舞台上歌手换了,唱的曲目,他俩也听不懂。但来点儿不一样的,倒是男人们到了午夜统一的追求。
“师兄,”杨帆喝的快,他停杯问老蒋:“怎么样?最近无牵无挂,够逍遥么?”
老蒋听了,一仰脖,干了,“你嘲笑我呢,是么!无牵无挂是嘲笑我孤家寡人,我听得懂!哼!”
“无牵无挂、逍遥自在,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被人无缘无故埋怨,日子不是很好过?”杨帆说着说着,自言自语起来。
“好过个屁,我倒是想看看人脸色呢,在哪儿呢,我有么?”老蒋忽然直着脖子破口大骂,口水喷在杨帆衣领上。
各有各的难处吧!杨帆点点头,没再问下去。男人有男人的难处,女人有女人的难处;年轻有年轻的难处,年老有年老的难处。
他们叫了第三次酒,喝完要走时,老蒋扶着桌子踉跄了,对着老朋友可以贪杯。“我要找那个小姑娘要微信,我带着任务来的呢,我得完成任务!”他嘟着嘴,抓着桌子角不走。
杨帆搀着他,架着他手臂,老蒋垂着头,撞在杨帆胸前,“那我明天还来,我等她!”
“行了,你得了吧,让映姐知道,看你怎么死!”
“我都是为了她呀,我都是为了她……她一点儿不懂我的心,我的心!”老蒋捶着胸口嚎起来,哭哭啼啼。中年男人一喝醉,就丑,丑态毕露的丑。
“好了好了,知道知道,我们都知道,你都说了多少回了。”杨帆用力架着他出门。
刚走到门口,老蒋又扒着门框:“不行,我不能走,我得,我得找那姑娘要微信……”
“好了大哥,我有微信,我一会儿推给你,行了吧,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家。”杨帆扯着他,扯不动,只好哄他,拿大实话哄他。
“真的?!兄弟,真的么?”
“真的,绝对,不真不是人!”
“厉害啊,兄弟。兄弟,你是哪路神仙,报上姓名!”老蒋一脚高一脚低,跟着杨帆走了。
“大雷音寺,六小龄童。”
“哦……失敬失敬,老汉我赤脚大仙,幸会幸会!”
“幸会!”
杨帆送完老蒋回家,把他安顿好,看看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握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想想也没有什么。自来他出差,饭局、和朋友约酒,周格从来不抽查的,一开始是他们俩,同学朋友圈子重合,互相都认识,没什么好查问,再后来,养成了习惯,朝九晚五的上下班,社会关系简单明了,没什么好汇报。
他在老蒋家多呆了一会儿,防着他喝醉了要吐,这家里没人,出了问题就晚了。
孝干师兄这房子是离婚后买的,空荡荡的大平层,开着客厅的灯也莫名有种灰濛濛的冷寂感,他这时想起公司管财务的老庄,每次喝酒晚了,他老婆总是打视频电话来,让他照一照周围的环境,男的女的都要给正脸,看过一圈才放心,交代他少喝点儿,早点回家。那时他们总是集体嘲笑快退休的老庄,家教真严格。
他这时想:也许严格点儿好,比不闻不问好。
第38章 三十八 周一
杨帆坐在老蒋家,有种出差在外地、住酒店的感觉;不知道老蒋每天回家,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临走前,进卧室又看了看睡着的老蒋,侧身躺着,房间越大、人越小,真是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人儿。
周格一直以来睡眠都不错,不过这晚,杨帆开门回来,她醒了,没什么过渡,她在脑子想:这么晚,他去哪儿了?喝酒去了?但,回来了!
她躺着没动,听到他拖鞋走动的声响,从衣柜前走到浴室,又从浴室走出来。他开着走廊墙壁上的夜灯,最后洗完澡进来时,摸着黑。
卧室里开着空调,有股浓浓的跌打药水味道,久久没有散去,是她睡前刚喷的,他一走近床边,动荡的气流,把药味冲淡了。
他躺下时,她翻了个身。
“我晚上和孝干师兄去了趟酒吧,他喝多了,我送他回家。”他躺在枕,对着黝黑的空气说。
她没动静,像是困在睡梦里。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又哭了吧?”她忽然开口问。
他马上睁开了眼,“嗯,又哭了!”
“又去西天取经了?这回他是谁?”她接着问。
“赤脚大仙。”
她“哧哧”笑出了声,“这回还挺像,上次他说他是百花羞公主,要找他父王。”
“对,我当了一晚上黄袍怪。”他记忆犹新。
她接着上一波的笑,“哧哧”着几声。
他听她笑声,一笑解千愁。“你腿脚好点了么?”他接着前面的话,问。
“没,我这是扭伤,哪是吹口仙气就能好的。”她完全醒了,口齿伶俐。
“嗯,扭伤!厉害!”他只好说。
她伸出右腿,踹了他一脚,他“哎呦”一声,顺势往里挪了挪。
“不行,被你闹醒了,我明早起不来。”她说。
“你睡吧,都瘸了,明早起来能干嘛?”他边说,边伸手拍拍她后背。
被她迅速又踹了一脚。
不过杨帆早上确实没让她起床,他自己没睡几个小时,就起来了,去厨房煮了粥,准备早饭,木木起来要吃。他们以前没孩子的时候,也常常相约睡懒觉,但是赶上吴芳来得早,她推门进来,发现他们还没起床,虽然会帮忙煮粥热菜,但会把动静弄得很大,周格便会知趣地起来,帮忙一起做家务。他那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后来,儿子出生第一年,周格坚持要自己照顾孩子,半夜坐在床沿上用吸奶器泵奶的背影,让他下定决心,不准任何人打搅他老婆睡觉,哪怕是他妈也不行。
周格长长睡了一觉,醒来时快中午了,睡眠的修复功能超乎想像,她不仅脚踝好多了,连情绪也自愈了,神清气爽的焕然一新。
不过,她焕然一新没多会儿,坐在电脑前,收到公司上半年的房租催缴单,正盯着那串数字发呆,又接到木木小学班主任打来的电话,通知她下周一来参加开学典礼,陪孩子一起完成小学生身份的转变。“活动请妈妈们一起参与,体验仪式感的同时,也感受一下,咱们正式成为小学生的家长了!”曾老师真不愧是语文老师,连电话里也是声情并茂的。
“好的好的,我们一定参加。”周格被老师真挚的情感感召着,忘了脚痛,站起来回答,成为小学生家长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等挂了电话,才想起,周一还约了拜访,周二答应了去保税区……
她坐下来,继续盯着账单,杨帆走进来找东西,“你看见我的移动硬盘了么?”他问,弓着腰开抽屉。
“在床头柜第二个格子里。”她木着脸回答。
他依言找到了,拿在手里,接着问:“数据线呢?”
“飘窗上有一根,黑色的。”
“哦,果然。”杨帆朝老婆投去赞许的眼神,真是堪比一只机器猫,问什么都能找到。
他打算像走进来时一样,信步走出去,被周格一伸手臂,拦住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仰头说:“刚刚曾老师来电话了,说让你下周一陪木木去参加开学典礼,老师说,要爸爸们也来一起感受一下,咱们正式成为光荣的小学生家长了!”
杨帆着实错愕,“妈妈们感受就行了,我周一要主持部门例会呢。”
她知道他每周一都要开周会的,但,她坚持:“孩子的开学典礼,不比你的例会重要么?第一天上小学诶,木木一辈子就一次,你不去鉴证一下,怎么说得过去。”
“没必要两个人都去吧,学校班级装得下这么多家长么?”杨帆智慧的理工科大脑呼呼转着,他还以为是一家两个名额。
周格顿了顿,“我周一要去拜访客户,已经约好了时间的,不好改期,现在生意很难做,你知道么?”
听了这话,杨帆原本错愕的表情像天光收尽,他垂手站着,“既然这么难做,能不能不做呢,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不爱听,但我真觉得,占用这么多家庭时间,开这个公司,做这门生意,究竟值不值得?你有没有认真想过?”
她听到这里,怔了一瞬!“我觉得很值得,特别值得,也一定要做下去。”周格也换了一幅表情,像赛车手一比赛就带上头盔。她一严肃,大眼睛聚光,显得天然的,有点凶,“占用家庭时间!?你是怎么算出来的?是只有你的工作是正经工作,天经地义,占用的不是家庭时间?陪孩子上学,是我一个人的义务?你完全不用管么?让你请半天假而已,非得质疑我工作的价值么?”
“现在是你陪孩子的时间太少,你不应该先反思一下自己么?我为什么质疑你的工作,你再这样下去,孩子一周能见你几次面,你算过没有?”他被她眼睛里的“凶”光笼罩着,不能自控的高声起来。
“我已经在尽量平衡时间回家,你真的一点没看见么?如果我实在抽不出时间,爸爸能陪孩子一起,不是也很好么?”
“你是不想陪他一起成长,宁愿陪着你那家赚不了几个钱的公司一起成长?在这种时候你非得缺席么,不能多花点儿心思在孩子身上!”他最近积攒的情绪太多,让她一点,着了。
赚不了几个钱的公司!这形容词精确地扎在周格心肺上。“缺席?我怎么缺席了?我只是下周一没空,我许多个周一都有空的,孩子发烧的周一、孩子去学校注册的周一、孩子去量尺寸领校服的周一、孩子去参加朗诵比赛的周一!我都缺席了么?咱们要坐下来一周一周算清楚么?孩子长牙的那个周一,孩子会走路的那个周一,孩子断奶的那个周一,我究竟在不在?究竟是你在还是我在?怎么到你嘴里,我就只剩下缺席了?”她不肯再扬着头说话,边说变边站了起来,连气息也瞬间足了许多。
“我说的是现在,现在你……”他声调没降,争执在气头上,忽然被外面开门声打断。带木木去公园跳绳的爷爷奶奶回来了,他自动停了,没说下去。
“妈妈,我刚刚跳了一百下,爷爷说我跳的特别好!”木木冲进来,满头是汗,“我要吃棒棒冰。”他还太小,看不懂父母脸上没有消退的怒气。
“刚出了汗,不能吃冰的,去喝一点温水,省的等会儿肚子疼!”周格低头来说。
“是啊,我也跟他说,不能吃冰的,现在满意了吧,妈妈也这么说。”爷爷伸头进来,瞅了一眼,招手把木木叫走了。
杨帆跟在木木身后,“周一我去,你不用去了。”他扔下话来,没有转头。
第39章 三十九 挣钱
她站在原地,心里有话没说完,但听众忽然没了的饮恨感,更添了一层愤怒。
周一究竟谁去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她此刻站着,觉着问题不只“周一谁去”这一件。
久站让她扭伤的脚踝隐隐作痛,不知道心里的失望会不会加重疼痛,她没认真研究过。想想从小长到大,和人吵架都没怎么占过上风,摆事实讲道理还行,可惜讲道理的人太少,和听道理的人一样少。她这点特长没有用武之地。
她忽然累的很,坐下来的同时,疲惫感袭上心头。真奇怪,从前刚有这个自己的家时,明明非常骄傲和满足的,可现在,那份快乐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听到外面,木木唱儿歌,爸爸和爷爷奶奶在旁鼓掌的欢声笑语,她有种看电视剧直播,快进不了又倒不回去的难受感。
面前电脑屏幕上还呈现着那份房租账单。她坐直了提醒自己,没什么,不能退,这点小事,只是小事。
她要趁着腿脚不方便的这段时间,做一套新的课件出来,更新免费课程,是公司引流,打造品牌的重要途径之一。她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才是“大谋”。“赚不了几个钱”这件事,如果变成“赚了很多钱”,她的工作就变的意义非凡了,在有些人眼里,就举足轻重了。
在木木刚出生那年,因为早产,特别不好照顾,身高体重都低于正常标准。周格心疼孩子,递了辞呈,打算照顾孩子到五岁,再考虑自己的职业规划。杨帆也支持她的决定,他说:“别为家里的经济情况担心,我明年肯定能升上去,收入也会增加很多,加上我爸妈他们退休金足够用,不用咱们操心,房贷其实没有很大压力,如果实在有什么问题,爸妈那边还能给我们帮帮忙,不要紧的。”
她那时心里只有刚出生的儿子,觉得老公说的很有道理,安心留在家里全职照顾孩子,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比孩子的健康成长重要呢。
还真有!
没多久,她就体会到了,和杨帆说的,完全不一样。木木一周岁,正在学走路那会儿,她自己的妈妈周凤齐因为心脏问题,来厦门看病,住在她家里。因为她妈妈没有医保,生出许多事情来。
周格那时就明白过来了,杨帆说的,“没有很大压力”,仅仅指的是他,他自己而已,不一定包括她在内。
她坐在电脑前,一直忙到夜幕降临。唐致忽然打电话来,“姐,你在干吗呢?我和西燕要去欢唱,我买单。你要不要一起来,就在家附近,没多远。”
“你买单?你挣到钱了?”她本能地问。
“啊,我发奖金了!”唐致底气十足,“我请客,你来不来?西燕说,咱们家女人一起玩,不叫男人,所以你老公和你儿子不许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两个女生得意快乐的笑声。其实,西燕说的“咱们家女人”,还包括木木的奶奶吴芳,不过被唐致拒绝了,“不行,我不同意。实话跟你说,我跟这老巫婆有仇。”于是,就没叫。
“真的假的?你那个翻垃圾桶的工作么?还有奖金发?”周格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是自家妹妹,说话没拐弯儿,但其实也是为了逗她。
“你看看,我说不叫我姐吧!”
周格听见电话里,唐致哇哇叫嚷着,朝西燕抱怨,西燕“咯咯”的笑声,她大声道:“文文的正经工作,真的发奖金了,表嫂你来吧,打个车来,我们准备喝酒!”
“好,叫文文准备好钱啊,我现在就来。”周格答应着,站起身来。喝酒,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需要过。
她还有点儿瘸,但步速不减,经过客厅时,和婆婆打声招呼,也是说个另外的人听,“我晚上外面吃,不用准备我的。”她说着,穿着拖鞋,出了门。
西燕在 KTV 门口接她,远远招手:“这里这里,我们等你呢!”
“真的喝酒么?有酒我才来的哦。”周格笑说,替妹妹挣到钱高兴,虽然在心里还是觉得,她那是个不正经的工作。
“有有有,文文都叫好了,等你一到我们就开喝。”西燕挽着周格手臂,走进灯光旖旎头晕目眩的长长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