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搬来的一家也是一对夫妻,两人感情吧,说不上好不好,就是农村里常见的那种——年龄到了,随便找个看得过眼就在一起,从此男人干活,女人伺候家里,有钱的时候生孩子,没钱的时候打女人。
搬来城里后,女主人自诩已经是城里人了,看不得楼上那对夫妻的作态,平时走动也很不高兴。
郁久霏不太能理解这种社区调解员的心态,便趁空问:“为什么不高兴呀?是不喜欢他们?”
女主人纠结了一下,仿佛一时间也找不到准确的描述词:“唔……怎么说呢,那男人平时是不理我们的,每次有个什么事啊,就是他老婆出来跟我们说话,但是经常刚说两句,他就会发脾气。”
纵然很多男人都有这样的毛病,抛头露面让自己老婆去,却还能对妻子不满,甚至觉得整个小区的人都不配跟他说话。
去了几次,女主人就不想跟他们接触了,一个是出力不讨好,另外一个则是那家的媳妇儿过得不太好,外人走动多了,不过是让她更辛苦而已。
刚来的时候两人好像还没什么,顶多就是看起来貌合神离,后来女主人开始在家里听见楼上的吵架声,偶尔还打起来,打得很厉害,什么玻璃陶瓷刀子,扔一地。
楼上楼下的,隔音本身就不好,遇上夏天的时候大家都开着门窗,声音大得令人害怕,害怕两人把其中一个给打死了。
女主人跟自己的丈夫孩子白天要上班上学,由不得他们这么吵闹,是以经常到了晚上就去让他们别吵了,还会劝他们一夜夫妻百日恩,实在没必要这么吵啊。
一次两次还能劝,后来女主人干脆劝分了,这样的家庭根本劝不动,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好的,凭什么要听别人的。
私底下女主人趁那家的男人不在,偷偷去敲302的门,问她要不要申请离婚,城里人离婚不像村里,离了婚就被人记挂念叨一辈子,后面遇上愿意接受二婚的人,说不定还挺抢手的。
结果302的女人说她不想离,这是父母给她找的亲事,对方给了三千块的彩礼钱,这笔钱已经被弟弟拿来娶媳妇儿了,根本没办法离,如果离了,大概男人会为了这笔钱而杀了她。
当然,也可能让她把这笔钱跟婚后的费用都还回去,包括买下这个套间的钱。
涉及到钱的事,女主人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讪讪地离开,让女人晚上少跟男人吵架,楼上楼下也要休息的。
后来女主人才知道,并不是女人忍气吞声就不会吵起来,那男人没什么本事,赚不到太多钱又用家底买了房子后火气大得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自己三千块买来的女人,好像只要这个女人不存在,自己的钱就能回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年还是三年,女主人记不清了,因为她发现吵闹少了那段时间,是女人怀孕了,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伺候男人,而男人在那段时间努力压着自己的脾气。
不过女主人知道,男人不过是把自己的打骂变成了威胁,经常有人听见他阴沉沉地威胁女人说“如果生下来不是儿子,他就把女人跟孩子一起剁了”,用的动词就是“剁”,没有歪曲。
小区里类似的男人不少,总说杀了你、吃了你、打死你、剁了你,话说多了,有些女人不信,有些女人却开始小心翼翼,害怕真的有一天被打死。
302的女人就是后者,她怀孕后逐渐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会生下一个女儿,然后被男人用菜刀砍死,再切成一块一块地分尸,喂给狼狗吃。
幸运的是,女人最终生下来一个男婴,不过她的情况并没有变好,因为婴儿不会因为大人的处境艰难就不哭。
女主人经常能看见302的女人被赶出来,无论天气热还是寒冬腊月,只要儿子哭了,她就会被赶出来,身上盖着婴儿的小毯子,两个人都不知道谁会先被冻死。
小区里有同期生孩子的不忍心,偶尔会把女人接到自己家里收留一下,白天可以收留,到了晚上怎么办?大家都需要睡觉的啊。
有一次,物业都忍不住找上302,让男人不要总是在晚上把女人赶出去,因为女人冻得受不了就会去保安厅跟物业办事厅躲着,开灯也要电费,根本不想便宜一个带孩子被赶出来的女人。
然后女人又被打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王胡麻让女人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别人家跟不该去的地方,如果去了,就自己找根麻绳上吊。
女主人一开始不知道这件事,等她被其他人叫回小区,人已经被王胡麻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物业根本没有劝的意思,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跟女主人维系小区的人都是女人,不太敢去跟王胡麻动手。
偏偏大白天的小区里男人没几个,就连全职太太都少,女主人都是上班的地方近才被找回来。
“小姑娘你不知道啊,那场面太可怕了,这辈子我没少见被打得惨的女人,可王胡麻人……怎么说呢,”女主人有些艰难地比划了两下,“就是那种像不太正常了一样,明明那女人都快死了,出不了声,他就是一遍遍问知道没,女人说不了话,他就一直打,跟神经病一样!”
郁久霏被她这描述勾得想起了北头村的情况,那里的女人就总是被这么打,打死了要么丢掉喂野兽,要么送去山神庙挖器官,真的一辈子都在吃女人。
女主人继续往下说,她回来的时候看到了302门内是这么个情况,直接上去拦,那王胡麻还想打她来着,结果其他女人看她上了,也跟着过来拦,勉强把女人移出来。
王胡麻还在房子里说什么,如果她们不把人放下,以后这个女人就别想进家门,房子是他买的,他想给谁住就给谁住,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其他阿姨有些犹豫了,毕竟302的女人没工作,还带个孩子,她没有离婚的意思,那肯定是还打算跟王胡麻过,她们现在把人拖出去了,回头她回不来怎么办?
女主人犹豫了一下,直接报警了,还联系社区跟妇联,不管以后怎么样,总之现在人要被救活,就算回头男人恼羞成怒想对女人动手,那也得女人活过来醒着决定要不要跑,而不是现在直接被打死。
王胡麻见女主人真的报警,想过来打她,顺便阻止,没成功,警察过来后王胡麻乖得跟鹌鹑似的,说什么都应好,怂得根本看不出刚刚差点把自己老婆给打死。
302的女人被女主人跟妇联来的人一块送进了社区医院进行简单的救助,到了医院她们才发现被女人护在怀里的孩子胳膊都被打断了。
医生说应该是女人后来晕过去了,没能完全护住孩子,王胡麻下手没个轻重,打的时候顺便打断了儿子的胳膊。
那么小的孩子,被打断了胳膊都一声不吭,到了医院上夹板上药都只是轻声哼哼。
女主人问医生,孩子是不是被吓到了,要不要看一下之类的;医生回说孩子就算再小也是懂看情况的,他明白有人在打自己的母亲,而且母亲被打晕过去了,趋利避害的本能之下,不敢哭,怕引来更多的殴打。
这就像是动物幼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引来天敌一样,算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除了骨折的孩子,302的女人骨折的地方更多,还有轻微脑震荡,医生建议去市里人民医院做更全面的检测,怕留下后遗症,而且脑震荡这事可大可小,现在看不出什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陷入休克了。
可是检查很贵,大家都没什么钱,能送来社区医院已经是仁至义尽,不可能再送到人民医院去,那连挂号都要比社区医院贵。
女主人犹豫了半天,犹豫到女人醒过来,这下子也不用她自己拿主意了,问女人怎么想。
刚醒过来的女人有些迷糊,等缓过疼劲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先感谢了女主人的帮忙,结果说自己要回去了,并不想去做检查。
本人都这么说了,女主人不好说什么,让她多在社区医院休息,反正她男人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来社区医院打她。
这次的事影响不小,王胡麻多少有点收敛,不会打得那么狠,加上那个小儿子知道了屋子里住着一个随时会打人的恐怖存在,一入夜就不敢哭,或者说,知道男人在,他就不再发出声音,让女人好过了很多。
日子这么不咸不淡地继续过,女主人以为302就此平静下来的时候,女人来跟她说,儿子好像不会说话了,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小区有养孩子经验的女人不少,跟女人关系好的只有当时救命的202女主人。
女主人想起医生之前说的话,就觉得孩子可能是吓到不敢说话了,不是不会,最好请医生干涉一下,现在孩子年纪小,不用废太大功夫就能治好,以后长大就不容易了。
然而女人听到这个原因,反而放弃了给儿子治病,反而觉得不会说话好像也可以。
听到这里,郁久霏停下记录的笔:“是因为她觉得,在家里练习说话,会让王胡麻打人?”
“不止,去医院肯定要钱啊,王胡麻每个月给她的钱特别少,只够平时买菜,是买菜,柴米油盐这些根本买不了,每次她要钱大大小小都要挨顿打,更别说拿钱去医院了。”女主人义愤填膺,显然相当看不起王胡麻那样的男人。
王胡麻确实没什么钱,听说他就是给人看场子的保安,连给人泊车的门童都算不上,非常穷,死工资就那么点,年轻时候还能靠点头哈腰要点小费,年纪大了之后小费很难拿到,钱一天比一天少,宁可自己买烟抽、买酒喝都不会给家里的老婆孩子。
拿不到钱的女人为了儿子,开始做一些活,比如说叠盒子跟串珠子,都是郁久霏曾经做过的活,早些年这些东西确实很流行,而且占地不大,拿一个小盒子装着就可以开工,手脚麻利的话,一天拿个几十块不成问题。
不过女人担心被王胡麻发现,弄坏了人家的商品,都是放在女主人这,平时王胡麻出门了,她就带着儿子下楼来偷偷做,反正王胡麻不喜欢家里有个人,女人倒是攒了不少钱,可以养活儿子不说,还攒了一些上幼儿园的钱。
后来王胡麻的儿子要上幼儿园了,女人才想起来需要个大名,王胡麻没文化,加上觉得孩子吵闹烦,这些年都是高兴的时候叫声儿子,不高兴了叫小畜生跟贱种,没个正经名字。
女人自己倒是跟着叫儿子或者随小区阿姨们叫弟弟,叫得多了,还真觉得孩子的名字是这个。
小时候随便叫叫就算了,长大了肯定得有个正经名字,不然没办法入学。
于是女人顶着被骂的风险去找了王胡麻,那天王胡麻喝多了酒,掐着女人的脑袋把她整个人摔地上后骂了一堆难听的话,然后取了个极其难听的名字,说叫王狗吊。
那天是女人第一次真正发火跟王胡麻吵架,两人后来打得不可开交,女人没打赢,头皮裂了很大一个口子被听见声音的邻居送到医院缝针。
最后女人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王财,希望他将来长大了,可以发财,不用过这样的贫困又绝望的日子,有钱的话,其他事情至少可以忍。
小儿子有了名字,女人就直接把他送进了幼儿园里,反正王胡麻不管,她就没说,假装孩子跟她每天都还在家里混着。
等送儿子去幼儿园后,女人在202女主人的介绍下去附近的店里当店员,每个月拿到的钱可以养活她跟儿子两个人,省吃俭用的话还可以余下一部分,这些余钱被她偷偷存进一张谁都不知道的存折里,打算将来给儿子讨媳妇的。
王财在幼儿园里逐渐学会了说话,不过人依旧沉闷,如非必要,他还是不会开口,平时跟母亲回到家就干家务、做饭洗澡,默契地不做多余的交流,除非不在家里。
这种偷偷摸摸的情况持续到王财十岁,小区的人都知道王胡麻时不时会打老婆孩子,劝不动,女人又不肯离婚,说是为了儿子,希望儿子好好长大。
到了王财十岁那年,不知道谁家说了王财在学校成绩好,被路过的王胡麻给听见了,他喝了很多年的酒,脑子不清醒,一直忘记自己儿子都到要上小学的岁数了,听说孩子上了小学,成绩还好,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觉得丢人。
因为家里的女人偷偷把孩子送去了学校,而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觉得自己对家里绝对掌控的权威受到了威胁,况且,上学要钱的,女人哪里来的钱?
这一年,王财的母亲又被打进了医院,他已经懂事了,让母亲去离婚,现在他们两个人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为什么不离?
然而王财的母亲不肯,说他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让他安心学习,不离婚是不希望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家庭健全跟单亲家庭完全就是两个样,无论如何王财母亲都不想离婚。
年纪还小的王财阻止不了母亲继续挨打,就只能学着母亲这样,假装视而不见。
慢慢地王财读了初中、高中,母亲还总是被打,随着年纪的增长,王胡麻下手越来越重,似乎把自己半辈子的不得志都怪在了自己老婆身上,觉得自己当年娶了个没用的女人,害得他赚不到钱,一把年纪还得给人当孙子。
可王胡麻意识不到,他已经很多年没给过老婆钱了,那些家里的东西,都是女人一点点用自己的钱买回来的,有时候为了便宜十块钱,可能都要跑遍半座城。
小区里的人都说,女人好能忍啊,为了孩子都坚持这么多年不离婚,真的是太厉害啦。
外人轻飘飘的一句话根本说不尽其中的疼痛,王财每次升学之前都问一次母亲,离婚吗?
在小学的时候说不离,初中的时候说等一等,高中的时候……她终于死了。
王财成绩好,高中念的是市里最好的高中,需要住宿,一个月才能回家一天,平时母亲有空的话,会给他送点吃的,不过因为学校跟芬芳小区距离远,一个月来不了几次,都是上学前多准备吃的。
高中压力很大,王财拼了命想离开,他听说考得好有奖金,恨不得自己直接变成状元,拿到最多的奖金带母亲离开。
平时母亲怕影响王财学习,不会经常去打扰他,所以王财没发现,那一个月,母亲没有给他送过一次吃的,平时最少都会送一次的。
王财以为母亲有事才不来,也可能是王胡麻回来,又把母亲打进了医院,有很多可能。
然而,高三的王财回到家后,没发现母亲,王胡麻倒是在家,可他们俩从不说话,这么多年,王财都没喊过一声爸,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声叫人。
在家找了一圈不见人,王财以为母亲出门了,就开始自顾自收拾自己的东西,结果被王胡麻一脚踢在膝盖窝里,当即整个人跪在地上,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疼痛。
王财被王胡麻打了一顿,对方说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么大个老子在这都看不见,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自从上了寄宿的初中,王财就没怎么被王胡麻打过了,他很少回来,母亲又会尽量协调好时间,不让两人碰上,这次倒是莫名其妙撞上了,白挨一顿打。
打完之后王胡麻把王财赶出家门,本就不愿意回家的王财二话不说就走了,打算回学校的时候在小区门口遇上了202的女主人,他算是在母亲跟女主人的看顾下长大的,像有两个母亲,弥补了父母的爱。
女主人看他被打得一脸青紫,鼻孔跟嘴角都血,眼白里更是有被打出来的血丝,顿时焦急地拉他去了医院,在上药的时候听他说了家里的事。
王财想起来母亲不在,就问女主人:“对了,阿姨您看见我妈了吗?我回去没见到她。”
“不知道啊,我没见过,最近你妈要跑一些活,估计顾不上你爸那,我刚才还想提醒你,要是你妈没回来,你别回家,省得被打呢,结果走近一看,你已经被打成这样了。”女主人心疼地看着王财一脸伤。
没有母亲的行踪,又不能回有王胡麻的家,王财拜托女主人回头跟母亲说自己不在家,打算回学校去了,没有乱跑,女主人应下,还让他好好学习,顺便给了他一百块去学校买点好吃的,202跟302太近,现在不好带他去家里吃,万一王胡麻闹上来,影响王财学习。
平时女主人会给一点钱让王财在学校买饭吃,母亲用其他礼物还回去,王财已经习惯母亲与女主人之间的友谊,道过谢后就独自去上学,本来这一次要在学校待上一个月,却很快收到了班主任的电话,说家里阿姨找他有事。
王财认识的阿姨就202的女主人一个,接通电话后对方让他赶紧回家一趟,电话里说不清楚什么的,语气并不好。
故事后面的展开非常令人唏嘘,女主人说起来还抹了把泪,她曾经跟那个可怜女人感情确实好,只是后来什么都散了。
现在回忆起来,女主人都不记得是哪一天发生不对的,在王财母亲逐渐有自己的生活后,两人聚会的时间逐渐趋于周末,也就是说,在工作日,她们之间是默认各自干活的。
加上王财母亲非常努力,店长逐渐给她升职,有时候会离开一阵子,所以女主人在一段时间没看到王财母亲的时候没觉得哪里不对,期间遇上了王财回来被打,她还想着不知道对方多心疼呢。
一个星期见不到是工作忙,两个星期见不到可能是临时出了意外,三个星期见不到,女主人终于意识到,人可能不是没回来,而是不见了。
女主人抽空去了趟王财母亲工作的店里,一问才知道,之前王财母亲弄完了外地店的事,准备休半个月年假,很早就放假回家了,现在并不在店里。
“你知道吗?我当时听见这个吓死了,”女主人拉着郁久霏的袖子说,神色间依稀还能看见当时的慌乱,“我问过了王财他妈的回家日子,嘿,你说巧不巧?刚好是王财弟弟回来前三天,我寻摸着,她应该是想提前回来买东西给弟弟补身体的,但弟弟回来了,我们都没见着人啊。”
郁久霏记得王财明确写自己母亲已故,并不是失踪,她立马问:“那人是怎么了?走丢了?”
女主人摆摆手:“哪里知道是不是走丢啊?我不敢往坏处想,就回来跟老头子商量,他说人说不定就在家里呢,或者……被王胡麻那人赶回老家去了,回娘家也有可能啊,他就说,让我再仔细问问。”
这么仔细一问,来来回回就绕到了王财母亲放假那天,四号楼有人看见她拎着只鸡和不少吃的回来的,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明白,只要她带很多东西回来,肯定是王财放假了,就算只放一天,她都会给王财做好吃的。
但小区里的消息,就到这里为止了,小区没有监控,关上门之后发生了什么时候根本不知道,顶多听见点声音。
时间过去了好多天,女主人叫上老头子一块去想王财母亲最后回来那天发生什么时,才记起那天他们的儿子交了女朋友,说互相吃个饭见面,早早就出门去了。
回来后没听见302有什么声音,所以都以为王胡麻没回来呢,之后又是工作日,302安静得很,更没人发现王财母亲去了哪里。
女主人自己想不出来,特地绕开王胡麻问了三楼跟二楼所有的住户,试图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有306的一个租户说,他那天出门跟女朋友约会,好像听见了302的吵架声,吵的什么倒是听不清。
302的男主人王胡麻每次回来都要跟老婆吵架打架,大家都习以为常,就算是往来住不久的租客都知道302的事,那女人早些年还任打任骂,工作年龄上来后逐渐不会忍气吞声,单方面的打骂就变成了互相吵架跟互殴,虽然每次都是王财母亲输,最后还是会被打一顿。
得了这个消息,女主人担忧王财母亲被王胡麻赶出去了,之前不是没出现过这样的事,王胡麻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疯,甚至把王财母亲的钥匙都扔进了蹲坑里冲走,那时候又是暑假,王财母亲只能带着儿子去乡下暂住。
后来王胡麻出门,喝得醉醺醺回来,王财母亲才重新拿了他的钥匙去配新的,继续伺候这男人。
听到这里,郁久霏都忍不住说:“为什么还伺候他啊?都被赶出来了。”
能让一个圣母病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王胡麻多过分,过分到郁久霏都不用小本本计算谁欠谁,直接就可以知道是王胡麻的错,按照郁久霏的想法,既然已经被赶出来了,自己又有生存能力,对方明显不喜欢自己,那直接走掉就好了,对方眼不见心不烦。
女主人叹了口气:“其实弟弟上高中之后她就想走的,但是她也要为弟弟考上大学后的学费、路费、生活费考虑呀,万一弟弟紧张没考好,她还想给弟弟复读,这些都是钱,王胡麻再不好,至少有个房子住,这样他们娘俩就能省下一大笔钱呢。”
母亲一旦把人生都寄托在孩子身上,那肯定是要把一切最坏的可能性都考虑好的,王财母亲存了很多年钱,依旧担心出现意外不够用,她甚至跟女主人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出意外了,这笔钱或许还是不够到王财结婚生孩子,所以她想再给自己买点保险。
到王财母亲失踪为止,她已经存下了十几万给王财,这些都是一年年忍受王胡麻打骂省下的房租钱,存折她自己收着,只有王财跟她自己知道在哪里。
女主人只知道有这张存折,但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又放在哪里,发现人不见后她还想过会不会是王胡麻发现了存折的事,所以把人关家里了,但找了物业借口做检查的时候,并没有在302屋内发现对方的痕迹。
不得已,女主人报警,这时她没有通知王财,想着事不大的话,就不影响王财学习了。
结果警方找了市内又找了王财母亲老家,连王胡麻老家都找了,依旧没找到人,最后拖了快一周,警方忽然联系王胡麻跟女主人去认人,说是找到一具尸体,认一下是不是本人,如果无法认出的话,还得做一下DNA检测。
女主人第一次去公安局的太平间,那地方不如医院的冷,可依旧让人不太舒服,法医就站在旁边,拿着身份证明、死亡证明等他们签字。
王胡麻一脸不乐意,扫了一眼尸体,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随口就说是。
手术台上放着尸体非常苍白,脸上有几乎可以说是毁容的伤,还有许多陈年疤痕,眼眶里没有眼球,是两个黑红的洞,身体被白布盖着,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
女主人不敢相信,她差点被吓软倒在地,是她丈夫扶着她,好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不、不可能,这不会是王财他妈,眼睛呢?怎么会没有眼睛?”
其实王财母亲的脸就算伤痕累累,认识这么久的人,依旧看出她是谁,女主人只是不相信,之前还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变成残缺不堪、冷冰冰的尸体。
因为女主人不肯点头,王胡麻不得已同意警方说做DNA检测的办法,由女主人去联系在学校的王财,过来检测两人是不是亲母子。
王财来的时候也跟女主人一样,不敢相信自己母亲居然死亡了,警方给他们做了亲子鉴定,确定王财母亲死亡,死亡原因是头部遭受重击,法医的检测是什么钝器反复砸裂了死者的头骨,脑内进血导致的死亡。
如果说死亡已经是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消息,发生在王财母亲身上的第二件事就根本无法让人接受——警方找到王财母亲尸体的时候,她身体里的器官跟血液几乎都被榨干了。
女主人听得差点晕过去,颤抖地问警方是什么意思,警方有些不忍,解释说,死者死后很快就被人抽干了血液,之后有人把她的器官挖空了,看手法,是专业的。
因为这个发现,警方怀疑是有器官团伙流窜,他们或许早就拿到了王财母亲的血样,做过配型后就盯上了她,先打晕她本人,再去做器官移植,最后把尸体丢弃。
除了王胡麻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管是女主人一家还是王财,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让对方入土为安。
女主人长长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郁久霏看照片:“给你看,王财他妈的遗照用的还是我之前跟她拍的合照,因为她死后没有眼睛了,师傅拍不了,只能从以前的照片找,再弄成黑白的。”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腼腆,但可以看出来很开心有人陪她拍照片。
郁久霏看她翻了好几张,问:“阿姨,有王财的照片吗?我之前也认识一个叫王财的人,同名同姓好有缘分哦。”
女主人诧异地看了郁久霏一眼,态度更亲近一些:“是吗?我有的,我给你找找啊……”
老年人眼神不好,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照片上的王财年轻、阴郁、冷漠,有种还没长开的稚嫩感。
郁久霏干脆也翻出了楼十一之前给她的档案照片,两个手机放到一起对比,除了脸型的稚嫩与成熟,居然连眼神都完全一样,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是一个人。
“哎哟,这孩子也是苦啊,这么多年,很少见他笑。”女主人唏嘘地说,抬手抹抹眼角。
刚想附和的郁久霏被卫生间出来的男主人和沈西聆打断,两人都有点沉默,沈西聆还好,他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在他身后的男主人脸色就难看了,跟生吞了螺丝钉卡着喉咙似的。
郁久霏抬眼看过去,问他:“怎么了?没疏通好吗?要不放着我来?”
沈西聆摇摇头,伸出手,他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塑料袋,缓缓展开,一股恶臭的味道传来,像是什么腐烂的东西跟屎混一起的味道,男女主人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立马跑去吐了。
坐着的郁久霏捂住鼻子,她看不见,便站起身,然后在黑色塑料袋里看到了一颗完整的眼球。
两人沉默一会儿,听着像是背景音的呕吐声,郁久霏屏住呼吸,拉着沈西聆的手缓缓把袋子合上:“问题不大,毕竟这个世界上能让马桶堵的,除了屎就是尸体,能装进行李箱的,除了人民币就是人民,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要点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