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霜:“……”
拉,拉郎是什么意思?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刚刚白龙的提醒。
——“我们尊者哪都好,就是神经有点毛病,总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你当没听着就行。”
她本以为这是白龙夸大其词。
没想到,没想到镇魔尊者还真是个精神病啊。
另一边,离开内室的芈渡顿感神清气爽。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掰弯原书剧情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论恐吓主角,没有人比她更擅长了。
芈渡哼着小曲儿往台阶下走。
然后,她的美好心情在看见四仰八叉白带鱼的那一刻,彻底陨落了。
芈渡:“……”
芈渡:“……你在干什么?”
白龙正仰倒在地上,就着居所门口上好的玉石板蹭痒痒,听见芈渡的声音这才舞动龙爪把身子翻过来,形态好似搁浅的白王八。
“蹭鳞片啊,”它相当自然地、理直气壮地道,“自从跟了你,我连从前每月一次的鳞片保养都做不了了,借用你家台阶蹭蹭怎么了!”
芈渡哈哈一笑:“我请问你所谓的鳞片保养,是不是找个地盘大肆毁灭一阵,再逼迫当地妖族当你专属服务生?”
白龙:“……”
它欲要反驳,芈渡却完全不给它反驳的机会,直接朝它一伸手:“把信给我。”
工具龙感觉到了侮辱,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随即选择了向强权低头。
白龙哼哼唧唧地张开嘴,吐出了一团明亮光团。
那光团落到芈渡手里,只见其中包裹着一封竹简,竹简上刻有紫色的审慎司符号。
审慎司的密信。
密信权限极高,直通宗主等高层,其他长老没有窥探的权利。
损坏或私自启封密信者,将被处以废灵根剖仙骨的刑罚。
芈渡神色微变,三下五除二把竹简拆开了。
白龙眼巴巴看着它家尊者细细阅读密信,眼神猛一深,随即蹙起眉头来。
它心中大感好奇,赶紧问:“怎么了,是很重要的事吗?”
芈渡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把密信卷起,眉眼敛下几分复杂,开口道:“即刻启程,送我去审慎峰。”
竹简被芈渡紧紧攥在手心中。
连她捏着篾片的指尖,都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涉事弟子神智已恢复,此事或与百年前荒城一战相关,还请师兄师姐速至审慎司。速至。】
彼时,天边夕阳沉没于层叠群山之内。
无人知晓处,夜色慢慢攀爬上天幕边缘,宛如电影开场。
北域,剑境。
剑尊的寝殿建在终年被冰雪覆盖的高山之上。
建筑通身由雪玉铸就,其中暗藏灵力运转的法阵,设计极致精巧。
也极致孤寂。
冰寒沉默,宛如死地。
即便年轻剑修们大多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向前冲挑战者,也不敢稍微靠近这地方。
毕竟当年剑尊一剑封山的场面,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
也正因弟子的忌惮,剑境长老们琢磨出了一套新的惩罚方式。
那就是把犯事的弟子丢到雪山殿宇中打扫卫生。
令初下,效果那叫一个立竿见影。
每个被拖到剑尊殿外的弟子都哭天抢地,堪比上刑场。
但很可惜。
这些长老还是算漏了一点。
弟子们不敢靠近,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敢传八卦。
“哎,我听说今天蓬莱宗出事了?”
雪山之上,正在院落内打扫卫生的某剑修弟子怼了怼他朋友,好奇道。
他勤恳干活的同门被怼得踉跄一下,环顾左右看四下没人,这才敢压低声音:“你疯了,敢在这里传小话,不怕剑尊大人听见?”
“怕什么,剑尊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弟子不以为然道,“再说蓬莱宗的事传得这么快,咱们俩聊聊也无可厚非嘛!”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最奇怪的是,大家只知道蓬莱宗出了事,没人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同门还想进行一番思想上的挣扎,却被对方最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是啊,听说剑尊大人也在事故现场……”同门犹豫一下,还是小声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往这时候,剑尊大人都会去藏书阁阅读古籍的。”
说着,他目光慢慢挪向雪山殿宇那洁白的殿顶。
“……哎,你说,会不会是什么怪物横空出世啊?”
“别瞎说,快干你的活吧,一会儿长老过来检查别又挨罚……”
“……”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两位可怜的弟子当然不知道,他们的言语早已被凛风携卷而入寝殿,落到了剑尊的耳朵里。
风临深扯了扯嘴角,漂亮的浅色眼瞳里流露出几分愠怒。
他心神一动,寝殿窗户自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闲言碎语。
修士修到他这般地步,神识自然渺然如海。
别说千里眼顺风耳,若是他想,整个剑境都将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两位弟子胆大包天,敢随意妄言尊上,按宗门规矩本该予以处罚。
可向来严厉冷漠的风临深,今日却没有了恪尽职守的兴致。
他闭了闭眼,只感觉脑子里尽是蓬莱宗大比之时的景象。
或者再说得清楚点。
他脑子里尽是芈渡的那一刀。
绚烂灼目、精彩绝伦的一刀。
平心而论,芈渡确实不是修仙界广为推崇的美人。
柳成霜甚至都能压她一头。
可没人会攻击芈渡的容貌。
因为镇魔尊者所仰仗的,从来不是附庸他人的美貌,亦不是打动人心的柔弱。
她是至骄至傲的鸾鸟,位列四方大能其一,万邦蛰伏。
风临深把案前灯火挑明,烛光跃动。
剑尊行事孤僻,寝殿布置也简洁,甚至称得上几分简陋。
可这冷清清的室内,似乎来回荡着芈渡最后对他低声说出的话。
“没关系,咱们都是同事,你不如我很正常。”
“毕竟……三百年前,也有个白衣小孩被我压了一头,记不记得?”
那惊艳绝伦的一刀,在烛火与回忆中逐渐与三百年前的过去重合。
修仙界盛大的各门比拼,场外观众欢呼雀跃紧张叫喊声重新回响在耳畔。
风临深垂下眼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仿佛再次看见,有黑衣的少女执刃上前,长发如海藻般在空中飞舞,眉眼带笑。
那双三百年前的眼睛,一如今日般璀璨绚丽。
刀光将过去的他震得倒退几步,泛黄回忆内逐渐涂抹了生动颜色。
黑发持刀的少女笑意盈盈地俯下身,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起来。
“风临深,我听说你是剑修第一,从未败过,”三百年前,年少的芈渡冲他大方道,“但我答应我师兄师弟,今日一定要把魁首拿下来。”
“承让了,风师兄。”
那次交手,是他与芈渡唯一一次正面交手。
也是他至今为止,唯一一次落败的战斗。
芈渡抵达审慎司时,叶醇和苏沉烟已经等在里面了。
白龙一如既往地停在门口,她安抚性地拍了拍龙脊背,示意它稍后可以自由活动。
随后,芈渡走进了审慎司内。
待客厅里置着高级的隔音法阵,三位宗门高层的神识笼罩整座山头,就是飞进来只苍蝇都能立即察觉。
一眼看去,红木桌椅上垫着精致的软绫罗,上好的茶叶香扑面而来。
茶桌上依旧置着几碟小巧可爱的点心。
见芈渡走过来,苏沉烟眼波流转,似嗔怪道:“师姐真是惯会迟到,这么多年还改不了。”
说着。他身姿如烟雾般灵活,转瞬间就到了芈渡面前。
魔修血脉天生的香气扑面而来,诱惑力十足。
苏沉烟贴在芈渡身旁,伏到她耳畔低低地笑:“我们有多久没这么亲密了,师姐?”
“是啊。”
芈渡缓缓一笑,笑容沉着冷静:“自从你十六岁时想跟我贴贴,结果被师兄抓到藏书阁抄心法抄了一千遍之后,咱们就再也没这么亲密过了。”
苏沉烟魅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不堪的回忆。
“不过你师姐这么英明神武,你冒着被师兄针对的风险来接近我,也是能理解的。反正他现在又不在蓬莱宗,”芈渡反客为主,温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来吧,尽情贴我,我不会跟师兄告状的。”
苏沉烟:“……”
苏沉烟冷笑一声,转身又坐回了自己舒舒服服的软榻座。
“你们正道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他倨傲地下了定论。
旁边观战的叶醇:“……”
似乎有被师弟的地图炮扫射到。
为了避免战争再度升温,他咳嗽一声,提醒道:“说正事。”
有了调停的人,芈渡也暂时偃旗息鼓,坐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壶香茶。
苏沉烟紫眸沉沉,唇边带着一贯的笑意,即便笑意里透着几分刺骨。
“说正事,当然没问题,”他轻声细语道,“只怕这件‘正事’,你们都不愿意听。”
叶醇微微调整一下坐姿:“但说无妨。”
“那若是我说,此事与蛊城一战有关呢?”
苏沉烟语气还是轻飘飘的,似乎落不到实处。
可这句话的内容,沉甸甸得好像一颗炮弹,直直击在了待客厅之中。
叶醇手中茶杯一歪,几滴茶水溅到了桌面上。
苏沉烟耸耸肩:“你看,我就说你们都不爱听。”
叶醇看向芈渡,却见芈渡面色很淡定,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她开口问:“此事当真?”
苏沉烟勾起唇角,笑意蔓延不到眼底。
“我从不拿那家伙的事开玩笑,”他说,“你知道的,师姐。”
说罢,他垂眼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讲起了夺舍弟子苏醒后的事情。
???——审慎司主掌蓬莱宗刑罚大权,又被苏沉烟这种疯子带领着,近些年手段越发推陈出新,花样百出。想要唤醒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绝对不成问题。
宗门大比惊现巫蛊,搞得长老们皆人心惶惶。苏沉烟知晓这件事重要程度远超其他事故,那弟子一苏醒,他立马嘱咐下属把对方直接提过来,由他亲自审讯询问。
魔修天生擅长洞察人心,更何况是苏沉烟这种血脉纯粹的魔修。
那弟子刚苏醒时尚且惶恐不安,连话都讲不清。到了这里,不出半个时辰就被忽悠得神智不清,恨不得把自己佩剑都摘下来给苏沉烟当礼物。
而苏长老,也成功从内门弟子口中撬出来了不少东西。
“也没什么特别的,巫蛊吸食修士欲念而生,一动邪意便会促使巫蛊生根发芽,这你们都知道,”苏沉烟语气平淡,漫不经心,“那个可怜虫弟子被人种了蛊,大比落败时心存不甘,便给了巫蛊可乘之机。至于夺舍之魂,想必是当年战役里苟延残喘的残魂,躲入蛊种才勉强捡回一命吧。”
“至于是谁人种了蛊……”
说到这里,苏沉烟明显停顿了一下,缓缓呼出一口气:“弟子的记忆很模糊,只说之前参与宗门历练时前往过涠洲。”
“为此,我又问了几个当时与他同行的晚辈。据他们所讲,这位弟子曾在历练时失踪过几个时辰,只不过很快就自己找了回来,其他人才没当回事。”
“他们还说,当时他们历练地点很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十里地内只有一座小山村。”
“那村庄名叫迁野村。”
“所以,这事跟蛊城之战有什么关系。”芈渡拈起块点心吧唧吧唧嚼。
蜜糖的甜香气弥散开来,苏沉烟鄙夷似地看她一眼,把座位往后挪了挪。
“这座山村之所以叫迁野村,正因为他们曾举村迁移到涠洲。而在迁移之前,这座村庄内的居民都生活在另一处原野……那个地方,离蛊城只有三里地。”
“他们曾是与巫蛊接触最密切的凡人。”
他撩了撩自己的长发,姿态神色都堪称风情万种。
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整个修仙界都不寒而栗。
“如果你们要处理,我劝你们快点,”苏沉烟冷冷地勾起唇角笑,“别到时候巫蛊泛滥,修仙界又要筛冤大头去赴死——提前说一句,到时候你们爱谁去谁去。我可不想步那蠢货的后尘。”
“……”叶醇脸色微沉,“我会即刻派人前去……”
“不能叫宗里的人去,”芈渡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些长老哪个靠得住?无非都是师尊那一辈留下来的糟粕,不把信息传出去就算不错了……抱歉啊小师弟我没说你。”
蓬莱宗审慎长老苏沉烟:“哼。”
他上下打量芈渡半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倨傲神态,心头忽然升起不太好的预感:“等等,你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芈渡微微一笑,自信无比:“我去就行。”
叶醇:“……”
苏沉烟:“……”
叶醇差点站起来抓茶杯往他师姐头上暴扣,是一宗之主最后的体面阻止了他。
“师尊生前反复叮嘱,不让你贸然与巫蛊一族正面对上,你忘了?”叶宗主声音猛然提高道,“你若是出了什么好歹,我怎么跟师兄,怎么跟师尊在天之灵交代?”
“那家伙没有在天之灵了,”苏沉烟凉凉地补充一句,“自损修为魂飞魄散,还有个鬼的在天之灵。”
大概是这句话太虾仁猪心。
那一刻,叶醇甚至不知道是该先暴扣他师姐,还是该暴扣他师弟。
三人沉默,叶宗主抓着茶杯的手晃晃悠悠。
芈渡偷偷看师弟一眼,见叶醇眼神不善满脸阴沉,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活活气嘎。
她赶紧哈哈大笑,进行救场:“怎么可能呢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不去。”
叶醇直勾勾地盯着她,把芈渡看得浑身发毛,赶紧递补:“真不去,骗你我是小狗。”
宗主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许——尽管眼神依旧充满了怀疑。
“总而言之,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等闲视之,”叶醇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声音森森,“希望师姐还是慎重思考,仔细定夺,切不可轻举妄动,可以吗?”
芈渡心虚轻咳一声,连连点头。
此后,三人又聊了些别的,直到夜半掌灯方才散去。
叶醇太了解他师姐尿性,离开前还反复叮嘱芈渡不能单打独斗,有事一定要跟师兄弟们说。
芈渡坐在小白龙的背上,看着叶醇死死抓着白龙的龙须子,似乎恨不得把她脑瓜子锯开塞个录音机进去。
白龙被抓着须子浑身不自在,眼泪汪汪地盯着芈渡,让她帮自己脱离苦海。
芈渡被这一人一龙盯得浑身发毛,赶紧应了下来。
叶醇这才稍微放心了些,挥挥手与她告别。
宗主殿离审慎司有些远,分离后叶醇脑子里还想着师姐的事,越想越担心。他差了几个人,偷偷趁夜色跑到一念峰,监视尊者有没有乖乖归峰,还强调一旦有异动立刻报告。
做完了这一切,叶醇才略感放心。
当年无忧无虑只知耍闹的少年,如今成了时时刻刻为人为宗门操心的宗主。
坐上了这个光鲜亮丽的位置,他才知道当年师尊到底面对了什么。
又是为了什么,才能慷慨赴死无所顾忌。
宗主殿内灵灯长明,映得人影飘摇宛如鬼魅。没有会议时,这里始终冰冷寂静如同坟地,带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肃穆与孤独。
叶醇笑了笑,掌心触上殿内冰冷的龙柱,抬起眼眸来想看看窗外夜幕之景。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只见漆黑夜色之下,有一道蜿蜒白影闪电般撞开山峦包围,直冲云霄之上。
如果那不是白龙的话,叶醇或许会觉得这一场景还挺壮丽的。
远处火光晃动,夹杂着众弟子被惊动的声音,脚步声惊叹声杂糅在一块,搅动了寂静夜色。
而这其中,还夹杂着绝望的尖叫声,由远及近。
“宗主啊!!!宗主啊!!尊者跑了!!”
“跑了啊!!我们没拦住啊!!”
“快追啊!快追!”
“追个屁啊!你能追上那条飞天的龙吗!“
叶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即将消失在夜幕的白影。
绝望的尖叫声越来越近,被惊动的弟子们越来越多。
叶宗主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来到案旁,拈起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放在火边烧了。
火光重重,纸条被焰舌吞噬,很快便消失殆尽。
师姐他是管不了了。
爱谁管谁管吧。
坐在龙背上的芈渡忽然感觉鼻子痒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她嘶了一声:“哎,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地里骂我啊?”
白龙对此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没人骂你……没人骂你才奇怪吧!”
就这一手声东击西半夜出逃的损招,它要是叶宗主它都得气得七窍呲血。
“反正……反正走都走了,再跑回去也不现实,”芈渡耸耸肩,“都跑那么多次了,估计也不差这一次。”
“你还挺坦然,”小白龙哼哼地道,“叶宗主管不了你,有人能管你。万一把你师兄招过来,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世界上唯一能让芈渡心虚的人,只有谢授衣。
把他搬出来的效果立竿见影,堂堂镇魔尊者立马移开眼神吹口哨,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白色龙影自云层中穿行,撵上了黑夜将近的第一缕黎明。
晨光微熹时,芈渡看见了云层下一望无际的原野与山脉,茫远壮观。
小白龙确认了一下方向,旋即朝着大山之中降落而去。
事实证明,任何飞行器在降落时都是颠簸的。
现代世界的飞机如此,修仙界的白龙牌火箭也是如此。
一人一龙差不多是直直摔落在群山之中,芈渡尚且还好,白龙却没能来得及缩小身躯。
它劈里啪啦砸落了一堆郁郁葱葱树冠,险些一骨碌把芈渡压在身底下。
扑通一声尘埃落地,林中惊飞了一群鸟儿。
芈渡从布满苔藓的泥地上爬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直叫唤的白龙:“是不是这些年蓬莱宗把你养得太好了,我怎么感觉你飞行能力退步了?”
白龙仰面朝天无动于衷:“一定是你的错觉。”
“绝对是你退步了,”芈渡呵呵一笑,“我现在就跑回妖族地域,大肆宣扬你不仅吃胖了吃傻了连飞都不会了。载人飞行器不能降落我要你何用啊!”
“啊啊啊太过分了你!要不是当年风临深那混蛋……”
嘈杂争吵之中一阵清风拂过,带来些微讯息。
芈渡眼神忽地一动,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小白龙噤声。
白龙配合地闭上龙嘴,空气中似有短暂的寂静。
旋即,芈渡确认了某个方向,扒开挡路的树枝灌木,直直朝着东边而去。
她脚步越来越快,来自东边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那似乎是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穿越碍事的树林,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大片宽敞的空地,其中尘雾茫茫平屋林立,似有人烟。
那是座村庄。
村庄入口处立着简陋的木牌,木牌上镌刻了村庄名。
三个大字方方正正——迁野村。
“就是这里吗,”悄然跟上来的白龙缩在芈渡身后,小声嘟囔,“看起来跟普通的凡间村庄没什么区别啊……”
不仅没什么区别,甚至看起来毫无亮点。
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太像凶煞巫蛊的发源地。
芈渡刚想回话,忽然又听见了那阵引她来此的喧闹声。
她身影掩藏在大树之后,抬眼看去。
只见村口的沙地处聚着一帮高高壮壮的孩子,正在围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大声说笑交谈,神态举止都很轻蔑。更有甚者,或伸腿去踹那团东西,或往地下吐口水,极尽羞辱之能事。
芈渡此等修为,五感自然敏锐。
隔着这么远,亦能将那边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那群孩子围着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一个瘦小的、蜷缩起来的少年。
“小白菜,地里黄,有个小孩他没娘!”
“杂种,小乞丐,没人要的小破烂——”
“我爸妈跟我说了,他身上有恶咒,大家都离他远点,可别沾上病!”
小孩们手牵手,围着那蜷缩起来的少年大喊大叫,肆意嬉笑。
典型的霸凌场面。
芈渡没有立即出手阻止,只是抬手把白龙薅到肩膀上,让它看那群孩子。
“这有什么的,”白龙见怪不怪,“弱肉强食不仅是修仙界的规矩,凡间也同样适用。在我们妖族,不能为自己争取到生存机会的幼崽,没有活着的资格。”
“我知道你们正道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什么除暴安良,”它无所谓似地道,“明明你们自己就是最爱恃强凌弱的种族吧,人类真是虚伪透顶……你怎么不说话了?”
芈渡沉默注视它的眼神,终于让白龙察觉到了一丝威胁。
可惜,它察觉得还是太晚了。
“你误会了,我指给你看不是让你抒发龙生感慨的,”芈渡扯了扯嘴角,朝它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你也知道我这人活得比较糙,从来不想什么人生意义。我只是想……”
她声音戛然而止。
说时迟那时快,芈渡直接把白龙薅了起来,以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力气将其扔了出去。白龙变小后身体轻盈,被这么一扔如同炮弹发射般窜向孩童聚集处,流畅得一点卡顿都没有。
可怜白龙还在等芈渡那半句话,天旋地转间一睁眼,直接被丢进了孩子堆里。
它颠簸几下,砸在中间被欺凌的少年身上。
那一刻,白龙觉得自己才是被欺凌的那个。
它昏头昏脑直起半边身子,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听见孩子群中爆发出一阵极致恐惧的尖叫声——
“啊啊啊有蛇啊!!!”
上古血脉纯正雪白妖龙:“……”
蛇!你才是蛇!你们全家都是蛇!!
它愤怒地张开嘴想要怒斥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幼崽,却见他们满脸恐惧地盯着它,随即呼啦一下子作鸟兽散。
“有蛇啊!有蛇啊!”
“那杂种果然是怪物!还能把蛇引过来!!”
“快跑快跑,我阿妈说这种蛇有毒的!!”
山里的孩子对蛇大概都有天生的恐惧。
那群孩子说到底也只是恃强凌弱之徒,撤退时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转眼间,他们就全都跑进了村庄各找各妈,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孩子们都散干净了,芈渡这才慢慢悠悠地走过来,顺手捡起躺在地上目光无神的白龙,揣回自己肩膀上。
白龙颤颤巍巍:“尊者,当年我怎么没发现,你心眼这么毒这么狠。”
芈渡愉快回应:“大概因为,我是四方大能里唯一一个不主张砍死你的吧。”
白龙:“……”
伤心事被提及,它决定躺在芈渡肩膀上,做一条心碎欲死的蛇,啊不,龙。
芈渡低下头,看着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孩子。
“还好吗?”她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少年伏在尘土里,不说话,也不动弹,好像死了一般。
可芈渡听得见少年的心跳与喘息声,扑通扑通,很有力,也很绝望。
绝望真是所有狗血小说里必备的元素。
主角能从绝望中浴火重生,领悟绝世秘籍。
反派能从绝望中黑化强三分,从此成为文中高光角色。
可那些没有光环的角色,该怎么从绝望中走出来呢。
绝望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可惜芈渡只有兴趣看热闹,没兴趣当救赎他人绝望的白月光。
见男孩不愿意领她的情,芈渡也不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平静地抬腿跨过死人一般的少年,走向村庄入口。
排列成行的房屋拼凑成一条街道,街道两侧是居民院落。
不远处的院子里,有几个女人在提井水洗衣。
分明是很平常的日常场景,芈渡看了却只感觉到一股古怪的违和感。
她摆出最热情的笑容,走到距离最近的某处院子,叫住了院子里的女人。
“大姐你好,我想问一下……”
听见芈渡的搭话,那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双麻木无神的眼睛。
芈渡与其对视,心下猛然一惊,后头准备好的话也堵在了喉咙中,没来得及发出来。
她分明看见,这女人印堂笼罩着一团紫黑浓雾,阴损无比。
那是中蛊之相。
按理说,中了蛊的人应当如同行尸走肉,任凭巫族调遣,无命令便无法行动。
可她眼前这位女人,分明还具有着自我意识,能洗衣做饭,形如常人。
芈渡怔愣几秒,话没发出来,那位女人已然自动帮她接上了话。
“你是外地来的人?”
洗衣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操着一把粗粝如卵石滚动的嗓音,低沉缓慢道:“村里狭小,没什么可逛的。街道尽头有家客栈,专门给你们这些外地人开设,可以去休憩。”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转过头,继续洗起了她的衣服。
连芈渡的笑脸都懒得看。
的确不是巫蛊傀儡,可也不像活人。
倒像是游戏新手村里设置好的npc,专门负责玩家的引领任务。
芈渡又反复问了她些别的问题,均没有得到回复。
女人的注意力只在那盆衣服上,洗完衣服就挑井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其它院子里干活的女人,情况也是大同小异。
一样的印堂紫黑、一样的麻木不仁、一样的语调和说辞。
要说有什么区别,估计也只是手上活计不同罢了。
芈渡叹了口气。
总不能真把白龙放出来吃了村里所有不配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