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羡慕姚蕊蕊的。
为什么大伯和大伯母能够一直陪在姚蕊蕊的身边,她的爸爸妈妈就要去那么远——那么远——远到她都长大了才回来看她呢。
虽然爷爷奶奶都很疼她,大伯和大伯母对她的关心不比对姚蕊蕊的关心少,甚至很多时候,因为她爸妈不在身边,大伯和大伯母都会更偏心她。
但是——
但是就是不一样的啊。
姚蕊蕊的睡意一下子全消了。
“别哭啦别哭啦。”姚蕊蕊急得团团转,突然,小脑瓜子灵机一动,“明天容姨回村子,我们去找容姨,容姨那么聪明,一定能够给你出主意的。”
第二天,姚容刚回到村里,就被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抱住了大腿。
姚容牵着她们走进工厂里面,好笑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姚蕊蕊把姚苗苗昨晚哭了的事情直接抖了出来。
姚苗苗鼓着脸,不高兴地瞪着姚蕊蕊,却没有出声反驳。
姚容说:“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啊,我记得苗苗的爸爸妈妈是在南边做施工队的,对吧?”
姚苗苗用力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姚容。
姚容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说:“那你们去外面玩会儿,等我忙完了事情,我再陪你们去一趟你们家。”
安抚好两个孩子,姚容出去忙碌。
如今童话世界彻底站稳脚跟,并逐步把生意铺开到附近几个城市。
原有的生产线不足以提供这么多货物,所以工厂又再次进行了扩招。
到如今,工厂的员工已经超过了50人。
安排好工厂的事情,姚容陪两个孩子吃了午饭,这才带她们回她们家。
村长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瞧见姚容来了,十分高兴:“我还说这两个孩子跑哪儿去玩了,连饭都忘了回家吃。原来是去你那里了。她们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这一年来,依托着童话世界的发展,村子新修了水泥路。
村民们要么进工厂上班,要么就在自家地里种菜,等菜一熟,都不需要费心去找买家,工厂会直接按照市场价收走。
渐渐地,村民的钱包都鼓了起来。
村长心情舒畅,整个人的精神劲头更足了,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几岁。
姚容说:“怎么会?两个孩子都很乖。”
姚容又跟屋里的苗苗爸妈打招呼。
她如今是大忙人,闲聊几句,村长就直接问起姚容的来意。
“是这样的。”
姚容没有把两个孩子和她的对话说出来。
事实上,就算两个孩子不来找她,她也早有类似的打算。
“现在工厂的生意越来越好,大半员工都是从其他村和镇上招来的。他们每天上下班都很麻烦,在路上要耽误不少时间。我早就打算给他们修个员工宿舍了。”
“苗苗爸妈不就是干施工队的吗?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在村里成立一支施工队,自己当老板?”
苗苗爸妈瞪大了眼睛,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在他们看来,无论是他们的村子还是济香镇,都代表着贫穷与落后。
与繁华的、正在以飞速发展的南边城市,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即使这一次他们回来,发现村里已经有了新的改变,可是那根深蒂固的观念依旧没有办法抛开。
不仅是他们,就连一直待在村里的村长和蕊蕊爸妈都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但现在听了姚容的一番话,苗苗爸妈豁然开朗。
是啊,现在村子和镇子还是破破烂烂的,但是村子和镇子明显在发展。
只要有发展,就不缺工作机会。
也许在一开始,工作机会不算多,赚的也没有去打工多。
但好处也很明显。
自己给自己干活,还能留在家乡,和女儿团聚。
如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几年都不回一趟家呢?
眼见苗苗爸妈脸上都出现意动之色,姚容起身告辞。
“距离过年还有段时间,你们可以再好好商量考虑一下。”
苗苗爸妈连声向姚容道谢。
他们都知道,要不是两家私交好,对方一个大老板,根本不会花时间点拨他们。
姚容摆了摆手:“你们别觉得我是看在两家关系好的份上才帮你们的。”
“我是想把你们打造成一个榜样,吸引其他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回到家乡发展。”
她的生意能发展那么快,离不开政策和有关部门的扶持。
这也算是投桃报李。
村长一家人关起门来商量了几天。
蕊蕊爸经常外出送货,认为姚容说的情况完全不假。
苗苗爸妈对视一眼,咬牙点了头:“试一试吧。我们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就再出去打工。”
村长摘下嘴里的烟,说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们这门生意要是能赚钱,当然是大家都高兴。”
“要是不赚钱,那也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不能怪到别人身上,你们明白了吗?”
村长人老成精,这是在提前给自己二儿子和二儿媳妇打预防针。
不过他这预防针确实不太必要。
苗苗爸妈说干就干。
他们去找了自己的工友,说服他们也留在家乡,很快拉起了一支施工队伍。
都是在工地里干了很多年的老手,所以这支施工队上手非常快,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修建好了员工宿舍,并且按照姚容的要求,将工厂重新扩建了一番。
有了这个现成的模板在,村里不少人想要翻修房屋或者重新挑个地基建新房,也都找上了施工队。
再加上工厂不少员工都是其他村或者是镇上的人,有这些员工帮忙宣传,施工队的名气很快就扩散到了其他地方。
随着施工队彻底在镇上立足下来,不少人的心思也都浮动了。
有这个现成的榜样在,他们的孩子/兄弟/父母是不是也能够回到家乡发展呢?
时代的列车飞速向前,时间一晃,便来到了1994年底。
霜色连天,白雾茫茫。
一辆首发站为深市的火车, 缓缓向最终站常晋市驶来。售票员来来回回走着, 进行最后一次检票。
其中一节坐票车厢坐着一家三口。
父母看上去四十多岁,身体微微佝偻着,皮肤黝黑,骨节粗壮,满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辛劳痕迹。
儿子的年纪大概在十八九岁, 戴着顶帽子,五官难掩清秀。
售票员一一检查他们的证件和车票。
“姚年。”
“周秀。”
“姚富贵。”
确定证件和车票都能对上,售票员把东西还给他们。
姚富贵收好东西,冷得实在受不了,往身上一件件套衣服,边套还边哆嗦道:“这天儿可真冷, 咱们从深市出发时穿的还是短袖。爸, 妈,你们要不要也多加一件?”
听到这话,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操着一口地道的常晋市口音:“你们这是来探亲, 还是来做生意哟?”
身为一家之主的姚年搓了搓手掌, 用已经有些生疏的常晋市口音回道:“都不是,我们就是本地人。”
旅途无聊, 距离火车到站和停靠还有一段时间, 中年男人合上手里的报纸, 温声问道:“你们大包小包的,这是要回来定居了?”
姚年点头:“对啊, 听老乡说这几年常晋市发展得很快,很多工作都缺人手。”
姚富贵年纪轻,性子比较跳脱,见中年男人热情好说话,便带着些好奇地向对方询问起常晋市的情况。
中年男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你们听说过童话世界工厂吗?”
姚富贵点头:“听说过听说过,这个玩具牌子在深市很有名。”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自从童话世界开始做木制玩具后,不少常晋市本地人也都发现了里面蕴藏的商机。
他们紧随着童话世界的脚步,纷纷做起了玩具生意。
这做的人一多,再加上政府的大力扶持和有意宣传,常晋市只花了一年时间,就从做家具生意转型成了做玩具生意,也从提供原材料的产业下游,一跃为生产产品的产业上游。
各地商人蜂拥而至,赶来常晋市批发玩具,并将这里的玩具运往全国各地贩卖。
就像提及景德镇,众人便想到青花瓷;
提及德化镇,众人便想到白瓷;
如今,在提及常晋市时,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玩具。
“玩具之都”的名气就这么打了出去。
中年男人激动道:“……听说最近政府还打算开什么贸易会,要把本地的玩具卖到国外。”
听着中年人的话,姚年和妻子周秀对视一眼,心中越发有底。
十几年前,他们带着三岁大的儿子去了深市。
夫妻两没有文凭,只能做些辛苦活。
不过十几年下来,手头也攒了不少钱。
眼看着儿子快到结婚的年龄了,姚年和周秀就琢磨着给儿子买一套婚房,方便以后讨儿媳妇。
但深市的房价年年攀升,他们夫妻两一辈子的积蓄都凑不够首付。
就在夫妻两头疼不已的时候,他们从老乡那儿听说了常晋市的情况,就动起了回乡买房工作的念头。
还是那句话,故土难离。
他们终究是上了年纪,不能再像年轻那会儿一样拼。比起漂泊无定的生活,自然更希望回到家乡。
很快,火车到站。
姚年隔着车窗,望着火车站外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
要是论起设施,常晋火车站与深市火车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但沿途过来,姚年看到过不下十个火车站,这些火车站里,常晋火车站的设施和热闹程度绝对是仅次于深市火车站。
“把行李拿好,咱们要下车了。”姚年提醒道。
刚走下车时还没太大感受,一出火车站,迎面一股料峭寒风,姚富贵狠狠打了个哆嗦。
车站门口有不少开着三轮车揽客的人。
一瞧见姚年他们那大包小包的模样,连忙涌上前来,问他们要去哪里。
姚年没搭理他们,而是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包便宜的烟,问老板要怎么去市汽车站。
“你们要去哪儿?”
听说姚年要回的地方是济香镇,老板道:“那你们不用去汽车站。”
“火车站往西走100米就有一个公交亭,那儿的车一小时发一趟,全部都是发往济香镇的。”
姚富贵自小在深市长大,不觉得惊讶,可姚年和妻子已经傻眼了:“啥?现在常晋市的交通已经这么好了吗?”
乖乖,济香镇可是常晋市底下最穷的一个镇。
现在居然都有直达车了。
老板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他是本地人,乐呵道:“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吧。现在济香镇可和以前不一样了,十个来常晋市做生意的,八个都是去济香镇的。”
“去的人多了,可不就专门开了一条公交线,给那些大老板们行方便?”
姚年和妻子依旧啧啧称奇。
谢过老板,他们沿着西边一路向前,果然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公交站点。
此时,公交站点附近站了不少人,都是要往济香镇去的。
也是姚年他们赶巧了,才刚刚在公交站点等了没两分钟,车子就到了。
众人有序上车。
姚年和周秀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也许是对于济香镇当初的贫穷落后太过深刻,当他们看到济香镇现在的情况时,还是没忍住露出震惊之色。
道路基本都翻修一新。
道路两侧的房屋要么已经修葺好,要么就是正在施工中。
整个镇子都处于一种高速发展的忙碌,来来往往的行人步履匆匆,衣着朴素,浑身却透着生活有了盼头的轻快。
现在的济香镇,哪里还有半点儿贫困镇的模样?
姚年和妻子光顾着震惊,倒是姚富贵,悄悄松了口气。
在回来之前,他爸妈给他打过很多预防针,姚富贵对济香镇的环境原本不抱有什么期望,但现在一看,根本不像他爸妈说的那么糟糕嘛。
很快,姚年一家又坐上了前往村子的公交车。
村子的情况,竟比镇上的情况还要好。
一眼望去,村子多半起了新楼,村子外围还有一大片厂房,集市围绕着厂房建立,公交车就停在了集市入口处。
姚年莫名近乡情怯起来。
现在村里大变样了,不知道以前那些亲戚还住不住在村里。
还有……
不知道他妹妹一家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是不是还在开垃圾回收站?
“爸,你怎么不走啊。”姚富贵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近乡情怯,出声催促。
蕊蕊爸刚往市里送了一趟货回来,结果一转眼,就看到了有些熟悉的面孔。
隔了十几年不见,蕊蕊爸也不是十分确定,犹豫着上前:“是阿年吗?”
十分钟后,姚年一家人跟着蕊蕊爸回到了他家里。
蕊蕊爸招呼他们坐下,又给他们倒了茶水:“我还在上班,你们先在这坐会儿吃点东西,我叫我爸回来招待你们。”
姚年表示理解:“没事没事,你去忙吧。”
村长就在不远处看别人下棋,听到蕊蕊爸的吆喝,与棋友打了声招呼,走回家里。
蕊蕊爸这才安心回去上班。
刚到工厂门口,蕊蕊爸就看到了被几个孩子簇拥着走过来的江泛月。
一晃两三年,十五岁的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
营养跟上来后,江泛月的身体抽条般长高了许多,现下已有一米六五。
她依旧留着一头柔顺齐耳短发,耳边别着一个珍珠发卡。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晶莹的碎光,落入她圆润的眼眸,未语便染了三分笑意。
此时,江泛月正微微偏头,与二妞聊天。
在第一篇小说登报之后,二妞就不再创作小说。江泛月问过她,二妞表示,她对写小说并不是很感兴趣,能够刊登一次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她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上。
果然,今年九月,江泛月顺利从市一中初中部升上市一中高中部,二妞也从济香中学考入了市一中高中部,两人再次成为同学。
“月月——”
蕊蕊爸喊了一声。
待到江泛月看过来,蕊蕊爸说:“你表哥一家回来了,现在在我家里。你要是见到你妈妈,就跟她说一声。”
原以为江泛月对她表哥一家毫无印象,谁知道,在听到蕊蕊爸的话后,江泛月脸上竟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表哥他们真的回来了吗。我先去见见表哥他们。”
说罢,江泛月与二妞打了声招呼,急匆匆向着村长家走去。
这会儿,村长正在和姚年、周秀叙旧。
姚富贵插不进他们的话题,人还坐在沙发上,心思已经胡乱飘到了其他地方。
突然,他瞥见一个衣着时髦的女孩来到院门前。
女孩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目光也随之落在他身上。
而后,竟朝他笑了笑。
姚富贵一愣,下意识回了对方一个笑容。
江泛月笑意加深,抬手敲门走了进来,眼眸弯弯,语气热切:“是表哥、舅舅和舅妈吗,我是月月啊。”
这几年里,江泛月一直和“表哥一家”保持着书信往来。
前段时间,她还在信上问“表哥一家”什么时候回家乡看看。
结果回信没收到,人倒是先见着了。
可是,姚年、周秀和姚富贵的反应却出乎了江泛月的意料。
他们似乎并没有认出她,眼神透着陌生疏离,以及突然被人热情问候的无措。
村长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尴尬,在旁边做了个介绍:“她就是姚容的女儿,月月。”
姚年有些诧异。
这个外甥女的衣着打扮,一看就不便宜,看来这些年他妹妹一家的经济情况好转了不少。
“月月都长这么大啦。”
周秀也笑:“这孩子出落得可真水灵,就和城里的女孩子一样。”
姚富贵挠挠头,因着江泛月刚刚的笑容,他对江泛月的第一印象特别好,直接喊了声“月月表妹”。
江泛月已经彻底确定了,那跟她保持了四年通信的“表哥一家”,并不是眼前三人。
毫无疑问,眼前三人的身份都是没问题的。
那四年如一日,用“表哥一家”身份给她写信的人——
江泛月脸上没露出什么异样之色,安安静静坐到了村长身边。
“月月,你妈妈呢。”村长问。
江泛月回:“最近市里要举办贸易会,她被请去开会了,这几天都不太有空。”
姚年愣了愣。
市里要举办贸易会的事情,他在火车上听人提起过。
但这和姚容有什么关系?
姚容为什么会被请去开会?
看着江泛月身上的衣服,还有腕间精巧、一看就不便宜的手表,姚年声音沙哑,带着点儿震惊问道:“你们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村长笑了笑:“你看到村口那片工厂了吗?那都是姚容的。”
“我……我记得那片工厂是属于童话世界的……”
“对啊,姚容就是童话世界的老板。这些年要不是有她处处帮扶,咱们村子和济香镇,哪儿能发展得那么快。”
姚年和周秀脸上纷纷露出怀疑人生的神情。
“阿容!?童话世界的老板!?”
“是那个特别有名的童话世界吗!?”
村长点头:“常晋市还有哪个童话世界?”
姚年:“……”
他回来的路上,想着姚容是不是还在开垃圾回收站。
结果,垃圾回收站已经是老黄历了。
现在他妹妹摇身一变,变成了大大大老板,经常能跟市领导开会的那种!
村长看了看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姚年一家人,又看了看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江泛月,说道:“阿年,你们一路坐车回来也辛苦了,我先带你们去休息吧。”
“咱们村里建有民宿,刚从外地回乡的人可以在里面免费住一周。你们先在里面休息几天,顺便想想后面要怎么办。”
又让江泛月先回去休息,到时见到姚容,别忘了跟姚容说姚年一家回来的消息。
江泛月目送着姚年一家人离开,转身走去村口,坐车来到镇上,直奔邮局。
邮局的工作人员还是当年那个熟人小山。
“你说这个?对的,这些包裹全部都是你妈妈自己准备好,然后拜托我装成是深市那边寄过来的。”
“我也不清楚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从四年前到现在,基本上每隔一个月都会有一份这样的包裹。”
“我为什么要帮她?”
小山笑容灿烂。
也许是因为包裹所承载的母爱太过动人,时隔多年,他居然还清晰记得姚容说过的话。
“当时你妈妈跟我说,如果暂时没有那么多人爱你,那她可以一个人,给你很多份爱。”
夕阳从远天浇洒而下。
公交车停在市一中门口, 江泛月走下公交车,穿过马路对面,脚步一拐转进巷子, 往前走了百来步, 进入小区。
这几年里,姚容名下的资产十分可观,在市里拥有多套房产,但为了方便江泛月上学,母女两依旧住在这套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的小房子里。
钥匙刚插进锁孔, 江泛月还没来得及拧开,门就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姚容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内。
“回来啦?”
她身上还穿着女式西装,柔顺长发盘起,整个人干练而利落,显然是前脚刚回到家, 还没来得及换一套日常的衣服。
江泛月走进客厅, 蹲在玄关处换鞋。
姚容进房间换了身衣服,问江泛月:“今晚阿姨家里有事, 不过来做晚饭,我们两下面吃, 可以吗?”
江泛月说了声好, 像个小尾巴般跟着姚容走进厨房,看着她穿上围裙, 洗锅接水。
“我今天见到表哥一家人了。”
水龙头的水声有点大, 姚容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江泛月说了些什么。
“他们回村里了?”
“今天中午刚到,我陪他们聊了会儿, 村长爷爷让我记得跟你说一声。”
姚容刷锅动作微顿,回头扫了江泛月一眼,眉梢微扬,神情自若:“猜到了?”
寄信的事情,她做得并不隐蔽。
只要江泛月和姚年一家打了照面,以江泛月的敏锐聪慧,不难猜出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果然,江泛月说:“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了趟邮局。”
姚容笑了笑:“那看来是都知道了。以后不用再麻烦小山寄包裹了。”
江泛月也跟着笑了笑,挽起袖子,帮姚容处理青菜和鸡蛋。
冰凉的水漫过她的掌心,江泛月觉得,这个真相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却又完全在情理之中。
她被欢喜蒙蔽了理智,所以从来没有往下深思过——
十几年没有联系的亲人,怎么会突然给她写信,并且连续四年都与她保持着固定联系呢?
在这个世界上,愿意无条件为她花费那么多心思的,只有妈妈。
吃过晚饭,姚容和江泛月一块儿下楼散步。
江泛月随口问起贸易会的事情:“都定下来了吗?”
姚容说:“还没有。”
其实贸易会的流程并不复杂。
但常晋市领导希望能借着贸易会这个契机,让“玩具之都”的名气成功走出国门,并吸引外资加盟,所以里面牵扯到的细节就比较多了。
一只黄色的流浪猫从草丛里窜出来,又很快消失在江泛月的眼前。
江泛月抿了抿唇,向姚容打听起姚年一家人的事情。
这些年里,姚容从来没有跟江泛月说过当年发生了什么,江泛月只能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事情的大概模样。
但里面的很多细节,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姚容才能说得清楚。
姚容没有再瞒着江泛月。
这个孩子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直面当年的一切。
于是姚容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出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前夫江游抛妻弃女后,她的父亲生了心病去世,没有积蓄的她带着刚满月的江泛月住在娘家,吃喝都靠娘家。
时间久了,姚年和嫂子周秀心里犯嘀咕,生出了送走江泛月,让她改嫁的想法。
在她母亲意外身亡后,姚年一家人一走就是十几年杳无音信。
可是,在她日子艰难的时候,姚年和嫂子周秀也没有完全袖手旁观。
帮她翻修房子,帮她做了那辆拉废品的板车,把大队长用的自行车留给她……
在他们离开村子前,还给她留下了钱和粮食。
这些钱和粮食让她撑过了最难熬的冬天。
很多事情,好像都没办法单纯评判是非对错。
尤其是亲人之间。
原身并不怨恨姚年一家人,却也不会再为姚年一家人掏心掏肺。姚容延续了原身的情感,但她的态度,并不能决定江泛月的态度。
所以在不带丝毫私人情感地说完这一切后,姚容问江泛月:“月月,你是怎么想的?你恨舅舅一家吗?”
江泛月牵着姚容的手,低头看着两人被月色拉长的影子:“当然不恨。”
虽然已经知道这四年来,都是姚容在借着姚年一家的身份给自己写信,但江泛月还是因为这件事情,对姚年一家抱有很大好感。
即使现在听说了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这些好感也很难完全被厌恶取而代之。
江泛月思索片刻,说:“我觉得,和舅舅一家,以后就当成是普通亲戚来往吧。”
过年了一起吃顿团圆饭,清明了一起去给老人家扫墓。
要是真的有过不去的大坎,稍微伸个援手。
至于其它的,就看以后的相处了。
姚容笑了笑,说:“我也是这个态度。”
夜色渐深,母女两打道回府。
快要回到楼底下时,江泛月突然抬头,凝视着姚容的眼睛:“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没有我,妈妈的生活会不会过得更好。”
她们现在的生活非常幸福,幸福得就像是在一个童话世界里,但江泛月没有忘记,以前的妈妈过得有多痛苦。
姚容紧紧回握江泛月的手掌。
“生下你,独自抚养你长大,这都是出于我自己的选择。”
“结果是好是坏,也该由我自己来承担,与你无关。”
姚年一家人的想法,与江泛月的想法差不多。
姚容还在忙贸易会的事情,连着几天都抽不出时间回村里。这几天时间,已经足够姚年一家人了解到姚容和江泛月身上发生的事情。
姚富贵对此是震惊和狂喜。
毕竟自己的亲姑姑和亲表妹居然这么厉害,他与有荣焉。
姚年和周秀在震惊过后,则是生出了几分尴尬。
夫妻两沟通之后,意见达成了一致——
既然当初选择在姚容最艰难的时候离开家乡,现在姚容发达了,他们也不能厚着脸皮去沾光。
夫妻两本来就是老实本分的人,虽然当年行事有私心,但做人有一些私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了避免姚富贵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夫妻两同样把当年的事情细细告诉了姚富贵。
姚富贵听完,脸都垮了:“我还挺喜欢表妹的。”
小姑娘一见到他,就对他笑哎。
这谁能扛得住。
姚年警告道:“你要是和你表妹投缘,以后多往来些也没什么。”
“但是别想着沾你姑姑的光。你姑姑可不欠咱们家什么。”
姚富贵摆摆手,无所谓道:“放心放心,你儿子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姚年斜他一眼:“你什么人啊?”
姚富贵理直气壮:“小富即安。手里太多钱我会心慌。”
姚年:“……”
姚年想抄板子揍儿子了!
把胸无大志说得那么委婉,别以为他就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