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泛月坐在屋檐下,细长的胳膊环住膝盖,眼神注视虚空,没有聚焦。
她正在思考《会跳舞的小象》。
“依依”是她以自己为原型创作的人物。
他们说她不爱干净,所以依依也被认为是头不爱干净的小象。
他们说她是扫把星,所以依依也被认为是扫把星。
她喜欢写作,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的作品能够刊登在报纸上,所以依依是头有梦想的小象。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在她的小小天地里,世界就是从村子到镇子的这段路。但依依的世界,是广袤的草原。
在刚开始构思这个故事时,她想让依依受欢迎,想让依依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奔跑,想让依依在草原上历险,想让依依结交各种各样的动物。
陆地的、空中的、水里的。
它甚至拥有万里传声筒,能与生活在海里的动物交谈。
到最后,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冒险的依依,会从一个爱跳舞的小象,成长为象群里最英勇的大象。
但是——
当她正式开始动笔时,江泛月发现她写不出来。
她写不出来阳光、自信、勇敢的依依。
被所有动物讨厌的依依,得不到任何认可的依依,怎么可能保持阳光、自信、勇敢。
它是象群里的孤独者,可它又偏偏是个群聚性动物。
生活习性让它不愿独自生活,让它无法忍耐孤单,可它的同伴们不能接纳它。
于是最后,她写出了现在这版,与她的期待完全不同,却更符合设定的《爱跳舞的小象》。
依依的问题是:小象会跳舞吗。
小伙伴、大象、其他动物的回答,不是“小象不会跳舞”,而是“你这么笨重,怎么会跳舞呢”。
——在它们心目中,小象也许是会跳舞的,但依依绝不会跳舞。
依依正是读出了它们的言外之意,才会变得畏缩,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如果它们只是认为小象不会跳舞,那它可以努力成为第一只会跳舞的小象,但它们偏偏是给它的梦想宣判了死刑。
江泛月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内心的挫败感越来越重,眼里微弱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即使是童话故事的主角,也不能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作为原型的她,肯定会比依依还差劲吧。
她再也不把自己写的故事拿给别人看了。
她也不要把空闲时间花在阅读了,她要去多捡一些垃圾,减轻妈妈的负担,让妈妈每天都能吃上一个鸡蛋补身体。
“月月,怎么在外面坐这么久?”
姚容的声音从江泛月身后传来,随后,一件外套落在了江泛月的肩膀上。
她拉来一张板凳,坐到江泛月身边:“在听雨吗?”
江泛月将眼泪憋了回来,默默摇头。
姚容仿佛没看见她眼里的泪光,突然问道:“月月,你刚上初中,能跟上老师的教学进度吗?”
江泛月点头。
“真聪明。”姚容说,“那你写的那篇周记有没有被老师夸奖?”
江泛月愣了愣。
似乎是误会了她的沉默,姚容连忙解释道:“前两天我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你放在桌面上的作业,因为题目太可爱了,就忍不住一口气看完了你写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的女儿有成为大作家的潜力。”
江泛月的嘴巴翕动着,却没说出话。
“短短两三百字的小故事,就把依依的形象写得很生动,最后的结局也富有哲理和想象。”
原身是初中毕业,虽说成绩不算多好,但江泛月也不知道她以前的成绩。
再说了,解读一个童话故事,不需要多高的学历。
“就是依依的结局太可怜了。”
姚容摸了摸江泛月粗糙冰凉的脸颊,为她抚去飞溅到脸庞、如同泪痕般的雨水。
“它妈妈是不是不在了。如果它妈妈还在,一定会支持依依跳舞的吧。就像我一定会支持你的梦想。”
江泛月喃喃自语:“可我成为不了大作家。”
捡垃圾长大的孩子,写不出有趣精彩的作品。
姚容说:“成为大作家需要经过不懈努力,但写作很简单。只要有纸有笔,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可以进行创作。正好,我们很久都没去镇上逛街了,明天是星期六,我带你去买些文具吧。什么地方都能省钱,但在这方面不能省了,我要好好支持你的梦想!”
江泛月:“……”
她想告诉姚容,她已经要放弃梦想了,不要花这个冤枉钱。
可话到嘴边,江泛月又实在说不出口。
她的手指不自觉抓住衣角,反复蹂|躏。
不然……不然再坚持一下下。
文具……文具她就挑最便宜的买,然后接下来的日子再多捡一些废旧品,把花出去的钱都补回来。
“嗯!”她纠结许久,终于低低应了一声。
“对了月月,我有个小小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
江泛月抬起头,直直望着姚容。
姚容满脸期待:“以后你要是再写出什么故事,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江泛月小朋友的第一个读者?”
江泛月抿了抿唇。
“不可以吗?”姚容声音失落。
“……可以的。”江泛月不想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告诉姚容,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我们拉个钩?”
姚容将右手伸到江泛月面前。
江泛月用尾指勾住姚容的尾指,与她拇指相碰。
完成这项仪式,姚容拍了拍江泛月的肩膀:“外面风大,快回屋睡觉吧。”
屋里只有一张床,姚容睡在外侧,江泛月睡在里侧。
江泛月面朝墙壁侧躺着,原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没想到眼睛一闭,不到两分钟就睡了过去。
村子里养了不少鸡。
天刚蒙蒙亮,公鸡就开始打鸣。
姚容轻手轻脚起床,用钱和村里人换了一小袋鸡蛋。
原本她还想换一只鸡的,不过这会儿村里除了刚养的鸡苗,就只有用来下蛋的老母鸡,口感不好不说,也没几个村民愿意卖,姚容只好作罢。
煮好鸡蛋粥,江泛月也睡醒了。
她有些纠结地咬了咬勺子,不明白妈妈怎么连着两顿都煮了鸡蛋。
不过想到姚容的身体,江泛月就将疑惑咽了下去。
吃完早饭,姚容将停在牛棚里的自行车推了出来。
这辆自行车是大队长留下来的,不少地方都生了绣。但那个年代的自行车质量真没得说,十几年下来除了链条偶尔会脱落,就没出现过别的毛病。
“坐上来吧。”姚容对江泛月说。
江泛月右手一撑,坐到后座。
姚容和江泛月住在村子最西边,不需要穿过村子,可以从一条小路直接骑上大路。
这具身体确实有些虚弱,姚容才踩了二十多分钟自行车,就隐隐感到疲倦。
好在也快到镇子了。
这年头市场已经开始活跃,即使是济香镇这个西北偏僻小镇,也陆陆续续开了很多家店铺,尤其是服装店,里面卖的都是南边的流行款式。
当然,价格也是真的高。
所以姚容决定先带江泛月去供销合作社买衣服。
“我不要,我不要。”
听到姚容说要给她买两套新衣服,刚下自行车的江泛月连连摆手,甚至抗拒进入供销合作社。
她扯着自己明显长了一截的衣摆。
“我有衣服穿,没必要浪费钱。”
省钱的观念早已深入江泛月的心,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纠正,好在姚容提前想好了借口:“月月,有件事情妈妈忘了跟你说,前些天我和你舅舅联系上了,他们现在在南边过得很好,这不,就想到了我和你。听说你上了初中,你舅舅就邮了一笔钱回来,说是给你买衣服文具的。”
江泛月有些不敢置信:“……舅舅家给我们打钱了?”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没见过舅舅一家。
她对舅舅一家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所以她一直觉得舅舅一家都很讨厌她,不欢迎她的到来……
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啊,刚收到信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姚容直接牵着江泛月往供销社里面走,“不过也不奇怪,我是他的亲妹妹,你是他的亲外甥女,他有钱了不第一个想到你,还会想到谁?”
江泛月觉得不是这样的。
就像她是江游的亲女儿,江游不也是一走了之,从此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虽然猜不到江泛月在想什么,但姚容也知道江泛月是个聪明孩子,她这个说法很难让江泛月相信。毕竟两家人十年不联系了,就算有亲情作为纽带,这里面的亲情也基本不剩下多少了。
姚容接过售货员递来的长袖,放在江泛月面前比划,顺便弯下腰,在江泛月耳边悄声道:“其实啊,是你外公给他托梦了。你外公去世前最惦记的就是你,老人家见我没办法让你穿新衣服,用漂亮文具,就心疼啊,于是就求阎王爷开开恩,进入了你舅舅的梦里。”
江泛月双手捂着嘴,险些没笑出声来。
姚容重新站直,点了点她的额头:“真的,等会儿回到家,我给你看你舅舅的来信。你要是还不信,你就亲自写封信问问你舅舅。”
听到这话,江泛月依旧有些半信半疑,但总算没那么抗拒买衣服了。
她揪了揪自己的衣摆,见姚容挑好一套后还要继续挑,连忙道:“妈妈,买一套就够了。”
“买两套容易换洗。”
江泛月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我们扯布吧,扯布回去可以自己做。”
姚容温声道:“没关系的,买布也便宜不了多少钱。比起省钱,我更希望月月能尽快穿上新衣服。”
她以前的消费观念,严重影响了江泛月的消费观念。
比起同龄人,江泛月真的非常懂事。
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她的懂事不是先天造就的,而是被后天生生锤炼出来的。
旁边的售货员就在感慨:“你家闺女可真懂事,要是我孙子,肯定巴不得多买几套,根本就不懂得省钱。”
第101章 妈妈我捡垃圾养你啊3
供销社的衣服款式都比较老旧, 姚容挑了两套秋衣,又扯了一匹棉布,付好钱后, 姚容抱着这些东西走去隔壁柜台买红糖, 江泛月像个小尾巴一样,牢牢跟在她斜后方,她余光一扫就能瞧见江泛月的身影。
买完红糖,又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姚容就暂时收手了:“我们该去书店吧。”
书店距离供销社不远, 里面不大,却堆满了书籍,只留下仅供一人行走的通道。
姚容站在门口没进去,让江泛月独自一人进去挑选。
经过刚刚的对话,江泛月清楚,妈妈是一定要给她买衣服和文具的。她拗不过妈妈, 只好走进店里, 站在笔架前,挑了一支圆珠笔和一支铅笔, 又拿起一块橡皮和一本封面普普通通的笔记本。
要转身离开时,江泛月扫见笔记本旁边堆放的黄色作业簿, 浅浅的自尊心让她忍不住伸出手,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了两本作业本。
“妈妈, 我挑好了。”
那低着头、脸色涨红的模样, 就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般。
“怎么只买这么一点啊, 要不要再多买几本?初中的作业肯定很多吧,最起码每个学科都要备一本作业本才行。”
江泛月连忙拒绝:“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 买这些就够了。”
姚容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想越过她往里走,再多拿一些文具。
江泛月哪里还顾得上自责懊恼,伸手拉住姚容。
姚容这才停下脚步,掏钱结账。
江泛月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升出一股“还好制止了妈妈”的窃喜感。
回到家里,姚容让江泛月去试新衣服。
两套衣服都刚好合身,江泛月却摸了摸衣服,小声道:“应该买大一点的,我还在长身高,到明年可能就穿不进去了。”
姚容正在裁剪棉布,没听清她的声音:“月月,你在说什么?”
“没有。”
“那你把衣柜里的旧衣服收拾一下,那些不合身的都丢了吧。”
“不用丢,干活的时候穿。”
要是干活的时候穿新衣服,她会心疼死的。
姚容裁好合适的布料,翻出老旧的针线包,穿好针线后开始缝制:“衣服买来就是穿的,留到明年就不合身了。”
江泛月瞪大眼睛:难道妈妈猜到了她会舍不得穿新衣服,就故意买这个尺寸的?
“对了。”姚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你舅舅寄来的信,你要不要看看。看完之后,你再帮我写一封回信。”
原身哥嫂是和同乡一块儿去南边打工的,从同乡那里,原身知道了哥嫂的新地址。有时日子实在撑不住,原身很想给哥嫂写封信求助,但听说哥嫂的日子也过得清贫,她的信始终没有寄出去,信封、信纸、邮票却都留存了下来。
昨晚趁着江泛月睡着,姚容点了煤油灯,在厨房伪造了这封信。
做这件事情的原因很简单,江泛月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扫把星,认为原身哥嫂不再联系原身都是因为她的存在。姚容就想借助原身哥嫂的身份,来扭转江泛月的认知。
江泛月接过信。
信封上字迹潦草,写了“姚容收”三个大字,底下是地址,邮票也盖了印章。
她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
信上的内容和妈妈在供销社那会儿说的差不多,舅舅连着几天梦到了外公,刚好他做生意赚了点小钱,就寄了不少钱回来。
[有句老话不是叫什么衣锦还乡吗,以前没赚到钱,就不太好意思联系你们……]
[月月那孩子都十二岁了吧,我家那小子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个妹妹,他说等下次一定要送妹妹一个芭比娃娃,别的小姑娘有的,他妹妹也要有。]
后面还有个小括号:(月月妹妹好,我是你堂哥姚富贵,这封信是我替我爸写的。你知道什么叫芭比娃娃吗,就是一种可以换装的公主玩偶,这次没给你买,是因为我把自己的零花钱用光了,你放心吧,接下来我一定会好好存钱,争取下次再给你写信时,攒够买芭比娃娃的钱。)
江泛月的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难怪字迹有些潦草,原来是堂哥写的啊。
姚富贵这个名字也取得太直白了,还是她的名字好听。
“妈妈,我的名字是谁取的?”江泛月合上信纸,抬头询问。
“我取的。”
姚容停下缝制衣服的动作,回忆道:“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正好是秋收。你外公身为大队长,在地里忙到了晚上都没回家,我去给他送吃的,路过桥上的时候,看见月亮倒映在江面,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文艺、最有文采的时候。”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你的名字可能是老天爷赐给我的。”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江泛月心想,正常情况都是在江上泛舟,她的名字却是以月作舟,在江上泛月。
一下子就变得梦幻起来了。
“月月,你要是有空,就给你舅舅、堂哥他们写封回信吧。”姚容说。
江泛月连忙应了,翻出自己新买的笔和本子,趴在桌子上写回信:[谢谢舅舅、舅妈和堂哥的关心……]
为了让信的内容变得有趣,江泛月绞尽脑汁,越写越长,要不是姚容问她写得怎么样了,她还能接着往下写。
“我收个尾就好了。”江泛月说。
“不急。”姚容朝江泛月招手,示意她过来,“我给你做了内衣,你试试看舒不舒服,要是觉得合适,我就用剩下的棉布再做两条给你换着穿。”
江泛月微微一怔,佝着的背下意识挺直:“好!”
下午艳阳高照,江泛月写好回信,蹲在院子里洗新衣服。
过了两遍水,她拧干衣服,将它们全都晾到废弃电线上。
姚容拎着理发剪和布,从屋里走出来,说要给江泛月剪头发。
以往也都是姚容帮她理头发的,所以江泛月很自觉地坐在小板凳上,而姚容坐到了木椅上。
这个高度差正好适合剪发,姚容用梳子慢慢梳顺江泛月的头发。
江泛月本就被午后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现在更是舒服得昏昏欲睡。
直到姚容在她耳边说“剪好了”,江泛月伸出手,摸了摸剪到齐耳长度的头发,又摸了摸不再遮眼的刘海,起身走到水缸边,看着自己在水面的倒影。
枯黄的发尾全部都被剪掉了,齐耳短发柔顺服帖,落在她的耳后、颊侧。
刘海被适当削薄,没有之前那么厚重,偶尔一阵风吹过,会稍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配着她的苹果脸和大眼睛,江泛月居然觉得此时的自己……
“是不是很可爱?”姚容笑问。
江泛月两只手背在身后,害羞地别开了脸,又忍不住去偷瞧自己的倒影。
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明明只是剪了个头发而已。
姚容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头发:“要是再笑一笑,就更可爱了。”
江泛月的手指绞在一起。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身体微微靠在水缸上,提起唇角。
水面涟漪阵阵。
她在水中的倒影眉眼弯弯,唇角梨涡清晰可见。
姚容坐在院子里翻看捡来的旧报纸。
旧报纸里有一半都是本市的周报,上面除了介绍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还刊登有不少广告,偶尔哪个厂子研发出了新产品,也会在上面做一番宣传。
借着这些报纸,姚容对常晋市的情况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自从改革开放之后,不仅是济香镇的青壮年,就连常晋市的青壮年都在往南边跑。
再加上常晋市教育资源落后,没有出名的大学,成绩优异的学生基本都会选择报考外省大学,毕业之后,绝大多数都留在那里工作成家,没有回乡发展。
但一个城市想发展起来,青壮年劳动力和高端人才缺一不可。
常晋市现在就处于一个非常窘迫的境地。
所以常晋市出台了很多政策引进人才。
为了鼓励创业,本地银行还将贷款门槛设置得非常低。
低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能拿出一个靠谱的项目策划书,基本都能拿到银行的创业贷款。
贷款额度的高低,取决于银行对于这个项目潜力的评估。
身处于这样一个时代的风口,还拥有这么优渥的条件,姚容觉得自己要是不白手起家创个业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要选择哪个行业,还需要再想想。
了解完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姚容放下报纸,起身向那堆废旧品走去,打算在这几天把废旧品分类打包好。
这些废旧品混杂在一起,既有纸制品,也有塑料制品,还有各种废金属物品……种类繁多。
姚容先从最容易分类的物品开始动手。
在屋里做作业的江泛月想过来帮忙,但被姚容分配了做晚饭的任务。
江泛月不是第一次做晚饭,手脚很利落。
她一边等着米饭煮熟,一边无聊地坐在厨房门口,右手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塑料制成的绿色竹蜻蜓。
用双手夹住塑料柄,用力搓动几下,竹蜻蜓便向着姚容飞了过去。
姚容伸手,赶在竹蜻蜓掉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它。
她垂下眼,长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塑料边缘。
塑料边缘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凹陷和裂痕,颜色也有些褪色,看得出来竹蜻蜓已经上了年头。
这是江泛月为数不多的玩具。
除此之外,她还有肚子裂开的棕熊玩偶、一个轮子卡住的拖拉机、缺了不少家具的过家家套装……
后几者都是捡来的,只有竹蜻蜓是四年前买的。
这么小巧、容易丢失的物件,江泛月却小心保存到了现在。
【我知道江泛月为什么会写出《爱跳舞的小象》这个故事了】
系统幽幽冒了出来:【她不是不能写好结局,她只是打从心底里,认为依依不可能拥有好结局。】
童话是给孩子造一场美梦。
而江泛月前十二年的人生,更像是一场噩梦。
她光是抵御这场噩梦,就耗光了所有力气,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为别人造梦。
俗话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没有幸福童年的孩子,写出来的童话故事也处处不能圆满。
姚容说:“我会一点点改变她的想法,直到她笔下的依依拥有最精彩美满的结局,直到她能写出最美满的童话。”
【你想怎么做?】系统好奇道。
“我啊……”
姚容笑了笑。
她脱下手套,双手一搓。
竹蜻蜓飞到空中。
飞过秋风微暖,飞过落日渐醺,精准跌入江泛月的怀里。
“我想把她的世界,变成童话世界。”姚容已经想好自己要往哪个行业深耕了。
系统不解:【童话世界?】
姚容却没有再回答。
第二天早上,她让江泛月留在家里温习功课,她自己则带着江泛月写的回信,骑自行车来到镇子,坐上前往市里的公共汽车。
来到市汽车站,姚容看了看公交车路线图,就直奔此行目的地:木材市场。
姚容一迈入里面,热浪与嘈杂人声争先恐后向她涌来。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这股闷热, 抬步往里走。
因为今天只有来木材市场买东西这一件事情要做, 时间相当宽裕,姚容不紧不慢逛了起来。
这里卖什么的都有。
家具,木雕,木制品,甚至是木材原料。
不过看了一圈, 姚容也看出了些问题。
无论是家具还是木雕、木制品,款式都比较老旧,不具备市场竞争力。也就是说,这里的东西很难卖到外地,基本只有本地市民在置办家具时会过来选购。
看来情况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常晋市拥有丰富的木材资源,却没办法把这个资源转化成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说白了, 就是缺少一个与木材相关的支柱型产业。
姚容脚步一拐, 向西北角的一家木材店走去。
在闲逛的时候,她已经将这里的布局记得差不多了, 那家叫“木易”的木材店不算大,位置也有些偏, 但工具种类是最齐全的。
此时, “木易”木材店。
小老板赵棕无聊地摇着蒲扇,有客人来了就起身招呼一下, 没客人来他就继续瘫着。
称呼他为小老板, 一是他年纪不大, 也就刚满二十,二是这家店是他爸开的, 前段时间他爸搬货不小心把腰扭了,游手好闲的他就被赶来看店了。
坐着坐着,赵棕有些困了,平时这个点基本没什么客人,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要闭眼小憩一会儿,姚容就走了进来:“老板,我想买点工具。”
“噢,工具都在那摆着,你看看要什么,自己拿。如果找不到就跟我说一声。”赵棕随口道。
原以为这位客人只是要买些家用的工具,但看她挑的,分明都是专业木工需要用到的工具。
赵棕担心她不会挑,起身走近一看,轻“咦”出声。
好家伙,是他看走眼了。
“行家啊。”他夸道。
姚容笑了笑:“就是想省点钱。”
她挑的这些工具,功能上没有太大重叠,单品价格都不是最高的,但性价比绝对没得说。
“是要买来做木工吗?”
“算是。”
“算是?”
“我想试着自己做点木制玩具。”
没错,姚容选择深耕的行业正是玩具业。
当下国内的玩具业才刚刚起步,多数都是塑料玩具,姚容先从木制玩具开始,是因为她有这份手艺,而且……
常晋市不是缺少一个以木材为主的支柱型产业吗。只要她迈出了第一步,再写出一份完善妥当的项目策划书,想从银行那贷款创业简直轻轻松松。
赵棕疑惑:“买这么多工具,是要做很多吗?”
“这不是想做点小生意吗。”
赵棕顿时来了精神:“那姐,除了要工具,你肯定还要买木料吧,你看看我家的木料,便宜实惠。”
他开始滔滔不绝介绍自家的木料。
姚容一边听着,一边四下打量他家的店铺,突然,她指着堆在角落的一个装满东西的蛇皮袋:“那里面装的也是木料吗?”
赵棕在意道:“那些都是有瑕疵或者破损的木料,还有一些边角料。”
姚容立即道:“我想把这一袋都买下来。”
有瑕疵或者有破损又怎么了。
只要能用就行。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它们便宜。
赵棕愣了愣,余光瞥见姚容的衣着,倒是明白了:“没问题。这些本来就是要低价处理的,我给你再算便宜点,要是下回还要买什么东西,记得多来光顾我的店。”
他低头算账,很快给姚容报了个数字。
姚容算了一下,知道赵棕确实给了很大优惠,笑道:“谢谢啊,等我以后生意做大了,我肯定会优先从你家进货的。”
赵棕乐呵呵道:“那可太好了。要是姐你下次还来买木料,顺便把你做的玩具带过来,价格合适的话我买来送我侄子。”
这话里,赵棕还是留了余地的。
合适的话他才会买,不合适那当然就算了。
姚容笑了笑,将工具塞进自己的布包里,走过去扛那一袋瑕疵木料。
赵棕见她身体那么瘦弱,原本还担心她扛不动,在旁边做好了搭一把手的准备,却发现姚容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
看来这位大姐是做惯苦力活了。
“慢走啊姐。”
姚容饶有余力地与赵棕挥挥手,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