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钊缓了两口气,才道:“我来找你,是听说了一件事情。叶老夫人前几天去世了,叶府明天会摆灵堂。”
虽然叶鹤栖和叶家早已决裂,但既然张念钊听说了这件事情,也不好不跟叶鹤栖说一声。
叶鹤栖微微一愣,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叶老夫人”是何人。
但很快,她的脑海里就浮现起了自己早已远去的少女时光。
“我知道了,谢谢张老师。”叶鹤栖平静道谢,给张念钊倒了杯水,让张念钊坐下休息一会儿。
不多时,周绮怀到了。
瞧见张念钊,颇感意外。
得知张念钊的来意后,周绮怀立刻道:“我给你批两天假,你先去找你娘,将这件事情告诉她。她那边肯定还不知道呢。”
叶鹤栖想了想,也没有拒绝。这件事情确实应该赶紧告诉她娘。
请好假后,叶鹤栖坐上黄包车,抵达工厂,找到姚容。
姚容想了想,道:“明天我带你去给老夫人上柱香,送个花圈。”
不管如何决裂,生前可以不相往来,死后总不能不闻不问。
要是她们母女两在外地也就罢了。
都在北平,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容易落人口实。
就当看在叶老爷子的面子上了。
叶府曾经显赫一时。
在叶老爷子去世后,叶府早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府的门第依旧不是一般人能匹及的。
直到《火凤凰》事件,叶扶光身败名裂,叶府从此只能吃着老本来度日。
其实要是叶扶光拉得下面子,凭借他以往的履历,还是可以去一些小报继续当编辑的。
但叶扶光拉不下这个面子,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愿意看到一些原本不如他的人现在过得比他好,所以他选择将自己关在叶府里,每天借酒消愁。
时间一长,他手里那支用来战斗的笔,就变钝了,再也写不出锦绣文章。
文翠苦口劝过他很多次,劝得多了,也就放弃了,将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
当叶老夫人咽气后,说实话,府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不说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了,就叶老夫人那性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叶扶光这个一家之主强行振作起来,按部就班处理叶老夫人的丧事,让老人家能走得更体面些。
不少亲近人家都过来送叶老夫人一程。
叶扶光和文翠在叶府门口往来送迎。
叶扶光正与管家说着注意事项,文翠突然身体一僵,脸上露出尴尬难堪之色。
叶扶光顺着文翠的视线看去,也愣住了。
他早已忘记了姚容的容貌,直到此刻,姚容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身影才与记忆重叠在一起,又比记忆更生动鲜活,仿佛几年时间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在姚容身侧,还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麻花辫垂落在身侧,即使穿着一身素衣,神情十分肃穆,依旧有无法掩饰的灵动之色从她眉间溢出。
即使不了解母女的近况,叶扶光也能看出来,她们母女这几年过得非常好。
“……你们怎么来了。”
姚容将手里的花圈递过去,平静道:“我带着鹤栖来给老夫人上柱香。”
叶扶光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姚容手里的花圈,哑声道:“请。”
姚容和叶鹤栖顺利进了灵堂,各自给叶老夫人上了三炷香,就转身出了叶府。
无论是叶扶光还是文翠,都没有叫住她们,仿佛她们是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往外走了好几步,叶鹤栖回头,望着这座挂满白帆,即使在烈日下,依旧透着腐朽败落之色的府邸。
直到这一刻,叶鹤栖终于确定,叶府真的败落了。
她曾经被这座樊笼囚禁了十四年,她娘也被这座樊笼困住了二十年。
后来,她们母女终于跳脱泥潭,迎来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却有人永远困在了里面,随着府邸一同腐朽沉沦。
丧事之后,叶鹤栖重新投入到了忙碌之中。
没过多久,北大开学,叶鹤栖成为大二学生。
这一学期,她的课程比大一时期多了好几门,还多了不少选修课。
最让叶鹤栖惊喜的是,他们专业有一门主修课是由陈嘉佑来负责。
为了抢到第一排,叶鹤栖特意起了个大早,连早餐都来不及吃,抄起油条背着书包都往外跑。
“这孩子,用得着这么激动嘛。”姚容好笑又无奈。
不过姚容也能猜到这孩子的心理想法。
陈嘉佑除了在文化界、思想界、教育界拥有极高的地位外,他还是一位非常伟大的革命家,未来开国元勋之一。
从后世穿过来的孩子,对于开国那一批元勋,拥有着热烈而充沛的情感。
到了教室,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坐在第一排自习,其中一个还是沈润书。
叶鹤栖走到沈润书旁边,拉开空椅子坐下。
沈润书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么早?”
叶鹤栖摊手:“彼此彼此。”
“吃早餐没?”
“吃了。”
两人闲聊几句的功夫,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的人。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陈嘉佑拎着公文包走进教室。
他的目光在下面扫了一圈,温声道:“大家来得真早,人是不是都到齐了。”
众人都笑了。
陈嘉佑也笑了笑,站在讲台上喝水。
等到上课铃响,陈嘉佑开始上课。
作为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陈嘉佑教的这一门课,却是《华国古代文化》。
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熟知华国上下几千年的历史文化进程,他才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时代到底需要什么,什么东西是这个时代最迫切需要改变和抛弃的。
一堂课后,陈嘉佑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想在班里选一名助教。
“大家要是感兴趣,可以来找我自荐——”
话音未落,叶鹤栖已经将手高高举了起来。
其它感兴趣的人见状,也连忙举起手来。
陈嘉佑扫视一圈教室,哑然失笑:“既然大家都这么干脆,那我就直接选了?”
说完,陈嘉佑直接指着叶鹤栖,宣布道:“我对大家都不太熟悉,不过我看过你们的成绩单。叶鹤栖同学是你们的年级第一,这个助教就由她来负责吧。”
等到陈嘉佑宣布下课后,叶鹤栖走到陈嘉佑身边,询问助教这个岗位需要做什么。
陈嘉佑将她要做的事情一一告知,又道:“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我将一些需要用到的资料交给你。”
两人向哲学系的办公楼走去。
陈嘉佑看得出叶鹤栖有些紧张激动,为了让她放松些,温声问她在大一时期,除了努力学习外,还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报名参加什么社团之类的。
叶鹤栖道:“我寒假和暑假都在《女报》实习。”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出乎陈嘉佑意料,但转念一想,陈嘉佑又笑道:“年轻人真有志气。我当初看你写的那篇作文,就从你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一种要改变现状的豪情壮志。”
叶鹤栖不好意思道:“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陈嘉佑愈发有了谈兴。
到了办公室后,陈嘉佑问叶鹤栖接下来有没有课,见叶鹤栖摇头,他顿时高兴道:“来来来,你坐下,我们再来聊一聊。”
叶鹤栖眼前一亮,知道机会十分难得,连忙拉着椅子坐了下来,谈论起自己的理想与困惑。
陈嘉佑静静听着,突然道:“你不加入社团,是因为你觉得它们锻炼不了你,还是因为你觉得它们所追求的,和你所追求的不一样。”
叶鹤栖斟酌片刻,开口道:“应该是后者。”
陈嘉佑笑了下,完全理解了叶鹤栖的困惑。
他没有直接给出建议,只是稍加点拨。
“当工厂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越来越厉害时,工人为了反抗资本家,保障自己的权益,集合起来成立了工会。”
陈嘉佑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至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如同华国般,几乎将现存的所有革命路线都尝试了遍。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们无比确信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拯救华国。所以他们这些拥有着同样志向的人联合起来,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政||党。
一道惊雷从叶鹤栖脑海里闪过。
但还不等她彻底抓住那抹灵感,惊雷就已消散无踪。
陈嘉佑看出她面上的思索之色,让她先回去思考,等到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再过来找他。
叶鹤栖起身告辞:“谢谢陈老师,今天实在是打扰你了。”
此后的一整天里,叶鹤栖嘴里一直反复念叨着“工厂”、“工人”、“工会”这三个词,总觉得自己已经快想明白了,偏偏又差了一条线将这三个词彻底联系在一起。
姚容看她那般魂不守舍,将一碗汤塞进她手里,又用勺子敲了敲碗沿:“这位同学,回魂了。”
暖洋洋的温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心底,确实将叶鹤栖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叶鹤栖一边喝着汤,一边激动地将今天的遭遇告诉姚容。
“我没想到陈老师一直记着我。”
姚容笑道:“老师都喜欢优秀的学生,身为系主任,他可能不会记得其他同学的名字,但一定不会忘记年级第一的名字。”
叶鹤栖被夸得很高兴,但想到陈嘉佑说的最后一句话,叶鹤栖的笑容就渐渐收敛了。
“娘,你觉得我差在哪一步没想通呢?”
“看在你虚心求教的份上,我就再给你指一条明路吧。”姚容慢悠悠喝了几口汤,摆足了架子,才道,“正好明天是周六,我要去跟一个大厂谈合作。”
“那厂里就有工会,你可以亲自去看一看工会是如何运作的。”
工人的力量,在民国时期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但是单个工人,是无法组织起有效反抗的,他们的声音也不会被上面的人听到。
即使听到了,也不会被上面的人重视。
可是当工人凝成一股绳,当工人组建起了工会后,他们的力量能往一处使,就变得非常强大。
他们可以和工厂老板谈判,要求工厂加薪,要求工厂减少加班时间,他们还可以声援学生,与学生一起参与到罢工游||行中。
五四运动,就是工人力量登上华国历史舞台的开端。
叶鹤栖知道这段历史,也来过工厂很多次,但这是她第一次去参观工会,了解工会是如何运转的。
当她听着工会负责人,带着自豪之情,将工会做出过的贡献一一道来时,叶鹤栖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线。
这条线,名叫团结。
名叫组织。
就像现在有工会,就像后世有妇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国家官方,还是民间,都从未有过一个组织,是为了救助女性、维护女性权益而建立的。
这个时代,还缺少一个像“妇联”一样,可以将更多女性力量拧在一起,让更多人团结起来的组织。
当姚容聊完合作,签完合同,去工会总部找叶鹤栖时,叶鹤栖正坐在总部一旁的石阶上,双手环抱着膝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梧桐树叶萧萧落下,调皮地停留在她的发梢。
身后一片秋日暖阳,微风渐起,听夏声渐凋。
“鹤栖。”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姚容开口,轻轻叫了叶鹤栖一声。
叶鹤栖抬起头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长裙,梧桐叶散落一地,裙摆在地面一层层铺开,恰似一朵盛开在秋日里的秋海棠。
“娘,我知道了。”
她凝视着姚容,眸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明亮,既透着一股初生不怕牛犊虎的莽撞,又带着一腔明知艰难却势要前行的孤勇。
“我全都想明白了。”
她不想加入那些社团,是因为那些现存的社团想要追求的东西,和她想要追求的东西,在本质上存在一定的偏差。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彻底看清了自己要通往的前路。
她要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
她要成立一个女性互助会。
当工会单纯为了维护工人权益而存在时, 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团体。
但当工会参与到了维护国家利益的大事件时,就成为了一个具有政治色彩的组织。
像北大的马克思讨论小组一样:
马克思讨论小组最初成立起来时,只是单纯为了学习俄国十月革命和马克思主义。
但当南陈北李相约建党后, 讨论小组中的不少成员都成为了党员, 这个民间团体也摇身一变,具备了政治色彩。
她设想的女性互助会,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救助身边看得到的女性。
它更应该是一个组织,是一股政治力量。
以叶鹤栖浅薄的人生阅历来看,想要寻求女性觉醒, 至少要分成两步走。
第一步,是提高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不断推动男女同等受教育的权利。
《女报》,《妇女时报》,《玲珑》……
各式各样的女性报刊都在为了女性权益发声,都在探讨妇女社会问题。
女校, 只招收女性的小学, 只为女性开放的扫盲班……
各种面向女性的教育机构也在渐渐冒头。
包括叶鹤栖以前做的种种,也都属于第一步的范畴。
但第二步, 却鲜少有人去做。
那就是谋求女性政治权力,让女性在整个大环境里拥有更多话语权。
试想, 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教育部门, 进入政府高层,“开放女禁”还会如此困难, 还会遭遇到层层阻碍吗?
试想, 如果有越来越多女性掌控了话语权, 还有人敢堂而皇之抹杀掉女性在历史上的功绩吗?
没有一个制定规则的人,会制定出不利于自己的规则。
各行各业, 都太缺少能制定规则的女性了。
尤其是在政府部门。
“在我的设想里,女性互助会应该不断发展,不断壮大,最终从一个普通的民间团体,成为一个具备政治色彩的组织。”
回去的路上,叶鹤栖兴奋地向姚容阐述自己的理念。
姚容一直在安静倾听,直到这时,她终于忍不住发声:“这条路会很难走。”
“我知道。”怕姚容不信,叶鹤栖又强调了一遍,“我都知道的。”
“但是,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
“而且这第一步,越早迈出越好。”
她不是一个拥有野心的人,也没想过要在政府占据什么高位。
但她想要去闯一闯这最艰难的第二条路。
看着叶鹤栖那决绝洒脱的表情,姚容笑道:“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叶鹤栖甩了甩麻花辫,显得很无所谓:“我不害怕失败。”
这一路走来,她办成了那么多件事情,偶尔失败一次,也很正常。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就当是给后来者积累经验了。”
周二,华国古代文化课。
下课铃声一响,陈嘉佑就被学生们团团围住了。
他耐心为学生们进行解答。
等到学生都逐渐散去后,叶鹤栖才脚步轻快地来到陈嘉佑面前:“陈老师,您一会儿有空吗?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陈嘉佑问:“怎么了?”
叶鹤栖道:“您上周五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想明白了。”
陈嘉佑先是一愣,想到上周五的那场对话,面露震惊之色。
那个问题可不简单,要不然叶鹤栖也不会困扰了整整一年。
这才过去了两三天,他不过稍稍点拨了几句,她居然就想通了?
陈嘉佑惊讶中还带着点儿难以置信。
但他不是那种会怀疑学生的老师,稍稍平复心情后,陈嘉佑笑道:“我接下来都有空,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叶鹤栖没有用说的,她直接从包里取出一个本子:“我这两天做了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案,陈老师可以帮忙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地方吗?”
陈嘉佑接过本子,随意一翻,为方案的厚度而诧异。
看来“比较简单”是个谦辞。
陈嘉佑收敛心神,从头阅读。
当他读到“女性互助会”的纲领时,他浑身一震,态度愈发认真严肃。
许多没来得及离开教室的同学都好奇围了过来,想要看看他们的年级第一到底写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的院长如此震惊。
沈润书仗着自己和叶鹤栖关系好,长腿一伸,直接坐到了叶鹤栖身边的空位上,抢占了吃瓜第一席位。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去了片刻,陈嘉佑终于合上了本子:“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做起。”
叶鹤栖不假思索,显然早就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我打算先在北大成立一个社团,然后呼吁北平各大高校也成立相应的社团。”
“平时各大社团都是自由活动,但一旦遇到什么事情,各大社团负责人要坐在一起,制定出一个共同的行动计划,朝着一个共同的行动目标而努力。”
“先用北平作为试点,如果这个模式顺利的话,再考虑推广到其它城市。”
“什么社团啊?”周围围观的人群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问。
叶鹤栖露出一抹笑容:“女性互助会。”
众人发出惊呼。
陈嘉佑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为哲学系有你这样一个学生而感到骄傲。”
有陈嘉佑的帮助,叶鹤栖顺利完成了社团申请。
不等社团正式开始招生,许多提前听到风声的学姐学妹都跑来找叶鹤栖报名。
就连文学社社长吴珍珍都来报名了。
“北大的女学生加起来就几十人,要是我们自己不联合起来,难道指望那些男同学来帮助我们吗。”
北平的学术圈子说大不大,靠着学姐们的帮忙,叶鹤栖与其它几大高校的女生领袖联系上,并成功说服了她们。
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女性互助会”在北平各大高校陆续成立。
起初,很多人都没有把这个社团放在心上。
直到“潘仓登报离婚”一事爆发。
潘仓是民国著名文人,年轻时在家人的安排下,在老家娶了一名妻子。
成婚多年,妻子张小慧一直在帮潘仓照顾父母,打理家族生意,潘仓却和赵三小姐打得火热。
潘仓和赵三小姐这段私情,高调得人尽皆知,但潘仓始终没有和妻子离婚。
今年年初,潘父潘母相继离世,潘仓立刻向妻子提出离婚,带走了家中所有钱财,只给妻子留下了一栋老屋,转头就在报纸上向赵三小姐高调求婚。
不少人都在夸奖两人天作之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一片和谐的声音中,“女性互助会”以非常不和谐的姿势强势插入,不仅连写数篇文章炮轰潘仓,还为张小慧维权,要求潘仓正视张小慧这十几年的付出,向张小慧登报道歉,重新分割夫妻财产。
对于这样的声音,潘仓当然不予理会。
——然后,潘仓就被告上了法庭。
法庭上,女性互助会的代表为张小慧据理力争,却被法官告知民国没有哪条法律可以支持她们的观点。
然后,在女性互助会和社会各界的推动下,一场轰轰烈烈的立法游||行展开了。
身为组织者之一,叶鹤栖发出倡议:“传统的婚嫁制度早已不符合当今社会,依我之见,新的《婚姻法》是时候出台了。”
这个倡议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一场与绝大多数人都无关的离婚案,瞬间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和声援。
最终,在汹涌的舆论声中,潘仓发表了道歉声明,并且同意支付张小慧一定数额的金钱,有关民国第一部 《婚姻法》的讨论和制定也顺利提上了日程。
女性互助会这个团体,也经此一事,从校园走向民间,从北平走向其它城市。
直到叶鹤栖大四这年,沪市、广州、南京等多个城市多所高校,都成立了女性互助会,或者是类似的女性社团。
第280章 从现代穿回民国35
女性社团越来越多当然是好事, 但这样的社团遍布各大学校,遍布大江南北,力量太过分散。
所以大四这一年, 叶鹤栖只忙着做一件事情——
整合各地比较大型的女性社团, 形成一个有完整纲领的民间组织。
这个民间组织的名字,脱胎于“女性互助会”,就叫“妇助会”。
组成妇助会的人员,都是各地女性互助会的核心成员。
叶鹤栖以全票当选了妇助会主席一职。
而妇助会成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面向社会各界公开募捐, 打算在今年内成立四所专为女孩开设的小学。
募捐的消息一传开,姚容直接捐了一万两银元。
“娘。”
叶鹤栖看着这笔巨款,眼眸微微泛红。
姚容摸了摸叶鹤栖的头。
身为女性互助会和妇助会的牵头人,叶鹤栖要协调的事情非常多。她的所有课余时间都扑在了这上面。
为了方便打理,她在不久前将自己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都剪到了齐耳长度,再也不是那个扎个麻花辫、向娘亲撒娇的小姑娘。
穿着蓝色衬衣、黑色长裙, 脚上再踩着一双小皮鞋, 与文学作品里的进步女青年形象完全吻合。
但姚容望着她的眼神一如往昔,揉头的动作反倒因为头发散开更顺手了。
“这是你想要追求的事业, 我这个做娘的,当然要第一个拿出支持的态度了。”
“一万只是第一笔, 以后要是还有银钱不趁手的地方, 尽管跟我开口。”
叶鹤栖强压下哽咽,努力朝姚容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娘。”
除了姚容外, 周绮怀、陈宛她们也都纷纷响应号召, 还帮忙在报纸上做宣传。
就连火凤凰服装厂的员工都自发组织起来捐了一笔钱。
趁着叶鹤栖过来服装厂找姚容的时候, 员工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是一个面容沧桑、手掌粗粝的青年女人被推出了人群。
叶鹤栖担心她摔跤, 连忙伸手扶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青年女人涨红了脸,局促道,“谢谢小叶老师。”
来到北平后,叶鹤栖也没有断掉办扫盲班的好习惯。
这里的员工基本都上过她的课。
“没事就好。”叶鹤栖松开她,就要越过她往姚容办公室走去。
“王云你快说啊。”
“快点啊,别让小叶老师走了。”
“就是就是。”
女工们在身后焦急催促那个叫王云的女人。
叶鹤栖再次停下脚步,主动询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王云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一个陈旧的的荷包。
荷包被塞得圆鼓鼓的,粗糙的针脚完全暴露在叶鹤栖的视野里。
随着王云的动作,叶鹤栖还听到了银元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小叶老师,我们从报纸上看到了你们在募捐,这是我们大家伙的一点心意。”
叶鹤栖愣了愣,定睛细看。
荷包没有收紧,隐约可以看到纸币一角。
王云顺着叶鹤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再次涨红,小声解释道:“可能有点少……小叶老师,您别嫌弃……”
叶鹤栖这才回神,连忙伸手去接:“我只是很惊讶。这是你们自发的捐款吗?”
人群中顿时响起各种声音:
“小叶老师,是我们自发的。”
“我们都知道识字是好事,也相信小叶老师你们会好好办学校。”
“是啊,小叶老师,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们知道你和姚老板是好人,你们都在做的事情,我们能支持就多少支持一点。”
王云深深吸了口气,强压着羞涩,鼓起勇气道:“要不是有女性互助会帮忙,我和我女儿早就被我前夫打死了。”
“我不仅带着女儿脱离了苦海,还在小叶老师你的安排下,进入了服装厂工作。”
“服装厂包吃包住,我在这里不愁吃喝,每个月赚到的工作不仅能够养活自己,还能供我女儿上小学。”
王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所以她说的都是一些很朴实无华的话语。
她刚逃出那个魔窟不到半年,手头的闲钱不多,但也咬咬牙捐了小半个月的工钱。
“小叶老师,我没你有文化,唯一读过的书就是扫盲班的课本,更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人不能忘本。我从女性互助会那里得到过帮助,现在我的情况缓过来了,我也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别人。”
叶鹤栖紧紧攥着这个荷包。
荷包里露出很多碎钱一角。
壹分,两分……
壹毛,两毛……
这些钱加起来,甚至不够给学校置办一套崭新的教材。
但这笔钱的份量,丝毫不比她娘给的那一万两银元轻。
“谢谢大家。”她向众人深深鞠躬。
瞧见她如此郑重,众人都有些慌张:“小叶老师,你太客气了。”
“对啊,你是大学生,还是妇助会的主席,怎么能向我们行礼呢。”
叶鹤栖笑容轻柔:“我和你们都是平等的。今天我向你们行礼,是因为我从你们身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这些普通的,家境窘迫的女工,在扫盲班里认识到了读书识字的重要性。
于是,当她们稍有余力的时候,她们也开始反过来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能拥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她不为捐款数额而鞠躬。
只为了这样熠熠生辉的品质而致敬。
也许这些女工觉得她们的做法很普通,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谁能说,她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在塑造民族的脊梁呢。
她们和她,并无不同。
不仅身份上是平等的,人格上也是平等的。
她们也在为了那些与她们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谋求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