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难得反应迟钝了下,才忍不住反问:“你看不出来?”
这不是跟她一模一样吗?
泊瑟芬沉默了,没脸的神像谁看得出来?而且发色都不一样。难道这群神就不会体谅一下人类的观察力是有极限的吗?
等等……
“你给我做个雕像干什么?”
哈迪斯又可疑地沉默了,好一会才在她变得诡异的眼神下,说出了部分实话,“对着它,可以缓解我的思念焚烧之苦。”
泊瑟芬:“……”
死神的话再再次浮现出来,慰藉、焚烧、缓解揉巴在一起就化出「变态」这词。
哈迪斯伸出手指,一小块乌木漂浮在指尖,才接着挑能说的实话,“也能将我的爱意供奉给雕像,让你身体死亡后,灵魂能接受我的信仰之力,有机会成神。”
不是有机会成神,而是阻止她恢复神职后直接离开。
这个神像的信仰之力只要大过德墨忒尔的神庙。
那么她现在的身体败亡后,灵魂就不会直接回到大地上,而是第一时间回归到这个神像里。
神像不必要有脸孔,只要她的灵魂进入,神像自然会变成她的活动之所,脸也会自动出现。
泊瑟芬从来没有想过,不止她活着的时候,哈迪斯不放过她,连她死后的生活都预约好了。
成神是不可能成神的,她要是真倒霉催到在这个世界待到死,也只想死后变成鬼飘回现代社会去。
可能是她没有说出口的拒绝表达得太明显,眼前的神难得垂下眼皮,眼尾都是丧气的弧度。
不过行动力强悍的冥王只是颓丧了一小会,抬手就用乌木残碎凝结出一把小凳子让她坐下。
泊瑟芬脸色顿时不好了,她咬牙提醒他,“你至少披件短衣。”
他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无遮无拦站着,而她坐着的时候,两个人的姿势多不堪入目吗?真坐了,她拼命往上瞧的眼睛,就没地放了。
哈迪斯在她努力转移视线的时候,眼里出现温柔又得意的情绪。他享受着内心里,那盛满的各种因为惊艳酿成的羞怯美酒后,才放慢节奏应了声。
展露健康的身体,也是神明追爱时一个强有力的方式。对他们来说,维持完美的身体是最需要拥有的品德。
哈迪斯随手给自己披上黑雾织成的布料,又系上金色的腰带,然后弯身拿起黑曜石片,面容变得严肃地继续劈木头。
精神松懈下来的泊瑟芬坐在小凳子上,她以为哈迪斯越来越温和,没想到他是憋慌了,背着她不知道偷偷干了多少少儿不宜的事。
她叹息了下,才伸出双手撑着脸,一副咸鱼不怕吊梁的放弃姿态。算了,只要日子还能过,哈迪斯不在她面前发疯就成,想太多会掉发的。
椅子很快就做好,每片黑亮沉重的木片在崭新的铜钉下连接起来,剩余的木头都扔入燃烧的盆里,腾烧的火更照亮了椅子的形状。
泊瑟芬瞧不出什么木工活的技巧,但基本的审美观还是有的。这坐具的模样流畅如水,精巧不俗气,放个几千年从土里被挖出来,绝对是能拍出价格的那类古董藏品。
椅子做好后,她看到哈迪斯将雕像放上去,而那张古怪又可怕的石椅子,被他扔到了大火盆里。
本不该燃烧的石头,却在乌木屑点燃的火里,缓慢烧化起来。
泊瑟芬飘开的思绪重新回来,原来是为给她换椅子。哪怕再多次告诉自己,是那破烂箭造成的效果,可是感动这玩意也不懂得敲门,就毛茸茸滚进来撒泼。
让她满心都是绿意盎然的痒意。
给泊瑟芬换好椅子的神明似乎捕捉到什么,伸手轻轻按着心口。他走到始作俑者的面前,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脸,到嘴边的所有话都消失了。
“你喜欢我做的椅子,我多给你做几把。”她的情绪太柔软,如她开的花。
哈迪斯不敢再热情大胆进犯,只想轻缓安抚她。
泊瑟芬其实不想要椅子,可是哈迪斯蹲下与她平视的时候,过于真诚的目光让她拒绝不了。
她也没多想,就说出了困扰自己许久一个问题,“你的床不舒服,要不你用木头给我做个新床?”
哈迪斯呼吸粗重了几分,声音暗哑起来,“你确定?”
泊瑟芬没有什么不确定的,黄金床是好看。但是不舒服再华丽都白费工,她肯定点了点头。
哈迪斯像是得到了什么美好的承诺,黑沉的眼眸覆上一层喜悦的光辉,苍白的脸孔也鲜活得有了少年气。
泊瑟芬甚至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忍不住伸手去拨脸颊边落下的长发,指尖碰到脸的时候,滚热的温度如夏日疯长的阳光,刺到了她。
她连忙放下手,突然就想离开了。
哈迪斯却如没看到她的发红的脸色,不紧不慢地恢复先前那个锱铢必较的样子。
“我给你做张床,你也需给予我礼物。”
泊瑟芬当没发现自己脸红,淡定地看着他,不答应也没拒绝。
哈迪斯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你给我织一匹布,裁件衣服来换。”
泊瑟芬衡量了下,虽然她不会织布。可是这里是有负责织布的工坊的,不会多看几下总能学会。做个衣服怎么难不过做张床。
这生意能做。
泊瑟芬急于离开,没有深思就点头答应。
哈迪斯伸手将她没有成功往后拨的长发,轻往肩后撩去,手指收回来的时候,指腹若有若无擦过她的脸。
指尖也似乎沾上了阳光的温度。
泊瑟芬再能自我催眠都被这暧昧缠得窒息,她豁然起身,“我去挑线给你做衣服。”
说完,她扭头就往外跑。
哈迪斯也没阻拦,他只是摊开手,掌心出现正在往前狂奔的小泊瑟芬,她上阶梯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双手捂脸蹲下,懊恼得不敢抬起头来。
总算是记起来了。
哈迪斯嘴角忍不住勾起,不需要刻意练习的笑容自然出现在脸上。
他突然意识到,笑这种表情哪怕遗忘了千百年。当看到喜爱之人时,它就会再次回来。
而泊瑟芬已经走不动道了,她扶着墙恨不得捶自己。经过一段这个世界的风俗恶补,她看过这方面的常识。
当有男人说要为你做张新床,那大概率是你丈夫为你打造的婚床。
当一个女人想要为没血缘的男人做衣服,那很可能是妻子才负责的活。
所以她跟哈迪斯的对话跟求婚没两样,翻译下就是——
“哈迪斯,你当我老公吧。”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是的。”
有些误会说开大家都好, 有些误会说开要你命。
据说答应了神的事情没有完成,或者供奉的祭品数量不够,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还会不得好死, 死而复生, 生而再死。
先前努力学习的时候,哈迪斯偶尔经过不小心手抖,漏了一卷关于冥府刑罚的纸。
泊瑟芬就看到上面那各种:上半截冰冻下半截泡岩浆,保持极度饥饿给予满地食物的幻想却吃不到,努力推石头上山再滚下来压扁你永循环等等创意十足,让人死不瞑目的好方法。
她光是想到那比十八层地狱都要摧残人的惩罚,所有不想织衣服的话,愣是倒咽下去。
无数次怀疑, 这里环境这么原始都是这群神搞的。精力都花在坑害别人上,哪有时间共同进步,一起创造美好的未来。
万恶的奴隶主,邪恶的神权时代。
抓狂的泊瑟芬看着眼前的重锤织机,伸用力捶腿, 所以这玩意到底要怎么用?
比人高的织布机上, 布满了密恐者望而生畏的亚麻线, 让不会的人无从下手。
织机房非常宽阔,各种样式古老得能进入博物馆, 模样却很新的织机都摆放在这里。有竖着放的,也有平放的地机。
它们虽然各有不同,织的布料纹样形态各异, 需要人工也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 在泊瑟芬眼里这些能进入棺材, 锤上铁钉的老玩意, 根本不是她能学会的。
负责教导泊瑟芬的是一个刚恢复神智,却已经死了几百年的克里特妇女,她沉默寡言,拿着神赐还给她的头发也不欣喜。
只是辛勤地跟随着泊瑟芬,手把手教她怎么操控织机,编织闪亮的布匹。
妇女生前是克里特王宫的一个负责编织的女奴,死后拥有一个要侍奉的王后的机会,她觉得是种荣耀。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编织老师眼前,已经被戴上王冠,变成王后的泊瑟芬,正揪着一把色泽微黄的长线,比看一套黄冈数学考题还愁苦。
她答应做衣服的时候,忘了做衣服后面的寓意,更忘了这里没有缝纫机,不是扯块布脚踩几下就能学会制衣的年代。
但是话说出口,就等于给自己上枷锁。她担心反悔了,会被恼羞成怒的哈迪斯拎去推石头。
唯一的好事是她发现只要织布完成,衣服也就完成。
因为这里的衣服别称就是一块布的艺术,给条腰带几个别针,一块长布就能玩出好几种衣服样式。
根本不需要裁剪,缝制,完善版型啥的。
坏事是,在没有现代机器的地方,织布才是最难的一道工序。
花费了大量时间,泊瑟芬总算是学会了怎么正确拿梭子,只是拿而已。
至于那些线是怎么在复杂的木头织机上变成布匹的,她盯着老师那双神奇的手觉得,这些负责织布的人比神还厉害。
她怀念坐家里,掏出手机刷刷啥玩意都能送上门的日子。
现在的她连块布都要自己织,这得猴年马月才能成功做件衣服出来。
老师已经忘了怎么说话了,她恭敬而顺从地看着泊瑟芬,再一次,用慢到独眼怪都能看清的手势,教导她怎么使用这个只要是女性都要会的东西。
泊瑟芬手抖着,模仿她的姿势。
一段时间后……
泊瑟芬对老师说:“要不,我去锤线吧。”
门外的引水槽边,是各种鬼魂跟奇形怪状的精灵,他们正在捶打亚麻线,那声音可比织机响时还悦耳。
泊瑟芬曾看过一会,表示这等粗活还是她来,卖力气怎么都比织布机简单。
她甚至想去隔壁房间,从负责制作毛织物的工作人员手里,薅点羊毛来纺。
再弄两根木签试着打围巾抵给哈迪斯,也算完成承诺。
老师立刻摇头,一脸惊恐看着她。
泊瑟芬只能认命继续学织布,经过她手的每根亚麻线,似乎都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那是它们被她笨拙的手浪费后不甘心的遗言。
最后根本没学会的泊瑟芬依旧乐观地想,她在异国他乡又开始学习新的技能了。
哪天学会了,又能回去的话,就立刻开个直播卖个原汁原味古人织布的情怀,保管各位老铁竖大拇指溜溜溜直发火箭。
学完织布技巧,还得去练习剑术跟逃命技巧,而各种知识泥板只能挪到晚上复习巩固。
又是朝气十足,往全能人才发展的一天。
被各种织布技巧折磨了一早上后,泊瑟芬脑子跟被线缠过一样,满脸麻木地回到大厅。
死神站在圆柱边,正用手摸着一只刻瑞斯精灵,在给它传达该死亡的人类名字。
泊瑟芬发现他没防备,立刻默不作声从手腕上摸下剑来。像是一只脚垫柔软的猫,无声弯着身体,脚一用力就往前冲,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往他后背用力扎过去。
这招堪称丧心病狂的的背刺,是塔那都斯耳提面命教导的。
他恨不得锤开她的脑子让她开窍,教得特别仔细凶残。
反正处于弱势的时候,砍人就要出其不意,要不择手段,别当那些要正面决斗要荣誉的傻逼。
生怕她忘记这个常识,教完就给她布置了除了逃命外的作业,要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拿剑攻击他。
哪怕只是剑尖碰到他的衣服也能算合格。
泊瑟芬非常尊师重道,非常听话,并且表示这个作业布置得很好。砍死神嘛,她毫无心理负担。
可惜这一剑刺出去的结果,是冷酷本酷的死神用小指轻松挡住她的剑,他双眼黑森森盯了她一会后,拎起长剑二话不说就追杀她。
只要哈迪斯不在,他就凶相毕露。
教导严格得跟大鹅追着狗娃子啄一样,恨不得将她头顶上的花都削秃了。
塔那都斯这个怂神,生怕砍伤她被哈迪斯报复,就逮着她的花不放。
每一朵花落地,他无人性的报数声就回响在耳边……
“第十五次头颅落地……第三十八次人头落地,叶子算你的脚还是手,第五十三次四肢被砍到……”
不能人身伤害,就精神伤害,她不听不听就不听。
泊瑟芬就在剑与花齐飞这一路上,变得矫健灵活起来,午餐的时候连烤肉都能多吃两块。
不过主食为什么一直都是肉,唯一的蔬菜依旧豌豆跟豌豆苗。
泊瑟芬就是再不挑食,面对这些贫乏得惨烈的食物,都只能边吃边在心里默默流泪。
怀念她没穿越前的日子。那是什么美食盛世啊。营养均衡算什么,那是山珍海味川粤鲁菜样样能吃到,更重要的是奶茶,奶茶啊!
这里倒是找得到奶,就是没有茶。
午餐后的泊瑟芬一脸忧郁地抄写坏掉的死亡泥板,比起之前一笔一划如蜗牛爬,现在已经能用很熟稔的速度刻写着。
连那些能编千百部恐怖片的各种死法也吓不到她了,毕竟金子是真香啊。
人穷志短的泊瑟芬,厚着脸皮守着这份低风险高收入的活,只想让手绳里那个小布袋沉上半分。
抄到需要休息的时候,就去看看同样忙成陀螺的三位判官。
经常是米诺斯坐在长石椅上,拿着长卷纸仔细确定是否有错漏。拉达曼提斯站着,低头小声说着工作进度。而埃阿科斯老是走来走去,很少停歇。
他们三个神四周,则是足以淹没会议厅的各种泥板卷纸,几乎围成一座城,能将他们困死在里面。
这个场景每次都能给泊瑟芬极大的冲击,她以后干啥都成,就是不能当冥府管理。瞅着这几个老头已经忙到麻木了,连皱起的皮肤纹路都莫名愁苦。
太惨了,简直神明版的零零七。
哈迪斯也忙到不见人影,这段时间经常玩消失,听说要去管理一块新地,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
泊瑟芬好奇,地下不都是哈迪斯管理的吗?怎么还有新地?
而困在泥板城里的三位判官,也在怀念自己的主神。
“我们劳苦如疲老的马,快要走不动路了,哈迪斯什么时候回来牵引我们的缰绳。”
以前这里的主神可是很勤快的,比他们还牛马十倍,公务到他们手里也会减少许多。
“得等到公猪吃到那颗最美味的橡实果,才会回头看到我们吧。”
追逐到想要的冥后,就能记起来公务了。
几位判官累了,也会转头齐刷刷去看那颗橡实。不,那个美丽的少女,眼里浮现出诡异的期待。
「少女」满脸:“?”
然后泊瑟芬露出一个礼貌的皮笑肉不笑,看她干什么?再看她抄写速度也就这样,别想她加班,一辈子都不可能加班。
哈迪斯手捧着新鲜的泥土,里面流淌着盖亚新鲜的血液,包裹着泊瑟芬的麦种。
泥土察觉到种子的熟悉气息,自动化为慈母呵护着它,无数种子已经开始钻出来绿色的幼苗,却没有迅速成长,结出穗子。
厄吕西翁上撒满了各种作物种子,不管是芝麻还是橄榄都开始成长。
这片属于冥府,却跟冥府格格不入的土地,被一道看不到的生机之力包围起来。
不管厄吕西翁外那些亡灵多么眼馋这个地方的美好,都被无情地隔离在外面。
惨苦哭泣惯了的亡魂,自从看到繁花开在脚边,就开始忧伤地蹲下思念着大地,反而不再哭泣。
哈迪斯也有段时间,没有受过失眠的困扰。
检查完了各种作物的生长情况,哈迪斯才将从盖亚身上抢夺来的泥土放回去,连同泥土上那株幼苗。
“成长太慢,是神力不够吗?”
这种生长速度,很难在短时间内给泊瑟芬换菜谱。
哈迪斯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忧愁这种话题,他甚至抢夺了一段大地上的和风,放在这里吹散为数不多的冥土气息。
难道是太阳马太热,烤干了土地。可是他早将河神的部分神力拿来,化为涓涓细流,足以灌溉植物。
所有条件都备足,怎么就不结果?
还是需要去见见德墨忒尔,劈开她脑子翻找一下种植方面的知识才行?
因为冥王失败的种植业绩,泊瑟芬的晚餐一成不变。她都怀念起大麦粥跟腌制橄榄,先前还吐槽过这俩玩意,是她错了,除了难吃外,它们还是蛮好的。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泊瑟芬恍惚伸手去摸身侧,一手的花,却没有摸到熟悉的温度,她困倦的思绪立刻清醒过来。
对了,哈迪斯还在睡走廊,都睡了几天。
走廊环境不太好,又空又冷又长又黑,还没有床。
刚才她在学习新知识的时候,遇到难的也不好意思问哈迪斯,都将人赶去睡门口了,总不能还将他当工具人利用到底。
泊瑟芬继续翻身,这是分床后她多出的坏毛病,怎么睡都不安稳。难道还跟哈迪斯睡习惯了,没他就难受?
不知道改变一个习惯需要多少天。
泊瑟芬盯着头顶开始神游天外,她织布的进度条撑死了就走了零点一。
不知道哈迪斯做的床到哪一步了,看他天天那么忙碌,估计是没太多时间劈木头。
那就好,大家都没做完,就不会来催她的衣服。
她又翻个身,苦恼爬上眉间,这个翻个没完没了的毛病不改掉,睡眠质量是提升不了。
泊瑟芬的眼神再次看向门,门外很安静,只有隐约的火光出现。
承认吧,她每次翻身最后总会翻到这边,看向那扇半开的门。
哈迪斯伸手碰了碰胸口,各种毛毛痒痒的情绪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冒出。
他在这些情绪里翻了下,看有没有「心软」。但是情绪太多,他偶尔捕捉到一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没睡。
哈迪斯倒是不怕等待,跟块石头凝固在黑暗里千八百年,听着各种鬼哭狼嚎,是他以前的生活状态。等到深夜,她沉睡后再爬上床去亲吻她的耐性还是有的。
他突然轻转过脸,从屋宇里内传来的脚步声到了门后就停止了,好一会后,那脚步声又响起来。
一道纤细的黑影从屋宇内延伸出来,紧接着是镶着回形纹的亚麻布裙摆挨蹭过门边,满头花的泊瑟芬走到门口看他。
被麦穗力量浸染过的眼睛,从黑色又变为淡薄的琥珀色,在朦胧的光线中,像能熠出甜化人的蜂蜜。
哈迪斯望着这双眼,只想重新给她染黑。
只要拿下她鬓发边的麦穗……
泊瑟芬对他浅笑了下。
哈迪斯抢夺她本源麦种的念头立刻消失了。
直到她走过来,跟着他一起靠着墙肩并肩坐在一起,他才从那个笑容里逃脱出来。
泊瑟芬见人三分笑也是防止尴尬,特别是看着哈迪斯低着头坐在大门口,身边只有一条薄被子陪着,将人赶出屋子的始作俑者顿时就没那么理直气壮。
“其实有的别的屋子,我……”
“别的屋内都没有床。”哈迪斯毫不掩饰自己装可怜的野心,他说话又实在。
除了泊瑟芬睡的那张床,这几天才新打造好的新床唰地扬成灰。
在泊瑟芬听不到的地方,判官们再次捶地咒骂,又来了怎么又来了,哈迪斯你这个只想谈恋爱的牲口,你不累别人都要累到二次死亡了。
连睡神都坐在地上,一脸怀疑人生沉思。哈迪斯是不是不欢迎他,才逮着床来毁灭。让人或者神不得安睡,就是在消减他的神力。
泊瑟芬想搬房间的念头被拒绝了,她其实也不觉得自己能成功。哈迪斯的爱情病,她已经放弃用厌恶来打败他。
「作」也是需要绞尽脑汁,费劲费力的。她的生活已经被学习占据了大半,在对待哈迪斯的病上也蹦不出什么花来。
泊瑟芬有更重要的话题,她摸了摸手绳上那个宝贵的小布袋,拿出挑拣过的一块黄金,不大也不算小,足以显示出她的诚意。
她将黄金握在掌心里,心里背诵了一下从祭神泥板上看来知识后,才悄悄看了眼身边的神明。张了几次嘴,话到临头还是觉得生涩。
哈迪斯温柔的眼神落到她为难的脸上,了然询问:“你想要什么吗?泊瑟芬。”
都是叫惯了名字的关系,可能是夜太深,火太旺,长廊空得恰到好处。
泊瑟芬只觉得哈迪斯低沉的嗓音,唤她的名字,撩得她耳朵要投降。
以前那个狂暴的哈迪斯虽然让人恐惧,现在这个温柔多情的哈迪斯却是另一种凶残。
本来还有点犹豫求人是不是需要那么慎重的泊瑟芬,生怕这气氛下,会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立刻一鼓作气挪动下位置,跟哈迪斯面对面。
然后双手合十,掌心压着那块黄金,跟个二愣子一样直勾勾盯着哈迪斯,声线僵硬说:“死者的保护神啊,财富的赐予者,仁慈伟大的克洛诺斯之子……”
仁慈这词按在哈迪斯头上,她都觉得是卖家欺诈,导致她念得特别心虚。
哈迪斯沉稳的表情出现了点波动,类似处于梦境里的那种恍惚。
泊瑟芬其实很羞耻,她又不敢移开眼神。这里拜祭神,说礼节性祷告的时候不兴跪,却要看着神的方向。
“以这无边黑……广袤的土地……”
无边黑暗什么鬼,祷告不就是拍神的马匹,给哈迪斯的祷告词竟然说实话,改一下。
“以这寂……可爱迷人的国度……”
寂静混沌的国度算是什么夸赞,改,都改了。
泊瑟芬念起来,才发现这祷告词完全是拿来得罪人的。
不求花团锦簇,也要让神听了舒心顺耳吧。
立志当彩虹机的泊瑟芬终于抛弃羞耻,身体前倾,摊开双手捧着那块金子,“愿你的公正鼓舞我,愿你的正直护佑我,这是我供奉的祭品……”
说完,她自然而然就勾着哈迪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将攥得发热的金子,塞到他手心里。
“请你以荣誉之名,实现你信徒的愿望。”
送完金子,泊瑟芬想到什么用力强调,“我现在是有求于你的人,不是命令你的人,而是将你当作我的神……咳,大家的神,所以你就老实接受我的祭品,将我当普通信徒。”
泊瑟芬生硬地将说漏嘴的话咬回来,差点没闹个大红脸。
哈迪斯单手拿着黄金,脸上那种入梦的神情虽然消失了,却多了一种非现实的木楞感。
火寂静燃烧着,一人一神都处于这种梦幻的氛围里。
本来尴尬的泊瑟芬看到他这样,终于受不了,一下就笑出声:“哈迪斯,我对着你祷告呢,你不是神吗,忘了信徒怎么给你送祭品了?”
这话说的其实很戳人伤口,哈迪斯真的没几个虔诚的信徒,偶尔有人记起要给冥府供奉,也是宰杀黑色牲口。
问题是哈迪斯最喜欢的是黄金,亮闪闪的玩意。
她最近学习的泥板多了很多神的知识,例如那个攻击他们的雅典娜就很多黄金贡品,还有人给她建造不灵不灵闪的金神像。
泊瑟芬看了都嫉妒,再一翻冥神的信徒贡品,嗬,就差查无此神。
地面上的神庙等于没有,信徒少得可以无视,贡品只有特殊节日才会在供奉完别的神后,留下些残羹剩饭给哈迪斯他们。
惨得她当场将泥板掰成两半,咋了死亡不值钱还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冥府天团就算长得丑点(除了哈迪斯盛世美颜),那是个顶个勤劳肯干,从不偷懒,又老实又本分,怎么没几个有市场?
她当场都想给他们写份对外宣传计划书,多拉几个粉才对得起他们的零零七。
哈迪斯才缓过神来,手指由轻到重,攥住了手里的金块。这不是她第一次想到祈求,却是第一次这么正式,这么认真。
信徒的祷告,越是虔诚纯粹,越是能进入到神明的耳朵里。
他记得在德墨忒尔管理的那个岛屿上。
在处理堤丰的逃跑时,也曾经有这么一个孱弱的声音在对他祷告,与她一样的力量。而现在的她,声音倒是响亮不少。
她那么早就崇拜他吗?
他们这算是互相崇拜,将彼此当作自己的主神,永远在一起。
哈迪斯发现自己浑身都是紧绷的,极度的亢奋让他眼底有光,却依旧努力控制着手力,生怕捏碎了泊瑟芬送给他的柔软贡品。
他也生疏了,连怎么回复信徒的套路话都快忘了。缓不下来的激动,无声拉紧他整个身体动作,导致他接近泊瑟芬的时候,都称得上笨拙。
哈迪斯眉头轻皱着,因为紧张,导致表情冷肃得可怕,“你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泊瑟芬觉得对方怎么突然脸色都变了,而且他回复也不对,该是更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那种……
哈迪斯却已经将额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而慎重,呼吸在她的皮肤上颤动,声音也极低。
“都可以。”
泊瑟芬一动不敢动,心跳得很快,只觉得耳朵里都是这句承诺在飞翔。
每次他都给得太满了,满得她都要抱不住。
泊瑟芬轻声叹息,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将他一点点推开。
也不敢看他,只是低头说:“我只想跟你要一筐菜,还有麦子。”
厨房里的东西变得特别少,特别是菜蔬类,储藏室她也去看了,只有一堆又大又空的陶缸。
也许是冥府养不起她了,泊瑟芬面对着失踪的麦子满脸茫然。
“金子是换取这些东西的,所以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