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经历的危险太多,去过的危险之地数不胜数,这些对他来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宋小河认为,跟这种人在一起就是最安全的,他们往往有着丰厚的经验,知道怎么应对各种情况。
她的目光过于热烈直白,沈溪山偏头,朝她看了一眼,然后伸手在她额前抚了抚,将碎发翻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动作间隐隐带着安抚。
忽而有人说话,打破了这样的安静。“孟师兄,我在这人的身上摸出一本册子。”
众人同时看去,孟观行道:“拿来我看看。”
册子就被送到他的手上,薄薄的一本,没有几张纸。
孟观行翻开看了看,道:“这应该是那两个同门在来之前收集的一些关于这座城的传闻。”
来回翻了几次,他又补充道:“确切地说,是关于这城中的将军的事。”
沈溪山就说:“孟师兄念给我们听一听。”
孟观行点头,将册子上的话念了出来,与其说是传闻,倒不如说是哪个说书人编写的一段故事,其中用了大量的华丽辞藻来描写,配上孟观行平缓的语气,并不精彩。
简略概括,便是说二十多年前,有凶敌来犯,大举进攻南延的边境,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地带,战火一路从北边烧过来,无人能阻挡敌军的脚步。
不过由于这座城先前经历过战争,所以将城墙修得又高又结实,敌军便在此处卡住了前进的脚步,开始攻打这座城。
据说城中储备丰厚,有七万猛将,敌军带来的不过也才五万,若是城前迎战,靠着高大的城墙作为壁垒,城中将士的胜算少说也有七分。
但坏就坏在,守城的将军是个懦弱胆小之辈,不仅没有出城迎敌,反而窝窝囊囊地多次与敌军求和,以丰厚的报酬换对方退军,但敌军执意攻城,最后那将军见求和已是绝无可能之事,便不战先怯,竟带着自己的士兵弃城而逃了。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没有将士守卫的城,即便是有再高的城墙也无用,敌军的铁骑踏碎了城门,在城中大肆虐杀,凶残暴戾地屠尽了全城的人,血染红了整座城,化作一片赤土,连下了好几日的暴雨都无法冲洗干净那些血液。
南延的王得知这惨剧之后震怒,派人寻找弃城而逃的将军,却不知他们躲到何处苟且偷生了,未能寻到那些将士的下落。
王下令,将这将军及其家族的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在十恶不赦的罪行史书之中,还命人雕刻了石像,让后人辱骂。
而这座城也就成了荒城,起初还有人经过,后来王几次派人来这里修缮重建,就怪事频发,再后来,这就成了一座有进无出的凶煞之地。
孟观行的话音落下,庙中猛然静下来,燃烧的火焰炸出了轻微的噼啪声。
云馥捡了手边的一根长棍,在火堆里慢慢拨弄着,火焰更往上蹿了几分,她问道:“孟师兄,那册子上记录的东西,都是这座城当年的事吗?没有其他的记录?”
孟观行点头,“而且都是记录那将军的事迹,虽然用词不同,但整体内容大差不差。”
“这将军舍下一城之人的性命逃跑,余生岂能过得舒坦?”其中一个猎师义愤填膺道:“死后去了冥界也是要打入十八层地狱轮回,不得转生,永远在炼狱中受折磨,赎罪!”
有两句附和,对这将军好一顿骂,宋小河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说:“倒也不能凭借着这几则传闻就妄下定论,毕竟当年的事我们都不知内情,单凭着寥寥几笔,如何能断定句句为真?”
宋小河现在学聪明了,凡事那些传闻,都不可尽信,最起码也要信三分,疑七分。
沈溪山见她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打了三个哈欠,低声问:“想睡觉了?”
她点了点头,沈溪山就冲孟观行说:“孟师兄,夜色已深,让他们都休息吧,我来守前半夜。”
孟观行说:“我与你一起守。”
沈溪山拒绝,“不必,此地凶险,你们现在养足精神才是重要的,我一人守足够,后半夜就交由苏暮临来守。”
说着,他目光扫了苏暮临一眼,像是颇为民主地征询他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苏暮临想蹦起来振臂高喊,说他觉得不好,但对上沈溪山那看起来情绪很稳定的眼睛,又只能窝窝囊囊地点头。
由于这座庙本身就不大,众人铺了毯子并在一起,然后一同躺在上面将就着休息。
宋小河蜷着身体,睡在沈溪山的边上,很快就沉入梦境当中,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摆不放。
火焰仍在染上,众人陆续进入睡眠,庙中除了呼吸声,就是火焰燃烧木柴的声音,除此之外连风声都没有。
苏暮临不睡觉,坐在另一边瞪着大眼睛,沈溪山靠着墙壁,闭眼假寐,耳朵留心着方圆的响动。
前半夜安宁无事,沈溪山守夜时间结束,他对苏暮临看了一眼,示意他认真守后半夜,随后就躺在宋小河身边,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闭眼睡去。
庙中只剩下了苏暮临一人还清醒着,他看了看地上睡在一起的人,又看了看墙边用布包着的两具白骨,害怕得缩起脖子,在心中祈祷后半夜赶紧过去,千万别有什么怪事发生。
然而天不遂狼愿,偏是这样祈祷着,事情就偏找上门来。
就在苏暮临坐着发呆的时候,忽而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道很轻,但他浑身的毛瞬间就炸了,心底涌出剧烈的战栗,冷汗疯狂外涌。
苏暮临都不敢去细想,谁会在大半夜不睡觉,拍他的肩膀。
但他又不知道,此时是该回头看看,还是直接大叫把所有人都吵醒?
他看着刚入睡没多久的沈溪山,想着若是什么都没有就把他给惊醒,别说走不出这座城了,苏暮临都怕走不出这座庙!
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狠狠一咬牙,决心不搭理。
谁知过了片刻,又有轻轻的力道拍他的肩膀,并传来小声的声音,“苏师弟,苏师弟……”
苏暮临听到这话,记起这是队伍中其中一个猎师的声音,当即大松一口气,双手双脚都发软,心说原来是自己怕自己,估计是这个猎师大半夜起来想要如厕,胆子小央他作陪。
他如此猜测着,转头看去,正要问何事,动作却猛然一顿,要说出口的话也卡在嗓子眼,整个人死死地僵住。
苏暮临的身后的确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身体是正对着他的,但苏暮临一转头,却看见了一个后脑勺。
他的眉眼在瞬间就染上了惊恐,双眼瞪得老大,头皮整个发麻,巨大的恐惧将他淹没,一口气仿佛直接噎住,发不出来半点声音了。
那人轻轻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师弟,你帮我瞧瞧……”
随后就见那人抬起双手,一下就把头颅猛地一扭,整个从后面扭到了前面来。
那的确是那个猎师的脸,只是他的双眼正往下淌着血,嘴角扬起夸张且诡异的弧度,呈现出一个无比扭曲的笑容。
那双满是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暮临,问,“这是我的头吗?”
下一刻,苏暮临发挥了狼族的嚎叫优势,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彻底打破寂静的夜,也吵得刚入睡的沈溪山吓一大跳,瞬间醒来。
第121章 不辞春(三)
苏暮临吓得屁滚尿流, 连滚带爬地窜到了沈溪山的背后去,抓着宋小河的肩膀一顿乱晃,“小河大人!快醒醒!”
沈溪山见他好像吓得失心疯了, 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下手有些重, 但好在管用, 一下就把苏暮临给敲清醒了, 抱着脑门嗷嗷起来。
庙中的人已经彻底被惊醒, 就连睡得很沉的宋小河也被吓得爬起来。
转头一看, 就见火堆的对面躺着一具新鲜尸体,尸首分离,脖子有着整齐的切口, 头颅滚在一旁, 血流得到处都是。
也不怪苏暮临被吓得那么惨,众人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 孟观行迅速释放灵力,探查周围的邪祟气息。
杨姝与庄江二人则上前去查看尸体, 云馥来到宋小河身边站着, 许是有些害怕, 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与她靠在一起。
沈溪山的眼眸从尸体上滑过, 俊秀的眉毛微微皱起, 随后抬步走到门边, 蹲下来不知在看什么。
他站在墙边,将手掌覆在墙上, 就见那老旧的墙壁上泛出一层淡淡的金光,他喃喃道:“如何做到的?”
“沈兄弟, 你是有什么发现吗?”孟观行的灵识在周围探了一圈,没有发现丝毫邪祟存在的气息,转头看见沈溪山若有所思,便走上来询问。
沈溪山偏头,火光落在他的脸上,将眉眼照得明暗分明,“这墙上我下了灵力结界,若是有人出入,我会第一时间察觉。”
孟观行顿了顿,继而很快想到了答案,“也就是说,这趁夜作乱的妖邪,能力在你之上。”
沈溪山没应声,目光落在那尸体上。
死的人正是他们队伍之中的一位乙级猎师,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时候,被人齐齐切断了脖子,甚至连守夜的苏暮临都没听到半点动静。
据苏暮临描述,他是与这妖邪暗中对抗了一番,尽管那妖邪藏得很严密,却还是被他敏锐的感官给洞察,继而给众人唤醒,以免它再对第二个人出手。
当然,这显然是他为了给自己先前那屁滚尿流的样子挽回些颜面而说的瞎话,众人心照不宣,并未拆穿他。
云馥甚至十分捧场道:“多亏了你苏公子,若不是你如此警惕地守夜,我们恐怕还会有人遭这妖邪的毒手。”
苏暮临被夸得舒坦,连腰板都暗暗挺直了不少,故作谦虚道:“分内之事罢了。”
话音落下,庙中又静下来。
步时鸢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躺在地毯上继续睡去,并未被这突发的事情惊动。
沈溪山靠坐在墙边,一只腿曲起,手腕懒散地搭在膝盖上,面容被昏暗的光影笼罩,使他沉思的眉眼显得相当高深莫测。
其他人则围着烧得旺盛的火堆而坐,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股凝重。
同行的伙伴悄无声息地死在身边,庙内这么多人竟无一人察觉,若非是这妖邪的能力凌驾所有人之上,就是这座城诡异得没有章法。
“我原本想着,再是如何凶险的妖邪,只要我们合力对抗,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眼下同门在我们身边被害我们却毫无知觉,恐怕这座城比我想象得更加危险。”
孟观行紧皱着眉头,面上尽是愧疚。
自打出发以来,他对这个队伍里的人都颇为照拂,就算是顶着沈策身份的沈溪山,也没少得到他的关怀。
他觉得自己年龄最大,有责任照顾底下这帮年龄小的,牢牢地背负着师兄的重担。
可就在他闭眼睡一觉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般没了,他却连害他的妖邪都找不到,一时间愧疚充满了他的心腔,他说了两句话,像失尽了力气,不再出声。
“或许……”宋小河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小日晷,指尖不断在上面拨弄着,随口说了一句,“它就在我们身边呢。”
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立即聚集在宋小河的身上,没人接话。
宋小河觉得身边人的眼神有些奇怪,便疑问,“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她只不过自己心中的猜测随口提出来,并未深想。
但这话落在其他人的耳中就是另一重味道了。
庄江兀自镇定,沉着声音道:“宋姑娘,是怀疑害人的妖怪出在我们几人之中?”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各异,虽无人说话,但戒备之态已然尽显。
宋小河讶然地睁大眼睛,呐呐道:“不是啊,我只是猜测那妖邪说不定就在我们周围没有走远,只不过它隐藏气息的本事很强,所以我们才未能发现。”
庙中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自进入这片禁地开始就一直在一起,如若他们当中出了妖邪,那才是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表明城中的妖邪能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顶替了他们其中的一人。
苏暮临弱弱道:“可方才我一直在守夜,你们都在睡觉啊,没人睁眼。”
“别疑神疑鬼,我们从进城开始就一直在一起,若是有妖邪近身,我们怎会不知?”杨姝开口,将几人隐隐慌乱的情绪压下去,道:“若是真有此等厉害的妖邪能在我们所有人清醒状态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替换,那我们即便是找出了这妖怪,怕也是死路一条。如今在这诡异的地方,同伴才是最重要的,若我们互相猜忌,只怕没等那妖怪现身,我们就先自相残杀起来。”
清醒状态和睡着完全是两码事。
众人清醒之时,警惕性极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注意到,如果当真有邪祟在所有人都没感知到的情况下杀人顶替,那么这妖怪的力量必定是远远压在所有人之上。
实力悬殊,一旦相遇,即是死期。
杨姝的话让众人多少镇定下来,孟观行附和了两声,而后道:“先休息吧,待天亮了我们再出去。”
说完后他就起身,将那个猎师的尸身裹上布,头颅缠回了脖子,而后将人抬去了墙边,与先前的两具白骨放在一起。
庙内突生变故,气氛沉闷得很,无人再敢睡觉,便聚在火堆旁坐着,睁着眼睛等天亮。
宋小河有些害怕,转头来到墙边,挨着沈溪山坐下。
沈溪山的身体炙热温暖,隔着薄薄的衣裳布料传递过来,让宋小河有一种踏实感。
他自打进了城之后就格外沉默,眼眸弥漫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窥不到里面藏了什么心事,但他不管何时都是镇定的,平静的眉眼似乎能消弭一切危险与不安,单是看着就给人一种极其可靠的感觉。
宋小河想起他方才去查看尸体了,就凑在他耳边小声问:“那个猎师究竟是怎么死的?”
“虽然切口平整,但不像是刀剑所致,是更细的东西。”沈溪山手中捏着一块玉,那是宋小河原本戴在身上的双鱼神玉,被他摘去把玩,“我在庙中的墙壁布下了灵力,若是有生人靠近,我会第一时间发现。”
但从他睡下再到惊醒,灵力结界都没有任何波动,最后还是被苏暮临的一嗓子给嗷嗷醒。
“会不会,”宋小河停顿了一下,往旁边看了一眼,见庙中没人注意这边,于是凑去他的耳边,炙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耳廓上,声音轻得充满小心翼翼,“会不会是因为你修为散得太多,已经不复从前那么厉害,所以布下的灵力结界没什么作用啊?”
沈溪山转头,一把掐住了她的嘴,轻轻晃着她的脑袋,问:“这种不中听的话,你都说得出口,存心往我心口捅刀子是不是?”
宋小河缩了缩脖子,“那你说有没有这个原因?”
沈溪山轻哼一声,但并未作答。
不知道是不屑回答,还是无可辩驳。
时辰还早,其他人能够紧绷着神经,保持清醒,但宋小河就没那么强的耐力了。
先前在寿麟城的时候,她又破了一次体内的封印,其后的一段时间都处于封印修复期,导致她入了夜就会睡觉,作息非常准时。
现在虽然封印修复完整,但作息仍旧保持着,夜间要是不睡觉,她就会一整天没有精神。
宋小河打了两个哈欠,倚着沈溪山的肩膀,靠着墙壁慢慢睡去。
沈溪山坐着一动不动,听见她呼吸平稳了之后,才抬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肩头上。
她这一觉倒是睡得沉,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梦境干扰,宋小河直接睡到精神足了才醒。
只是她分明觉得睡了很久,睁眼时却看见天还是黑的。
庙中的几人只换了姿势,仍旧保持着静默。
宋小河揉了揉惺忪的眼眸,走到窗边往外面张望了好几眼,见天的确是黑的,不见一点光明。
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将小日晷摸出来一瞧,竟然已是辰时。
宋小河觉得脊背上的汗毛倒立,捏着日晷转头,向庙内的其他人询问,“你们不觉得黑夜的时间太久了吗?”
孟观行正在打坐,听见宋小河的声音打破宁静,便睁开眼道:“此话何意?”
“已经是辰时了。”宋小河举了举手中的小日晷,道:“这是我朋友留下的灵器,即便没有日光也能映出时辰。”
孟观行站起来,几步走到窗边,像宋小河一样往外看去,道:“可这天为何没亮?”
其他几人也纷纷起身,来到窗边察看,外面是浓重的黑夜,如同邪祟在暗处编织了巨网,就等着庙中的众人走出去,自寻死路。
漆黑之中仿佛隐藏着无数致命的危险。
“这里的天应该不会亮了。”沈溪山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袍,稍作整理,又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养足精神,那就继续上路吧。”
庄江追问道:“不会再亮了是何意?”
“这座城被域笼罩,我们所看到的黑,并非真正的夜晚,而是域的穹顶,阳光落不下来,自然就没有白日。”沈溪山径直打开了庙门,一阵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将他的长发吹舞起来,一开口,声音就散在风中,“这是一座永夜之城。”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们时辰已是天亮。”庄江的语气里似带着不满,上前行了个抱拳礼,道:“沈兄弟莫怪我多疑,只是有几句话还请沈兄弟解答,为何你在夜间见到尸体时却一脸淡然,像是毫无意外之色,又为何如此了解这地方?我听孟兄弟所言,你是半道上才出现在他们当中,且一出现他们就遭遇了袭击,此番种种很难不让人存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小河先前那一句话,到底还是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如今环境特殊,情况危险,一丁点的怀疑便会被无限放大,关乎性命的事,谁都不敢马虎。
宋小河往前两步,横在了庄江与沈溪山的中间位置,将庄江略显凌厉的眼神挡住,道:“庄公子,我这位朋友从去年夏时便与我共度许多危险,我相信他。”
“宋姑娘,若有得罪还望见谅,只是你的信任,在我们这里并不能佐证他的清白。”庄江的语气虽然软化了些,但仍旧强硬:“况且这世间改头换面的术法那么多,你又怎知他是不是你那位故友?”
宋小河寸步不让,坚定道:“他就是。”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步时鸢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云馥与孟观行站在边上观望,其他猎师也沉默不语,显然他们也是认同庄江所言。
苏暮临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站出来说道:“虽然他有时候跟那些妖邪没什么区别,但他就是真的他。”
沈溪山这会儿显然心情不虞,眼风扫了他一下。
苏暮临被这样的眼风扫多了,起先很害怕,现在已经脸皮厚入城墙,便是沈溪山的拳头落在脸上,也打不痛一般,继续道:“况且若是此人存心为祸,想害你们,那你们就死定了,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这话越说越糊涂,听上去像是澄清,实则往沈溪山头上泼脏水,宋小河就忙说:“他不会害你们的。”
沈溪山抬手,按了一下她的肩头,宋小河就闭上嘴了,转头看他。
就见沈溪山两步上前,忽而念动一个法诀,从头到脚泛起了微弱的金芒,千丝万缕一般在他周身流转,随后光芒一落下,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长身玉立,墨黑的衣袍衬得肤色白皙,仙笔描绘的五官映了燃烧的火光,眉间的朱砂痣鲜红得晃眼。
众人顿时大惊,孟观行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充满震惊的声音脱口而出:“溪山?!”
沈溪山一直被怀疑,懒得费口舌去辩证,干脆显露真身。
“你你你你,”孟观行激动得满脸通红,打起磕巴,“你怎么跟过来了?你不是在仙盟的水牢里?”
“自然是逃出来了。”沈溪山嘴角微沉,眼底泛着些许不爽,“孟师兄,我惦念你们此行危险,逃出水牢一路追赶几百里才追上你们,却不想你竟一直怀疑我。”
“我……嗨呀!”孟观行急得几乎跳脚,“你怎么能擅逃水牢?没受伤吗?如今你弃修无情道,修为大散,合该老老实实在仙盟才是,怎么有胆子追过来啊!”
庄江和云馥乃是不知情之人,得知此事登时惊愕地瞪大眼睛,盯着沈溪山不言。
所有人都知道沈溪山弃修无情道的后果。
孟观行的问题太多,沈溪山并不作答,只道:“我自有分寸。”
他不肯回答,孟观行也无法追问,只是沈溪山一直在队伍中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神色都变得恍惚起来。
庄江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抱拳郑重道:“沈猎师,方才多有冒犯,庄某向你赔罪。”
他姿态放得低,沈溪山也并无怪罪的意思,只转身往门外走,声音幽幽飘过来,“若要找到冥界之门,必须先破此域,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未知的危险就越多,还是尽快破域吧。”
众人不再多言,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扑灭地上的火堆,出了庙。
说来也奇怪,沈溪山的身份暴露之后,整个队伍的气势都不同了。
先前几人虽表现得不太明显,但过度的戒备让他们看起来颇为胆怯,有一种惊弓之鸟的狼狈,任何的轻微响动都会让众人一惊。
但沈溪山出现,走在队伍的前头,后面所有人仿佛从那种状态脱离,虽都处于警戒之中,但稳重了许多,不再因为一些小的动静一惊一乍。
尽管沈溪山现在是个弃修无情道,几乎散尽修为的人。
“你早知此事,为何不告诉我?”孟观行把宋小河拉去问罪。
宋小河缩着脑袋,低声道:“孟师兄,我告诉你了又能如何,你当真能把他遣送回仙盟啊?水牢都困不住他,更何况是你。”
孟观行简直想动手敲宋小河的脑袋,但到底还是忍住了,“那就把他撇在沈家,他爹娘总能留住他吧?”
“他爹娘知道他弃修的事情,出发前还亲自相送呢。”宋小河劝道:“他来都来了,现在便是再想给他送回去也没可能,孟师兄你还是别在意那么多了。”
整个仙盟里,孟观行关系最好的人便是沈溪山,如此被骗了一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散去修为的他深入危险腹地,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但就如同沈溪山所想的一样,现在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晚了,他自己能不能安全离去都未知,根本没能力将沈溪山送走,这小子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显出真身。
孟观行郁闷地闭上了嘴,与庄江和云馥走在一起。
二人虽对沈溪山弃修的事情极为好奇,但见孟观行这般脸色,二人也没敢问出口。
沈溪山走在最前面,手中贴着一盏灯照明。
宋小河在他身侧,手中捧着地图看。
她想起那日在山里,她也曾沿着这条街道走到尽头,那么庙宇过后便是很长的一条茶馆酒楼的街道,而这条街正有地图上所特殊标注的地方。
宋小河仰头,问沈溪山:“咱们要不要去地图上标注的这些地方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沈溪山颔首,“与其漫无目的地走,倒不如找找那些地方,你师父既留下,就一定有其用处。”
宋小河也颇为赞同这句话,而后低头寻找这条街上第一个标注点,却忽而觉得视线有些昏暗。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把地图拿高了些许,说了句没头脑的话,“你这灯是不是变暗了?”
沈溪山惊讶地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看不清楚了。”宋小河说。
“我也是……”云馥在后面接了一句话,“我方才就想说了,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原以为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没想到小河也是这样。”
宋小河转头,发觉这种视物不清的情况在极快地加重,她连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苏暮临都看不太清楚了。
她揉了揉眼睛,心中有点慌乱,讷讷道:“为何会这样?”
沈溪山忙拉住了她的手,说:“让我看看。”
宋小河睁开眼,所有光明在一瞬间消散,视线中只剩下了一片漆黑,她惊慌道:“我看不见了。”
失去光明的宋小河在顷刻间被恐惧占领,心理防线险些崩溃。
在这样本身就充满危险的环境里,眼睛是最重要的东西,若是视线里只剩黑暗,不仅给她行动上造成巨大的不便,还给她的心里带来不小的压力。
宋小河本能伸手去抓身边的沈溪山,好在他就站在身边,轻易将她的手给攥住,随后面上拂来轻微的气息,像是沈溪山凑近了。
她乖乖站着不动。
沈溪山将她的眼皮撑开,仔细往里面看了看,就见宋小河的瞳仁无神,极其涣散,但眼眸仍旧是澄澈明亮的,显出几分脆弱时尤为漂亮。
他松手时将宋小河往身旁半揽,道:“眼睛无事,许是城中的雾有蹊跷。”
宋小河尝试给自己治疗,但毫无用处。
见状,苏暮临心说这不正是我表现的机会?
于是他屁颠屁颠跑到前面,道:“小河大人,我扶着你走,当心路上有杂物绊脚。”
宋小河还没说话,就听沈溪山在旁边说:“我能一脚把你从这里踢到城门的棺材板上。”
苏暮临于是又飞快地闪身,退到了后面。
前面正说着,后面的云馥也彻底失去了视线,孟观行贴心地支了一根棍给她,让她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手臂。
他又去关心步时鸢,一转头却见步时鸢不知何时摸出一条丝带系在了双眼上。
一众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很快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陆续开始出现视线模糊的情况,到了最后,就只剩下苏暮临的眼睛完好,他被沈溪山拎到前面,腰上拴了条绳子带路。
苏暮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趁着沈溪山看不见的这会儿工夫,站在他面前对着空气打了一套组合拳,正撒疯的时候,沈溪山的眼眸却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