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浔元啧了一声,“我哪还有什么办法?这只魔兽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心血。”
“他们!”关如萱指了一下站在旁边发呆的姐弟俩,“让他们上!”
“不成!”钟浔元立即拒绝,“我对神鬼铃的掌控只到摄魂的地步,还不会驱使,若是让他们贸然……”
关如萱急了眼,都没听他将话说完,扑上去一把将钟浔元手上的神鬼铃抢了下来,用力晃动两下。
只听铃声轻响,苏暮临姐弟俩同时一动,目光落在关如萱的身上。
“下去!”她指着宋小河的方向,厉声道:“杀了宋小河!”
苏暮临与桑悦像是得了命令,同时动身,纵身从山坡上跳了下去。
关如萱下完这个命令之后,身体猛地散出一股白气,飘入了神鬼铃中,她当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钟浔元慢悠悠地蹲下来,将神鬼铃从她手中拿走,笑着说:“你那么冲动做什么?凡人用神鬼铃是极其耗损阳寿的,你都不懂如何用便莽撞使用,也不知这一下折了多少寿命。”
关如萱感觉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失,这才惊觉上当,但寒意的侵蚀让她已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用怨恨的目光剜着他的脸。
钟浔元不甚在意,挑着铃铛站起身,喃喃道:“且看看这场战斗的结局如何。”
万径人踪灭是宋小河目前能够使用的最高的寒冰之力。
再往上,她的身体就受不住业火红莲的侵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赤色的冰在她脚下绽放,直逼面前的巨大魔兽,那长满倒刺的八只巨脚率先感受到冰冷,冰沿着脚底往上攀爬。
魔兽似乎没能寻找到沈溪山的身影,在赤冰覆上脚底的瞬间就将头整个扭了回来,目光死死盯着宋小河。
那是一种充满怨毒的眼神,似乎蕴含了成百上千的怨气才能形成,就这么一眼,威压就压上宋小河的双肩。
她咬牙站直,手中握紧了木剑,深吸一口气发出大喊,将身上的威压尽数顶回去,随后大步奔跑起来。
宋小河的脚步落在赤冰上,泛起光芒,以极快的速度朝魔兽靠近。
那魔兽也摆动了八条腿,原先冻在它腿上的冰便轻易碎裂,满是黑色倒刺的腿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坑,每一步似乎都能引起山体的震动。
它实在庞大,将宋小河的身躯衬得像是在地里打洞的幼兔,脆弱得不堪一击。
只见宋小河跑道魔兽底下后,身子稍稍压低,鞋底在冰上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她双手握住剑柄,剑刃上凝结出红光,凭借着高速滑动下产生的巨大冲击力,猛地挥剑,用尽全力砍在魔兽的其中一条腿上!
却没想到魔兽的腿如此坚硬,带着极寒之力的木剑竟没能在它腿上留下一星半点的伤口!
下一刻那魔兽就发出尖锐刺耳的长啸声,声音直往宋小河的耳朵里钻,仿佛撕扯着她的脑仁一般,剧烈的痛苦让她本能地捂住了耳朵,一时间木剑脱了手,身体也稳不住,重重摔在地上,滑出老远的距离。
待啸声结束后,魔兽便释放出成百上千的骷髅,裹着浓郁的黑烟,如离弦之箭从四面朝着宋小河袭来。
她尚被那一声长啸震得脑袋剧痛,视线中看见疾速奔来的骷髅头,勉强闪身躲了几个,却还是被其中一个咬中了肩膀,被猛然的冲击力撞飞几丈远,重重摔在地上,翻滚许多圈才堪堪停下。
宋小河一把扣住骷髅头,咬着牙用力拽下来,按在地上一拳给拍碎了。
肩膀处的衣裳被撕裂,露出白嫩的肩膀和血红的牙印,血迹顺着流出来,宋小河疼得冒出两滴眼泪。
不能让疼痛影响战斗,宋小河掌中凝光,覆在左肩上,将不断流血的伤口用寒霜封住。
刚做完此举,那魔兽整个就飞奔而来,速度快得半点没有被它庞大的身躯所影响,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宋小河的面前,前头两只利爪高高举起,悬在她上方几丈高的地方。
宋小河翻身跃起,双掌释放寒冰之力,光芒在她身上各处迸发,将她整个人环绕住。
两只利爪如疾风落下来,带起呼啸的风,铺天盖地的压力自头顶落下,宋小河被卷在正中央,身上如压了一座高山。
凝结而成的光在身前极快化冰,一寸寸接高,形成弧形的冰墙。
却又在魔兽利爪落下时,一寸寸碎裂,宋小河所释放的力量,根本无法与魔兽抗衡。
若躲不过这一击,她是无论如何都接不住的。
宋小河心中一凛,下意识往后闪身,但利爪实在太大,她无法在短暂的时间彻底逃离利爪所波及的范围。
再如何成长,宋小河面如这凶猛的魔兽,还是无法匹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如闪电似的直直劈过来,带着万钧之力,掀起地表风暴,直直刺中魔兽的其中一只利爪。
紧随其后的,便是沈溪山雪白的身影!
他落在利爪上,一把抽出长剑,瞬间金色的华彩铺满了天,照得大地如昼日一般,描摹出他满是肃杀的眉眼。
长剑如虹,金光直冲云霄,沈溪山持剑落下一击,魔兽的一只爪子便在刹那被切断,从空中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砸碎了地上的冰层。
魔兽再次发出凄厉的长嚎,宋小河已没有精力再观看,本能捂上耳朵,蜷缩起身体。
然而还没等脑中传来痛楚,她就猛然被温暖的身躯拥抱住,而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宋小河惊吓地睁开双眼,就看见沈溪山将她抱在怀中,几个飞跃落在几丈之外。
金光将两人笼罩,魔兽的声音如同被阻隔,传不进来,宋小河的耳朵暂时获得了安宁。
他眸光落下,看了看宋小河手上的左肩,便低头在她布满白霜的肩上落下一吻。
虽说被冻住之后肩头没了知觉,但宋小河心里一片痒痒的,下意识瑟缩了肩膀。
她抬眼,见沈溪山面色平静,并无虚浮之态,因此她看不出来方才的阵法对他究竟有没有影响。
“宋小河,你的剑对它没用。”沈溪山将她放下来,指尖在空中一滑,木剑就裹着金光从十数丈远的距离凭空飞回来,落入他的手中。
他递给宋小河,说:“木剑是凡物,用它为媒介所释放的力量将大为折损,这魔物比你遇到的那些要厉害得多,若再用木剑的话,恐怕剑就会折断。”
他知道这是梁檀留给宋小河的东西,也是宋小河最为宝贝的,怕她在战斗中失了分寸,将木剑折断,届时伤心难过。
宋小河接下了自己的木剑,转眼一看,这才注意到沈溪山手边的剑。
那是一把通体泛着白的长剑,剑身无比锋利,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金光,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像是一把用骨头打造的剑。
沈溪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解释道:“这是朝声。”
沈溪山的每一把剑都叫朝声,但十二岁那年结契召唤而出的剑,却只有一把。
宋小河先前没见过这把剑,概因他从不轻易召出自己真正的佩剑,有时候需要用剑就随便拿一把,也唤作朝声。
“你先处理苏暮临姐弟,我去应付那只魔兽。”
他半跪在她面前,一手拿起剑,利落地交代一声便要转身离去,却一下被宋小河拉住了手腕。
他转头,目光中带着询问,宋小河迟疑道:“你……你会受伤吗?”
她其实想问你会不会死,毕竟这只魔兽的强大已经超过宋小河的认知,带给她的恐惧也是前所未有的。
沈溪山笑了一下,抬手捋了一把她额前的发,轻声安慰道:“受伤算什么,没死就行。”
说完他站起身,蓦地腾空而起,像一颗在夜中滑过的金色星芒,直奔着那魔兽而去。
宋小河的目光紧随,起身将木剑收入镯中,还没来得及细看,余光便看见一人的身影猛然冲过来。
她旋身,双手结印,瞬间召出厚厚的冰墙挡在身前。
就见桑悦的爪子重重在冰墙上抓了一下,立即出现三道极深的爪印,将她震得止不住步伐往后滑动数尺。
苏暮临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朝她后脖颈甩出一爪子,宋小河立即往前矮身躲闪。
压低身子从底下一滑,暂时拉开与这姐弟俩的距离。
她现在才明白方才沈溪山让她对付这姐弟俩的话是什么意思,苏暮临和桑悦双眸无神,像是被谁剥夺了意识,同时朝宋小河发起攻击。
“苏暮临!”
宋小河一边飞快躲闪,一边大喊着苏暮临的名字。
余光看见沈溪山持剑与魔兽缠斗在一起,浓郁的黑雾频频将沈溪山的身影吞没,金光忽而亮忽而暗,剑影纷乱婆娑,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似能撼天动地。
黑夜被沈溪山驱逐了,视线一片明昼。
她曾因为没看见沈溪山在百炼会上夺得魁首的风采而遗憾,心中无数次设想过他仗剑破云霄的风姿,但直到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那些设想都太过贫瘠。
沈溪山被誉为人间的少剑仙,并非浪得虚名,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剑气震荡八方,方圆十里骤起寒风,所有树木摇得哗哗作响,苍穹卷积厚重的云层,雷鸣缓缓而至。
宋小河不想在苏暮临和桑悦身上耽搁时间,但又无法对两人下重手,只得在其中不断闪躲。
苏暮临的战斗力并不强,即便是被夺了心智,仍是好对付的,不同的是桑悦。
她似乎极其擅长战斗,身子矫健勇猛,比宋小河的身法更为迅捷,爪子尖利无比,好几次都擦着宋小河身体而过,勾破了衣裳,留下浅浅的伤痕。
宋小河在两人之间完全讨不到便宜,不慎被桑悦踢了一脚,正中后腰。
她飞出去几丈翻身而落,稳住身形,抬头就见桑悦像只狼一样,双手着地奔跑而来,速度极快。
宋小河看见紧随其后的苏暮临,忽而心生一计。
她腾空一个侧翻,一脚踏在桑悦的肩膀上,高高跃到空中,以刹那的速度在空中凝结成冰,再踏上一脚借力,飞快地朝着魔兽而去。
苏暮临与桑悦两人果然在地上狂追。
宋小河借风给赤冰塑形,踩着弯弧的冰滑下,以惯力高高飞至空中,抬手的瞬间,长长的冰锥出现在手中,她握住时就已经落在了魔兽的身上。
随着她奋力一刺,冰锥果然破了魔兽坚硬的皮表,连根没入。
魔兽发出凄厉的长鸣,身上忽而生出一条长长的触手,迅猛地击中宋小河,整个将她拍飞。
宋小河在那个瞬间觉得像是被几十辆马车同时撞在身上,力道大得她根本来不及在空中卸力,重重摔在地上,一起身就喷了一口血出来,不断地咳嗽,差点生生窒息。
这一下差点把她摔得晕死,脑袋发懵,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去,苏暮临与桑悦果然将仇恨聚集在魔兽的身上,朝着它八条腿不断发起进攻。
沈溪山在魔兽的上半身环绕,长剑主攻它的咽喉以及眼睛,但它背后的那些被黑气裹满的骷髅又太多,是以沈溪山渐渐应付得有些吃力。
魔兽被宋小河方才那一下激怒,脊背开裂,生出数条触手,在空中乱舞,同时它张开血盆大口,满嘴的獠牙泛着血色的光芒,竟吐出庞大的蜘蛛丝来,意图将沈溪山裹在其中。
沈溪山一剑砍碎一个骷髅头,匆忙往后闪躲,乱舞的触手飞出来,头部带着棱角利刺,自四面八方朝沈溪山戳刺。
攻击方面一下子变多了,宋小河见他越来越吃力,想站起身去帮忙。
但方才那一下不知道摔碎了体内的什么东西,剧痛自腹腔传来,让她疼得站不起来,一口血又从嘴里吐出。
统共十八根尖利触手,沈溪山斩断了十七根,轮到最后一根时他被蛛丝黏住了右手,挥剑慢了半拍,那尖利的触手就猛地刺入他腹中,直接刺了个通透。
乌黑的浓烟疾速在沈溪山身上蔓延,从内到外将他整个包裹其中,蛛丝在他身上疯缠,眨眼的工夫就把他缠得严严实实。
“沈溪山——!”
宋小河的叫喊声是下意识出口的,甚至没注意身上的伤痛,应激而出的血铺满了她的下巴。
她凭空生出了一股狠劲,不顾身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看着沈溪山被黑色的蛛丝一层又一层地缠上,触手刺透他身体的那一幕频频在宋小河眼前闪现。
“不行,不要……”
泪水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滑下,宋小河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几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宋小河方寸大乱,脑袋一片茫然。
随后就见金光在蜘蛛丝间冒出,形成一条条裂缝,只听“砰”的一声,紧紧裹起来的蛛丝爆炸,沈溪山的身影又出现,一剑斩断了刺入他腹中的最后一根触手。
血染红了他的衣袍,天风烈烈,沈溪山站在空中衣发翻飞,赤色给他的面容平添妖冶。
伤痕没减弱他半分气势,反而让他释放更为凛冽的剑气,直上万丈高空。
宋小河喜极而泣,擦了一把眼泪,强撑着身体坐起。
她从未参与过如此惨烈的战斗,也没见过沈溪山浑身染血的模样。
但在一条条伤痕中,宋小河渐渐明白,若要赢得这一场对局,绝不能在战斗之中彷徨。
宋小河忍着痛,右手凝结出冰锥,闭上了眼睛。
她绝不容许,也绝不接受师伯身上的惨事,在沈溪山身上重现。
她一咬牙,将冰锥狠狠刺入自己的心口。
疼痛只是一刹那的,赤红的光芒化作利刃,顷刻间就将她体内的封印劈碎!
汹涌的力量在这一刻冲上云霄,空中卷积的乌云层层叠叠,像是千军万马压过天穹,咆哮的风随着阵阵雷声在空中起舞。
宋小河身上的伤飞快愈合,就连左肩的伤口也完全消失,她睁开双眼,墨色的眼眸里混入了金芒,一双幼小的龙角自头顶生出。
龙神的力量一经释放,便遍及了整座山头,山中的野兽灵物纷纷屈膝,将头颅贴在地上,为这股无比强悍的压制所低头。
不断攻击魔兽的苏暮临和桑悦也在这一刻恢复了双眼的清明,紧接着就双膝一弯跪在地上,低下了头。
魔兽自然感受到了力量的存在,慌乱地扭身,猩红的眼睛锁定站地上站着的宋小河身上。
她上前一步,赤冰一泻千里,在地上凝结出尖利的地刺,直奔魔兽而去。
它慌张闪躲,却忘记身后还有个沈溪山。
金剑猛地刺来,终于穿透层层防御,在魔兽的后背留下了伤口。
它仰天长啸,八条蜘蛛腿奋力挥舞,大地剧烈震动,释放出大量的黑烟,同时向宋小河与沈溪山攻击。
顶着龙角的宋小河不必借助冰,能够轻松飞至高空,抬手间疯狂释放体内的业火红莲力量。
突破封印的龙魂源源不断地缓解她身上涌现的白霜,宋小河身上爆发出滔天的赤色光芒,大有将天地笼罩之势。
极致的寒冷降临在寿麟城这片土地上,白雪纷纷而落。
宋小河浮在空中,落下的雪在她周身环绕,墨黑与金色交织的眼眸有几分孤高,衣袍轻飘,成为山上万兽拜服的神。
沈溪山紧紧盯着她,眼眸亮得厉害。
龙神的威压不断释放,魔兽已经感受到了致命的压力,八条腿甚至有些支撑不住,转身想要逃。
却见厚重的云层中慢慢探出了巨大无比的赤色冰锥,如巨龙探头,悬在魔兽的正上空。
宋小河挥手指向魔兽,喝道:“落!”
巨型冰锥便猛然刺下,魔兽以黑烟抵挡,骷髅怨气直冲天际,与落下的几根冰锥纠缠在一起,狂风乱舞之间,做垂死的挣扎。
宋小河抬手,红光凝结成一柄长剑,被她握住。
处在背面的沈溪山也抬剑,金光在剑刃凝结。
两人同时化作离弦之箭,迅猛地冲向魔兽。它全部的精力都用于抵抗头顶的几根冰锥,对于这两人的同时袭击完全没了抵御的能力,因恐惧发出刺耳的长啸。
不过是瞬间的事,宋小河与沈溪山的剑同时刺入魔兽的体内,旦见赤光与金光交缠,呼啸的风将两人裹住,力量骤然爆炸。
宋小河挂在剑上,沈溪山翻身踩上剑柄,同时向下用力。
长剑自上方猛力劈下来,前后将魔兽硬生生劈了个通透,待两人同时抽剑撤离,在魔兽凄声尖叫中失去了对冰锥的阻力,轰然几声巨响,冰锥重重落下来,将魔兽身体各处死死钉在地上。
最后一声爆炸,气浪翻飞十数丈,震撼方圆草木。
狂风之下,宋小河用灵力在面前凝结出光盾抵挡,在漫天碎屑中行走,寻找沈溪山的身影。
尘埃落定,雷云尽散,圆月重新出现在漆黑的天穹之中。
魔兽彻底魂飞魄散,冰锥也随之消失,地面的赤冰融化,只留下了彰显这里有过一场恶战的狼藉。
风慢慢停下,苏暮临与桑悦寻来。
“龙神大人!”苏暮临隔了老远就在惊声叫喊,哭着跑过来道:“大人原谅我们!我们也不想对你攻击,只是不知为何身体不听使唤!”
桑悦跟在后面,低着头内疚,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宋小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无妨,还得麻烦你们一件事。”
“你们去将关如萱和钟浔元抓过来,他们定是在方才的战斗中逃走了,现在应当还没走远。”
苏暮临应了一声,立即与桑悦一同离开了。
宋小河支走了姐弟俩,转头继续寻找沈溪山。
一片狼藉之中,他靠坐在树下,捂着腹部的伤口,眼睛遥遥看着宋小河。
她赶忙飞奔过去,就看见鲜红的血不断从沈溪山的体内涌出,沈溪山的眉眼显得相当虚弱无力。
宋小河从未见过他这样子,慌张地蹲下来,将他覆在腹部的手拿开,就看见他肚子上有一个大洞,不断有黑气泛滥。
“我没事。”沈溪山的声音低低的,抬手抚上宋小河的脸颊,用拇指蹭了两下她的眼角,轻声说:“别哭。”
宋小河才发觉自己已经落了泪,心中一抽一抽地痛着,她伸手,掌中凝结的红光按上沈溪山腹中的伤痕,“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定能治好你……”
沈溪山笑了一下,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他的笑容看起来并无神采,倒惹人怜爱。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灵器,递到宋小河的面前,说道:“这是你师父留下的东西,不过我只找到了这一个。”
宋小河看着他手中的灵器,大哭出声。
想着这几日虽然在与沈溪山闹着不愉快,但他还是会守在客栈外不允许钟浔元的靠近,还是会给她买了一包糖放在桌上,还是会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来房中看着她。
在经历一场恶斗之后,他身负重伤,气息微弱地拿出灵器,为只找到一个梁檀留下的东西而惋惜。
沈溪山自幼修无情道,从不知情意该如何表达,一朝动心,也只会捧着一颗真心送到宋小河面前。
“宋小河。”沈溪山看着她,眸光满是执着,轻声说:“快说喜欢我。”
“我喜欢你。”
宋小河将泪落在他的身上,跪坐在他身边,倾身过去,主动吻住他的唇。
沈溪山的口中满是血腥的味道,是他战斗时留下的伤,宋小河用舌尖一卷,铁锈的味道并不美味,却泛着一丝甜。
沈溪山先是一顿,随后极快地抬手,也不怕扯动伤口,将宋小河用力抱入怀中,与她的唇舌交缠在一起。
他的手顺着宋小河纤细的腰身往后,按着脊背,让她与自己一再贴近,唇上的肆虐越来越过分。
宋小河亲了一会儿就有些气不顺,主要是耳根脸颊滚烫,又被沈溪山抱得太紧,她隐隐生出退意,下意识在沈溪山的怀中挣扎起来。
他起初不肯放,又抱着宋小河亲了一会儿,最后在她发出了呜呜咽咽的抗议声才慢慢停下,将她嘴边的血给舔了个干干净净。
宋小河脸上都是红晕,眼眸湿漉漉的,奇怪道:“你怎么还那么有力气?不是受伤了吗?”
说着低下头,往他腹部的伤口一扒拉,就见上面的伤口竟然在这会儿短暂的时间内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浅浅的伤口。
“啊?”宋小河发出惊诧的声音。
沈溪山嗯了两声,又将她往怀里抱,低头亲她的脸颊,含糊道:“多亲亲就好了。”
月色皎皎,银光倾泻,落在拥在一起的两人身上的,照亮少女绯红的耳朵和少年带着笑的眼。
第108章 七封信(七)
宋小河顶着一双幼小的龙角, 长发披在肩头,盘腿坐在地上,用锦帕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灵器。
沈溪山坐在旁边, 背靠着尚未完好的树干, 手臂搭在曲起腿上, 微微转头看她。
宋小河对待师父的东西, 自然是十分认真, 她将灵器上繁琐的符咒刻下的每一条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 浓密的眼睫垂下去, 在雪嫩的脸上留下微微细影。
风停了之后周围寂静无比,没有任何杂音,沈溪山耳朵尖轻动, 只听见了宋小河轻缓的呼吸声。
她似乎察觉了沈溪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将擦拭灵器的手一顿,转头问:“你的伤口还痛吗?”
沈溪山用手掌贴了一下腹部。
肚子被捅穿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但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甚至连伤口都没留下。
沈溪山在想要不要说实话。
却听宋小河说:“我指的不是你肚子上的伤口。”
沈溪山偏头道:“我别地儿没有受伤。”
宋小河微微爬起身, 手穿过他的发探进去, 落在后脖子的位置, 沈溪山赶忙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会痛。”沈溪山拉直了唇线, 安慰似地说道:“我无妨, 已经习惯了。”
宋小河捏住他的手腕, 将他制止的力道卸去,小声说:“习惯了不代表不痛呀。”
随后她掌中泛起了赤色的光芒, 沈溪山只觉得后脖子处那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的烈火忽而覆上了寒意,极快地将滚烫的灼痛给缓和, 随着宋小河的手掌按在禁咒上,只听呲呲一声,长久折磨沈溪山的那处终于有了片刻的消停。
冰冰凉凉的小手又软绵绵的,让沈溪山发出舒服地喟叹,下意识往她手掌蹭了两下。
宋小河从侧面看他,就见他微微敛着眸,面上虽然没有笑容,眉眼却充满着松弛感,显然禁咒带给他的折磨不小。
她难以想象沈溪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停遭受这个禁咒的折磨,顿时眼睛泛起了酸涩,而后攀着他的肩膀把头扬高,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唇边。
沈溪山看着她,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内疚。
他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之前痛的时候沈溪山都完全可以忍耐,更别说现在后脖子那一块都被宋小河给冻住,没了知觉。
“你不必为我难过。”沈溪山说。
“但你很痛不是吗?”宋小河的声音落在他耳边,搂住他的脖子,像只小动物一样,轻轻蹭着他的耳朵。
“是。”沈溪山缓声道:“但是宋小河,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不知道是被宋小河蹭的还是他染上了羞赧的情绪,他的耳朵变得相当红,尤其是靠近耳朵尖的地方,在白皙的肤色上更为明显。
如若这是他对宋小河动心后所承担的后果,沈溪山便会觉得理所应当,并且甘之如饴。
他并未将话说得很明确,也不知道宋小河听不听得懂。
宋小河抱了他一会儿,又坐下来,将肩膀与他的手臂贴在一起,继续低头摆弄灵器。
擦干净之后,宋小河将灵器“咔哒”一声扭开,里面飘出的光芒凝结成几行字。
崇嘉二年,腊月十七。
今年春初,我终于寻到了长生殿。
传说这是座庇佑世间万魂的神殿,只要在里面供上一盏灯,就能生生世世保护魂魄。
殿门百年一开,我来得不巧,没到时间。
不过我也是与这神殿有缘,更十分幸运,只在门前跪了三百日就跪开了殿门,掌灯人将我请进来,允我为你供上一盏灯。
梁清,写下你姓名和生辰八字的时候,我才想起你我生自同一日,你不过比我早了半刻,却当了我二十多年的哥哥,总是为我闯祸兜底,忍受我的坏脾气,这对你其实不太公平。
这长生灯便是我向你赔罪,望你莫要生气,时常来看看我,哪怕是一缕散魂。
热乎乎的泪从宋小河的眼角流下来,她赶忙用手背蹭去,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将这几行字反反复复地看。
宋小河心想,其实师父是知道师伯不会对他生气的,但他总要找个理由慰藉自己。
他固执地认为,是师伯生气了,所以魂魄才躲着不来见他,日日年年,他不停地点燃引魂香寻找,不停地赎罪。
宋小河想起当初在魔域之中遇见长生殿时,师父曾一脸不屑地说那些长生灯是没用的东西。
可当初的他也曾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孤身前去战火连天的难地,寻找长生殿,跪上整整三百日,在殿前留下两个印记,以虔诚乞求跪开了殿门,供上一盏长生灯。
他也曾满怀期望。
当初那句轻描淡写的否定,背后却藏着三十多年中,无数次的引魂失败之后,对长生灯的失望和怨恨。
正悄悄落着泪的时候,沈溪山吻了过来,将唇贴在她的眼角,揽着她的身躯,用轻柔的力道抚顺着她的后背。
沈溪山有些惧怕宋小河的眼泪,尤其是她坐在那里不声不响,默默掉眼泪的样子。
他看见之后就会觉得心里抽抽地疼。
宋小河靠在他的肩头,鼻音很重地说:“我真的觉得师父是很厉害的人,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痛苦,他才会这么坚强。”
“不是痛苦,宋小河。”沈溪山摸着她的脑袋,慢慢说:“是亲情。亲情产生的执念可以让懦弱者英勇,让软弱者强大,可以支撑他们经历风浪,翻越重山,走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