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温柔道:“小河姑娘,我们是长安的客人,不可在旁人家中乱动手,此剑没收了。”
宋小河只听了他的声音,心头的怒火就极快平息,方才还生气得不行,现在只剩下了一腔愤懑委屈,闷闷道:“是他们欺人太甚。”
沈溪山松开她,将长剑收在自己的手中,转眼看向对面的群人,忽而扬起一个笑容,“这便是钟家的待客之道,倒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魁梧男子岂能不认识沈溪山?眼下见他来了,嚣张气焰也收敛不少,说:“是你身边那小丫头出言不逊,骄矜自傲,我才想替你们仙盟管教管教。”
“这么想要管教我仙盟弟子,不如来仙盟参加考核,考个天字级猎师,自有名正言顺的管教资格。”沈溪山语气仍是温和,绵绵笑意衬得整张脸十分俊美晃眼,一派好相处的模样。
那人拱了拱手,“这倒不必,我已留任钟氏多年,教习钟家内门弟子。”
沈溪山讶异地一挑眉,道:“你方才说管教我这位小师姐,我还道你是其他门派的散人,原来竟在钟氏有任职。”
这男子的衣裳绣着明晃晃的钟氏族徽,一眼就能辨认出他是钟氏的身份,沈溪山之所以如此说,言下之意便是要他做好分内之事,管好钟氏的人即可,故意给他难堪。
只是此言一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话里有话上,而是落在了那一声“小师姐”上。
就连梁檀也大惊,露出震撼的表情。
沈溪山这一声小师姐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的很。
他的师父青璃上仙,乃是人界唯一一位神仙,光是这一层身份就让沈溪山立于山巅,让世间千千万万的修仙之人望尘莫及。
然而他将宋小河抬为小师姐,那宋小河头上可就不止是梁檀了,还有青璃上仙。
这人世间里,又有谁有资格指摘青璃的管教方式?
魁梧男子脸色大变,一时噎住,不知如何应答:“这……”
宋小河原本还生着气,心里闷闷不乐,听到这句小师姐后,所有情绪瞬间融化,取之而代的是无边喜悦,仿佛心头盛开了无数朵鲜花一样,她露出一个颇为羞赧的笑,往沈溪山的臂膀上靠,小声说:“你刚刚说什么?”
沈溪山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笑,对于她将下巴靠在自己胳膊旁的行为默许。
落在外人眼里,自是十分亲昵,单是看着就能感觉出两人关系不一般。
随后沈溪山又看向那男子,谦逊道:“此事我会传信告知师父,不知阁下对我仙盟的管教还有何处不满,不如一并提出?”
“那倒没有。”男子下意识反驳,立即察觉此事变得棘手了,谁也没想到原本应该在大殿中与其他长老交谈的沈溪山会出现在这里。
正为难时,一位拄着拐棍的老人缓步走来,满脸的胡子花白,脸上的褶皱层层叠叠,看起来相当年老了。
但他脚步稳健,脊背还算挺直,来到两方人的中间,“何事如此热闹?”
“懿剑长老。”
钟氏众人纷纷拱手揖礼。
那老人摆摆手,转头在沈溪山和宋小河脸上扫了一下,又将视线落在后面,一笑,眼睛几乎变成一条缝,“子敬,倒是许久不见你了。”
梁檀抬手,朝老人行礼,恭敬道:“师父。”
宋小河将那老人看了又看,用无畏的眼神打量着。
她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他还有位师父。
钟懿剑道:“自你成家之后一别几十年,从不曾回来,我还以为你早就将我这一把老骨头给忘了。”
“弟子不敢。”梁檀低头应道。
宋小河见状,不免在心中腹诽,心说这钟氏的人都这样对师父,师父能回来才怪!
老头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忿,转头望着她,打量两下而后道:“这便是你收的徒弟?方才那股寒气来自她的身上?”
梁檀并未回答,只道:“小河,拜见你师爷。”
“师爷。”宋小河干巴巴地喊了一声,一点礼节都无。
钟懿剑的笑容缓了缓,而后道:“虽说你是子敬的徒儿,但也不可在此闹事,既丢仙盟的颜面,也丢了钟氏的脸,不如就由我豁出老脸在你们中间调停,还望诸位买我这面子,你们各退一步,如何?”
梁檀应道:“师父所言极是,小河,快跟前辈们道个歉。”
有人出面调停,便是希望这场矛盾揭过去,宋小河心里清楚,因为她年岁小辈分小,此刻若是站出来道个歉,赔个不是,对方也就以不与晚辈计较的理由带过,此事便算完了。
宋小河从小到大,一没有出众的天赋傍身,二没有显赫的家世,坚硬的靠山,师父又被人嘲笑说是吃软饭之人。
若说她没受过嘲笑,排挤,委屈,没有忍气吞声过,那是不可能的事。
若真是吃了亏,服了软,没有别的办法报复回去,唯一开解的办法也就是不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久而久之才养成了这般豁达的性子。
但宋小河仍然会因为六岁时没争到的果子,十岁时被抢走的簪花,十二岁时渴望很久而得不到的剑而委屈,遗憾。
年幼时跌倒再爬起来,疤痕消失得快,可不论多少年过去,那份心情永远却无法在心中消弭。
今日不同往日,宋小河倔强,不想再低头。
沈溪山低下眸,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指尖轻动,那一瞬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很想揉一把宋小河的脸颊,驱散她眉眼间的落寞。
他转头,对那钟懿剑道:“既然大家都是因为百炼会才相遇,钟家又有切磋的习惯,那不如就让我来与诸位过两招?”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剧变。
沈溪山好赖也是上一次百炼会的魁首,有谁不怕死敢跟他动手?
这还没到百炼会,若是在这里与沈溪山打一场,谁还能保证能在百炼会的时候爬起来去参加比试?
一句话就让众人退缩,魁梧男子道:“不必不必,少剑仙的大名震耳欲聋,我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今日只不过是一场误会,是我脾气不好,过于冒失,若是冒犯了宋猎师,便在这给你道歉。”
说着,他拿出一个锦囊,一推手,就慢悠悠地飘到宋小河的面前,又道:“这是些银钱,虽然不多,但去城中买些喜欢的东西是足够的,算是我给宋猎师的赔礼。”
宋小河没动弹,沈溪山顺手就给收下了,笑道:“那便多谢了。”
此话说完,那群钟氏弟子赶忙离去,不敢再多留。
宋小河看着沈溪山手里的锦囊,很想抓过来一把摔在地上。
谁稀罕这几个臭钱!
方才那男子张口唤她宋猎师,分明就是认识她和她师父,之前的不依不饶绝对是故意,现在看沈溪山来了便夹着尾巴跑了,说白了还是欺软怕硬。
宋小河颇是不爽,沉着嘴角,一脸不高兴。
沈溪山一眼看出若是现在将锦囊给她,定会被她扔掉,于是自己代为保管,拉着她往旁边走了两步,小声道:“小河姑娘莫气,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他们。”
宋小河眼眸一亮,“当真?”
“自然,先将他们放走,不过是不想在表面上与他们冲突罢了。”沈溪山淡声道:“岂能让他们随意欺负你?”
他顿了顿,似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和敬良灵尊。”
宋小河满眼喜色地看着他,忽而又想起他方才叫自己小师姐,于是心中立马不气了,整个人都被哄好,开开心心将锦囊接过去说:“我要这里面的银钱给花光!”
沈溪山颔首,暗暗松一口气。
沈溪山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方才在下面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另一头还有几个长老唤他过去闲谈,沈溪山好不容易应付完后,就发现宋小河不见了。
他在大殿中寻找片刻,没找到人,随后念通了共感咒。
共感咒一通,正好就听见宋小河说了那句与仙盟的风雷咒很像的话,他便知道要出事,立即寻来。
好在赶到的及时,没让宋小河出手揍人,将事情闹大。
钟家安排得肯定远远不止这些,不能在这时与他们明面上有冲突,否则事情难办。
但私底下谁出了意外伤筋动骨的,这城中那么多人,也就怪不到仙盟头上了。
他哄好了不开心的宋小河,又转头将她方才在地上留下的一道裂痕给补好,转脸就看见梁檀与钟懿剑行礼道别。
一行人往楼下而去,梁檀却因受了些内伤身体不适,云馥虽已经给他治疗过,他还是觉得疲累,便提前回房中休息。
钟氏给所有前来的大门派都准备了住处,云馥知晓在何处领房牌,于是带着众人前去。
内城的建筑多是华丽,看得人眼花,来来往往全是各门派的弟子,几人身着仙盟宗服,不管走到何处都是惹人注目的存在。
宋小河头一回在外面感受到了仙盟在人界仙门之中显赫的地位。
前往连排大殿之中,宋小河就看到有不少人在殿中登记领牌,于是自觉地往后站。
她身边就站着沈溪山,而他作为仙盟的金字招牌,又在人界颇负盛名,钟氏人时时刻刻盯着,哪能会让他在后面排队,刚站定就马上有人一路跑过来,恭敬地将几人往殿内请。
梁檀在册子上写了几人的名字,随后领了几个房牌,分给几人。
沈溪山,苏暮临,梁檀三人的房间隔得并不远,从牌子上就能看出,三人都在“飞花苑”。
而宋小河则不同,估计是钟氏将男女住所分开,宋小河的牌子上写的是:夏蝉桥壹拾玖。
宋小河捏着串着牌子的绳在手中晃着把玩,走在沈溪山的身边,时不时转头朝别处张望。
沈溪山的余光里都是她,这才感觉心里舒坦了一点,这一路上赶路而来,宋小河一直在最后面,他又不得不走在前头,频频的回头张望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他算是忍了一路。
先前扮作沈策的时候,宋小河总是走在他身边,最喜欢走在右手边,然后因为走路不老实,肩膀总是与他的手臂轻蹭。
她喜欢与人靠近,说话时也是小动作不断,久而久之沈溪山也习惯了。
这一路并肩而行,沈溪山来到长安之后的烦躁得到了缓解。
最先到达的是男子所居住的飞花苑,一道两丈宽的拱形石门落在树下,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宋小河往地上看了看,见地上竟有樱花的花瓣,不由疑惑地抬头朝空中看去。
正巧一阵清风,卷着些许粉嫩的花瓣飘来,宋小河没忍住,问道:“这是哪里的花?”
宋小河是在樱花树下长大的,见到这花就觉得欢喜,问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看看。
云馥却道:“我也不知呢,应当是飞花苑后面有片花林,但我没去过。”
宋小河没在意,看着师父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就赶紧把师父送进了飞花苑中,说:“师父,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再来找你!”
梁檀应了一声,进了飞花苑中。
沈溪山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没想出跟着宋小河去女子住所的理由,刚走两步就看见苏暮临还在宋小河身后站着,那架势像是一只黏到底。
他眼风一扫,转头道:“你随我来,有事跟你说。”
苏暮临瞪着眼睛指了自己一下,“我?”
沈溪山眉尾轻扬,算作回应。
见状,苏暮临就知道自己跟不得宋小河了,便飞快地小声说:“晚点再去寻你,小河大人。”
沈溪山听个一清二楚,心中冷笑。
与沈溪山道了别后,宋小河目送他和苏暮临进了飞花苑,其后又动身,跟着云馥前去夏蝉桥。
两地隔得出乎意料的远,行了约莫一刻钟才到。
宋小河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后,云馥给她说了自己住的地方,便出言告辞,忙自己的事去了。
她独自以房牌开门进去,就见房间还算宽敞,相当整洁,窗子朝阳,开了之后整个房中都亮堂得很,床铺摆在内间,铺了软和的被子。
宋小河原本想躺上去试一试床铺,结果这么一试,她就睡到了夜晚,直到有人轻轻叩门,才将她唤醒。
另一头,沈溪山回房之后用锐利冰冷的眼神警告了苏暮临一下,说:“夜间没事别去缠着她。”
苏暮临胆大包天,故意装傻:“你说谁?”
沈溪山直接给他一拳,“这下想起来是谁了没?”
苏暮临抱着脑袋哀嚎:“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到底还是屈服于沈溪山的淫威,“我知道了,我夜间不会去找小河大人的!”
沈溪山声音轻缓地威胁:“若有什么事,先来找我商议,若是让我发现你再于背后撺掇宋小河,我就把你这脑袋打成猪头。”
“明白!”苏暮临立马答应。
教训了苏暮临之后,沈溪山也没在房中休息,初来长安,他要办的事还多着,于是撂下苏暮临就走了。
一忙就忙到了夜间,除却与各大门派的长老会面,坐下来闲谈之外,他还将前来参加百炼会的所有数得上号的门派都查了清楚,让人写了册子,又将钟氏的内外城逛了一圈,熟悉了地形。
寻找日晷神仪之事居于首位,还必须要隐秘行动,不能让旁人知道。
他在一些隐蔽的地方设下咒法,用于标记和观察有没有人会在暗处动手脚。
这次来的门派太多,鱼龙混杂,按照惯例必定会有人惹出一些事情,上回的百炼会在玄音门就闹了很久,沈溪山这次特地留了几个心眼。
等夜间回去,他破天荒地感到身体疲惫,于是泡了个热水澡净身,换上干净衣裳躺回床榻时已经将近子时。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沈溪山没忘。
就是宋小河在每晚都会跑到他的床上来,之前他叮嘱了苏暮临照看着,白日他又警告了苏暮临不准夜间去烦宋小河。
苏暮临本就胆小,更何况又是沈溪山的威胁,他不敢不从,没人在晚上阻止,宋小河定然还会跑过来。
不过现在不在荒郊野外露宿,没那么多人盯着,宋小河要是跑来这里睡也无妨。
至少在他身边,她是安全的。
沈溪山想着,就往床榻里面挪了挪,仿佛是特意留出了位置,等着宋小河过来。
只是这么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
沈溪山半点睡意没有,眼看着子时快过,宋小河仍旧没有动静。
不太对劲。
沈溪山心说,往常这个时候,宋小河已经在他床榻上睡熟了,就算是晚来,也晚不了多长时间。
他心生疑窦,犹豫片刻,念通了共感咒。
这才刚与宋小河那边建立联系,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钻进耳朵。
“小河姑娘,我是真心喜欢你,你愿意与我结道侣吗?”
沈溪山当场一个仰卧起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哪能听不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可不就是被留在那镇上门派之中的钟浔元吗?没想到他如此阴魂不散,这么快就追来了!
这大半夜的,他想做什么?脑子被猪啃了?
“宋小河。”
沈溪山骤然出声,用沈策的声音唤她。
然后说:“让他滚。”
宋小河对此事也觉得颇为莫名其妙。
她本来在房中睡得好好的, 被一阵敲门声吵醒,迷迷瞪瞪跑去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宋小河与她对视一眼, “你是哪位?”
那女子便道:“可是宋姑娘?”
宋小河点头,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又问:“你找我什么事?”
“是钟大人想寻宋姑娘有事相告, 不便进入这地方, 所以要我代为转达。”那女子说:“大人在院外等姑娘。”
“钟大人?是哪个钟大人?”宋小河心中纳闷。
她想不起来自己与姓钟的有什么交情, 有了今日之事后, 她更是对姓钟的人没了好感,正想回绝,就听那女子说:“是钟浔元大人。”
宋小河神色微怔, 意外道:“他这么快就赶来长安了?”
不说的话宋小河几乎要把他给忘记了。
先前在镇中门派弟子失去灵力以及镇上百姓被妖物所害的事并没有解决, 一时半会又查不出原因,于是沈溪山便传信给仙盟, 让仙盟派人来接手,留下了钟浔元在门派中等着, 待仙盟的人到了再离开。
却没想到钟浔元竟然这么快就赶上来了。
宋小河抬头看了眼天色, 已是深夜, 不懂他现在来找自己做什么。
“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宋小河问道。
那女子只摇头,“我也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不过我猜想大人此时来寻, 定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宋小河稍微思考了一下, 便应了。
主要是这一觉睡得太久,她都没吃东西, 这刚醒肚子就咕噜噜开始闹。
她回身关上门,一出夏蝉桥的院子, 就看见钟浔元站在几丈远的地方,身着钟氏的宗服,双手负于身后,正盯着面前的窄溪。
“钟公子。”宋小河远远地唤了一声。
钟浔元扭头看过来,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笑,快步朝她走来,“小河姑娘,这么晚冒昧打扰,还请你别怪罪。”
宋小河回道:“无妨,不知公子有何急事找我?”
钟浔元看着他,一下露出羞赧的表情来,左右看看,然后道:“此处人多,小河姑娘随我去一处清静之地,我有几句话想说。”
宋小河为难地摸了摸肚子,“会很久吗?”
钟浔元一愣,道:“很快。”
宋小河答应得很勉强,跟着钟浔元离开夏蝉桥,往飞花苑的方向走去。
但他并未将宋小河带到飞花苑,而是去了另一条路,周围的确清静起来,路边逐渐出现一些还未抽芽的树。
再往前行了一段,宋小河走累了,问他,“钟公子,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她与钟浔元算不上相熟,所以并不能完全信任他。
钟浔元将她往偏僻的路上带,她心里难免起戒心,手虚虚地搭在腰间的木剑上,暗自留心周围的情况。
钟浔元转头对她笑了一下,说:“小河姑娘莫着急,就在前面了。”
宋小河便也耐着性子,想着再等等,一转头,瞥见钟浔元的脖子上有一条红线,像血一般的红。
“咦?”宋小河发出疑问,“先前怎么没注意,你的脖子上是什么?”
钟浔元下意识往自己脖子上摸了一下,然后道:“哦,这是我出生便有的胎记,我平日嫌不好看都用法术遮掩的,这次着急赶路灵力透支,忘记掩盖了。”
说着,他掌中灵光一闪,那条红线又消失。
宋小河没细想,只觉得这胎记生得奇怪,顺嘴问道:“不过你来的速度真的很快,我原以为你要落后我们几日再来。”
钟浔元就道:“我是晚你们三日出发的,一路上未曾休息,本想追上你们却没想到还是晚了几个时辰。”
一路上不休息赶路至此,还要在深夜来找她,宋小河忽然有些好奇钟浔元究竟要对她说什么事了。
当真如此紧急吗?
正想着,就听钟浔元道:“到了!小河姑娘快看。”
宋小河听声抬头,往前看去,就见面前一片正怒放着的樱花林。
月光明亮,大片大片地洒在樱花树上,将粉色的花瓣蒙上银光,显得尤其美丽。
樱花瓣是最容易从枝头落下的,稍稍强劲一些的风就能卷下许多樱花,于是花瓣铺得满地都是,在夜风中徐徐飞舞。
宋小河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一副痴痴的样子看了许久,柔嫩的花瓣朝她的脸边吹来,被她伸手接住。
“这里好美。”宋小河看着掌中的樱花,说:“你这时候将我喊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美景的吗?”
钟浔元看着她笑,“小河姑娘,先前我就跟你说过,我还未见到你时就听说了你的事迹,心里很是仰慕你,后来遇见了你相处之后,又觉得你性子活泼,时时刻刻带给人愉悦,与我所见的姑娘很不相同,先前在镇中分别后,我总是忍不住挂念你……”
宋小河听到这里,疑惑地转头看向钟浔元,就见他面容覆上绯色,颇为羞赧道:“虽然这样说有些唐突了,不过我是绝对出自真心。”
他道:“小河姑娘,我是真心喜欢你,你愿意与我结道侣吗?”
宋小河愣住,话倒是听进了耳朵,但还没进入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一道声音十分突然地传入耳中。
“宋小河。”
是沈策的声音,虽然许久未听了,但宋小河还是一瞬间就辨认出来。
他声线冰冷,似乎还带着愠怒,说:“让他滚。”
宋小河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落在钟浔元的眼里,他不解道:“小河姑娘,你怎么了?”
“无事。”宋小河微微偏头,移开了视线,在灵识中与沈溪山对话。
“沈策?”
沈溪山那头传来一声冷哼。
“为何突然念通共感咒?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溪山没有回答问题,反问,“你这大半夜的,在做什么?”
宋小河道:“有人带我来看樱花林。”
沈溪山在那头穿鞋披衣,听到她的话,气血一下子往头顶上翻,冷声问:“他是何居心?”
宋小河回答:“他想跟我结为道侣。”
继而又听她对钟浔元说:“钟公子,结成道侣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听这语气,倒像是真的考虑起来了,沈溪山几乎吐血。
钟浔元道:“虽说我并非钟氏嫡系,但我是家中独子,届时所有家产都是要传给我的,就算不如何丰厚,也能让小河姑娘一生吃穿无忧。”
“家产?”宋小河疑问,“这东西很重要吗?”
梁檀没有父母,宋小河也没有,所以在她的认知里从没有什么继承家产的说法。
硬说的话,她倒是可以继承沧海峰的那棵樱花树和梁檀在院子里种的那些野花野草。
只是梁檀虽看起来贫苦,却从未让宋小河挨饿,衣裳也是年年换新,她并无吃穿上的忧虑。
既然不缺,自然也就不会向往那些东西。
宋小河道:“我对谁的家产没有兴趣,也不会为吃穿发愁。”
钟浔元面露尴尬,才知世间里寻常那套讨媳妇儿的说辞并不适合宋小河,又问道:“那小河姑娘想要什么?”
“你跟他说你想要天上的月亮。”
沈溪山在那头插话,“摘不下来就让他滚。”
宋小河疑惑,“你怎么一副火气很大的样子,这钟浔元难不成与你有过恩怨吗?”
沈溪山又一下子沉默了。
硬说起来,钟浔元与他的确没什么恩怨。
但他现在很想一脚把钟浔元给踢死。
那头不再吵闹之后,宋小河对钟浔元道:“钟公子,我所求不过是在修为上不断进取,步步登高,十多年来的修炼皆是为此,什么灵石宝贝,万贯家财,于我来说都是无用之物,况且我早已心有所属,惦记了十年之久,恐怕要辜负钟公子的心意了。”
她神色认真,语气郑重,“多谢你带我来此赏花,道侣一事还请你日后莫要再提。”
这是很明确的拒绝。
钟浔元道:“等等,小河姑娘不必如此着急拒绝,此事并非现在就要你出个定论,你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一道冷漠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就见沈溪山一身黑袍站在月下,衣裳的银色绣纹闪着微芒。
墨色衬得他面容更白,精致的眉眼如覆寒霜,仿佛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他看着钟浔元,淡淡道:“你倒是好雅兴,半夜将人喊到此处说些废话。”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一点礼节都无,按理说不该出自翩翩君子的沈溪山之口。
钟浔元也愣住,“沈猎师?我倒是不知你在此处,难不成是我和小河姑娘打扰你赏花了?”
沈溪山哪能会回答他的问题,现在与他面对面没将他踹飞,已经是克制之后的结果了,他漠声道:“宋小河多日赶路,今日刚到长安,需得好好休息,没空与你在月下谈心,你请回吧。”
钟浔元眉头微皱,有些恼怒。
说到底沈溪山不过是宋小河同出仙盟,但师父各不相同,又不能真的算作同门,沈溪山这语气,未免太过霸道。
就好像他能左右宋小河一样。
钟浔元转头看了眼宋小河,希望她能站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却见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沈溪山,半点没有注意到他,一时竟是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到沈溪山这蛮不讲理的话。
钟浔元无法,知道沈溪山出现在这里,他与宋小河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便对宋小河低声道:“那我便先回了,小河姑娘再想一想我方才所言。”
他撂下这句话,又与沈溪山对视了一眼,才带着有些难看的脸色拂袖离去,走得很快。
那最后一个眼神落在沈溪山眼中简直就是挑衅,他压着眸中的冰冷,莫非顾及宋小河还在此处,这会儿他的鞋底已经印在钟浔元的脸上去了。
好人装惯了,于是世人都以为沈溪山是好人。
但沈溪山从未迷失本心。
正如当初青璃所言,若非沈溪山入了道途,拜入仙盟,成为她座下的弟子,此时怕早就变成为祸四方的魔种了,且还是十分棘手的那种。
钟浔元离去后,沈溪山的脸上仍满是冷意。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极其漠然,像是天山上的雪莲,冰冷而高不可攀。
可饶是如此,他仍旧是俊美的,男生女相,却又分外英气。
月华镀身时,更成天地间一抹绝色。
宋小河喜欢他的模样,不管是笑,还是不笑,只要看了就觉得欢喜,当下变成了只欢快的小鹿,往沈溪山身边而跑去,问道:“沈猎师,你何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