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情道小师弟倒追了——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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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着身体的剧痛,咬紧牙关不断往雷符输送。
微小的白色电光在他手指间流窜,凭空而至的大风将他的长发吹得纷飞,伤口的血更是凶猛地往外流。
风越来越大,厚重的乌云迅速聚集而来,大片大片地飘在头顶,遮住了天光。
天地间猛然暗下来,风声咆哮。
夏国所有人都发觉了这一出异像,纷纷仰头惊呼。
程灵珠负了重伤,抬头看见这一层层的乌云,原本就被妖尸折磨的斗志此刻立即崩溃,扬声高喊,命仙盟猎师停止战斗,找地方躲藏。
仙盟一旦萌生退意,其他门派弟子的斗志更是不堪一击,立即抱团奔逃。
一时间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天地混沌至极。
天穹的云层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如同一条巨龙盘旋在云层之上,银白的闪电在乌色的云中流窜,雷声宛若巨龙的低吼,一阵阵传来。
沈溪山抬头,就看到那云层漩涡的中心,正对着他。
臂弯里的宋小河已经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沈溪山输送了大量的灵力,也只是延缓了她死亡速度而已。
好在苏暮临没让人失望。
苏暮临腹部剧痛,心口一股气涌上来,强忍着没喷血。
身上所有灵力几乎都灌入了这道雷符之中,他拼尽全力,夹着雷符高举,大声喊道:“九天神雷,皆听我令!”
“召来——!!”
“轰!”
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天穹之上炸响,几乎是将整个苍穹硬生生劈裂的架势。
紧接着云层极速涌动起来,一道雷猛然从天际落下来,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天地间被照得骤亮,犹如烈阳高照,白昼尽现。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道劈裂天地的雷,震惊的叫声淹没在雷声之中。
寒天宗长老连带着钟氏众人,还有程灵珠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神雷落地,迅猛的气浪翻飞,整座鬼国都在被波及,方圆百里都被强劲的雷法波及,所有妖尸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雷落之地,正是沈溪山的头顶。
他调动全身的灵力,以金光护身,光芒大作的瞬间,他抬掌,将神雷之力化为己用,融合在金光之中,突地打入宋小河的体内。
只见她猛地吐了一口鲜血,正正喷在沈溪山的衣襟上。
下一刻,她体内的封印被神雷击溃。
宋小河的身体几乎是立即就发生了变化。
伤口开始极快地愈合,身体的寒霜褪尽,头上缓缓生出一对龙角,双手的指甲染上黑色,变得尖利。
沈溪山低头看着她。
片刻后,宋小河睁开眼,那双原本黝黑的双眸晕开一抹金色,混在一起,异常美丽。
不同于上次她变为龙女状态时那般毫无意识的模样,这次的她凝聚目光,看着沈溪山,而后开口:“沈策?你怎么在这?”
她一下子弹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心口,发觉伤口已经愈合,说道:“结束了吗?谢归呢?”
沈溪山没应声。
然后宋小河就发现了她的手长出了黑色的指甲,顿时无比惊奇,“这是什么?我是被妖化了吗?”
她又转头问沈溪山:“你是何时来的?你这身上怎么那么多血?受伤了吗?方才我与谢归打了一架,他捅我一刀我刺他一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沈溪山看着喋喋不休的宋小河,这才有些缓过神来,几不可察地松一口气。
后脖子传来阵阵热意,他未注意,说道:“你差一点就死了。”
宋小河察觉到身体的伤势全无,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所以我说差一点。”沈溪山站起身,身上几乎被血给浸透了,他念了个清尘诀,将血迹给清理干净,又问宋小河:“身上可有不适之处?”
宋小河也跟着站起来,拔起地上的剑,说:“没有啊,完全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指甲变黑了,难不成是谢归的刀上淬了毒?”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头上顶着一双龙角。
苏暮临跌跌撞撞地跑来,他吃了治疗伤势的灵药,也将腹部的伤口已经被他给简单包扎了一下,后背衣裳被抓烂之后他干脆脱了上衣,打着赤膊来找宋小河。
远远就看见宋小河站着跟沈溪山说话,走到近处就直接跪在地上,举臂高呼,“龙神大人——!”
宋小河被他吓一跳,转头就见他这副惨模样,惊诧地瞪大眼睛,“你怎么伤成这样?”
“无碍无碍,多谢龙神大人关心!”苏暮临这时候倒是不在乎伤势了,满眼都是她那双龙角。
宋小河左右看了看,说道:“你们可有看见谢归?”
沈溪山道:“我来时他便已经跑了。”
“哦。”宋小河应了一声,语气有几分低落,“他吃了我一剑,怕是已经死了吧。”
“还没呢。”苏暮临赶忙说:“我能闻到他的气味,还活着。”
沈溪山看他一眼,就道:“你方才见到他了?”
“你怎么知道?”苏暮临说:“我刚刚差点被妖尸打死,他突然出现,把雷符捡了还给我,就走了,说什么我与他之间的因果已了。”
沈溪山沉吟片刻,说道:“带我们去找他。”
苏暮临转头看宋小河,见她也点头,于是往空中嗅嗅,然后在风里寻找谢归的位置。
他带着两人行了两条街,来到了城门之处,果然在城门边上看见的谢归。
他正靠着门坐在地上,血流了满地,手里握着阴阳鬼幡,静静地垂着头,像是死了。
听到三人的脚步声,他又抬起头来,目光晃了一下,落在宋小河的身上。
谢归要死了。
宋小河心里很清楚,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抬步走过去,问道:“谢归,为了这些赔上性命,值得吗?”
谢归缓缓站起身,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将脊背挺直了,缓慢道:“百年前,殿下当勇士,我当懦夫,于是殿下身死,转世轮回,我却苟活百年,仍无所为,这条命早已不值钱,没什么值不值得。”
“只是公主殿下。”谢归看着宋小河,双眸充满了诚恳,飞速流逝的生命让他看起来极为脆弱,声音也轻缓,“他们困在这里年岁久矣,你可怜可怜他们,放他们走吧。”
“他们?”宋小河疑惑:“他们是谁?”
谢归不答,目光偏移,不知落在了哪里。
宋小河立即偏头看去,就见方才还是一片空旷的城门前,陆续出现了夏国子民的身影,密密麻麻。
他们皆静穆盯着宋小河。
“是谁将你们困在这里?”宋小河又问了这个问题。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严三谷站在最前头,轻声说:“公主殿下,放了谢仙师吧。”
由他起了个头,其他人跟着附和起来,一时间央求她放过谢归的话语此起彼伏。
风声停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求情过后都不再说话。
宋小河忽而转头,望着面前这扇已经十分破旧的,高大的城门。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方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隐隐能够感觉到了。
她抬步走过去,站在门前,正是在壁画之中,她提灯出城时所站的位置。
宋小河抬手,将掌心贴在城门之上。
只见下一刻,城门上涌动起闪耀的金光来,散发出浓烈的色彩,宋小河感觉到体内的神力与这光芒有了共鸣。
很显然,这城门上的力量来自她的体内。
“是我吗?”
宋小河转头,看向众人,眼眸中满是茫然无措,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夏国子民满目悲怆,仍旧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言语。
宋小河在这一瞬间全明白了,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难怪谢归虽然一直在针对她,但从他的眼睛里,宋小河从来没有看到过敌意和仇恨。
难怪先前问夏国百姓是谁将他们困在这里时,他们拒不回答,只说自己是残魂,不再怨言。
“是我……”宋小河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浓烈的愧疚淹没了宋小河的心,然后化作眼泪,落了下来。
她用手背蹭了一下湿润的脸颊,小声问道:“是我将你们困在这里,整整九十六年?”
生前未能护佑夏国,致使妖怪屠城将他们虐杀。
死后又将鬼国变为牢笼,将他们困在这里近百年时间。
即便如此,当忘却前尘的宋小河重返故土,夏国子民仍旧捧着满心的喜爱与敬仰,对她唤一声,公主殿下。

这是两年前步时鸢第一次出现在谢归面前的时候, 说的第一句话。
谢归一直以为,当年只有他一人从夏国的灾难之中活了下来,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公主身边的那位高师。
她精通一手卜算之术, 通晓天机, 算出了前尘事这才来寻到谢归。
步时鸢说, 夏国子民的魂魄在世间停留太久, 黑雾也逐渐在消散, 仅凭谢归已经无法再庇佑他们, 若是不将夏国封印打破, 所有魂魄都要在世间消散,再无转世的可能。
但是近百年来,谢归用了不知道多少方法, 无论如何都打不破夏国的那道封印。
概因百年前临涣提前开城门, 打破护国结界,扰乱了良宵公主的计划, 无奈之下她只得提前出门迎战。
只是传送阵法消耗了她太多灵力,她知道那一战, 自己必输。
死前她想再为夏国做最后一件事, 便献以己身为夏国再添一层防护结界。
谁也没想到, 她所释放的灵力被众妖分食,结界并没有拦住它们, 当屠戮发生时, 夏国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将所有闯入夏国的妖怪连带着夏国千千万万子民的魂体,一并锁在了夏国之中。
谢归掌握了阴阳鬼幡的使用方法, 将所有妖怪炼为妖尸,却无法解开封印。
于是他便在人界飘荡多年寻找方法。
直到步时鸢找到了他。
“一切命数早已注定。”
步时鸢是这样对他说的。
她还告诉谢归, 他会再见到公主殿下,起初他还是半信半疑。
直到那座被废弃了三百年的老城中,漫天的风沙里,有人敲响了门,谢归去开。
然后就看见了从步时鸢身后探出脑袋的宋小河。
百年前的惨剧,翻过那么多的岁月,再去追究谁对谁错已然没有意义,谢归只想让鬼国的黑雾散去,让困在这里多年的夏国子民转世轮回。
“你只需杀了宋小河。”步时鸢对他道:“其他之事,自有定数。”
一开始谢归也并不明白,为何要破夏国封印须得先杀宋小河,直到宋小河顶着一对龙角出现时,谢归才恍然大悟。
就说嘛,谢归心想,公主殿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是凡人呢?
所以唯有杀了宋小河的人身,龙魂之力再现,她才有能力将夏国这百年封印解除。
宋小河哭得轻喘,眼睛和鼻尖揉得通红,看起来很伤心。
“都过去那么多年啦,我们早就不在意了!”
“对呀公主殿下,再说此事也与你无关呀!”
“死之后还能在夏国,对我们来说是幸事呢!”
“相当于多活了九十多年,还不用再为柴米油盐发愁!”
夏国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将十七岁的宋小河围在中间,笑呵呵地宽慰她。
沈溪山站在边上看,基本已经将所有事情都看明白了。
鬼国这一场局,与其说是谢归设下的,倒不如说是步时鸢才是背后的主导者。
她曾说过,这是宋小河必须了解的一桩因果,指的正是良宵公主死前将灵力化作牢笼,把所有夏国子民困在此处之事,解开了封印,业果自然就了结。
可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宋小河吃了那致命的一刀之后,体内的龙魂封印没破,差点死了。
步时鸢既然能推算出全局,不可能不知此事,所以她对沈溪山说,莫要去干涉宋小河的事。
沈溪山向来不是听人调遣的性子,这是其一;“天命注定”四个字压下来的时候,沈溪山就有了反骨之心,道自己所为皆凭心,那么不论出现什么样的结局便都是注定,其实心里已然打定主意要干涉宋小河之事,这是其二。
是以当宋小河的极寒之力在空中扩散时,沈溪山马上寻去,借苏暮临召来的雷法冲破封印。
一切事情兜兜转转,最后的结果便是,宋小河体内的龙之力与业火红莲相融,在化身龙体时也能有自我意识,若是日后勤加练习,她或有可能掌握龙之力与业火红莲两种力量。
这是其实一场,步时鸢为宋小河谋划的局。
不仅要她了却前世业果,也是为了让她将体内的力量完全融合。
龙之力压制了业火红莲,如此一来,宋小河就再也没有被极寒之力反噬的风险。
步时鸢为了宋小河,竟如此煞费苦心。
沈溪山看着她低着头,不断地揉眼睛,泪落不下来,全在她的手心手背上,很快就蹭花了一张脸。
宋小河经常哭,有时候她走在路上摔一跤,或是被师父打了下头,稍微痛了点她就会落眼泪。
然而只要有人在乎,这些眼泪就是值钱的。
他拿出一个锦帕,递给宋小河,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说:“我教你如何收回这道封印。”
宋小河接过柔软的锦帕,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看着沈溪山。
一路走来,宋小河对沈溪山的依赖已经远远超出了刚认识的那会儿,她用一双难过的眼睛看着他,分明就是想听他说些什么。
就看在宋小河现在那么伤心的份上,沈溪山心想,那他就稍微说两句安慰的话吧。
“如今都多少年过去了,开了城门的罪人守在庙前当了那么多年的活死人,屠了夏国的妖怪也被皆炼为妖尸,功过与对错,再去追究还有何意义?”沈溪山偏头看了城门一眼,眉梢微挑,用一种很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你的前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现在解了这道封印,了却前世因果,这些旧事日后便与你再无关联。”
宋小河好哄,听了之后心里果然好受许多,点了点头,带着厚重的鼻音说:“那你告诉我如何解开这道封印。”
沈溪山道:“催动体内的灵力,待当年所释放的灵力与你共鸣时就将灵力回收,然后击碎城门就可。”
宋小河将锦帕塞进袖中,随后按照沈溪山所言催动灵力。
骤然间,她感到体内有一股极其浑厚且无比强大的力量在四肢百骸盘旋。
这并不是来自业火红莲的神力,这股力量汹涌磅礴,甚至将业火红莲都死死地压制住,仿佛是一种很早之前就存在她体内。
宋小河满心疑惑,却并未停下动作,灵力一催动,金光便覆在她的周身,散出温润的光芒。
很快地,城门也跟着泛起金光,辽阔的天空,残破的屋舍,视线中的所有东西都浮出了微弱的金芒,与宋小河产生了共鸣。
这便是良宵公主死前散在夏国各处的灵力。
宋小河心念微动,开始将灵力回收。
无数金芒从四面八方飞来,融入她的身体之中,众人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壮丽的景观。
直到最后一丝灵力的回收,宋小河才缓缓睁眼,巨大的力量充斥在体内,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宋小河看到了体内那个粉碎的封印,已经猜到这是她体内那个被封印的龙魂所蕴含的力量。
只是先前在酆都鬼蜮,她身死之后龙魂现身的那段时间,宋小河根本没有自我意识,更没有记忆。
但现在的她却是十分清醒的。
她也明白为何业火红莲这等上古神器能够安然无恙地留存在她的体内。
是因为龙魂的力量太过强大,将业火红莲的极寒之力死死压制,所以宋小河一直都安然无恙。
有人打碎了封印,将龙魂的力量和业火红莲的神力融合在一起。
宋小河心想,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日后她若是遭遇什么不测再释放龙魂,就不会失去意识了。
她缓步上前,一抬手,掌中覆满金光。
宋小河将手掌贴上屹立百年,满是风霜岁月痕迹的城门,正当她想着如何击碎这扇遮风挡雨许多年的城门时,却听得一声悠长的吱呀声。
随后无数裂痕自宋小河的手掌处扩散,往上蔓延,极快地攀爬,不过片刻工夫,城门便布满龟裂。
那摧枯拉朽的声音仿佛是告别,随后整座大门化作齑粉飘散。
谢归站在漫天的尘埃之中,仰头看去。
下一刻,环绕夏国百年的黑雾散去,大片的天光照下来,朝阳悬挂于东方,漫天红霞,美如画卷。
雪落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空中轻盈落下,所有夏国子民的魂体开始变得透明,他们齐齐跪下,再朝他们的公主殿下最后一拜。
哭声不绝于耳,众人向宋小河道别,长达百年的折磨,在此刻结束。
宋小河哭得抽噎不止,一张锦帕湿透了。
苏暮临站在她身后,也扯着嗓子哭嚎。
众人之中,唯有沈溪山的情绪平静,面上没什么表情,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宋姑娘。”
谢归突然喊道。
宋小河转身,恰一阵清风徐来,将谢归的长发拂起,衣袍微摆,他即便满身狼藉也仍旧站得端正,双手交叠对宋小河行了一礼。
直起身时,他的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
正如当初黄沙城之中的初见,谢归又变成了那个说话轻慢,听到夸奖就会红了耳朵的温润少年郎。
他道:“正如你所说,前缘散尽,如今你只是宋小河。”
所以,别为这曾经发生过,已经无法改变的事伤心难过,更别将这些无可奈何之下发生的错责揽在自己身上。
一些没说出口的话,谢归通过那双眼睛传达给了宋小河。
她明白谢归的用意。
正因如此,她才更觉得难过。
“谢春棠。”宋小河怔怔地看着他,“你的手……”
谢归抬起双手,只见他的五指正慢慢幻化成枝条藤蔓,开始朝两边伸长蔓延。
双脚也变成树根,开始往土里钻,谢归的身体正飞快地变成树木。
他仰起头,眸光映了漫天的白雪,耳边尽是风声。
生命在流逝时,谢归又想起了崇轩三十年的冬天。
那年的雪下得特别大,被后人称为“百年不遇的雪灾”,良宵公主设在城中的传送阵法不知因何原因不能用,万千百姓困在城中,谢归当了懦夫,带着阴阳鬼幡和妹妹逃出了夏城。
风雪铺了百里路,谢归将妹妹背在背上,用厚厚的大氅紧紧裹住,在重伤之下强撑着在呼啸的风雪中走了一天一夜,到达了那座村落。
谢归凭着一口灵气撑着身体,而他妹妹生来体弱,长时间的寒冷和一天一夜没有吃喝,让她生命急速消耗,趴在谢归的背上奄奄一息。
他背着谢采蕴,挨家挨户地敲门乞讨,只为求一碗热水,几口馒头。
只是他从村头敲到村尾,无一人开门,大多都在门内骂骂咧咧地要他滚开。
直到最后,谢归实在走不动了,他精疲力竭,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坐下,将谢采蕴抱在怀中。
谢采蕴用微弱的声音跟他说话。
她说:“哥哥,我好冷。”
谢归将她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想将胸膛里最后的一点温暖给妹妹。
她还说:“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谢归没有说话,滚烫的泪落下来,落在谢采蕴的脸颊上。
她什么都看不见,就伸手摸了摸谢归的脸颊,又问:“哥哥在哭吗?”
最后,谢采蕴说:“哥哥,我不喜欢冬天。”
这一场雪,葬了良宵公主,也葬了夏国百姓。
谢归背着妹妹,好不容易躲过了妖怪屠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地没了生息。
如今黑雾慢慢消散,夏国得以重见天光,又一场雪落了下来。
谢归闭眼,一滴清泪滑了下来,他喃喃道:“采蕴,夏国的以后再也不会有冬日了。”
他的身体开始长出茂密的枝叶,攀着城墙疯涨,无数藤蔓树根蔓延出来,往周围铺开。
“谢春棠……”宋小河无措地看着他。
让谢归死亡的那一剑,正是她刺出去的。
谢归的半个身子已然变成树干,对宋小河露出一个春风般的笑,温声说:“宋小河,珍重。”
随后他的双手变成树枝,双脚变为树根,脊梁变成树身,一棵立在城门边的树开始茁壮生长,拔高至三丈,树枝藤蔓开始抽芽,变得翠绿,密密麻麻的树根扎入土地,片刻功夫,一棵无比庞大的树便出现在城墙边。
生根发芽,树冠长出绿叶,然后一朵朵像是以鲜血灌注的花朵在树枝上盛开,沿着遍地的树藤扩散,瑰丽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顷刻的功夫,宋小河的视线中便开满了海棠花。
雪仍旧在落,城中却是一派盎然的春景,和煦的春风吹来,于是满树的海棠花都摇晃起来,赤红的花瓣在空中纷飞,好似谢归的送别之礼。
便是化作树木奉献最后的生命,也好过在这凉薄的人世踽踽独行。
春风眷海棠,此后夏国再无冬日。
笼罩夏国的黑雾彻底散尽,一抹青色的光凝结在海棠树的旁边,慢慢凝聚成一个姑娘的模样。
她身体缥缈,眼睛上系了一条锦布,显出形后并未说话,而是飘到树的边上,俯身趴上去,将脸贴着树干,久久不动。
“谢采蕴。”宋小河唤她。
那姑娘听到声音,就直起身,缓缓朝宋小河的方向看来,轻声回道:“公主殿下,谢谢你放了夏国子民,解除封印,也让我得以自由。”
宋小河问她:“你是被什么困住?”
谢采蕴道:“我并非被困,是哥哥说需要魂魄为祭,化作结界为夏国子民遮阳,只有我死在了城外,所以只有我能化作黑雾结界,保夏国子民免于魂飞魄散。”
宋小河眼睛都哭肿了,一听这话,泪又要落下来。
沈溪山看不下去了,拿了张新的锦帕按在她脸上,又对谢采蕴道:“原来如此,你辛苦了,你兄长在临死前,有东西留给你。”
他对宋小河说:“把他给你的锦囊拿出来。”
宋小河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想起先前在赤地时,谢归曾将他要送给妹妹的木雕交给了她。
于是她赶忙将那锦囊拿出来,递到谢采蕴的手中。
谢采蕴听到是哥哥给的,手有些颤抖地打开,往里面一探,摸出一个小巧的木雕兰花。
她笑了笑,说:“九十六年,一千一百五十二个月,哥哥欠我的木雕全在这里了。”
她将锦囊系上,握在手掌中,贴近心口,许久都没说话。
沈溪山道:“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公子请讲。”
“你兄长为了给你报仇,害了那个村子的所有人?”
谢采蕴听闻,缓缓侧身,用手抚上树干,说道:“当年兄长敲遍所有家户的门也没能讨得一碗热水,我冻死之后,他的确设下了一种妖邪阵法,让村中年纪大的人皆患上不治之症,为的便是要让村民为我立像,日日跪拜,还将那与妖怪勾结,喝了妖血的临涣取了精魄,让他变作活死人,守在庙前几十年。”
“只是后来哥哥便去人间游历,寻找破解夏城封印之法,没再理会那些村民了。”
“我明白了。”沈溪山应了一声。
宋小河听得云里雾里,哭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沈溪山,“你明白什么?”
“后来让村民敲碎木像开启养尸之阵的另有其人。”沈溪山道:“你没发现村中的妖尸与进入赤地以后的妖尸有很大不同吗?”
宋小河一细想,立马就能分辨出来。
村中的妖尸十分不堪一击,随随便便就能杀死,而赤地的妖尸无比凶猛,显然不是一个档次。
“为何会如此呢?”
“因为赤地之后的妖尸,都是谢归用阴阳鬼幡炼出来的,所以战斗力极强,而村中那些另有人所为,炼尸手法低级,所以炼出来的都是些废物。”沈溪山道。
“我可能知道是谁。”苏暮临也用核桃似的眼睛看他,说:“就是那个名叫莫寻凌的,他先前跟我说过炼妖尸的方法!”
“他死了。”宋小河道:“被我杀了。”
沈溪山听后并未对此事做评价,甚至都没问她是不是在吹牛,只是对谢采蕴道:“往事已了,你也该去转世了。”
谁知谢采蕴听后,一下子抱住了树木,说道:“我不走,哥哥的魂魄在这里,我也会在这里。”
“你兄长已修出灵体,在此处长个十年八年再化人形便是树灵,你只是一缕魂魄,不去转世很快就魂飞魄散。”沈溪山道:“待他重返世间,找上十个八个新妹妹,然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谢采蕴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一下子就被吓白了脸,“哥哥不会的。”
沈溪山道:“你那时已经不在了,如何知道他会不会?”
谢采蕴露出难过的表情,宋小河就劝道:“去轮回吧,届时你兄长重返世间,会再去寻你的。”
她道:“当真吗?”
宋小河道:“自然。”
谢采蕴沉默,犹豫许久之后,最后展开双臂抱了抱粗壮的树干,道了句:“哥哥,记得来找我。”
又对宋小河,沈溪山二人各行一礼道谢,随后魂体消散,带着锦囊消失不见了。
一阵风来,吹动着树冠哗哗作响,海棠花纷飞,像是谢归在与妹妹道别。
所有人都走了,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沈策,”宋小河拽了拽沈溪山的衣袖,仰头看他,“你方才说谢归再修炼个十年八年会变成树灵,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沈溪山毫不留情道:“业火红莲的力量霸道,谢归中了一剑,魂魄必定被极寒之力重伤,莫说十年八年,便是上百年都不一定能够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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