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剑修,何以跟这剑过不去?”沈溪山疑惑地问。
“因为小师弟是剑修啊。”宋小河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意,“我看他用剑,便也想学。我本来想成为个剑修的,但是我师父不会用剑,也教不了我几招剑法,所以我只能修法术。”
但实际上,宋小河前十来年受着身上封印的困扰,也没学成几招法术。
她的剑术,与她的法术可称得上是旗鼓相当。
“你可以拜别的师父,反正你的法术也一般,重学剑法当个剑修也不是不行。”
“不行。”宋小河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只有这一个师父,不拜别的。”
“那你还让我教你?”
“只是同门之间的互帮互助罢了。”
沈溪山倒还真考虑了一下。
若是宋小河有学剑的天赋,他亲自教几招也不是不行。
可问题在于,回了仙盟之后,沈策此人便不存在了,还要如何教她?
难不成还要白天扮作沈溪山,晚上扮作沈策?
宋小河见他一直犹豫着,也不说话,轻哼了一声,佯装难过道:“好歹你我二人一同出生入死,现在让你教我几招剑术,便如此犹犹豫豫,此番无情之举,甚伤小河之心。”
如此扭捏作态,惹得沈溪山多看她两眼,说道:“要教你,也只能等了却眼前这事,回了仙盟之后再说。”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宋小河面上一喜,篡改他模棱两可的发言,立即将此事拍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可不准反悔。”
沈溪山目送她出门,门关上后,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一股疲倦侵袭了沈溪山。
他自从得知宋小河一行人出发之后,便下山追赶,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左右。
再是如何用灵力支撑,也做不到连续那么多日的不眠不休,到了这里,他自然也感到困倦。
沐浴净身之后,沈溪山换了身干净衣裳,躺上床睡觉。
如此放松警惕,俨然是忘记了先前在灵船上的遭遇。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整座村庄傍山而存,坐落在荒僻之地,以至于天黑之后,除了风声之外偶尔还会传出几声狼嚎。
灵域门外,有十数弟子守夜。
这些个灵力低弱的弟子,并无傍身的灵器,又不舍得浪费灵力来抵御仲冬的寒气,于是便裹着身上的棉衣聚在一起,生了火堆取暖。
时不时在议论一下仙门闲事,以此来提醒精神,驱逐困倦。
月色皎洁,时而飘过几朵云,掩住月华,大地暗下来,只余下照明的灯光。
忽而有一人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哎,那是谁啊?”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路那边站着的人。
几个弟子望去,同时瞧见,纷纷站起身来,保持着警戒。
“去瞧瞧?”其中一人提议道。
村中的人应当早就休息,半夜还出现在路边站着的,恐怕不是什么正常人。
几人纷纷将武器拿在手中,提了一盏灯,结伴往前走。
随着灯光将地面的阴影照亮,一步步往前驱赶黑暗,很快就靠近了那个站着的人,瞧清楚了轮廓。
的确是个人没错,身上还穿着布衣,头发随意被发带束着,像是村里的男人。
但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一动不动。
“喂。”有个弟子试着喊了一声,“你是何人,为何大半夜不睡觉站在此地?”
那人并不回应。
寒风无孔不入,直往人的棉衣里钻,几人都打了个冷颤,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这场景实在诡异。
一人胆小,提议道:“要不还是别管他了吧,我先前听说过,有些人就是会在睡梦之中撒癔症,下床乱走,你看这人鞋都没有,很有可能是睡梦中跑出来的。”
“但是凡人没有灵力护体,若是在这站一夜,会不会冻死?”
“冻醒了,自然就回去了呗。”
几人商量着,最终还是不打算管了,陆续转身回去。
最后那人多看了两眼,正要转身时,却见那人突然动了一下。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从那人的脖子处传来,他的头猛然抬起来,恰逢云不遮月,那样一张面目狰狞,枯瘦如骨的脸瞬间露在月华之下。
“啊!”那弟子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来,划破了夜的宁静。
叫声传入耳朵的瞬间,沈溪山就醒了过来。
下一刻,他就感觉胳膊处压着什么东西,呼吸声近在咫尺。
这种经历相当熟悉,此刻已经吓不到刚醒过来的沈溪山了,他用灵力点了灯,低头一看,宋小河果然就睡在他的旁边。
宋小河睡觉的时候尤为乖巧,与她白日里旺盛的模样大不相同。
此刻她也面朝着沈溪山侧卧着,双手蜷在胸前,分了他的半只枕头,像是自己寻了个非常舒服的姿势,睡得正香。
两个人的体温将被窝暖得热烘烘的,暖红了宋小河的脸。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眉目都是喜悦之色,嘴角还微微翘着,实在乖顺。
这事儿实在太蹊跷了。
假设先前是他灵力被封,所以才差距不到宋小河的靠近,不知她究竟是何时进了房的。
但现在他已经全然恢复,就连灵域门外的叫喊都能立即听到,没道理察觉不到宋小河来此处的动静。
只是他还来不及细想,下方又接连传来叫喊声,伴随着打斗的声音,显然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一起身,只觉得衣襟一坠,头皮传来微微痛楚,低头看去才发现宋小河其中一只手竟然攥住了他的衣裳,连带着一起捏住了他的几缕发。
这么一拽,宋小河自然也给拽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都还没睁开看一眼,语气里带着睡眠不足被吵醒的烦躁,“什么人啊!”
沈溪山沉默着下床,手一扬就召来了衣裳,动作十分利索地穿上,合拢衣襟的时候转头去看,就见宋小河正盯着他,满脸的疑惑不解和不可置信。
“我怎么……”她转头瞧瞧,憋了半晌,才憋出下半句,“又来你房间了?”
说话间竟是比沈溪山还要崩溃,“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我分明在我床上睡得好好的啊?”
这事儿虽然的确奇怪,但也不是一次两次,事到如今双方多少也有点习惯了。
前几次两人已经吵过闹过,什么话都说尽,再加上两人的关系较之在灵船上那会儿已经好很多,倒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吵得面红耳赤。
况且他已察觉,出现这般诡异情况,好像真的并非宋小河故意。
沈溪山穿好了衣裳,随意用发带将头发束起,撂了一句:“我下去看看。”
人便出门了。
宋小河还在迷糊中,门一开,禁音术一解,她才听见外面接连传来的嘈杂声。
她先是将门关上,取了玉镯里的衣裳穿戴好,这才推门而出,直接从二楼的栏杆处翻下去,落在大堂之中。
落地声将柜台后面打瞌睡的龟妖吵醒,他颤颤巍巍道:“这位客官,要走楼梯呀!”
“哦!”宋小河应了一声,飞快跑出了灵域门。
一出去,寒风就扑面而来,她立马打了个哆嗦。
定睛一看,外面俨然乱成一团,只见各派守夜的弟子正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与村民打了起来。
这场面很是奇怪,然而等宋小河仔细看去,却见那些人并非真的村民,只不过穿了一身寻常布衣,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是枯瘦黝黑的,宛如树皮一般。
其面容更是骇人,脸上几乎没有肉,似乎只有一层皱皮裹着骨头,眼眸没有瞳孔,具被一片惨白占据,嘴巴张大极大。
有些手脚并用地跳到弟子的身上,一张口就咬住了一块肉,任那弟子如何挣扎都甩不脱,最后硬生生给撕下来一大块肉,血瞬间染红了衣裳,惨叫声不绝于耳。
其中程灵珠等人已经被惊醒,飞快地聚集在灵域门前。
她甩出一张符箓,双手结印,念动法诀。
霎那间光华涌现,一层泛着微光的帷幕飞快地在周围伸展,向两方拉去,展开出一个防御结界来,挡住了源源不断朝这边靠近的妖尸。
被圈入结界内的妖尸也不在少数,几个门派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处理这些妖尸。
但是宋小河很快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些弟子只用符箓贴在妖尸身上,制止了它们的行动,却并未出手伤及,似乎在顾虑什么。
视线一转,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沈溪山。
只见他正将剑从一具妖尸身上拔出,脚边还躺着几具尸体,流出来的血却是墨绿色的,带着股浓郁的黑气。
沈溪山很小心,没让这些东西沾到身上半分。
他本来并不打算动手的,是这几具妖尸不知死活,撞到了他的身边,他才随便拿了把剑了结它们。
躁乱很快就被平息,大多妖尸都被符箓给暂时封住,只有沈溪山的脚边躺着几具尸体。
墨绿色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他一退再退,走到了干净地方。
“你!”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女修,看了地上的尸体之后,瞪圆了眼睛指着沈溪山道:“你竟然下了杀手?!”
“怎么?”沈溪山应道。
那女修高声道:“这些可都是村民,是凡人!”
沈溪山低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道:“它们哪有半点村民的样子?”
“你没看见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吗?还未查明原因你就下了杀手?”
“仙盟之人难道都是这般是非不分,心狠手辣之人?若是这些百姓是被邪祟入体,只需去除邪气便可恢复正常,你杀了他们,就是白白害了无辜性命!”
“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
“说不定心里知道,但手上没忍住吧。”
此刻其他门派仿佛站在了同一阵线,一致对向了仙盟,将莫名的罪责强行压在沈溪山的头上。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墨绿的血液又蔓延过来了,顺着地势往他的靴子缓慢地爬来。
沈溪山年幼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要把惹他厌烦的人都杀光,这仿佛是天生带来的杀性。
青璃上仙察觉之后,对他多加教导,还请了尊佛像压在他的寝房内,要他日日上香祭拜,无端起了杀心之后就要去佛像前抄写静心经书。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现在的沈溪山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再是厌烦,也能忍住脾气了。
但有句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杀性是沈溪山与生俱来的,不论他再怎么装出一副温润知礼的模样,惹他起杀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撩起眼皮,看了那大叫着指着她的女修一眼。
冲天的杀意奔涌,女修的话说到一半,顿时卡住,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恐惧。
忽而胳膊被拉了一下,沈溪山低头一看,是宋小河。
于是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那快要黏到他靴子上的绿色液体。
“你站远点,别弄脏了鞋。”宋小河先是将他拉到一旁,又转头,对着那带头指着沈溪山的女修说道:“我仙盟弟子,自然有仙盟的师长教导,与你有什么干系?”
“他杀了无辜百姓,倒也说不得了?”一个脑袋光秃秃的男子站出来,粗声粗气道:“仙盟便是这般规矩?顶撞长辈,滥杀无辜,目中无人?”
“仙盟猎法第八卷 第二章 一十九条,杀为首,降为次。这便是仙盟的规矩。”宋小河虽然身量不算高,也并不强壮,但与人吵架的时候从未落人气势一等。
她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地与那秃头对视着,半点不怕他拿着长辈的身份压人。
但她到底还是年岁小,说的话根本没有没个几斤重,无人将她放在眼里。
那秃头便道:“出门在外,岂能按照仙盟的规矩来办事?”
“我们说话,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插嘴。”
“仙盟弟子,竟是如此没规矩。”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以规矩说事。
沈溪山知道与这些人争吵毫无意义,便按了下宋小河的肩头,冷漠道:“生死当前,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天仙神官站到了我对面,也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敌人。”
“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沈溪山眉目覆寒,声音平静道:“是我剑下的规矩,若是有人异议,可与我的剑一论长短。”
“好了。”程灵珠处理完那边的事,这才到这边来打破僵持,出声道:“仙盟自有育人之法,就不麻烦各位劳苦用心,去忧虑仙盟的法规了。今夜事发特殊,加之我们又是夜晚赶路来此,并不知这些都是村中百姓,下手过重也情有可原,望各位体谅。”
显然他们并不体谅,一个个表情都很是不忿,然而程灵珠并未给他们说话的时间,又接着道:“且先听听仙盟请来的天师一言吧。”
程灵珠做了个手势,众人一同望去,就见一人提着圆灯,缓步从暗处走过来。
她穿着宽大的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盘起,面容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灯光勾勒她纤细的身体,尤显瘦弱。
她徐徐开口道:“这村落的气数已尽,村中百姓俱已被人炼为妖尸,活不了多久。”
“鸢姐!”宋小河看见了她,顿时露出喜色来。
此人便正是许久不见的步时鸢。
步时鸢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神出鬼没。
她会出现在任何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拖着一副病弱之躯,却又活得出乎意料的顽强。
不仅安然从酆都鬼蜮出来, 还来到了这里。
宋小河跑到步时鸢的身边, 往她旁边一站, 说道:“鸢姐, 你总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没想到还好好地活着。”
步时鸢手上拎了串墨白交织的珠子, 用拇指慢慢转着, 笑着摸了摸宋小河的头,“多日没见,你说的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她靠在步时鸢的胳膊上, 十分直白道:“我可想你了。”
步时鸢道:“承蒙厚爱, 也恭喜你渡过死劫。”
宋小河嘿嘿一阵笑,久别重逢, 让她心情骤然变得愉悦。
五个月的时光,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她不止一次地想起步时鸢, 忧心她是不是葬身在酆都鬼蜮,只是当时情况有些混乱, 加之步时鸢太过神秘, 宋小河根本无处可寻。
如今再见, 瞧见她还好好的,宋小河心头的大石头可算是放下来了。
只是眼下并非叙旧的最佳时机。
“此人又是谁?”那秃头高声叫喊着, 将两人的对话打断,指着程灵珠怒道:“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我们这次是受雇于钟氏, 可不会听你仙盟的指挥。”
程灵珠约莫是鲜少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着鼻子吼,面色也变得尤其冰冷。
“智明散人。”步时鸢倒是从容,对那秃头微微一笑,说道:“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灾,奉劝阁下谨言慎行。”
“你威胁我?”智明散人顿时大怒,凶狠地瞪着步时鸢,撂下狠话,“若非看你是病弱女子,光凭你方才的一句话,我便让你活不到明日。”
步时鸢道:“不知阁下在半年前于寿麟城埋下的东西,挖出来没有。”
智明散人一听此言,表情瞬间被寒霜冻住,眸光中闪过一丝惊慌,匆忙拂袖侧身掩饰,“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步时鸢扬了扬手中的珠子,语气平静道:“诸位,在下步时鸢,身无所长,唯有一手推算之术还算拿得出手,受仙盟之邀参与此次秘务。在下不喜吵闹,还望各位给三分面子。”
那秃头男子原本就是带头叫嚣之人,眼下却因为步时鸢的一句话哑火,其他人没了附和之处,自然也闹不起来。
程灵珠虚行一礼,下令让所有仙盟弟子回灵域门内。
妖尸也清理干净,人群很快散去。
宋小河缠着步时鸢叙旧,将沈溪山忘在了脑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中。
“鸢姐,你这几个月来过得可好?”宋小河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有那么大的面子,仙盟还特地将你请来呢,从前怎么未听过你的名声。”
“不过是虚名罢了。”步时鸢耐性极好,从不嫌她吵闹。
“我们今晚睡一起吧!正好我自己睡也很孤单。”宋小河跟在她身后,兴冲冲地提出请求。
主要是因为她又犯了那奇怪的毛病,总是在睡醒之后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沈策的床上。
回想起之前在妖怪客栈里,苏暮临蹲在她房间门口拦住了夜晚跑出门的她,基本可以确定,的确是她在睡着之后不老实,自己跑去了别人房中。
可是偏偏每一回都是沈策,这就很怪异了。
宋小河喊着步时鸢同眠,若是她夜间再爬起来乱跑,好歹有个人能看顾,及时将她叫醒。
步时鸢点头答应了,“正好有些事要与你说。”
房中只点着一盏灯,微弱的烛光不足以照明整个房间,是以大部分地方都是昏暗的。
两人相对而坐,影子落在地上,随着火烛跳动。
步时鸢喝了两口茶,忽而说道:“何不多点两盏灯?”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宋小河道:“如此更有说大事的气氛。”
“不算什么大事,你将灯都点上吧。”
“哦。”
宋小河起身点灯,随着一盏盏烛光亮起,房间也变得敞亮起来。
“此行比上一次要危险得多,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你们这些队伍并不齐心,仙盟尤其被针对。”步时鸢缓声道。
“上次的队伍也不见得心有多齐。”宋小河倒不是很在意这方面。
毕竟一旦真正遇上危险,也根本指望不了别人,谁不是各顾各的门派子弟,且上回仙盟还在鬼蜮里大开杀戒,杀了不少其他门的弟子。
如此一想,她忽而愣住,“你是说……”
“不错。”步时鸢静静地看着她,说道:“上回仙盟屠戮两个宗门的弟子,此事早已传遍各个门派,众多仙门之中,本就敌视仙盟,如今更是让他们有了团结的理由。所以仙盟此番要面临的危险不仅仅是鬼国之中的种种,还有那些现阶段被称作盟友的人。”
“那也只能时刻警惕,离他们远点咯。”宋小河道。
“这自然是个办法,但光靠仙盟这些人的力量,不足以在鬼国之中完成任务并活着出来。”步时鸢道:“所以,这才是你们要面临的麻烦事。”
一旦进入鬼国之中,仙盟极有可能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其危险远远要比一开始预估的要多得多。
还没开始任务,他们的各种针对就如此明显,毫不掩饰,等进了鬼国,还不知要如何明刀暗枪地算计。
一听步时鸢的分析,宋小河顿时也有些发愁了。
她撑在桌子上,两手托着脸,苦恼道:“这可怎么办,我本还想着这次下山能多交几个朋友,看来这下是没机会了。”
步时鸢也想不明白她的小脑袋里在愁什么,安静听了一会儿她的絮絮叨叨后,才又出声说:“还有一件事。”
宋小河看着她,“什么?”
“你先前可听说过业火红莲?”
“听说过。”宋小河如实道:“先前在鬼蜮的时候,听苏暮临说了,业火红莲是上古神器,因为一场动乱,阴差阳错在鬼蜮落地生根。我上回还看见了,就是一朵小小的红色莲花。”
“不错,那场动乱持续了很久才平息,等冥界的人察觉之后,业火红莲已经在鬼蜮生长,再无人能够将它取走,多年来一直存放于酆都鬼蜮。”
“但是前段时间,业火红莲自鬼蜮消失了,冥界察觉之后已经派人来到人界寻找,你可知道那神器去了哪里?”
步时鸢盯着她问。
宋小河回答得很快,“我不知道。”
“你果然不知。”步时鸢笑了一下,伸出手往她心口一指,说道:“在这里。”
“啊?”宋小河惊讶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拽起衣襟往里看,“没有啊。”
“被你吸收了,现在就生长在你的体内。”步时鸢说。
宋小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吃一惊,手掌贴上心口,惊讶许久才说出话来,“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可能跑到我的身体里了呢?”
“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的救出你心中之人的方法吗?”
宋小河点头,下意识道:“拔掉红莲,方能救人。”
“你便是拔了红莲救的人,所以业火红莲被你吸收进了体内。”步时鸢道:“这些日子你应该能感觉到自己与从前的不同,慢慢的,这种变化会越来越明显。”
宋小河知道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变化,不仅能够在体内凝聚灵力,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盈,学东西很快,不再像从前那般不论学什么都相当吃力。
原本以为是那次死劫让她身上的封印有了裂缝,所以才让她进步飞快,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业火红莲蕴含着八寒炼狱之力,在你体内已有一段时日,你可以尝试着学习如何运用这股力量了。”步时鸢说。
宋小河却是满脸茫然,“什么是八寒炼狱?”
“八层寒冰之力,每一层都各不相同,威力也分强弱。”她道:“不过从未有人真正掌控业火红莲的力量,所以没有前人之训,你得自己摸索才行。”
“可是没有人教我,我如何会呢?”宋小河尝试着运气体内的灵力,却压根感知不到业火红莲的存在。
她在修炼上本就没什么天赋,若要她自己去摸索,那还不知道摸索到猴年马月去了。
更何况,宋小河不知道这个神器究竟给她造成什么伤害。
步时鸢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笑道:“业火红莲乃是庇佑之器,只不过因为其力量太过强大,向来没有认主的前例,是以六界之中还未曾有人能够收服它化为己用,你算是头一个。”
她站起来,两步走到灯下,望着跳动的烛心说道:“世间万器有灵妖仙魔神之分,越往上则越是稀有,其蕴含的力量也越强大。若是别的宿主,只怕早就被业火红莲侵蚀,但你不必担心,因为你体内的东西会保护你。”
“若你实在无法掌握八寒炼狱的力量,可去询问沈仙师。”
“你是说……”宋小河眨眨眼,疑问:“沈策?”
临近丑时,外头所有闹声皆已平息,众人各回房间。
吴智明并未立即回房,先是召集了几个同盟的人,一起商议明日之事。
他们本是修行的散人,未拜任何山门,只受雇佣。今次接了钟氏所雇,得到了针对仙盟的命令,这一来就抓住了仙盟的一个把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几人便聚在一起商量着明日如何用此事大做文章。
不过也并未商议太久,以免惹人猜疑。
吴智明独自回了房,开门的那一刻却想起那病弱女道所说的话。
“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灾,奉劝阁下谨言慎行。”
他一边嗤笑一边开门,当然是不相信什么血光之灾的鬼话,却清楚那女道不知如何抓住了他的把柄,思索着找个合适的机会悄无声息将她除掉才行。
进了房,他抬手甩出一道灵力,想点亮房中的灯。
回身关上门,一转头,房间还是暗的,他疑惑地再次弹出灵力,尝试点灯。
但接连两次,都未将灯点亮。
吴智明立即察觉了异常,灵识往房中一探,然而却什么也没察觉到。
灯点不亮,则必有蹊跷,但他却无法在房中探查出任何不寻常之处。
这并未让吴智明放松警惕,反而提心吊胆,万分戒备起来,他僵住身体,不动声色想要退出房间。
只是脚步刚往后挪了那么一下,面前忽然亮起一抹微弱的光芒来。
是一盏再寻常不过的烛灯,置于桌子上。
而桌边却坐着一个人。
暖色的烛光映在那人的身上,勾勒着极其俊美的眉眼,眸中像是被这点微光点亮,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好看。
眉间一点红痣,尤其晃眼。
“好生警觉啊。”他弯着眸,轻轻笑了,缓声道:“智明散人。”
吴智明惊恐万状,眼睛瞪得仿佛要裂开一般,“你……”
“认得我?”他饶有兴趣地问。
“三年前的百炼会有幸见过少侠的无量风采。”吴智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敛了脸上的表情,行上一个平礼,拜道:“在下散修吴智明,仰慕沈少侠已久。”
沈溪山太好认了,就算是没见过他本人,也能从这惊人的相貌,眉间的红痣,和印着仙盟徽文的衣裳上能够认出他。
只是吴智明恰好又在三年前见过他一面。
彼时他尚年少,稚气未脱,在百炼会上一举登顶,万众瞩目。
仙门百家,如今敢在沈溪山面前称一声长辈的人已是不多了,至少年过三十的吴智明不敢。
沈溪山笑起来格外好看,尽显纯良无害,像是那种尊老爱幼,知礼节守规矩的榜样弟子,完全一副好相处的模样。
“智明散人,可知我来寻你是为何事?”他问。
吴智明岂能不知?
小半时辰前方寻了仙盟的麻烦,沈溪山便找上门来,能是为什么好事?
但传闻中的沈溪山是谦逊恭谨的少年君子,脾气温和,想来是想上门与他讲讲道理,最不济也冷声敲打两句,更何况现在仙盟与他们还是明面上的盟友,应当闹不出什么来。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吴智明扬起个笑来,颇为热情道:“先前怎么不知沈少侠来了此地,难得一见传闻中的少年天才,合该让大家一睹你的风姿才是。”
沈溪山拢着衣袖缓缓站起身,声音温和道:“听说智明散人今夜有血光之灾呀。”
“什么?”吴智明诧异地扬眉。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眼前光影一晃,虽未察觉什么危险靠近,但万分警惕的吴智明还是下意识捏出法诀,幻化出一个光盾来抵挡。
然而下一刻,光盾就完全碎裂,一股猛烈的力道正正砸在他的脸上,连带着整个鼻子到眼睛,都涌出了钻心的痛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