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夫君瞎了眼—— by鹊桥西
鹊桥西  发于:2023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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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颂月回来后,曾将所有事情说与祖母听。
江老夫人对闻人惊阙很是满意。
从菩提庙相遇到被武夷将军找到,从头到尾,言辞与行为上,他都不曾有半点轻慢江颂月的意思。
被怀疑装瞎,也未生气。
这是一个老成持重却不迂腐、温柔机敏且身子强健的儒雅公子,会读书、有功名,家世与背景能为江颂月撑腰。
再有就是闻人惊阙简在帝心,虽瞎了,却未被革职。
倘若江颂月与他成亲,那躲藏在暗处的夜鸦山匪顾忌他的身份,首定不敢轻易动手。
怎么看,两人成亲对江颂月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纵是自觉高攀,老夫人也不愿江颂月表现得太卑微,问:“人都瞎了,你梳妆给谁看?”
江颂月如梦惊醒,“是哦!”
江老夫人再道:“不必去花厅了。你腿脚不便,让他多走几步到这儿来。其余的照正常招待贵客的方式来。”
一声令下,管家侍女齐声应是,退下忙碌去了。
江老夫人这样说有道理,但贵客来访,主人家既不梳妆,也不亲相迎,江颂月总觉失礼。
府中仅有她祖孙二人,她无法去迎接,难道要祖母这个长辈去吗?
江颂月最终没反对,只是坐端正了整理起仪容,完了再往前倾去,想把架在石凳上的脚放下,好显得端庄些。
“他看不见!”江老夫人拿着拐杖戳她的手。
江颂月“哎呀”躲着,道:“我怕他的小厮看见告诉他。”
“你气死我得了!”江老夫人嘴上生气,实际上看着孙女儿这样,回忆起自己的年少时光。
情窦初开的姑娘都这样,傻里傻气的。
稍坐了会儿,她道:“得了,今日我还是不见他了,就说我病了在屋里躺着。”
江老夫人被侍女扶回去。
闻人惊阙被管家带来。
江颂月所在的水榭背靠花墙,半面临水,有两条通道可以抵达,一条连接里院,是低低架在水面的曲折石桥,另一个是通向外院的青石小径。
小径中间有一段是由铺在水中的石块构成的,连通着两个池塘,约莫四五步,需要踩着石头过来。
常人眼中,这是趣味。
放在盲眼的人身上,就成了障碍。
江颂月看着止步于石块前的闻人惊阙与懊恼的管家,觉得若她是这时的闻人惊阙,会觉得被人戏耍嘲笑了,可闻人惊阙未见怒容,甚至在笑着宽慰管家。
无论何时,他都礼数周全、从容不迫。
江颂月低头看看自己翘起的小腿,忙喊侍女取张毯子过来。
待她将不雅地翘着的小腿遮上,闻人惊阙也到了水榭中。
不等客套,江颂月就惊讶问:“你的脸怎么了?”
“目不能视,难免会有磕绊。”闻人惊阙笑着回答,颧骨处细长的疤痕带着血迹,格外刺目,“小伤,不碍事的。”
江颂月心里不是滋味。
她与闻人惊阙两个残缺不全的人流落山野时,都没有磕绊受伤,怎么回府反而受了伤?
是被人欺负了吗?
人多,就会有纷争。
江颂月知道,大户人家的阴私有时候比猛虎还要可怕。
恰在这时侍女送来茶点,她借势瞟了眼候在水榭不远处的木犀,低声道:“你府中下人照顾得不尽心吗?”
闻人惊阙扬着的嘴角微收,默了默,语焉不详道:“总有独自一人的时候。”
像是怕江颂月误会,他解释:“例如睡醒时,不知身在何处、是何时辰……”
“没有小厮守着吗?或是、或是……”
有钱人家的公子都是有通房侍女的,小时候照顾,长大后暖床。江颂月的表哥周贯朽就是这样。
江颂月跟着宋寡妇那几年,见识过很多,房中事也是知晓的。
她从不畏惧提及这些,然而这会儿对着闻人惊阙那张不可亵玩的清俊脸庞,突然耻于开口。
“闻人只能接受携手一生之人酣睡身侧。”闻人惊阙答了她第一句,再答她未问出的话,“没有通房和妾室。”
江颂月的脸顷刻红成夏日晚霞。
这话题似乎越界了。
她一面这样想,一面止不住的高兴。
没有意中人,后院干净,现在受伤了正需要亲密的人照顾,是提出成亲的最好时机!
江颂月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点紧张,呼吸不自觉地转急。
她还在做准备,闻人惊阙语出惊人:“县主上回问我可有意中人,是有意与闻人成亲吗?”
江颂月惊岔了气,拍着胸口咳起来。
闻人惊阙摸索到桌上茶盏,轻递过去,在江颂月接过后,自嘲道:“瞎眼之后,闻人的脸皮也变厚了……若是在下多想了,冒犯之处,还请县主见谅。”
江颂月饮了口茶水才缓下,面红耳赤道:“没有……”
这是坦白的最佳时刻,就算不成,也只是在闻人惊阙面前丢脸,他不会外传的。
江颂月将贺笳生那丑恶的嘴角、表姑丈贪婪的目光,以及山野中稳稳背着她的闻人惊阙一一回忆后,沉息,盯着闻人惊阙脸上的鲜红伤疤,破釜沉舟问:“若我的确有这想法,你会答应吗?”
江颂月的心高高提起。
这一刻,时间在她眼中放缓,她看见闻人惊阙淡绯色的双唇轻开轻合,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来。
“冒昧一问,县主有意中人吗?”
每个字江颂月都能听懂,但经过足有三个呼吸的时间,她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江颂月咳了下,仗着闻人惊阙看不见,瞟了他好几下,红着脸道:“……没有。”
闻人惊阙:“那便好。”
他声音有些飘,说完后站起,退后一步,整理了下衣襟,接着向江颂月拱手。
“眼瞎了,但脸还能看——这个伤口痊愈后不留疤的——多谢县主不嫌弃。”

“不嫌弃……”江颂月下意识与他客套。
她哪有资格嫌弃闻人惊阙?别说闻人惊阙瞎了眼、伤了脸,就是半身不遂,也有人愿意嫁给他。
也就是他瞎眼没几日。
再过些日子,等更多的官宦人家意识到这是难得的攀上世家权贵的好机会,闻人惊阙将成为一块人人可以垂涎的肥肉,原本配不上他的人家,会一窝蜂地涌上去,争抢着与他结亲。
闻人惊阙受伤后首次出府就到她这儿来。答应与她成亲,是因为她抢占了先机。
闻人惊阙答应与她成亲?
江颂月惊觉那句“多谢县主不嫌弃”代表着什么,头脑有一瞬的空白。
她痴愣地看向闻人惊阙,见他转向身侧圆桌,右手贴着桌面在摸索茶水。
他手边本有一盏的,在江颂月被呛到后递给了她,导致他需要时,久久未能摸到。
江颂月忙把自己面前未动过的那盏递到他手边。
“多谢县主。”
“不、不客气。”
江颂月说完,有一片枯黄的树叶随风飘入水榭,在空中飞舞几下,轻飘飘落到闻人惊阙手中的茶盏中。
他未察觉,端着茶盏递到了嘴边。
江颂月忙不迭地喊停:“别喝!”
杯盏距闻人惊阙唇边两寸,他停下,偏头无声询问。
“刚落了树叶。”江颂月看着他带着血痕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与感谢的神情,心中五味陈杂。
脸上的伤,所有人都能看见。
心中的伤,就只有他一人能感受了。
曾经的天之骄子落了难,喝口干净的茶水都做不到,他该多难过?
江颂月因闻人惊阙落难捡了便宜,心中甚至阴暗地期待过他的眼睛不要痊愈,全然没想过他在日常生活中会如何窘迫。
闻人惊阙还反过来怕她嫌弃。
太不应该了。
江颂月心中柔肠百转,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她将茶水泼掉,换了盏茶递到闻人惊阙手中后,重拾理智,沉着道:“方才被你乱了节奏,有些话该说在前面的……”
闻人惊阙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挑起一丝弧度,“县主请讲。”
“自我有成亲的想法那日起,就定下几个条件。”
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冲着江家家业还是江颂月的容貌来的,想娶她的人很多,一个都没成,笼统来说,共两个缘故。
她不喜欢,和对方不答应她的条件。
“第一,我要给祖母养老送终,所以成亲后要经常回府小住,我夫君不得有任何怨言,更不得对我祖母不敬。另外,倘若我师父老无所依,也是我来养老的。”
江颂月的声音很大,很坚决。
这是她成亲的首要条件,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第二,成亲后我要继续照看生意,江家商铺、钱财,均属于我的嫁妆,只有我一人可以支配,即便是我夫君,也不得加以干涉。若我出了意外,所有陪嫁都要归还与我祖母。”
这条是防着那些为谋财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
“再有,我今年十八,我想先成亲,过两年再生孩子……”
毕竟是个未染风月的姑娘,说到这儿,江颂月嗓音滞涩,越来越低。
偷觑了闻人惊阙一眼,确认他在认真倾听,且神情中无任何厌恶与反感,江颂月心里略微放松,鼓起勇气继续道:“若得了男孩,能考取功名,不必为他的以后忧心。”
“若是女孩,需要更多依靠,我想把我的嫁妆全部留给她……”
这三条都是要明文记录、双方签字画押留证的,通常不等她这条说完,想娶她的人就全部退缩了。
半分利益都占不到,娶她有什么用?
还不如娶个能操持后宅的父母双全的姑娘呢,至少能得点岳家助力。
按江颂月原本的计划,应该由她主动开口,将这些条件说清楚后,再问闻人惊阙是否愿意与她成亲的。
没想到被闻人惊阙快了一步。
她再看闻人惊阙,见他神情庄重,看不出心底是何想法。
江颂月心中打鼓,等了会儿仍不见他表态,僵硬开口:“条件是苛刻了点儿,不过给祖母和师父养老,花的都是江家的银子……我也是愿意给你花银子的,只怕我这点儿家业的,你看不上……”
“只这三条吗?”闻人惊阙打断她,“我当还有呢。”
江颂月再度意识到他眼盲的事实,原来他不是不表态,而是在等自己说完。
这个认知让她信心大涨。
“只这三条。”她怕闻人惊阙反悔,试图争取,“听着难以接受,但你想想,你双目失明容易被算计,我呢,我名声不好,性情强势,可以为你撑腰……”
说着想起他说过身为男人好面子的事,江颂月忙往回找补:“……我是说你双目不便,我可以照顾你,你瞧我祖母是不是被我照顾的很好?”
闻人惊阙神色未改,手中持着杯盏转动几下,眸光虚浮在江颂月翘着的小腿上。
江颂月不自在地扯了扯毯子。
“都能接受的。”他抬起眼,看样子想直视江颂月,可惜目光偏了,对着的是她的耳垂,“我也有事需要提早说清楚。”
江颂月惊喜。
他竟然真的不介意!
果真是眼界越高,越不会斤斤计较!
“你说。”江颂月自信催促。
她抬起手摸摸耳垂,再理理鬓发,心道不论闻人惊阙提出何种问题,她都能毫不犹豫地答应。
闻人惊阙眉心轻锁,沉吟片刻后,慎重道:“县主当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懂。”江颂月彻底放了心,“不外乎是些后宅阴私的,你放心,我知道的。”
几乎所有人丁兴旺的族中,都存在龃龉,国公府当然不能例外。
江颂月早有准备,并不畏惧。
闻人惊阙又说:“还有一事,近几个月内,陛下念着旧情,不会将我革职。可时间久了,我这盲眼人难免遭嫌恶,届时官职不再,族人厌弃……”
“我养你!”江颂月中气十足地保证,加重语气强调,“我养你,我养得起!”
闻人惊阙转了转眼,迷茫眼神终于对上江颂月的璀璨双目,他含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停了下,他又说:“婚期……”
“越近越好!”江颂月抛去该有的羞涩,主动要求尽早完婚,“我怕无人就近照顾你,再让你受了伤……”
以及怕事情生变。
闻人惊阙:“那就定在十月中?那时县主的腿正好痊愈。”
“嗯。”江颂月欣喜点头,而后怔住。
从她的腿受伤到今日见面,闻人惊阙既没问过她疼不疼,也没特意关怀,怎么知道她的腿到月中就能无事了?
疼不疼的问了没有意义,受伤了,总是会疼的。
可她的腿伤只有府中人与御医知晓……是御医,他问了御医。
江颂月被这猜测弄得心口咚咚直跳,正要与他确认,闻人惊阙忽道:“既已说定,那我就不装了。”
江颂月跳动的心陡然停了一下。
他装了什么?眼盲是假的?还是对婚事的应允是随口一说,并非真心?他在戏耍自己?
江颂月嘴角渐渐僵硬,两手慢吞吞抓握起来。
若他胆敢欺骗自己,若他胆敢……
“实不相瞒,眼盲后生活上有诸多不便,未免失仪,我刻意减少活动,比如用膳……”闻人惊阙面露窘色,“县主……颂月,府上已用过午膳了吗?”
“啊……”这与江颂月设想的相差太远,她呆住,没了反应。
“用过了?那我回去路上去酒楼食肆……”
“没!没有!”江颂月连声否认,撑着藤椅扶手冲候在池塘另一侧的侍女高声吩咐,“我饿了,快摆膳!”
侍女们满面迷茫,府中午膳刚过半个时辰,又要摆膳?
江颂月怕她们乱说话,不容置喙道:“别问,快去!”
撵走侍女,她伸长手臂把桌上盛糕点的碟子拖到手边,拿起最上面的桂花糕递向闻人惊阙。
递出一半收回,将糕点掰成两半,重新递去。
“先吃点桂花糕垫垫肚子。对了,你有爱吃的吗?我让厨娘去做……”
江颂月手中的桂花糕送到闻人惊阙面前,他似有所感,抬手来接,手掌恰好斜斜托在江颂月掌际。
他的手很大,半拢着,几乎把江颂月的手包在掌心。
温热的肌肤在触碰到时犹若火苗上浇了桐油,刹那间,红晕烧至江颂月的脸与脖子,她指尖一抖,捏着的糕点滑落到闻人惊阙掌心。
江颂月处在蒸笼里一般,浑身燥热。
她抿着嘴唇飞速向前瞟去,暗道:看不见也是有好处的,闻人惊阙就不会尴尬与脸红。
江颂月强自镇定,将手从他掌中抬起。
而闻人惊阙没事人一样,笑着回答:“没有特别爱吃的,依照颂月的口味就好。”
江颂月被他握过的手藏入袖中,忍着臊意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没了声,一个静默地享用桂花糕,一个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看着对方。
闻人惊阙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咀嚼的动作很慢,江颂月说不出怎么形容,那感觉就像他不是在进食,而是在作画。
江颂月看着他,想着两人说定的亲事,恍如梦中。
恍惚地盯着闻人惊阙吃完那半块糕点,她清醒过来,拿出帕子,佯装出自然的口吻,“伸手。”
闻人惊阙伸手,指骨修长,色泽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
江颂月暗吸一口气,往前倾身,隔着帕子抓住他的手,轻轻擦拭起来。
感受着隔着帕子底下传来的灼热温度,江颂月绷着通红的脸,小声保证:“我会对你好的。”
闻人惊阙:“嗯……”

第14章 帕子
江老夫人没往年轻人跟前凑,但时刻关注着,听江颂月吩咐人备午膳,便知是为闻人惊阙准备的。
谁家严正守礼的公子首次登门拜访会赶在饭点前后?
不是听说过闻人惊阙恭谨温润的美名,江老夫人就要以为他是专程来蹭吃喝的了。
“县主催的急,八珍鱼翅来不及,厨娘就做了蟹黄豆腐、清炒虾仁这些简单的,炙肉慢了点,玉糁羹还在炉子上……”
晌午刚过,以往正是府中白日最安静的时刻,今日一反常态,因闻人惊阙的到来,江家从上到下都在忙碌。
青桃在厨屋、水榭与云鹤堂之间来回地跑,萧瑟秋日里,硬是跑出了汗珠。
“县主和五公子牵手了!”
“真成了?”江老夫人惊诧大于喜悦。
这时间来拜访就很不符合闻人惊阙清风峻节的身份了,再与江颂月有肢体触碰……
江老夫人忍不住怀疑,“五公子可有反抗挣扎?”
青桃道:“没有,还对县主笑呢!”
正说着,管家急匆匆跑过来,“老夫人,小侯爷他又来了!”
江颂月说过,小侯爷再来的话,直接带去水榭,可这会儿,她与闻人惊阙在那儿用午膳,而且瞧着有点暧/昧的苗头,管家不敢带人去打搅,特来请示江老夫人。
“怎么都赶着这时辰来?”江老夫人纳闷。
前些日子小侯爷的人乱传闲话,害得江颂月遭人辱骂,他们无力与侯府相抗,只能吃哑巴亏。
提起无用,江老夫人干脆假装不知道,省得加重孙女儿的心理负担。
嘴上没说,但对于这个罪魁祸首,江老夫人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闻人惊阙此时登门,必是有要紧事。小侯爷嘛,不必说,就是任性妄为惯了,没礼数、没脑子。
水榭中两人处得正好,江老夫人与管家是同样的想法,不该放小侯爷过去打扰的。
可转而一想,就小侯爷那漏风破嘴,今日撞见闻人惊阙来府上,不到黄昏时刻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他主动来的,这回骂不着江颂月了吧?
江老夫人心思转了转,道:“领他去水榭。”
水榭中,江颂月正给闻人惊阙夹菜,“祖母年岁大了,吃不得味道太重的,府上厨娘习惯按她的口味来,你吃的惯吗?”
闻人惊阙反问:“你吃的惯吗?”
江颂月想在他面前树立乖巧温顺好姑娘的形象,可他俩是要成亲的,不能装一辈子。
于是她悄声道:“我隔三差五就去外面解馋……”
“成亲后记得带上我。”闻人惊阙说得极其自然。
江颂月听懂了,他也不爱这样清淡的口味,但是接受,并且默认成亲后会陪她一起回江府。
江颂月爱极了闻人惊阙这样不经意地将他二人绑在一起的言辞,踩在云端似的,心里轻飘飘的。
她越看闻人惊阙越喜欢,恨不得将他抱坐在膝上,搂着他,亲手喂他用膳。
江颂月按捺住欢喜的心,给他盛了碗汤,再夹一筷子鱼,道:“这个鱼没有刺,你放心吃。”
说着,水榭外有嚷嚷声传来,“……你们府上这池子真有意思,里头可养了什么?”
江颂月转头一看,见稀疏枝叶后,管家领着小侯爷走来。
她看看闻人惊阙与面前膳食,有点为难,“是小侯爷,早先来过一趟的,我给忘了。要不你……移去偏厅?”
小侯爷人到近前,她有腿伤不好移动,最好的法子是让闻人惊阙回避。
闻人惊阙听罢,眉心微微拢起,静默稍许,问:“既说定要成亲了,我为何要回避?是见不得人吗?”
江颂月惊骇,“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怕闻人惊阙介意两人的婚事早早被人传开。
“那就一起见他吧。”反正他不介意,江颂月也不多想了。
闻人惊阙没接话。
不远处小侯爷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止步不前,俩人只能干等着。
越等,江颂月越觉得气氛古怪。
闻人惊阙不会因为那句让他回避的话生气了吧?
瞅了两眼面无波澜的人,江颂月觉得他的表情好像没那么轻松了。
她揣摩了下,没能猜透闻人惊阙这是怎么回事。
但肯定不能再这样沉寂下去的,于是江颂月寻了个借口与他搭话,“擦擦嘴角。”
她递了张帕子过去,闻人惊阙接过,轻拭嘴角。
他仪态好,用餐文雅,细嚼慢咽,只有唇面稍微沾了点儿汤水,轻轻一拭就干净了。
江颂月看着被月白色巾帕擦拭过的唇面,微微湿润、饱满丰盈,宛若汁水丰沛的石榴籽,看得她心里一阵发痒。
真好看。
她再向外一瞥,见小侯爷蹲在水中石块上,捋着袖子不知在水中捞什么。
“咳。”江颂月清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坦荡些,“你没擦干净,过来,我帮你……”
闻人惊阙顿了顿,避开江颂月的伤腿倾身凑近。
许是因无法知晓具体距离,他凑得格外的近,英俊的面庞骤然放大在江颂月面前。
江颂月望着他纤长的眼睫、虚空双目中映着的自己,脸上又开始升温。
她飞快往两边扫了扫,没发现有人盯着他俩。
也许有,是藏在假山或角落里。
算了,不管了,反正要成亲的。
她屏住呼吸,一只手扶着闻人惊阙光滑的下颌,另一手朝他红润的唇上探去,将触及,到底是心里羞涩,手指一偏,在他白净的面颊上摸了一把。
入手柔腻,触觉温热,原来这人不止看着像株无暇白花,摸着也跟鲜嫩的花瓣一样动人。
江颂月心中满意,颊上飞红,“擦干净了。”
“你这帕子……”闻人惊阙语气疑惑。
江颂月心中一紧,连眨两下眼睛,心中安慰自己他看不见,张口瞎编:“是我新得的鲛鱼锦做的帕子,和寻常丝帛锦缎触感不大一样,是不是?”
“是不一样。”
闻人惊阙重新坐端正,道:“这鲛鱼锦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江颂月心虚,竖起耳朵听他说话,只见他面露品味之色,抬起手在被摸过的地方轻抚着,一板一眼地评价:“触感细腻柔滑,犹若暖玉……”
他将手指擦着面颊移到鼻尖,轻嗅了嗅,道:“还浮游着一丝清香,是熏过的吗?”
江颂月腾地红透了脸,结结巴巴:“……是、是熏过……”
她今日未梳妆,但晨起擦了润颊的膏脂,味道很是淡雅。
瞎了眼的闻人惊阙理所应当地看不见她的反应,继续道:“当真不错,用做丝帕可惜了,裁成寝衣穿着或许会更合适……”
他把她的手说做贴身衣裳!
江颂月亲眼目睹一个儒雅公子顶着张清俊非凡的脸,认真地说着这种虎狼之词,头发一麻,差点跌下藤椅。
偏闻人惊阙是很认真地与她谈论。
也是她使坏和说谎在前。
总不能坦言他感受到的不是鲛鱼锦,而是她的指腹吧?这更让人无言以对!
江颂月唯有忍着羞耻附和:“……嗯,回头我就让人弄……”
说完见闻人惊阙还想说什么,她赶忙冲着水榭外喊道:“小侯爷!”

第15章 直觉
小侯爷陶宿锦性子大大咧咧,首次到别人府上也不见外,看见水中肥硕的锦鲤,往石头上一蹲就捞了起来,全然不顾主人家正在等他。
管家想催不敢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直到江颂月的呼唤声传来,他抓住救命稻草般,匆匆道:“小侯爷,我家县主问你此来有何要事。”
陶宿锦掬几下水才站起,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手,兴致勃勃道:“你们府上这俩池子真有意思,回头弄个小堤坝隔开,开闸时候拿渔网一兜……那场面,想想就有趣!”
管家没瞧出哪里有趣,再说了,这是景观池,又不是鱼塘。
得罪不起小侯爷,管家赔着笑领他去往水榭。
陶宿锦一路东张西望,到了水榭才看见其中景象,先是惊奇,“闻人五怎么在这儿?”
再是喜悦,“江颂月,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用午膳?”
都不用人招呼,他自发地落座,道:“我本想早点来的,想着得拿出点诚意,特回府取了几张地契。”
几句话落地滚珠地说出口,没给人插嘴的机会,连带着什么行礼和客套话全免了。
江颂月现在只求闻人惊阙别再提鲛鱼锦的事,忙借此机会问道:“小侯爷……”
一句话未说完,侯府随从打开一个匣子递到她面前,江颂月转目看去,见匣子里是一沓商铺地契。
“这些菜都是动过的。”
正翻看着,听到闻人惊阙的声音。
江颂月抬眼,发现陶宿锦正举筷夹菜,听见这话,他放下筷子,奇怪道:“你不是瞎了吗?怎么知道我要夹菜?”
话很不客气,江颂月暗皱眉,闻人惊阙却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温声解释:“听声响和方位能猜的到。”
陶宿锦恍然大悟,感慨道:“真厉害……难怪你都瞎了,我爹还想将我表妹许配给你。”
顷刻间,江颂月的心提了起来。
她就知道,就算闻人惊阙瞎了,也会有许多官宦人家愿意与他结亲!
“我已定亲,小侯爷切莫再说这种话,以免坏了女儿家名声。”
“你定亲了?”陶宿锦一惊一乍的,“什么时候?和谁?我怎么不知道?”
闻人惊阙耐心地挨个回答:“定亲了,你来之前,和怀恩县主,现在你知道了。”
他说话时右手探入怀中,摸了几下,掏出一个红玉镯子,随后朝江颂月伸手。
江颂月从他直言“定亲”二字后,嘴角就没压下去过。
此刻她余光轻扫过惊愕的陶宿锦,绷住嘴角,摆出勉为其难的神色,矜持地将手指尖搭到闻人惊阙掌中。
刚搭上去就被抓住,闻人惊阙的手顺势往上,将她的手整个包住后,像是要把这只手记住一样,撑在江颂月掌心的手指与覆在她手背上的拇指,一起缱绻摩挲起来。
很热、很痒,让江颂月想起他先前的提议——把“鲛鱼锦”做成寝衣。
往深处一想,不就相当于想让她的手贴上他的身躯吗?
这想法一出,再感受着掌心手背来自闻人惊阙细密的揉捏,江颂月心底一颤,手下意识地往回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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