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卖瓜都还自卖自夸,小姐您忘了,这书里好些制作过程的建议,都还是您给的。”青荷不赞同,哪里会有这么香的炙肉?
她家小姐做的各种肉,也不过是香透了一整个院子。飘香十里那多半是文人夸张。
“才不会。”燕芷才不理她,她胳膊环着膝盖探头往炉子里瞧,声音里满满都是羡慕和期待道:“满满一条长街的人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能被这么多人喜欢夸赞就好了。”
燕夫人止步。
她瞧着女儿甜美娇憨的小脸蛋,眼前却浮现自家女儿在小厨房里忙来忙去的身影,就跟个快活的蝴蝶似的,偶尔还能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在给哼着歌的女儿伴奏,明明寻常的声音,串在一起就是好听极了。
那是她家芷儿高兴的声音,女人家一生中,未出阁前最高兴快活的日子。
燕芷惊喜:“娘,你来了!”
燕夫人被女儿透亮惊喜的眼睛看着,心里又酥又软,原本准备的话,便也不好说出口了,她和煦一笑:“又在捯饬什么吃食?”
燕芷拿着走后门提前要来的《食神鬼斧》翻开宁都篇,指着滋滋冒油,金黄酥脆的炙肉,和燕夫人喜吟吟地分享起来。
看着女儿手里的画册,燕夫人心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
她以往也不是没试着往下头找过,但许多攀附的心思太明显,连她都瞧不上。
她心中盘算起来,顾璋模样俊朗,品行瞧着也好,能被燕家两位最厉害的长辈看中,还连中六元,日后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她眼瞧着,顾璋没有瞧不起芷儿的爱好,反倒是有点喜欢,不仅上讨着要酥烙花生,还出了本讲吃食的画册。
其它且不说,单说愿意自己吃亏也护着芷儿,这便超出旁人一大截了。
最重要的是,她家芷儿好像也挺喜欢的,燕夫人瞧着身旁捧着画册,叽叽喳喳跟个小黄灵鸟似的女儿,眼里浮现温柔的笑。
她用帕子给女儿擦擦鼻尖的小泥点,问道:“芷儿喜欢叔祖父的弟子吗?”
翰林院。
这会儿已经距离殿试后有一月了,今日是翰林院举行朝考的日子。
除了一甲以外,二甲和三甲的新科进士都可以参加,朝考成绩好的成为庶吉士留在翰林,余下没考中的,就外放当官。
在翰林院里的任职,怎么说也是天子近臣,有机会见面皇上,在京城与朝中重臣打交道,还有经验丰富者担任教习,三年下来,学到的经验,积累的人脉是外放的官员难以想象的,升迁也更快。
故而朝考十分重要,黎川和金瑎都准备已久。
顾璋和余庆年都已经初步熟悉了翰林事项,这会儿在自己的位置上办公,见有人出来,他们连忙起身往外走。
“怎么样?”顾璋问道。
黎川向来克制守礼,只道:“尽力答完了。”
这话落在顾璋耳朵里,自动就换算成“没问题,可以放心等结果。”
他松了半口气,又赶紧去看金瑎。
金瑎苦笑:“我没太大把握。”
他今儿算是栽了跟头,本来他的学问就不如三位兄弟,有些名气也全靠诗词,能一路考上来,多少有点运气的成分。
金瑎说了说自己作答的,黎川这个做过一遍题目的,率先眸子暗了些。
顾璋和余庆年也心里没谱,倒不是说很差,但是在这么多万里挑一的新科进士中,最后能不能取上,还真是个问题,感觉就在能留下和不能留下那根线上晃。
能不能取中,是要靠最后御笔钦点,也还有转机,顾璋想着,才道:“考都考完了,咱不聊这个了。”
金瑎也很快打起精神:“我能一路考到二甲,已经远远超过家里原本的期待了,能不能留在翰林,也没太大关系。”
他还开玩笑道:“说不定我去地方,还能做出点事业来。”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从小见顾璋的各种骚操作多了,尤其是那些有关经商买卖的,他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
世人皆贬商,但他看得多了,却发现如果当政者能有些策略,其实发达的商业,能给当地百姓带来许多机会,百姓的日子都会变好。
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一腔抱负想要施展的,想起顾璋曾经说的话,有些关切道:“我这些日子没时间,龚家书局那边如何了?”
如果真的要去地方,他也想在走之前,看看这些书画册,是不是真的能如顾璋所言,让宁都和京城的客栈、酒楼、小吃摊、繁华街道、甚至港口都热闹起来,百姓都能挣到更多的钱。
顾璋道:“已经铺货完了,就这两天,就会开售。”
余庆年和黎川都表示,肯定会去买一本珍藏的。
金瑎和顾璋对视一眼,想到龚家书局的宣传,眼里都浸出几分笑意。
顾璋笑道:“那你俩可别被吓着。”
金瑎十分中肯且好意的给出建议道:“我劝你们别逗留太久,买完就走。”
余庆年和黎川:???
还真让人好奇,余庆年和黎川思来想去,都想不到不过是去买个书而已,能遇到什么?
见两人表情困惑,又有点被坑过的狐疑和后怕,顾璋和金瑎都忍不住笑出来。
祝子瑜领着几名祝家小厮和书童,走在后头不远处。
见顾璋笑得如此开怀,祝子瑜眼底暗藏着不忿:“过了今日,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都听说了,御史台的人明日便要参他,卡牌竟然还在变换花样,推陈出新,为了挣钱,简直没把御史台放在眼里。
小厮犹豫提醒道:“老爷都说了,让您安分在翰林学习,莫要再出别的岔子。”
祝子瑜低低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懒得与这些下人解释,顾璋最大的功绩,就是宁都增产,但他仔细观察过,顾璋的手、肤色许多细节都能看出,他根本没下过田,没干过农活,看着就不像是擅于农耕一道的。
“不过是仗着父辈偶然发现,然后给自己造势罢了。”
京城中这样的事情可不少,比如围猎时,将大猎物喂了药驱赶过来,然后主子一箭射中,就能传出“擅射”“能文能武”的名头。
证据就是,那些亲力亲为,将增产之道传播开的,不是顾璋,而是他的父亲和爷爷。
祝子瑜对此不屑,“不过是凭借这点父辈运气好得到的功劳造势,要不我怎么会屈于人下?”
他始终对自己只得了榜眼,而不是状元耿耿于怀。
午饭休息过后。
翰林教习领着一甲三名进了书库,来到一排专门放缺损书籍的书架前。
这教习道:“你们入翰林也有月余,也算熟悉了翰林,如今该分些活了,平日里陛下没召见时,可修书,阅各地县志府志。”
顾璋如今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祝子瑜和余庆年是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按理说,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掌修实录,职责是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草拟诏令和各种官方文书,应当是要被皇上召见的。
可自琼林宴之后,皇上就忙于政务,还没召见过当今状元,也不知为何,故而教习便安排他们三人干一样的活。
顾璋自然知道是为什么,皇帝让他养精蓄锐,好好准备,只等着搜集完证据,抓他做壮丁,对户部下手。
顾璋想一想就觉得头疼,户部可是朝中最重要的六部之一,里面谁不比他的官阶大,谁没有数十年的户部任职经验?
是谁给了明盛帝这么大的勇气?
他才十六!
世界就不能对他友善一点吗?
只听教习道:“这个月你们先一人拿三本回去,月末交上来就好,月末时还会有一篇策论文章,届时皇上会查看,定要好生准备。”
祝子瑜道:“能为皇上分忧,实乃我等荣幸,不知可否多拿些残缺的书册,让翰林藏书早些补全扩容。”
教习瞧了他一眼,又看了下皱眉的顾璋,碍于祝家权势,没说什么,只道:“量力而行。”
祝子瑜笑着上前拿了不少书:“都是些修书的任务,轻省,既为天子门生,自然要全力为皇上分忧。”
顾璋也就头疼了一会儿,祝子瑜已经三两句,从书架中拿下了许多书。
他是没修过书的,余庆年虽为世家子弟,也没做过这个活,倒是都不知道其中窍门。
直到那一摞书分成三份,到手一看,才知其中玄妙。
余庆年皱眉:“这怎么可能做得完?”
残缺的书册,有的是模糊了字迹,有的是大段缺损。
文字相关的内容,想要复原,保证无误,还要找许多书籍互为例证,确保用典、补全的行文没有疏漏,与原文表意相同。
若是有关数字的,那就更麻烦了,尤其是涉及真实数据的,比如人口、井数、府城面积这些原始数据可能就有缺失,要去查找补全,若运气不好,还要重算。
这些若是放到户部、可能都是要许多人一起算的,一个人想要算出来,耗心劳神,苦费许久。
顾璋:“真是命犯小人。”
也不知哪里惹到祝子瑜了,分明就没什么交集,偏偏入了翰林之后,就总摆着臭脸,如今都明晃晃的针对上了。
当场没推辞,如今已经接下了,再去怕是不好。
余庆年低声道:“我还能让家中培养的书童帮忙,璋弟你打算怎么办,要不去还是去找教习说说?”
顾璋拦住他:“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他看了一眼祝子瑜的方向,像是世家书童,学问都不差,虽然不能做关键决断,但是帮忙搜集资料,做些简单补全还是行的,便能大大提升效率,这才一点不慌。
顾璋坐下来翻看八本书册,看到巨大的工作量,着实被恶心到了。
幸好是他,若是黎川这样无权无势的,怕是只能夜间点烛,日夜不休的苦干,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也不知能不能做完。
这样巨大的心神损耗,只怕精神不济,无论是偶然得陛下召见,还是月尾交上每月文章,都难保持好状态。
顾璋看向祝子瑜,祝子瑜正好抬头:“瑶光可是觉得太累,想找教习说说情?”
他都观察过了,燕家根本没在翰林交代人要照拂顾璋,这接近一个月,皇上也没召见。
顾璋笑道:“不累,这可太简单了,我还想找教习说,再多来几本,为皇上分忧,祝榜眼可要一同?”
祝子瑜没想到会是这个回应,一时间被噎住。
又为顾璋的称呼恼怒。
祝子瑜本以为顾璋就是逞强,嘴上说说。
没想到真去教习那儿多领了几本,还分了他一半!
祝子瑜摸不清顾璋套路,只咬着后槽牙跟道:“对,不难,定能全部修完。”
顾璋在教习面前过了明处,回来也不着急修,而是在十多本里选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悠哉悠哉地看起来。
早朝,群臣们议完了朝廷要事,廉冠见状出列道:“臣有本要凑!”
原来顾璋不是官,也就算了,这会儿可是从六品,任谁都参得!
廉冠想到家中翻了花样的卡片,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式玩法,简直是挑衅!
廉冠义正言辞,将原本那套词又改了改,除了原来的耽于享乐、骄奢淫逸,行为不端,还加了点词,“甚至连皇宫都有娘娘在玩,引诱陛下放纵,带起不良风气!”
他语气铿锵,叭叭一通说,恨不得把有的没的锅都扣在顾璋头上。
廉冠还是有点才学的,反正文章做得发人深省,听起来顾璋和他做的卡牌,简直祸国殃民,不罚不惩戒一番,不足以抵消带来的负面影响。
御史台相约一同参凑的几人纷纷上前,一同声讨这等玩物丧志之物。
“请陛下发禁令,不许任何商铺出售此物。”
“皇上可派人去赌场探明,耽于此物者神色癫狂,分明是引人堕落的鸩毒,可恨顾编撰还宣扬此物能让人精于算学,请陛下明辨。”
任由朝堂下批判的声音此起彼伏,明盛帝巍然不动,只是目光定定的扫过一人。
那是他早早安排的人,接受到明盛帝的示意,那人出列,“臣也有本要奏。”
“准奏。”
明盛帝声线平直,不辨喜怒。
此前出来参顾璋的人,心中都还疑惑,昨日商量的时候,没他啊,今天怎么突然站出来了?
这段时间,明盛帝就是派人暗中彻查户部账目去了,同时还要查证到底是偶然因素,还是有人做手脚贪墨。大多精算之人都在户部,想要再找一批本来就难,如今重新算一遍,工作量巨大,还有诸多顾虑和查探,才拖延到现在。
那日琼林宴,也是因为发现户部端倪,这才拖得晚了。
“臣也奏顾修撰所制卡牌一事。”
廉冠心里一个咯噔。
“臣证明,卡牌上确有算学妙用。”
廉冠瞳孔紧缩,分明就是靠运气的卡牌,竟有人觉得于算学有益?
明盛帝那一眼暗示起了头。
前前后后数位大臣出列,人人声色俱厉。
波及之广更令人胆寒,上至一品,最次的也是四品官。
户部尚书、户部侍郎、有关税收国库,还牵扯到科举这样的大事!
大殿之上温度骤然降至冰点,透着无声的威压与凝固。
廉冠跪在地上,背脊都酸痛僵直,这样恐怖的斗法中,他紧张的情绪逐渐攀升到顶点。
他忍不住瑟瑟发抖,怎么会这样?
他不过是参了个小小的从六品小官,一个新入翰林的状元罢了,还有理有据,怎么会卷入这么大的风暴?!
第三次了!
这是第三次了!
顾璋这小子也太邪门了!
往日就算不成,也只能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都伤了三回了,顾璋一根毫毛都没掉!
廉冠低头跪在地上,努力缩小存在感,就听到上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宣翰林院编撰顾璋上朝觐见。”
从六品小官平时是不上早朝的。
尤其是还在“翰林新手保护期”的顾璋, 头一个月除了点卯,看看书,熟悉翰林人与事之外, 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能称得上是“一杯茶一根烟,一份报纸坐一天”这种旱涝保收、人人艳羡的美差了。
听到小太监来传令,顾璋忍不住为自己逝去的悠闲美好生活默哀三秒。
他放下手里那本破损的典籍,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尘,整理了一下衣冠。
小太监:“……”
教习:“……”
从没见过头次上朝面圣的芝麻小官,能这么淡定, 甚至,他们好像还看出了一丝不太高兴的惆怅??
教习都着急了:“你倒是快些。”
顾璋把书放好, 还拢了拢,走之前, 特意对教习道:“等我回来, 定认真把这些古籍修复完。”
他走前, 看了一眼同在一处办公的祝子瑜。
祝子瑜被那一眼带笑的目光看得心中打鼓。
按理说如果有小官被弹劾,一般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皇上当场下令斥责惩罚,可能是罚俸、贬官、外放、闭门思过……而且无论作出什么处罚, 皇上都要冷一冷这人,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要么当场没出结果, 事情还不明晰,或者皇帝本身就不想发落, 那么就会让臣子写折子自辩。
祝子瑜今日心情本不错,想着要么能看到人下旨斥责,要么写自辩折子, 免不了要费些心力,本就时间不足, 日后怕是要日以继夜完成差事,自然就精神不济。
“怎么会召他上朝?”祝子瑜百思不得其解,想到顾璋的那个笑容,心里难免为这个变数忐忑起来。
顾璋跟着小太监往外走。
他这段时间在翰林,也算是了解了宣朝御史台的情况。
还真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朝中但凡来个官员,没谁能说自己没被御史台弹劾过的。
早些年,皇上组织群臣游猎放松,庆祝边关大捷,玩得开心了,决定多留几天。
然后就被御史台发动“群攻大招”,什么“君子当为天下人表率。”“不可耽于享乐误了朝政”之类小词一套套的,最后皇上按照原计划回了京城。
顾璋看到这个记载的时候,差点一口水把自己呛到。
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御史中丞这些言官们,为了完成kpi,还真是什么都不顾!
顾璋还稀奇地拿着这个记载,给燕先梅看:“师父你看,这才叫胆大包天,我和他们一比,是不是显得十分乖巧!”
人都是对比出来的,反正和这些御史台的人一对比,顾璋顿时觉得自信了,他这么老实,只是偶尔、不小心、闹出点小小动静的人,多纯良无害啊!!!
燕先梅看了顾璋递过来的记载和文字:“御史台劝诫皇上,本是职责所在,何来胆大包天一说?设立御史台,本就是为了监督、警示朝堂上下,若御史台人人都不敢言,形同虚设还不如撤了好。”
说完瞟了自家小徒弟一眼:“特地找这个来看,怕是又偷偷起了什么幺蛾子,还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乖巧?”
顾璋当然不承认:“我这是积极了解朝中各个部门政务!”
“哦?”
顾璋如今走进大殿之上,看到大殿不似殿试那日,中间空荡大臣两侧站立,而是中央乌泱泱站满了人,还跪着好几个,他脑海中突然就响起了燕先梅那个意味深长的“哦?”
他摸摸鼻子,这幺蛾子扑腾的劲儿,好像是有点大。
宣朝官员地位不错,除了祭天等十分重要正式场合,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顾璋双手在身前交叠,躬身行礼。
明盛帝简单几句,将朝中诡谲风云概括得仿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后才问:“可有此事?”
顾璋也听明白了,在心里想象复原了一下:
他没来之前,先是有人参他卡牌的事,而后有人站出来反驳“卡牌确实于算学有益”,接着在所有人都没想到时,直接捅了本次科举的主考官蒙宗一刀,说他作为主考官,竟然出了有疏漏的题,让考生指了出来。
蒙宗又一脸冤屈地站出来为自己辩驳,说那错误与计算过程无关,所以自己才没察觉,不影响科举公平,给出错误数据的是户部,又把捅到自己身上的刀拔出来,去捅户部。
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自己好好的在看戏,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出列辩驳“这不可能!”
现在,顾璋和他的答卷,被一同传到了金銮大殿上。
皇帝安排的御史台的那人,为了证明自己所参非虚,还“贴心”地把顾璋的答卷复刻了好多份,给文武百官人手一份。
顾璋扫了一眼那张漏了他小底的答卷,如今被满朝文武拿在手中细细查看。
铁证凿凿,他还能说什么?
顾璋含着泪,把蒙宗捅户部的那刀往里怼了怼:“臣不知全貌,不敢妄言,只知会试第二场考题却有疏漏。”
已经看了顾璋答卷的群臣,也对顾璋所画表格和数据啧啧称奇。
他们不用算太多,只需要跟着顾璋的思路走一遍,就能一眼看出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
再将顾璋指出有错的那个中间数据,和题干中另外两个数据合一合,就能发现对不上号。
正确答案一时间算不出来,但是题目有问题,稍微用点心,就能看出来。
明盛帝声线很平,听不出喜怒:“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户部尚书盛正业,严厉地剜了身后的户部右侍郎一眼,在算清题目后,真的感觉有些窒息。
群臣也纷纷出列。
“臣觉得柳州税收一题确有疏漏,顾修撰此题解得精妙,不愧为皇上钦点的状元。”
“臣附议,此题确实有误。”
“臣附议……”
蒙宗也装出一副十分愧疚自责的模样,出来请罪,朝议后的结果,就是京官外放,官贬一级。
顾璋看着实在感慨,奥斯卡影帝不止他一人啊!
分明是早早就知道的事情,还是禀明了皇上之后被压下来的,现在却装出一副隐瞒得很好的事情被揭出来的懊恼和悲痛。
虽然看着惨,但是顾璋依稀记得这些天看书,那官职权力不小,若做得好了,回来还能升,分明是明贬暗升,放人出去历练做实事去了。
这未免也太会了,值得他好好学习!
顾璋站在一群大佬中,暗搓搓看戏,不料科举这事一结束,那个皇帝安排在御史台的人,突然就cue他了!
“顾修撰答纸上此法清晰明了……”
顾璋顿时警惕起来,来了,来了,也不知道明盛帝到底打算给他挑多大的担子!
“臣提议,可由顾修撰与户部共修此法,日后可作为户部账册校验之策,旁人查阅一目了然,十分清晰。”
顾璋:“……”
还真看得起他啊!
顾璋还没说话,户部尚书先绷不住脸面了。
他亲命户部右侍郎带领一众户部官员,忙碌了足足一周多,才清算出来的结果,竟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科状元揪出错来,本就无颜。
如今竟然还要这小儿来户部,教他们算学,这让户部上上下下,颜面往哪里搁?
户部尚书盛正业是个严肃的老头,他道:“此法讨巧,让人耳目一新。不过户部自有一套清算法子和流程,臣定会严加清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疏漏,不出一日就能查明缘由。”
给出了一日查明出错缘由的保证,这让六部官员都暗中心惊,也都听出了他话里的隐含意思,这都是小事,户部内部就能很快解决,不需要别的旁门小道,反而扰乱了户部紧密完整的流程,颇为冗余。
明盛帝:“不知顾修撰用此法,多久能查明出错缘由,算出无误的税收?”
顾璋看了今天这一出大戏,心里也猜了个大概,明盛帝肯定找人试过,觉得此法不错,要不也不会在琼林宴那样暗示他。
“臣需先看看柳州对应原籍地数据,才能做决断。”顾璋答道。
文武百官都面露诧色,新科状元竟然想以一己之力,与户部比较?
要知道户部官员,许多都任职多年,在经年累月的磨砺中,对算学和数字极为精通。
顾璋不过初入翰林的编修,未曾有任职经验,也就是说,他最多也就学过科举应试的那些算学知识,怎么敢和户部专业行此事之人比高低?
皇帝下令,很快几本厚厚的册子就被取来。
顾璋这是第一次有机会,见识到这个朝代官员做的账册。
翻看一看,眼前一黑。
竟然和科举考试里的大段大段的试题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区别还是有,但是顾璋觉得也没太多用处,数字以文字的形式,夹杂在大段文字描述中。
譬如:今某府城某县某村有人口七百八十五口,共计一百一十户,村中良田六百一十五亩六顷,其中一等田……
每一段,给出一个结论数据。
也有许多比科举试题好的地方,比如关键结论数据标了序号,后续方便引用等等改进,几本册子的清算条理也还算清晰,顺序步骤都是一样的。
顾璋大致翻了翻,十页左右的内容,可以用一组表格整理出来。
明盛帝既做了这么一出,肯定是要推广这种方法的,无论最后用来记录,用来校验,还是用来作为主要计算方法,推行肯定是要的。
顾璋在心中思量。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都看向正在低头翻书的顾璋,也不知他会怎么说?
明盛帝也颇为期待,他派出去查验的人到最后,都开始用起了这个法子,说速度更快,清晰明了,方便校验,不容易藏些腌臜数据。
他也有些好奇,作为想出这个法子,最懂这套法子的顾璋,他才智英敏的顾小状元,能发挥出多大的效用?
他按照手下的人传信来估计,若有个三五天,应当是小家伙没藏拙了。
顾璋也在打算,他想到了秋娘,如今这个好机会,正好可以为秋娘求封府君。
既然明盛帝想推行,他就把这事办得好些。
光靠一张嘴想说服这些自视甚高,自诩专业的人士,是很难的,他要拿出点切实有力的证据来。
毕竟不管是哪个行业的专业人士,都不愿意相信,他们没放在眼里的业余人士,会比他们的水平更强。
顾璋想到户部尚书刚刚的话,他放下地方呈上来的册子,敛眉答道:“臣只需一日便能算出税收,与原本数据一一对照,便能知道何处有误。”
顾璋话音未落,全场哗然。
户部右侍郎怒不可遏地跳出来道:“这不可能!”胡言乱语,简直荒唐!
户部尚书拦下他,但也对顾璋道:“顾修撰还是不要乱开玩笑的好,你可知这份数据,是户部数人通力合作足足七天才算完?”
顾璋口中的一日,和户部口中的一日自然不同。
户部要查,肯定回去动用整个户部的力量,反复验算,每个环节一一校验,只要人够多,今晚再熬个通宵,总能在明日早朝前,找到第一个被算错的数据。
可顾璋才第一次看该地数据,而且听他的口气,好像是要用一天时间算完。
连明盛帝都眼露诧色,又惊又喜,他的顾小状元,竟然还有这般本事?难怪能在高烧下,还将第三场的算学题全部算对,无一疏漏。
“肃静。”太监总管苏公公高声道,高亢洪亮的声调响彻整个金銮大殿。
也有官员心里嘀咕,会不会是明盛帝早就安排好的,其实数据早早就算出来。
这想法还没成型,就听见明盛帝当场宣布:“既如此,今日就在这金銮大殿上,各自重新清算,找出错漏之处,朕要一个无误的税收!”
金銮大殿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三年才用一次的殿试桌椅,被搬了出来。
户部当然不敢只派一个人,一日都是盛正业咬着牙说出来的,他看着顾璋十分淡然地坐在那里,擦着头上的冷汗,请求派当初那一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