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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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伏在地上重重磕头。
“回太子爷的话,这位刘嬷嬷在内务府的记档是镶黄旗人,家住京郊,但奴才去了那儿,却没问到这一家子,周围街坊都说不认得这么一个人。奴才又拿着您的手令去镶黄旗佐领处查了黄册,也没有这个人。”
胤礽坐在炕上,手几乎陷入了炕桌的桌面,他心里升腾起一股剧烈的怒气与寒气,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这个刘嬷嬷只怕是个幌子。
而且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握着内务府的老八……宫女进宫都要查三代,他竟然弄了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宫,意欲何为?他究竟想干什么?若非做了梦,他一开始就警惕万分,谁会想到有人这样大胆!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皇阿玛在,只怕意图谋逆之罪都能扣在他头上。
胤礽生气之余,心底还是有些疑惑。
这刘嬷嬷死得怎么好像故意引得他查到老八身上似的?顺藤摸瓜……老八才是那个瓜?
“传令下去,调毓庆宫宿卫守住所有出入的门,再将这段日子选进毓庆宫的奴才全都提到慎刑司里!一个都不许漏过!”胤礽垂下眼眸,言语间有些咬牙切齿,“明儿一大早,审出结果,就把老八给我叫过来!”
他倒要看看老八是不是疯了!
延禧宫内,报病的惠妃正在和宫女摸骨牌。
忽然她身边的心腹大嬷嬷急匆匆进来,说一墙之隔的毓庆宫忽然叫侍卫封了门,里头提了二十几个奴才进慎刑司。
惠妃摸牌的手一顿,什么也没说,依旧笑着打完了一圈。
等夜里,屋子里没了其他人,她在大嬷嬷的伺候下拆头发要入睡,才好似不经意地叹气道:“你说,这养了十几年的狗,竟然都养不熟,还想自己跑出去自立门户呢,也不瞧瞧自己这一身本事都是谁教的,不自量力……”
大嬷嬷伺候了惠妃几十年,知道她在说什么,便也跟着附和着说道:“可不是,这小狗不听话就要训,训好了,它就不会老想着往外跑了。”
惠妃笑了笑,拿象牙雕的梳子慢慢梳着头发,心里也有些淡淡的可惜。
那刘嬷嬷本来不应该这么早抛出来的,谁知道毓庆宫有若神助?他们还没动手,就跟提前知道了什么似的防备着,否则也不必丢卒保车了。
不过这样也好,老八自打接了内务府的活,又跟安亲王府订了亲,就有些不听话了。惠妃低头轻轻抚摸过自己那长长的护甲,一根一根地卸下来放在了桌上。
明相这连环计,果然环环相扣,她想起前几年不得不憋屈地蛰伏着,呼吸便有些急促,这回非得扒下毓庆宫一层皮来不可!
太子绝不能诞下嫡子!否则他的大阿哥再也没有一争之力了,惠妃想到了荣妃,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要不怎么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若不是生育了六个孩子的荣妃眼尖,她还真不知道太子妃竟然有了身孕。
太子妃这个孩子来得好,在这节骨眼上,皇上不在,皇太后也不在,正好……
“明儿一早,叫卫贵人过来伺候本宫梳头。”惠妃脱下鞋子躺在了床榻上,笑着嘱咐大嬷嬷,“还是她梳头的手艺好,什么梳头太监也比不上。”
大嬷嬷也跟着笑得意味深长:“可不是么,卫贵人这是老本行没忘呢!”
“你个老奴,在外头可不许这么说,那好歹也是咱们八爷的亲额娘,如今他可出息了,这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可没好果子吃。”惠妃慢悠悠地说着,口气里却没有对卫贵人半分尊重,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奴婢知道,只在您跟前说呢。”大嬷嬷连忙放下床帐子,“娘娘安枕,奴婢告退了。”
帐子里最后传来一句:“这几日……好生看紧了卫贵人。她啊,就是那栓绳,咱捏着这头,那头怎么都跑不了。”
“是。”大嬷嬷恭恭敬敬地低头退下了。

第100章 抓住
太子爷突然叫人封门, 又将额林珠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全提走,的确是太吓人了!而且不是内侍太监,是毓庆宫宿卫亲兵, 哪怕领头来的人是怀靖, 程婉蕴都结结实实唬了一跳。
要说之前清查下人是理所应当,如今却好似剑锋指向了后罩房。
“姐姐别怕,”怀靖一身侍卫甲胄跪在她跟前, “太子爷说了,有意图不轨之人混入了毓庆宫,为了您和二阿哥、大格格的安危不得不查, 您紧闭门户,别多想。”
程婉蕴早已将额林珠和弘晳都叫回身边,由各自奶嬷嬷伺候着睡在她寝殿后头碧纱橱,看到怀靖左右张望,似乎欲言又止,便让伺候的人全都下去, 关上门窗,怀靖才低声道:“刘嬷嬷已畏罪自尽, 内务府记档有误, 其家人如今下落不明。”
她捧着茶碗的手立刻就是一抖。
这事儿大了, 竟然能在内务府档案上作假,这背后的人所图甚大!怪不得太子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将额林珠身边的奴才全捆了, 但是……
他们从额林珠这头下手, 意欲何为?她是个小姑娘, 平日里除了骑马就在毓庆宫里,寻常也见不着什么人, 想害太子?可太子身体康健,平安脉三日请一回,分明没什么大碍!
想害她?程婉蕴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大脸……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已有身孕的太子妃!程婉蕴原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如今一想也觉得十分蹊跷,从她这头入手,去害太子妃,不仅能损害太子妃腹中皇子,也能将太子妃的目光从东西六宫调转直接对准她!
断绝太子妃诞育嫡子的希望,顺道激起毓庆宫后院女人的矛盾,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而程婉蕴这样出身低微,全靠太子爷宠爱才有今天的地位,她在太子妃手里何尝能有一敌胜算?
她一瞬间就毛骨悚然了。
但他们准备做什么?自打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就免了后院的请安,程婉蕴自己都好几日不曾去过正殿,一直没见过太子妃!何况额林珠?这使坏之人迂回得太迂回了吧?
怀靖走了以后,程婉蕴对青杏道:“叫添金过来。”
选入额林珠身边伺候的太监和宫女,程婉蕴可没那么心大,一直叫添金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除了刘嬷嬷行为有异,其他人并不能瞧出什么破绽。她也不知道那些人得手了没有?
添金进来以后也脸色惨白,太监也有太监的小道,在侍卫封门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一些小太监的消息,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在程婉蕴传他过来之前,就已经在脑海中不断回想这些时日盯梢下来的各种事情,四个善字辈的太监,几乎被他日夜带在身边,同吃同住,他盯他们最紧,这些人都不可能避过他的眼线去干什么坏事。
菖蒲和桂竹也是,她们俩就住在青杏碧桃的隔壁,这是程主子特意安排的,这样贴身伺候的人更要紧紧盯着、防着,所以才会桂竹和刘嬷嬷多说几句话就能被额林珠知道。这都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特意为大格格铺路呢!
刘嬷嬷、周嬷嬷则是由耿妈妈盯着,刘嬷嬷跳出来以后,那周嬷嬷更沉默寡言了,原本就是个木头似的人,每天除了教格格做针线,回去屋里也是做针线。
她会用花露泡针线,但那些花露都是大格格那边赐下的,并非她个人的东西。而大格格的花露,又都是程主子赏的,那些花露的来源有的是内务府每月的分例,有的是程主子自己做的,都是能查到来历、来源清白的东西。
添金对这种带香的东西也存着警惕之心,这不是宫里头最喜欢使的伎俩么?他有一回还特意趁着周嬷嬷去大格格那头教学,叫小太监翻窗子进她屋子里翻过,这周嬷嬷只有一个包袱,里头就几件衣裳,连银子都没几块。
她所有的东西,都是进了毓庆宫以后才分到的,那些花露小太监也倒了些出来,和库房里的比对过,味道、颜色都没问题,他们闻了半天也不觉得头晕脑胀,就跟闻程主子身上、屋子里的味道一样,没什么差错。
添金哭丧着脸跪倒在程婉蕴面前:“奴才无能,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程婉蕴叹了口气:“不怪你,他们是有心算无心。”
也不知太子爷把人提到慎刑司审问,有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她这头算是黔驴技穷了,这些人分明吃喝拉撒都在添金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可惜却还能被他们找到空子钻。
她进宫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直面冲着她来的宫斗伎俩,再一次打心眼里拜服古人,就搞权谋这一块儿,大学期间连和舍友吵架都吵不赢的程婉蕴深深头疼了。
要说收获,李侧福晋的东配殿什么也没找到,除了佛经还是佛经,清苦得都让人有些不忍心了。何保忠去衙门里找太子爷回话的时候,他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把李氏放回来吧。”
何保忠发现太子爷不急了,看来李氏这头果然只是无辜牵累。
胤礽低头,手里的笔写字写得更快了,他闹出那么大动静来,自然要禀告康熙,否则叫老八或是老九他们先告一状,就失了先手了。
写完之后,他又快速批完今日的折子,慎刑司笔帖式邱芳带着内务府司员太监在门外磕头求见,胤礽正好想传召他们来问,便让他们进来,在偏厅坐着等候。
“周嬷嬷的身份也是假的。”邱芳是个瘦小的人,他面目五官普通,一双漠视生死的眼闪动着残忍的光,他是曹寅的义子之一。
他这话一开口就让胤礽站了起来,邱芳心头一跳,望着太子爷那阴沉的脸色,随即又冷静地往下说:“但奴才找到她的家人了,拿火把照了她一整晚,不许她睡觉,每隔一个时辰就贴一次官张,循环往复,到天亮的时候,她人已经疯疯癫癫,快撑不住了。”
“接着说,她是什么来历?”胤礽心想果然如此,他这次果然网罗到了这真正的害群之马。
“奴才便趁机问她,问出了她真实身份,”邱芳在讲用刑的那一段,眼里都放光,只是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跪地顿首,“她是辛者库内管领正黄旗包衣第三参领所属第七管领下头,一个叫塔汉的书吏的侄媳妇,原本该称觉禅氏,而非周氏。”
“辛者库。”胤礽冷哼一声,“我记得卫贵人的阿玛生前不就任过辛者库内管领?后来因贪污受贿被皇阿玛杖毙,一家子因罪籍没,又罚没辛者库做粗役。”
胤礽没说完,卫贵人因此被罚入浣衣局,她的美貌很快传遍后宫,却不知怎的被惠妃瞧上,故意叫她来延禧宫送皮毛衣裳,从此就成了皇阿玛的妃嫔。
后来生下老八,或许是为了老八的面子,皇阿玛施恩将卫氏族人从罪奴里移出,仍归于辛者库包衣佐领之下。因此辛者库里,已经由卫家人经营了数十年,虽不过微贱奴才,却因为得了个阿哥,似乎也有撼天动地之能啊,胤礽冷冷笑,随意将笔往桌案上一扔。
笔尖带出的墨汁挥洒,重重滴落在桌上,划出一道浓重漆黑的墨迹,就像这天边突然掠过的滚滚惊雷一般,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浓云低垂,一场大雨似乎就在顷刻之间。
“来人,叫老八过来。”胤礽转头给了何保忠一个眼色,何保忠神色一凛,立刻带人去了,而胤礽又转向邱芳,让他继续说:“还查出什么来了?”
“这周嬷嬷说,她夫家与八爷母家同宗,自打八爷管了内务府,便也跟着水涨船高,家里人贫家骤富,收了不少银子,便做下了些祸事,为了避祸,他们全家都托庇在管领塔汉之下,八爷一直想安插些人进毓庆宫,塔汉就把注意打在了他们一家子身上,她儿子孙子都被那塔汉藏了起来,不得不听命行事。”
果然是老八?胤礽激愤愤怒之下,心里却还有淡淡地疑惑。他相信老八想在他身边安插些眼线,不仅仅是老八,就是老大、老三或是老九了、老十,难道就不想吗?眼见老八都开府定亲,他这些弟弟们封爵在即,自然蠢蠢欲动。
只是安插暗子是一件事,敢谋害他的子嗣又是另一件事。
“等她顺利选入毓庆宫,他们便通过每日往毓庆宫运水运粪的苏拉跟她联系,”邱芳说着语气也阴森下来,“那些苏拉也从不跟她见面,取粪桶、换粪桶时,将装有杨桃梅的花粉用纸包包着,夹在粪桶底部夹层,这样隐蔽着递进来的,每回只给一包,用完了再递进来。”
胤礽皱眉问道:“这杨桃梅是什么东西?”
“奴才也不知,但听那周嬷嬷说,是一种有毒的花,是外头番邦传进来的,这种花只能种在南边温暖之地,北边过不了冬,因此在京城里从未见过。”
“这毒花粉,用来做什么?”
“那周嬷嬷说这种毒花,银针也试不出来,不仅花有毒、叶子也有毒,就是那花杆子用来劈柴烧火,冒出来的烟也有毒,原本让她用毒之人,是想让她找机会下在饮食里,但程主子还不信她,盯得很紧,她想来想去,只能先拿来泡绣线,混在其他花露里泡,既闻不出味道,也瞧不出颜色,奴才叫人拿了她那绣线来试,几个重犯用手碰了那绣线,没什么大碍,但若是用摸过绣线的手拿了食物、茶杯,再吃进肚子里去,就容易腹泻、心悸,手脚麻痹。”
胤礽听到这时候,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怒气,心中唯独剩下仿佛穿透了四肢百骸的冰冷仇恨。
好歹毒的心思,怪不得梦中阿婉会早产、亏了身子,落到这样的境地!竟然利用孩子的手……他闭了闭眼,让身边的小太监传话给太子妃:“把事情和太子妃、程侧福晋都说明白,今日把所有毒绣都找出来,再宣阙院正给所有主子都瞧一遍!”
小太监听到这些秘闻早就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连滚带爬去传话。
所以当八阿哥胤禩那年少俊秀的身影急匆匆出现在胤礽面前时,胤礽实在是忍不住抬起一脚踹了过去,将人踢倒在台阶之下!
胤禩不防摔下阶梯,身边跟着的太监立刻惊呼起来,谁也没想到向来温和仁善的太子爷会突然动手,连忙手慌脚乱地将八爷扶起来,他的头磕在台阶上流了血,眼前也直冒金星,滴落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他勉强抬起头来,却只看见太子一双冷透的眼。
“老八,你干得好事啊。”
胤禩心头“咯噔”一下,刘周两个嬷嬷被抓,他心里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他只是放两个人在里头,并没有让她们做什么,所以一开始胤禩并不慌乱,但很快,刘嬷嬷突然死了,才让他像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了。
若还不知被人陷害,他就枉顾活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不顾浑身疼痛,当即跪在太子跟前,重重地磕头:“二哥!这两个奴才是我的人,但我没有做!您信我,二哥,真的不是我!”
胤礽冷眼瞧着他,没让他起来,但也没继续动手。他方才也是冲动了,当众殴打幼弟,以后若还有被废那一桩事,他的罪名只怕又要多一个暴虐无道、不顾手足亲情了。
可他被心头的怒火灼烧得忍不住了,上辈子,不管是不是老八,这用毒一事应当得逞了吧?他和阿婉的女儿因此早产,太子妃只怕也是如此,虽然梦中没有明示太子妃有没有难产,但从第六回 的梦中来看,他在被废黜前,还有一对双生子,排行三阿哥、四格格。既然是“四格格”,加上梦中阿婉早产诞育一女,太子妃又未被诊出所怀的是双生子,那唯有这次怀的也是个格格,才能合得上未来“四格格”的排行。
而从几次梦中看下来,太子妃后来八成再无身孕,恐怕也和这次被这毒花天长日久地祸害有关,更别提阿婉也被害得早产、气血两亏,后来哪怕怀了双生儿,也没能顺利生下来,而是落地夭折。这都是他的错,上辈子的他没能保护好他们。
胤礽又想到阿婉在官犯三所时那瘦得出奇、单薄如纸的身子,捏紧的拳头颤抖着,他红着眼眶望向胤禩:“老八,二哥这么多年以来,自认从没有对不起你。”
胤禩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抖。
胤礽是真的感到悲哀,他久久地望着他:“我将你们当做手足呵护着,在皇阿玛面前为你们谋求差事,我带着你修太和殿,你管内务府以来从不曾为难过你,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的?”
“二哥,我真的没有。”胤禩声音嘶哑,眼里包着泪水,他如今算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没有害太子的心,他只是想再进一步,他想得到更高的爵位,那样,额娘在延禧宫就不用那么低声下气地伺候惠妃了,就不用像个奴婢似的站着给惠妃布菜,不用为惠妃梳头,服侍她了……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你这些辩解的话,留着跟皇阿玛说吧。”
胤礽甩袖就走,独留跪在原地已经僵住的胤禩。
他得回毓庆宫了,这个时候,恐怕他的后院早已乱作一团了。
胤礽猜得没错,程婉蕴听到这事情的真相不由目瞪口呆,连忙让人把额林珠所有的帕子和丝线都找出来,再把自己手里这些也全都扔在地上。
她不由回想,自己洗完手后用帕子擦手,有没有不小心碰到食物?幸好她平时保持着后世疫情时代走过来的好习惯——爱洗手,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就是吃点心也用小叉子,哪怕不小心碰到了一回两回,剂量还小,应该不会太伤身子。
让她最心惊胆战的是——她想起了弘暄带回去的荷包扇坠和手帕,这些有毒的东西他前几天刚拿回去了不少啊!
程婉蕴简直一阵头晕目眩。
太子爷口中这有毒的杨桃梅,听起来就像夹竹桃,这玩意就是清朝时期从印度、尼泊尔传进来的,如今清朝北方还是很少见的,能想到用这个来下手,确实很阴险。
她在后世农村里都还有听说因为相信偏方,拿夹竹桃的叶子煮水,把小孩子毒死的案例。
说明这东西确实毒,也说明不少人被它美丽的外表蛊惑,忽略了毒性霸道。有人统计过,夹竹桃十片叶子就能让人致命,这玩意特别就特别在于,它浑身上下都有毒,不论花瓣、叶子、花杆、根茎,但这个时候的人,对它的毒性还不够了解,可能听都没听过这种植物的名字。
她也没想到粪桶里进来的。
添金领着满屋子伺候的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谁也不敢抬头。
毕竟程主子之前可是吩咐了他们要把人盯紧的,但他们谁也没那个毛病,去偷窥人上茅厕,更不会有人去翻臭烘烘的恭桶。
人都是有盲点的,这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大家这日子都过得太舒服了……
“你们先起来,”程婉蕴都得了消息,太子妃那头肯定也知道了,额林珠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却怕太子妃疑心她也别有用心,她脱下头上的簪子和钿子,让青杏拿素净的衣裳来,“你们看紧额林珠和弘晳,就让他们在屋子里待着,别让他们乱跑。碧桃,你跟我去正殿。”
碧桃担忧不已地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主子……”
程婉蕴呼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周嬷嬷是我选进来的,这有毒的东西也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不论我知不知情,都是我管教不严,我该去给太子妃请罪。”
积蓄了一整日的大雨在这一刻落了下来,电闪雷鸣,噼里啪啦的风雨打得窗子砰砰作响,弘暄被奶嬷嬷抱在怀里,却还是惊慌不已,这黑沉沉的天,更加重了他心底的恐惧,他抓着奶嬷嬷的手:“嬷嬷,嫡额娘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已经九岁了,太子爷派人过来传信的时候,太子妃正好陪他下棋,似乎想着他也大了,便没有叫他退下,等听完事情收尾,弘暄已经脸色惨白一片,哆嗦着赶紧解下身上的荷包,跪倒在地。太子妃见他吓成这个样子,顿时有些后悔,连忙让奶嬷嬷带他回房间去。
但这种时候,她顾不上安慰庶子,她心底也是惊涛骇浪一般,下意识紧紧捂住了腹部,只能强装镇定地叫来画戟:“快去门口迎一迎阙院正,罢了,先让伯母为我带进来的女医先叫过来把脉!”
弘暄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以后,额林珠送给他的那些手帕、扇坠和身上那个荷包立刻就被太监拿走了,他僵着身子坐了会儿,脸上的血色仍旧没有恢复,李嬷嬷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安慰:“这不关大阿哥的事儿,您也不知情的。”
可是弘暄心里还是不好受。
若真是因为他害了嫡额娘,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李嬷嬷叹息着将他抱得更紧:“大阿哥千万别多心,太子妃娘娘不是小心眼的人,她若是计较,就不会让您回屋子里了。”
弘暄勉强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就见胡子花白的阙院正进来给他把脉,又看了他的舌苔,一脸凝重地问他近来饮食如何,可有腹泻。弘暄摇摇头。
阙院正点点头说:“下官会开些金银花、黄连、黄柏等清热解毒的汤药给大阿哥喝,这几日连着服上七日,再观后效。这毒所用剂量不大,发现得早,应当没有伤到身子骨,若是经年累月地接触,只怕会危及寿命。”
弘暄听了便着急地问:“嫡额娘如何?”
“太子妃嘱咐过,让大阿哥不要多心,她没事,让您好好休息。”阙院正没有回答弘暄,退后两步行礼告退了。
弘暄心里便一沉。
李嬷嬷听到“危及寿命”这句话也有些慌乱,不由胡思乱想起来,喃喃自语道:“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二阿哥成了长子?”
“嬷嬷!”弘暄和李嬷嬷离得极近,听见了她的话,立刻喝止她,“慎言!”
李嬷嬷连忙低下头,可这个念头却还是在她心里盘桓不去。
正殿里,太子妃坐在南炕上,身后是不断划过的闪电,这雨来得很急,雨声也打得她心烦意乱,她的脉象已经弱了一些,太医和女医都不敢说是那毒花所导致的,也有可能是荣妃那儿的麝香的缘故,但胎像不稳却是事实。
她没有接触过那荷包,但昨日弘暄回来,她却拉了他的手。
不仅拉了他的手,她今日还手把手教他执棋,太医说了,闻了或许不要紧,但若是揉了眼睛、吃了进去,只怕就有碍了。而她有了身子,又不能服用那些寒凉解毒的汤药。
给她的解毒方子,连阙院正也要回去细细推敲。
太子妃一时心乱如麻,门外忽然有个小宫女小声回禀:“程侧福晋来给您请罪。”
她本就心烦,这时候更不想见人,想到这些事都是从她那儿传出来的,不免有些迁怒,便冷冷道:“让她回去!中秋家宴之前,不许出来!”

“让她回去, 中秋家宴之前,不许再出来。”
淅沥的雨声里,还不及傍晚宫里就点起了灯, 于是风雨也被照出了样貌, 被风吹成了倾斜的雨丝,何保忠费劲地擎着大伞,护着胤礽走下台阶。
他提着衣角走到正殿, 便恰巧听到这句话,也恰巧望见前头的阿婉,素素静静站在那儿。
他向前两步, 却发觉阿婉听见这句话面露犹豫,她那神情仿佛又让他梦回当年第一日见她时,很是为难地轻轻咬了咬下唇,好似在想:我是留下呢,还是真就这么回去了?
然后又低头。
胤礽一见就知道,她在想要不要跪的事情。
他微微笑了笑, 见到阿婉心思简单,没有放在心上, 心里就轻松了些。
程婉蕴之前本想着见到太子妃就跪下请罪, 但没成想面都没见。所以她现在就陷入了两难之间, 若执意跪在门口请罪,倒显得她心诚一些;就这么走了这罪请得很有装模作样的嫌疑。
其实太子妃禁她的足,也没提其他惩罚, 这让程婉蕴已经松了口气了。她本就很少出门, 禁足这事儿对她影响实际上并不大, 大概就是不能出门找王贵人打牌,听不到唐侧福晋的八卦。
程婉蕴咬一咬牙, 想着就跪一会儿吧,省得落人口舌。
但她膝盖刚弯下去,斜旁里就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托住了她的手肘,将她牵了起来。程婉蕴一怔,回头望去,太子爷从风雨的尽头走来,站在了她背后,他带来的灯光,也照亮了她脚下方寸之地。
出来给程婉蕴传话的是雁翎,见了太子爷连忙跪下去。
胤礽没看她们,就好似周遭就没这些人一般,他神色如常,也瞧不出什么怒气,很平淡、又很平常地对程婉蕴说:“阿婉,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面了。”
程婉蕴懵懵点头:“好,那……那……”她又忍不住想回头看雁翎的表情。
但胤礽没有让她回头,他的手从她的手肘处下移,坚定不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太子爷的手其实很硬,手心被弓弦与笔杆磨得粗糙,但却是温暖的、坚定的,这股不容分说的力道将她从正殿紧闭的门前牵着离开,走进愈发疾厉的瓢泼大雨中。
随后,太子爷单手接过何保忠手里的伞,倾斜过伞柄,将她笼罩在巨大的伞面之下,另一手牢牢地牵着她,他们就这样走了回去,却没让雨丝沾染到她分毫。
雁翎等人只能在太子爷领着程侧福晋完全离开后,才敢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太子爷明面上没表露出一点不满,但雁翎她们还是察觉到一丝难堪的意味,她都不知该如何和太子妃回话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太子爷却没进门问问太子妃的身子,没有半句安抚,就这样拉着侧福晋就走了,实在是……
雁翎小心翼翼地进了殿门,就见太子妃还如方才一般坐在炕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读,她神色在灯下晦暗不明,想来多少已经听见了外头发生的事情。
“娘娘。”雁翎还是跪下将外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没事,你起来。”太子妃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怒气上头后,她现在也冷静了下来。虽说在程氏这件事她的确可以用柔婉的手段去解决,但她自己心里却在想,程氏定然完全无辜么?虽没有证据指向她掺合了这些事,但这事若成,最大收益之人,难不成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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