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蕴每次累瘫胃疼到起不来的时候,都会对她的生活留下羡慕的眼泪。
当然,她现在的生活其实也不遑多让,已经足够闲适安然。
她前几天已经又开始折腾造办处帮她把一盒子杂宝、玛瑙、珊瑚、珍珠都打孔,她要自己diy手链、耳环、发簪之类的了,为此还给五爷府里的刘侧福晋去了信,专门请教她怎么做掐丝珐琅呢,刘侧福晋给她回了大概十页纸的说明书,程婉蕴正打算对照着钻研摸索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太子妃若能剩下嫡子,对她的弘晳未尝不是好事,到时候长子、嫡子都在太子妃身边,她地位越稳固,就越不会在意她和弘晳,他们就会越安全,程婉蕴只是一个侧福晋,弘晳只是个次子,额林珠更不必说了,都碍不着太子妃的事。
但历史上,太子妃好像除了一个女儿并无所出,甚至连弘暄也没养住,否则就不会是弘晳在太子幽死后继承理亲王爵位了。
想到这,反而有些让人担心了。
程婉蕴发自内心希望太子妃能好好保养身体,还有弘暄……
她思绪杂乱好似风中飘荡的柳絮,她随着所思所想转头去看窗外还在院子里的弘暄和弘晳,弘暄教了弘晳快一个时辰,没有一点不耐烦,还拿着黑白棋子为弘晳温和地讲解呢。
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才是。
至于吃醋、伤感之类的情绪,她自忖反思,似乎的确没有……甚至有些抽离之感。
虽说爱新觉罗家似乎常出所谓的“痴情种”,比如皇太极的海兰珠,顺治的董鄂妃,康熙对赫舍里皇后,四爷对年贵妃,以及乾隆与富察皇后,但他们都不会因为特别宠爱一个妃子,就耽搁繁衍子嗣的事。
进了宫,就得有进了宫的觉悟,程婉蕴当然能体会到太子爷对她特殊的偏爱、超乎寻常的喜爱,她有时候也会为了这些偏爱而感动,但很快也会清醒过来。
只要身处这个时代,就能够深切感受到他不仅是个喜欢她的男人,更是个封建皇族的储君,他自小接受的都是帝王接班人的教育,和来自后世一夫一妻制度下成长起来的她是不一样的,从始至终,他们都是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人。
她从不觉得她应该为此责怪太子,也从不用后世男德标准去看待他,这其实是不公平的。他庇护她、为她着想,给她和孩子们最大的自由,尽心尽力保护她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她这辈子幼时有父亲疼爱,年少入宫也未受苦楚,得太子爷庇护,之后又了两个孩子相伴,人生如意已十有八九,又何必要强求那一点完美?程婉蕴自觉很知足啦。
她虽然想了很多,却也不过是把个脉的功夫,程婉蕴转回头来,阙院正已经收回了手,恭敬地给太子爷回话:“程侧福晋脉象沉稳有力,搏动规律,身体很是康健,没有什么病痛之状。”
程婉蕴一下就高兴了,什么好消息都比不上身体健康的好消息。
太子爷略微沉思了一瞬,似乎也松了口气的样子,让何保忠亲自送阙院正出去了。
看来,阿婉要么如今有了身子时日尚早,要么还未怀上。胤礽想到梦中说阿婉是七个月早产,那么现在还没怀上也有可能。他这一刻竟然有些期许阿婉尚未有孕。
太子妃有孕,或许是那些暗中窥伺东宫之人按耐不住的原因,之前胤礽还在想,他已有两个长成的阿哥,为何还要对阿婉的孩子动手?如今他倒是明白了,他们不希望他诞下嫡子。
汉家正统是嫡长子继承制,未来他若有了嫡子,便更难撼动了。
阿婉不过是被太子妃连累了吧?胤礽几乎已经猜出了这盘棋局的全貌。
既然如此,他宁肯不要这个女儿,也希望阿婉可以少受点罪,何况如今还没找出那背地里搞鬼的人是谁……
胤礽想着,便回过身来,走到阿婉身边来,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咱们之前在扬州让官员们写的策论,皇阿玛已经都看过了,扬州巡抚写的有几条鞭辟入里,值得在盐场推广一试,接下来我就要和户部、吏部一同办好这件差事,恐怕不常过来,你自个好好的,太医说你身子好,你也不要因太热贪凉,我听说你昨个就想让膳房给你进冰碗了?还是少吃一些凉的,听话啊。”
“您忙吧,别操心我了。”程婉蕴被太子爷说得都不好意思了,连忙答应。
胤礽又道:“太子妃近来会整顿家里的奴才,你也约束好身边的人,不要撞到枪口上。”
“我明白,您放心。”程婉蕴不大吃惊,太子妃有孕,自然要确保毓庆宫里干净安全,收拾下人是最稳妥的办法,一则拔掉来历不明的钉子,二则杀鸡儆猴。
太子似乎也有意这么做,过没两天程婉蕴就听说淳本殿抓了好几个太监打板子,各院都有被收拾的,后罩房茶房里有个没禀告管事太监就出去闲逛的小太监也被打了一顿。
后院里人人都紧着皮子当差,新来的桂竹刚伺候大格格额林珠午睡,她和菖蒲蹑手蹑脚地转过屏风,坐在门槛处做针线,午后的风静谧无声,两人压低嗓子轻声说话。
桂竹咬着线打了个结,说:“大格格昨个说的那件衣裳送去浣衣局了么?”
菖蒲就是那个老实巴交呆呆的小姑娘,她点点头:“刘嬷嬷说她给送去,顺道和绣娘们交代清楚那破的口子要用几分的金线来补,寻常的线补起来能瞧得出来。”
刘嬷嬷和周嬷嬷都是给大格格教女红的,但周嬷嬷就比较安分些,刘嬷嬷总是找着机会出去送东西,桂竹“嗯”了一声,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小声道:“你说……刘嬷嬷总往外跑的事,要不要告诉大格格啊?”
菖蒲呆呆地张了张嘴,半天没吭声,后来又只憋出一句:“姐姐,我不懂。”
桂竹也不指望她了,叹了口气,独自烦恼着。
刘嬷嬷原本也是绣娘出身,和浣衣局的人相熟按理说也没什么,但愿是她多心了。
这时,正巧刘嬷嬷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见她们两个坐在那儿,还热情地过来给桂竹指点针法,又拿出个漂亮的银烧蓝花卉纹瓜式胭脂盒塞给桂竹:“用玫瑰花汁做的胭脂,前阵子我儿媳刚孝敬了我几个,我都是老婆子了,哪里用得着这些鲜亮的胭脂,桂竹姑娘生得貌美,用着正好,你收着吧。”
桂竹连忙推却回去:“多谢嬷嬷好意,您家人孝敬的,我怎么能收呢?”
“咱们一块儿伺候同一个主子,这是天大的缘分,收着吧,难不成你看不起我老婆子?”刘嬷嬷佯装怒了,没一会儿又换上笑脸,“以后一起当差,可得相互照应,啊。”
然后又摸出来一个,笑眯眯地塞给菖蒲:“菖蒲,你也有。”
菖蒲呆呆地接了,桂竹没推过,顿时有些气闷。
刘嬷嬷看着她俩收下了笑意更深,说回屋给大格格做衣裳就走了。
没一会儿,就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了,桂竹和菖蒲连忙绕过屏风进去,果然大格格揉着眼醒了,两人连忙上去挂帐子伺候她起身穿衣洗漱,忽然就听大格格问:“方才你们在外头吵什么呢?”
桂竹冷汗就下来了,就想跪下请罪,谁知菖蒲忽然把手里那个胭脂盒递到了额林珠面前,老老实实地说:“刘嬷嬷刚刚回来,送了奴婢和桂竹姐姐胭脂盒。”
额林珠和程婉蕴生得一样的杏眼,但她自小长在深宫里,见识得不一样,又被阿玛额娘捧在掌心里,这眼眸里素来更多几分张扬与锐意,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皇子皇孙的气度,她垂眸瞥了一眼菖蒲手里的胭脂盒,也没说话。
但桂竹头皮发麻,直接就跪下了。
额林珠身边那个刘嬷嬷到处乱窜的事情, 程婉蕴这边也有耳闻。
后罩房大小事情早就捏在添金手里,若是这样大的动静他都不知道,这总管太监也不必当了。所以一早他去给程婉蕴请安的时候, 就跪下来把事情都说了, 包括大格格身边两个宫女桂竹和菖蒲收了刘嬷嬷的好处。
程婉蕴正完早膳,漱了口后,她用帕子擦了擦嘴, 略一思忖:“暗中看着她,先不必打草惊蛇。”刘嬷嬷是奸是忠,如今还瞧不出来。
有的人性子就是这样, 喜欢到处拉关系、认干女儿干娘的,不一定是想干坏事。而且程婉蕴也想知道额林珠会怎么做,她知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在想什么、做什么。
静观其变。
太子爷这几日果然不在家,顺道把家里也有孕妇(四福晋有孕)的四阿哥揣走了,听说俩兄弟把吏部户部都折腾得不轻,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了。皇上为此乐见其成, 太子折腾马齐折腾得这抠门的老货都没精力计较他耗费多少民夫和银子了,他花得就畅快多了。
他已经整装待发了, 费扬古、萨布素、孙思克是他钦点的大将(同时, 康熙却驳回了索额图上书领兵征战的请求), 现朝廷已调集了十万兵马,备有运粮大车六千余辆,还让宜妃的阿玛采伐了大量木材、树枝, 一路运送到关口, 以备大军越过沙漠和沼泽时铺设道路。
除此之外, 康熙征调了大批熟悉漠北情况的蒙古部落共同作战,将逃居漠南的喀尔喀蒙古部落也分成了左中右三路, 编为三十七旗,专门设立了火器营,红衣大炮运了数百门。
葛尓丹也并非毫无准备,他寻求沙鄂的援助,听说借了六万鸟枪兵预备大举进攻漠南。
萨布素一向驻守黑龙江,此时此刻他九千黑龙江骑兵正翻越大兴安岭西进,费扬古和孙思克两位大将早在二月就已经屯兵在归化、宁夏,已越过沙漠与瓮金河会师,现在正悄悄地北上,康熙的中路军将带着大阿哥、三阿哥选个吉日在独石口出塞。
听说太子妃的堂兄石礼哈也被康熙带在身边,这是未来要以军功起用的信号。
整个正殿都因为这个消息而喜气洋洋。
青杏从膳房端来一碟子豌豆黄,顺道小声在程婉蕴耳边说:“太子妃宣其伯母赵氏进宫了。”
程婉蕴吃着香甜软糯的豌豆黄若有所思。
太子妃两个弟弟被太子爷提携扔进了水师里历练,堂伯父也借此回了京城,石家终于能够在京城勋贵圈子中有了一席之地,其堂兄如今又将被康熙重用,石家可谓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多,曾经接连失去家族掌门人的石家硬生生因太子妃一个女子翻了身。如今就看石家哪个人能冒尖接过上一辈的重担继续拉着石家往前冲了。
莫说太子妃了,程家也是如此,程世福已从主事升任侍中,怀靖也被太子爷提溜进了毓庆宫宿卫侍卫营中,如今已进为二等侍卫,这就是皇权啊!只要康熙愿意,他可以随意让任何一个家族成为烈火烹油的新贵,也可以一夜之间覆灭一个家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果真未曾有半点夸张。
程婉蕴想起了怀章,转头问道:“今年春闱何时放榜?”
她和太子爷四月回宫后,康熙竟然单独给她赏赐了好多好多东西,多得她几乎单独开了个小库房来存放,磕头谢恩以后大致扫了一眼,这些东西差点闪瞎她那没见过世面的眼,添银带着小徒弟忙活了三天才登记分类清楚,她只捡出来两个屏风、几匹布料用着,其他就放进库房里吃灰了,那些太贵重的东西她不敢摆出来,太子妃的屋子很简朴,她摆出来显得太狂了。
屏风都给了额林珠和弘晳一人一个,那两个屏风座全是象牙雕的,屏风主体是整块的翡翠和白玉,雕得万马奔腾与孔雀花屏,程婉蕴啧啧称奇地摸了两把就赶紧摆闺女儿子屋子里去了。
她小民思想,实在不敢用,还是给正经龙子凤孙用吧。
后来赏赐的太监走了,添金就鬼鬼祟祟地跟她说悄悄话:“万岁爷曾经问过程家有几个儿子。”程婉蕴瞪圆了眼,惊讶地说:“你哪儿听来的?”
乾清宫的话竟然也能传到她耳朵里来?程婉蕴顿时觉得她身边的人有点能耐了啊!
添金憨厚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说:“主子不在的时候,我请何公公喝了两回酒,意外套出来的。”他没说那两回差点没喝死他,何保忠是真能喝啊,他吐了一晚上。
程婉蕴望着添金已经很显老成的脸,她忽然就有些感慨,她身边这些太监和宫女,都是当年养牲处、浣衣局、武英殿出来的,他们不被人看好,大多也没有背景,才会被李侧福晋当做“下马威”送到她身边,但如今也一个个都长成了可靠的忠仆了。
凭何保忠和梁九功的关系,程婉蕴相信这话九成九是梁九功故意要透给毓庆宫卖好的,有康熙过问,程婉蕴就觉得怀章今年不出意外应当是必中的了。
会师三月就举行了,连着考三天,那时候程婉蕴虽然不在京里,但程家早有信递进来,怀章今年自然会应考,全家为了这事连着吃了一个月的斋,祈祷怀章能金榜题名,元宝这只龟又成了程世福早晚都要摸一把的占卜吉凶的灵龟,日日都放在香案上供奉,还特意给它留了肉吃。
“听说就在这几日了。”青杏笑道,“春榜往年都在四月上旬放榜,但朝廷最近在忙出征的事情,因此就延迟到下旬了。”
“那咱们就静候佳音了。”程婉蕴也期待起来,怀章的学问不差,即便没有康熙关心,应当也是能中的。只是科考这事儿吧,有门路的总是比没门路的要走得轻省些,至少在名次上头指定会有差别,一甲、二甲和同进士那可是差得多了。
后罩房新扩建的院子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部分了,既打算后续留给额林珠自己住,程婉蕴便把她叫过来,问问她的意愿。
等额林珠过来,程婉蕴眉头微微一动。
她身后带着桂竹和刘嬷嬷。
程婉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耿妈妈呢?”
额林珠一如往常,笑嘻嘻地过来撒娇,搂着她胳膊说:“耿妈妈吃坏肚子了,我放了她几天假,刘嬷嬷办事细致周到,就让她先顶着吧。”
程婉蕴替额林珠顺了顺辫子,温柔地指着图纸说:“我和你阿玛说过了,后头的院子建好了就让你一个人搬过去住,你看看想种什么树?”
额林珠歪了歪脑袋说:“我想要和弘晳一样能射箭的校场。”
程婉蕴:“……不想种点花草吗?”
“不想,可惜院子不够大,可以拆一排屋子给我当马厩吗?”
“不行,还是额娘替你打算吧。”程婉蕴默默合上了图纸,并在心里流下风花雪月不成的泪水,她真的养了个闺女,不是两个儿子吗?可是闺女的想法也要尊重……要不给她弄几个木栈道、吊桥、梅花桩?但太子爷那头估计过不去……
罢了罢了,不如就按照正殿太子妃的风格给额林珠布置吧,她应该会喜欢。
额林珠嘻嘻一笑,顺带请示:“额娘,我想出去骑马。”
“去吧,但只准在毓庆宫前头那的箭亭骑,也不许偷偷骑你阿玛的大马。”程婉蕴心累地摆摆手,又转头交代添金,“去南群房把怀靖叫过来陪大格格骑马。”
程怀靖已经走马上任,身为侍卫虽然不能进后殿,但却可以在淳本殿和毓庆宫外围行走,寻常有什么话,叫添金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十分便利。
“额娘您放心好了!”
等额林珠领着刘嬷嬷和桂竹一蹦一跳地走了,程婉蕴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她那刘嬷嬷四处钻营的事情,但这事也不大,回头再问吧。
程婉蕴重新将目光聚集在图纸上,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在那种个银杏或者梧桐,就放在两个院子连通的长廊两侧,一棵树都不种实在光秃秃的令人难以忍受,另一侧就挖一个浅浅的鱼池,摆几个假山石,至于那院子里头,就按照额林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额林珠回了屋换衣裳,让桂竹和刘嬷嬷在外头等,菖蒲进屋伺候。
两人站在门外,身影被微微西斜的阳光打在窗纸上,额林珠张开手臂让菖蒲给她穿窄袖的骑服,眼睛盯着不断和桂竹搭话的刘嬷嬷。
昨日菖蒲把胭脂盒交给她以后,额林珠没惩罚任何人,反而不在意地让桂竹起来了:“刘嬷嬷不是外人,她既然给你们东西,你们收了就收了,只是要记着自己的本分,别在外头多嘴。”
桂竹和菖蒲都应下了。
明面上虽然这么说,额林珠却这事儿上头发现了桂竹和菖蒲两人性子不一样,菖蒲这空荡荡的头脑就是有心人也打听不出什么来,桂竹虽说心是好的,却容易慌乱,一慌就成了破绽了。
所以额林珠故意放任两人接触,就想看看这刘嬷嬷想做什么。
额林珠自打弘晳在上书房被人欺负以后,她就硬生生改了脾气,阿玛额娘不在的时候,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儿,她要能替弘晳出头报仇才是。
她暗暗下定决心。
过不了几日,额林珠就知道刘嬷嬷跟桂竹问了什么了。
小太监善和端着梳头的花水进来,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替她梳辫子,等桂竹和菖蒲出去端洗脸水、安排早膳的事情后,善和就说:“刘嬷嬷问桂竹姐姐,您一般几日去程主子那儿用一次膳,几日去一趟正殿?”
刘嬷嬷和周嬷嬷没有额林珠召见,是不能进屋子的,在这件事之前平常也不会跟着她出门,她身边有奶嬷嬷耿妈妈,又新来了四个太监、两个宫女,他们绝不会把贴身伺候的位置让出来,所以刘嬷嬷平日里是不会知道她日常起居习惯的,但她问这些做什么?
“刘嬷嬷说,这几日跟着您出门,怕惹了忌讳,因此多问几句。”
额林珠冷冷笑了,她在宁寿宫呆了俩月可不是光玩了,跟在皇太后身边能看不少宫妃争宠的把戏,借着她的由头,实际上是为了打探额娘的起居,这刘嬷嬷估计真不是个好的。
“桂竹说了么?”
“桂竹姐姐说,她也是刚来,不大清楚。但刘嬷嬷歪缠了许久,又说眼见着您喜欢她,以后她和桂竹姐姐是要长久跟在您身边的,让桂竹姐姐自个掂量掂量,不要闹僵了关系。桂竹姐姐犹豫了许久,就说您也没个准数,一般两三日过去一趟。”
额林珠叹口气。她之前就知道会这样,桂竹机灵归机灵,但也想得太多了,她怕得罪人,故而知道刘嬷嬷有不好也不敢来和她说,如今又觉得刘嬷嬷在她跟前得脸,不敢和人扯破脸皮。为什么刘嬷嬷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菖蒲呢,因为菖蒲脑袋一根筋,只会说:“不知道。”、“格格不让说。”,或者干脆就呆愣愣地看着你不说话。
“你们看着刘嬷嬷,看她得了消息以后都干什么去。”
门响了一声,桂竹低着头端了铜盆进来,善和把梳子收好,弯腰倒退出去:“奴才告退。”
又过了几日,善和再次急匆匆地过来说:“刘嬷嬷连着几日去了浣衣局。”
额林珠沉思了会,起身道:“去额娘那儿吧。”
后罩房西暖阁,程婉蕴正替弘晳做几双新袜子,顺带把弘晳小时候穿的尿戒子和小衣裳都找了出来,重新拆了浆洗缝补过,打算送给太子妃当做贺礼。
她想来想去,送金银玉器俗了,估计唐侧福晋她们就是送的这些,送吃的喝的她也不敢,不如送点小孩儿穿的旧衣裳讨个吉利。毕竟额林珠和弘晳都平安降生又健康长大了。
至于为何不用额林珠的小衣裳,一则年岁较长,更旧些,二则弘晳是阿哥,他的衣裳送出去太子妃更开心些,也有祝愿她一举得男的意思。
虽然希望渺茫,但程婉蕴还挺希望太子妃能生嫡子的,这样她的额林珠就仍然是独一份的太子长女,康熙也会依然这样看重她、喜欢她,这样额林珠早早被指出去抚蒙的几率就会小些。
额林珠掀开门帘子进来,就见程婉蕴专注地带着青杏碧桃缝衣裳,炕桌上铺得满满的,额林珠一看就知道额娘在做什么了,她心里有一点点酸,走上前轻轻唤了声:“额娘。”
嫡额娘虽然待她很好,额林珠还是会偏向自己额娘的。她已经明白嫡庶和妻妾是怎么回事了,在宁寿宫那两个月,见过皇玛法和他那些妃嫔,她什么都明白了。
额娘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和弟弟。额林珠有时候会自私地想,她希望嫡额娘生个小格格,这样弘晳在这府里才不会被比下去。
程婉蕴放下针线,笑道:“怎么这时候过来?”
“大格格来了,奴婢给您上茶。”青杏和碧桃连忙站了起来,一个忙着给她倒茶拿点心,一个替她换上了织锦垫子,随后才坐回脚踏上继续帮忙。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额娘。”额林珠坐到暖炕另一边,顺手拿起剪刀替额娘拆剪,“我有话和额娘说。”
程婉蕴见额林珠这样小大人的认真模样,自然也要尊重她,于是她微笑着让身边的人全都下去。额林珠能这么快懂事长大,虽遗憾没能让她再多天真几年,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欣慰,说明额林珠会在宫里生活得很好,她能照顾好自己,这是最重要的。
宫里的孩子有时候过于天真并不是一件好事。
“额娘,我身边那个刘嬷嬷常去浣衣局说话,之前还借着我的由头想探听您的起居,我觉着她心术不正,但我一个小孩子得不到内务府的消息,也不知道她去找谁说话,所以还是得告诉您,您叫人去查一查才好。”额林珠一脸严肃地把这几日的事情说了。
程婉蕴知道额林珠变了许多,谁知她竟然心思这样缜密,她竟然知道放长线钓大鱼!还知道欲擒故纵,让刘嬷嬷放松警惕,顺道也看清了两个新来宫女的品性。
额林珠见额娘一脸吃惊,悄悄凑到她耳边所:“我跟宁寿宫的大嬷嬷学的,她就是这样对付皇玛法的妃嫔们的,拉一个打一个,纵着一个压着一个,可厉害了。”
程婉蕴:“……”她当初把孩子们丢到宁寿宫真的正确吗?
深吸了一口气,程婉蕴让自己平静下来,点头道:“额娘会让人去查的。”
额林珠就放心了,在她心里,她额娘虽然不大厉害,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兔子。
她高高兴兴帮程婉蕴做了一下午的小衣裳,弘晳领着添银和旺财从上书房回来了,三人又一齐美美地吃了顿槐花饭,这可是春日限定,三人都吃得很香。
弘晳自打破格进上书房念书后,便一直留在那里了,如今也是早出晚归的小学生一枚。他今日特别高兴地给程婉蕴看了他写的大字,如今已经写得很有模有样了,程婉蕴自然大夸特夸,弘晳还给她背了诗和《论语》的“学而”,程婉蕴这下是发自肺腑地赞叹了:“你已经开始学《论语》了?”她三岁的时候还在背鹅鹅鹅呢,不禁抱着一顿揉搓:“我们弘晳真棒,顶呱呱。”
额林珠也过来搓他:“乖弟弟。”
弘晳最后小辫子都炸了毛,红着脸连忙拿小手捂住脑门跑了。
额林珠和程婉蕴就在后头相视而笑,弘晳也会害羞了哦。
等两个孩子回去以后,程婉蕴就把额林珠说的事儿托付给添金去暗中查探,如今他在内务府也备受巴结,应该能找到些线索。
安顿完这事,夜也深了,程婉蕴洗漱好就准备睡了,睡前习惯性把之前在外头记下的“小程游记”拿出来完善,之前路上匆忙,写得也匆忙,于是回来以后她又回忆着把路上见到的风景、遇到的大小事都梳理了一遍,还让太子爷替她画了好几幅插画,以后老了再看,一定觉得很有意思。
看着看着她就犯困了,正打瞌睡呢,就听青杏在外间披起衣裳开了门,灯笼的光照了进来,青杏低声说了句:“太子爷。”
程婉蕴一个激灵就醒了,果然见到太子爷还穿着杏黄色的常服,身后仅跟着何保忠一个,提着一盏灯就过来了。
她连忙站起来:“二爷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几天都不回来?
“盐场革新的事情已经定好了,我想你会想听见这些好消息,便过来和你说。”胤礽眼底有几分喜悦,似乎急于找她分享,从袖子里掏出来个折本,“皇阿玛已经下旨了,这里头几条都能实现。”
“我看看……”程婉蕴心情也激荡起来,忙接过来一观。
官员们写的条陈引经据典,程婉蕴费劲地从里头找干活,最后总结了一下:
第一是完全免除灶户身上的杂役,不许地方州县再征调,将灶户完全划拨给盐课司管理,避免出现两头行政的现象,并设置监察司,严格执行。
第二是免除盐运相关杂税,统一征收部分火耗,除此之外不许多征收其他税收,并以此为基准,核准每个地区的制盐成本,统一地区盐价,不许随意抬高盐价。
第三是取消给灶户分田地、耕地,同时取消灶户的田赋课税。
第四是扩大巡盐御史的职权,不仅要缉拿私盐,同时也要监督盐场正常运转,不许多加苛捐杂税,保障灶户应得粮米按时分发,避免灶户逃遁。
改动不大,但至少给灶户争取了一线生机。
程婉蕴看完后点头道:“得保证下头的官员能好好按此执行。”
胤礽点点头:“我向皇阿玛谏言,请王言为钦差前往扬州督办盐务改革之事,他是个勤政为民的清官,原先被明珠一党诬告家财万贯、奴仆成群,但皇阿玛派人去他家里查实,却发现他住的是又矮又窄的土瓦平房,妻子竟然要帮人弹棉花才能过活,连招待这位来家里查问的京官,都得向邻居借鸡蛋,有他在,一定能办成。”
“如此便好。”程婉蕴舒了一口气。
胤礽便揽过她的肩,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点疲惫又温柔地笑:“我就在这歇了,明儿一早还得去六部衙门坐着,皇阿玛只怕后日就要启程,我更回不来了,趁着还有一两日,回来看看你。”
“我没事,您不要记挂。”程婉蕴帮他脱了衣裳,两人躺进被窝里,太子爷又习惯性将她抱在怀里睡,连腿都要夹住,她只能往他怀里更紧密地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