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便想着她也养一只,太子爷猛然见了必定怀念,以此为契机,叫太子爷也能多来她这儿坐坐,他们一块儿对弈赋诗,再逗逗猫。
谁知太子爷恐怕早忘了什么猫儿狗儿的,每次瞧见这猫都冷冷的,丝毫不见喜爱的样子,现如今还她赔了夫人又折兵,身上不好大张旗鼓叫了太医,痊愈之前,她都别想见着太子了!
“快,将它丢出去打死!”杨格格身上又痒了,她难受得几乎是厉声尖叫,“都是它害了我!”
随即又下令要将屋子全都擦洗一遍。
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将猫抱了出去,抹着眼泪蹲在院门口不知所措。他养了这猫也有些日子,叫他亲手把猫打死,他实在下不去手。
柳儿将屋里的事儿都安顿好了,周太医开的汤方也抓了回来,小宫女已伺候着杨格格沐浴去了,她听见墙根下小太监强忍的呜咽声,连忙过去将人拉到下人住是的廊房背后,才低声教训道:“在外头这么哭,你不要命了?”
身为奴才,别说哭了,就是哭丧脸都不成,叫掌事太监瞧见了,一顿板子是省不了的。
小太监一边甩自己巴掌一边抽气,才拼命忍住了。
柳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怀里乖巧的猫,叹气道:“你悄悄把猫扔到南花园去,那儿到处都能躲,等格格气消了,我再替你去回,就说猫抓伤人跑了。”
“柳儿姑姑……”小太监眼泪又想掉下来了,“咱们不如把它送回猫狗房去吧。在外头指定也能饿死。”
“你入宫时日短,以为退回猫狗房就能活么?”柳儿掏出手绢把他脸擦了一遍,“被别的主子养过的猫狗不会有人再要的,猫狗房哪有功夫专门伺候这些没人要的畜生?送回在猫狗房啊,隔天就会被那些太监宰了吃了,还不如放到花园里头,你隔三差五避着人放点吃的喝的,兴许还能活。”
小太监抱着猫,咬牙点了头:“多谢姑姑,我这就去。”
柳儿一直站在那儿,目送那小太监匆忙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去,脸上残存的温柔就这么一点点冰冷下去。
她低头弹了弹衣角,转身回去。
日后又有好戏看了。
对于突然受宠这件事。
程婉蕴自己也有点懵,不过她也没傻到要把太子爷推出去,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作为一个小格格的职责,晚间两人痛痛快快地打完架,她又主动邀请太子一起沐浴,还被太子红着脸谴责道:“你……你该克制些。”
呵,男人。
程婉蕴用纤细的手臂撑着头,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她此刻正慵懒地侧卧在床,身上只盖了洒金的鸳鸯红被,雪白肩头露在外头犹如红梅映雪一般。
下一刻她就腾空而起,被抱进了大浴桶里。
水花四溅,从里到外都洗好以后,程婉蕴是真的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
之后,太子还把青杏碧桃都赶了出去,自个拿帕子替她擦头发。
灯火暖黄,铜镜里的女子身披薄衫,眉眼弯弯,脸庞白皙。
胤礽不禁看着镜中的她好一会儿,直到镜中那清丽得几乎透明的女子脸颊漫上薄红。今儿很不克制的他脸上也有些发烫,挪开眼神,没话找话:“你在家里时有小名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程婉蕴捏着梳子愣了下:“家中父母都唤我阿蕴,谈不上什么正经的小名。”
“嗯,挺好,那我便叫你阿婉好了。”
程婉蕴:“……”他是故意的吧。
胤礽也笑了,她心思什么都写在脸上,可真逗。
第二天正巧是先生休沐的日子,胤礽也不必去上书房上课,只要完成每日的作业即可。他便难得睡到了辰时一刻才起身,起来先叫上几个哈哈珠子去校场打了拳,跑几圈马出了一身汗回来,沐浴完换完衣裳,都巳时了,才听见程格格身边的大宫女端水进去的声音。
胤礽本想回淳本殿书房背书的,这会儿又想看看他的程格格一整日都在做什么,于是就叫何保忠回去拿书,他再次霸占了那张躺椅,悠哉悠哉地看话本。
然后就发现她哪怕醒了,也还得在床上赖上好一会儿,胤礽不由抬头看了看刻漏,这是连早点都混过去了,起来能直接吃午膳了。
程婉蕴早上其实醒了一次,发现身边没人,就理所应当以为太子去上学了,还颇有所感:幸好她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真好。
然后一个翻身睡了个回笼觉,直到青杏忍无可忍把她叫起来。
所以洗漱完,她走出起居室,正准备让添金把躺椅搬到院子里供她晒太阳使用的时候,就见到了一边吃葡萄一边看话本的太子爷,脚步猛地一顿。
然后她侧过头,用眼神询问青杏:“太子爷怎么还在这儿呢?”
青杏也用眼神回答:“就没走呢。”
胤礽已经放下书,板着脸把她叫来:“过来。”
程婉蕴缩着脖子过去了,她很是绝望,要是知道他没走,她肯定早点起来啊。
胤礽乃至康熙一家子都是养生达人,对程婉蕴这种直接睡到中午不吃早饭的行为提出了严正谴责,并且要求以后程婉蕴必须在辰时起身,不许赖床,更不许不吃早点。
程婉蕴虚心认错,并且狗腿地献上两枚香吻。
很容易就被顺毛的太子爷大发慈悲地摆摆手:“行了,你去玩吧。”让她该干嘛干嘛去,不用管他,他要读书了。
程婉蕴很有点想问他做什么偏要在这里读书,但又觉得自个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毕竟杨格格和李侧福晋都巴不得太子爷能来一趟,哪怕进门只是脚沾了沾地就走也能高兴,她还在这挑三拣四。
胤礽看着程婉蕴出去了,然后看着她指挥着太监另外搬了一张藤椅放在树下,又搬了张小桌来,再放上一盘果子,吃了会果子,又去逗了会鱼,还让青杏拿个盆来打卵,被鱼尾巴甩了一脸水还笑呢。
然后膳房的小太监来了,她亲自跟人嘱咐,中午要吃黄焖鸡米饭配瑶柱冬瓜汤,还要素炒油菜心、春笋炒肉和炸菜丸子,胤礽还在好奇黄焖鸡是什么新菜式,那小太监倒利落地打了个千告退,高高兴兴领了赏钱回去了。
以前在乾清宫时,胤礽的膳食都是经过康熙亲自排布的,细到每个时令该吃什么、每日荤素如何搭配,而且每餐的分量都刚刚好,不能过于油腻,也极少吃炸物,康熙主张食不过饱,吃到六七分饱就要停筷,他压根不用到六七分饱,有个三分饱他就没了食欲,宁愿饿着也不想吃。
到了毓庆宫也是,凌嬷嬷的丈夫凌普就管着内务府,凌嬷嬷身为他的奶嬷嬷,给他点的菜式和乾清宫几乎如出一辙,李侧福晋也没那么多新奇的点子,他一向对宫里的膳食毫无食欲,吃饭跟应付差事没两样,所以他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
何保忠都快哭出来了。
这要是被他干爹知道,他今天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胤礽刚刚吃了一碗黄焖鸡米饭,又吃了几个炸丸子,汤也喝了两碗;程格格说如今正是吃油菜的季节,油菜心炒得青翠碧绿,咬下去带着一丝甜,的确是鲜嫩难得,正好解了原本口里丸子的腻。
程格格又说,春笋也正当时,清脆爽口,绝对美味。
何保忠在一边眼睛都快挤抽筋了,太子爷压根没看他一眼,痛快吃完了站起来才觉着肚子胀。
程格格又道:“膳房那边送了两罐子浸了井水的山楂乌梅汤来,今儿天热,吃了这个正好消食。”
何保忠以为程格格口中的消食应该是在院子里走一走,谁知,她叫人在葡萄架下头铺了藤席堆了俩大靠枕,兴致勃勃领着太子出去,小几子一摆,上了一盘子还热乎的炸薯条,说是配着消食的山楂乌梅汤,一绝。 这算哪门子消食啊?
何保忠:“……”毁灭吧。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半躺半坐,碧桃拿来两根细细的竹管,他们一人捧着一罐子凉丝丝的茶汤,听风,看云,喝茶。
胤礽都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单纯地消磨时光了。
身边人嘬着酸甜的乌梅汤,仰头看着天发呆,他问她在想什么。
结果程婉蕴回道:“什么也没想,发呆么,一定不要动脑子才舒服,您试试。”
胤礽就笑了,她说话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于是他就试试了,这种把大小事都从脑袋里腾空出去的法子,还真有些悟道坐禅的意思,让人心情宁静。这种宁静一直延续到他下午刚把书读完,就收到了康熙要考教功课的口谕,心里都还一片轻松。
何保忠臊眉耷眼地拎着他的书箱跟在一旁,走得一瘸一拐。胤礽见他可怜,只好拍了拍他大脑袋:“得了,不就挨了你干爹几板子么,等回来就让凌嬷嬷给你拿药油抹上几天,放你两天假歇着。”
何保忠一走路屁股就疼得龇牙咧嘴:“奴才挨几下打不算什么,您肠胃弱,要真吃出个什么好歹,奴才就是砍了脑袋也不够的。”
“哪儿有这么严重了。”胤礽咳了一声,“以后一定少吃,啊。”
何保忠的干爹正是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小时候他的吃饭问题可没少让人操心,典型的吃饭困难户,喂点饭能让太监追着满乾清宫跑,不爱吃就算了,还把肠胃饿伤了,因此梁九功就特意挑了个胃口大的小太监陪他吃饭、哄他吃饭,这人就是何保忠。这也导致了何保忠从小胡吃海塞,如今长得快要两百斤了。
拿梁九功的话来说,就是庆丰司的年猪都没他肥。
时至今日,何保忠都还肩负着盯着他好好吃饭的职责,调理了许多年,胤礽已经很久没动过胃药,这回难得一吃撑,过午就开了药箱子,梁九功能不气得打人么。
为着吃药耽搁了一会儿,胤礽步履匆匆,经过毓庆宫门外的时候,琉璃瓦上突然传来一声猫叫,胤礽反射性抬头,只见到一条晃过的黄色毛尾巴。
何保忠还咦了一声:“这不是杨格格的猫儿么?怎么跑出来了?”
后头有个小太监知道前因后果,忙接话道:“杨格格近日浑身痒痒,太医说恐怕是受不得猫毛的缘故,前几日就给扔到园子里自生自灭了。”
胤礽多看了眼,心里对杨格格厌恶更深。
到了上书房,兄弟们都到了,连六岁刚进上书房的十阿哥胤也来了。
胤礽一进门,兄弟们乱哄哄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众人一阵行礼磕头,胤礽没等人跪下去就叫了起,自个走到前头静静站着。
他能听到背后兄弟们在打眉眼官司、窃窃私语的声音,但除了进门时的那句“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千岁。”之外,没谁敢主动和他淘气说些悄悄话。
他们是敬着他……胤礽心里知道,也是不得不远着他。
如今大了还好些,小时候……
孩子们玩闹起来,磕磕碰碰总是有的,但康熙对他的过度保护,叫兄弟们渐渐都不敢也不愿和他玩了。他还记得四五岁上下,胤褆还愿意带着他淘气,一起上树捉蝉,一起逃学,但后来总是只有胤褆一个人挨打,弄得惠妃愤愤不平,便刻意拘着再不让两人凑一块儿。
再后来,他已然忘了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口角,他和胤褆吵了一架。没一会儿,额娘生前养的那只黄白色长毛猫就被胤褆捉了,拽着尾巴从御花园的假山上丢下来,活活摔死。
他就在跟前,胤褆特意把他叫来,要他亲眼瞧着。
额娘刚没那会儿,它就住在坤宁宫里,坤宁宫的太监宫女都认得它,天天喂它,日子也还过得去。后来钮祜禄氏得封皇后,那猫就被赶走了,他知道了才给接到身边养着。
听说额娘给它取名叫金虎,它的性子却与这威武的名字丝毫不符,胆小又粘人,平时别说其他妃嫔养的猫了,它连老鼠都打不过,有一回出去遛弯,和一硕鼠狭路相逢,竟还被老鼠咬了爪子。
小时候,他每晚都会等金虎来寻他,金虎胆小却聪明,经常偷偷避过嬷嬷的看管,溜到他屋里。只要悄悄掀起床帐子,金虎便会轻盈地跳上床,窝在他脚边睡觉。
你说它胆小得能挨老鼠的打,可有一回太皇太后养的蒙古猎犬跑出来了,把有点怕狗的胤礽吓了一跳,金虎居然头一个冲出来,炸起全身的毛低声咆哮着,勇敢得与体型大了它十几倍的大狗对峙,坚定地护着他。
出事那会儿金虎已经快十岁了,年纪大了,这么一摔,全身骨头都摔碎了,却还没完全断气,口鼻都喷出鲜血,四肢还在抽搐着,绿宝石似的眼睛紧望着他,渐渐的,它再没动静了。
他早已哭到喘不过气去,连用的点心都哭得吐了出来,吐到胃都空了仍不住地干呕,康熙震怒,打了大阿哥十鞭子还把他关了禁闭,惠妃也被狠狠斥责教子不严,而在他身边帮他照顾金虎的老嬷嬷也被处死了。
后来,皇阿玛压着胤褆给他道歉,惠妃四处搜罗了一只和金虎生得一模一样的猫赔给他,他不要猫也不说话,哪怕皇阿玛气得骂他:“就为了一畜生与亲兄弟决裂,如此心胸狭隘,怎堪配位?”他憋红了眼眶仍梗着脖子不肯说原谅。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愿意养猫了。
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他没有把金虎领回来,或许它还活得好好的。
这以后,其他兄弟们也在各自额娘的耳提面命下,不敢再与他亲近,生怕得罪了他。
不仅如此,他还听过惠妃和宜妃抱怨过:“小孩子玩闹哪知道分寸?胤褆也不过才大两岁,知道什么呀你说是不是,就为了一只猫这么不依不饶的,都过了一年半载还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呢,忒小心眼了些,胤褆还是他大哥呢。”
从此他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
胤礽骨子里还是倔的,他时至今日都还这么想——就当他心胸狭隘好了,他当初不能替金虎出气,难不成还得把这事儿轻松撩过,把它忘了么?他难过的时候,皇阿玛会呵斥说男子汉不许轻易掉泪,凌嬷嬷会说奴婢替您教训这不长眼的桌子,何保忠会搂着他比他哭得还大声,胤褆会在背后笑话他是个鼻涕虫爱哭鬼。
只有金虎默不作声跳进他怀里,替他舔干眼泪。
直到康熙大步进来,胤礽才从金虎的回忆里挣扎出来,他已经好久不愿主动想起金虎了,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或许是出门时那只一晃而过的猫牵动了他的心神。
康熙率先考察了太子的功课,问的是四书里的:“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该作何解。
胤礽拱手答道:“回皇阿玛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品质高尚的君子的举止能世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言语能世代成为天下的准则。”
康熙已然知道了太子今儿放了一天的羊,还因贪口腹之欲吃了胃药的事,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紧接着问:“为何君子能成为‘天下道、天下法、天下则’?”
胤褆和胤祉面面相觑,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与太子的课业进度一致,本来这段师傅都还没讲,不过叫他们先背诵,谁知皇阿玛却问得如此之细。
胤褆已经开始紧张了,脑中飞速回忆着《中庸》里的所有篇章,生怕问到自己不明白的。胤祉倒还好,他在四书五经上向来有天赋,哪怕师傅还没讲的都已滚瓜烂熟于胸。
至于其他弟弟,就更是懵圈了。
胤礽微微思索,才回答道:“《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在这句话前,又曾说“礼仪三百,待其人然后行”,因此必须是悟道的人,行为才能完全符合礼仪。儿臣认为,只有明德悟道之后,所行才是自然符合礼法的,所以才说「行而世为天下法」。”
解得还不错,康熙心中的不快略微散去,摆摆手开始点下一位:“老大。”
“儿臣在。”胤褆满头大汗地出列。
“朕都还没问,你慌什么?”康熙看他那样都气不打一出来,“怎么,这几日又没好好背书,朕听说索尔和给你弄了匹好马,你这几日得意得很,就差住在马厩里了是么?”
索尔和是惠妃的阿玛,任内务府上驷院管领,正巧管着宫里的御马,私下送一匹马给自己外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但让康熙当众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胤褆连忙跪下去,解释道:“那马是儿臣求了母妃托了外公从宫外买来的,儿臣虽好骑马,但也不敢荒废学业,每日课业都好好完成了,只是儿臣向来不擅汉学……”
“既知不擅长,还不加倍努力?”康熙没有戳穿他,敲打适可而止,随意捡了个简单的问题让他答过就算放过。
轮到胤祉就更不在话下了,康熙一连抛了几个经义集注的问题,胤祉都侃侃而谈,而且他并非照搬集注上的释义,言谈间真有自己专研的许多思考见解,康熙听得连连颌首,十分满意,当即赏了他一套笔墨。
胤祉谢了恩,白净削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
今儿回去,额娘一定会很高兴。
后头的小萝卜头四书五经都还没学完,胤禛还算不错,康熙走到他身边问了《论语》中的篇章,见他答得流利,又查了他的字,摸了摸他的脑袋鼓励了一句:“学得不错,字再下功夫练练。”
往后么……五阿哥胤祺自小养在皇太后身边,如今连汉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人也木讷,康熙查了他写的大字,十个字圈出八个错后,对上儿子那十分单纯的眼神,也不忍心责骂,勉为其难道:“字能写得大小一致了,有长进。”
七阿哥胤祐生有腿疾又体弱多病,康熙问他几句吃睡好不好奴才们有没有怠慢就略过了。
胤禩正捏着小拳头等着,满眼期待地看着康熙拿起他的作业,谁知梁九功忽然进来了,跪下回禀道:“皇上,太后请您到宁寿宫说话。”
康熙便又放下了,转头对胤礽道:“剩下的太子替朕考较。”
胤禩闻言,低下头松开了拳头,他心中难掩失落。
忽然,肩头却多了只胖乎乎的胳膊,他扭头一看,九阿哥胤禟笑嘻嘻在他耳边道:“太好了,二哥从不罚人,我今儿光顾斗蛐蛐都没背书,哈!我这运气也太好了。”
可是他好好背了书的……胤禩望着康熙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也想被皇阿玛摸摸头夸奖。
忽然另一只小胖手也递了过来,掌心搁着一块牛乳花生糖,十阿哥胤峨直往他手里塞:“八哥,给你吃糖。”
胤礽见他们仨有趣,便凑过去,俯下身问胤峨:“老十,二哥怎么没有?”
“二哥。”胤峨手忙脚乱,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儿,“你也吃。”
除了胤褆还保有大哥的矜持外,其他哥哥们也都贱兮兮地围过来了——三哥摇着扇子说他也要,四哥顶着冷脸却默默伸出手,五哥憨憨一笑说给五哥一口……
你一颗我一颗。
胤峨含泪分光了荷包里所有的糖,嘴一扁,跑回奶嬷嬷怀里嚎啕大哭。
第19章 救猫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末,京城的天气总算一日暖过一日,内务府也开始着手裁作夏衣的事儿了,程婉蕴等内务府尚衣监的绣娘过来量完身子,就无所事事了起来。
碧桃正羡慕地瞧着青杏将她的尺寸记在小册子上,她大字不识,因此格外佩服能写几个字的青杏,一见程婉蕴写字就凑上来伺候她笔墨,可当程婉蕴说要教她,她又连忙摆手:“奴婢是哪个牌面的人,不敢劳动格格。”
青杏记好后,捧了茶碗过来:“格格个头窜得快呢,往后给您做里衣袖子可得留长些了。”
程婉蕴点头,她最近也觉着自己长高了不少。
按照后世的标准,她还是高中生呢,青春期能不窜个子么。
程婉蕴每日起得虽晚,睡前却会放下床帐子做瑜伽,或是拉伸吐息,或是冥想打坐,这都是太子爷不来的时候,她避着人做的,也觉着对长高有帮助。
吃过午饭,去看了看之前打卵的孵化盆,均匀洒在盆底的鱼卵已经长出小黑点,这是成功受||精的证明,她蹲在那儿挑完坏卵,回去和青杏一块儿做了双袜子,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碧桃见她实在无聊,便提议道:“前阵子添金说,奉宸苑的花房里培育出了一批金莲,给太子爷孝敬了几盆,就安置在南花园的暖房里,您要不要去瞧瞧?”
听说金莲花主要产于东北及内蒙古的高山上,程婉蕴做为两辈子的南方人还真没见过,便带上青杏碧桃兴致勃勃前去赏花。
毓庆宫的南花园其实不大,但打理得很美。之前,程婉蕴很少主动到处闲逛,平日里除了去李氏那边请安尬聊一会儿,多是在自己的后罩房里关起门来折腾,也不是她宅,而是初来乍到,真不敢到处跑,太子爷喜欢她的理由里,恐怕也有她做事知晓分寸的缘故,从没踩到太子的底线上头。
在钟粹宫的时候,管教嬷嬷曾经说:“在宫里,少说话也要少做事。”
程婉蕴是听懂了的。
因此进了东宫一月有余,她才第一次走出新手村,开辟了新地图——南花园。
南花园离她住的地方不远,沿着彩石甬道,穿过爬满藤萝的石拱门,便能闻到草木特有的那种清爽气息。她望着眼前小而精致的花园,不由真心赞叹。
眼前佳木葱郁,在花台、假山及周围亭台楼阁间搭配栽种了四季常青的松柏,还有藤萝、银杏、梅花、海棠、林檎等开花及落叶植物,远处还有一片鱼池,水面上种满了莲花,如今只有碧绿的莲叶,还不到开花的时节。
园子里还养了几只仙鹤,正在水边闲庭信步。
程婉蕴看得目不暇接。
暖房在另一处,越往花棚的方向走,就能遇着越多专司浇花培树、喂养池鱼的小太监,他们或是爬在假山上除草,或是站在水底清理淤泥,还有推板车从上驷院抬运粪土的苏拉。
暖房有专门的养护太监管理,远远见着程婉蕴一行人过来,立即便放下铲子,打千儿磕头:“给程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程婉蕴叫了起,那太监又堆着笑:“格格可是来赏花?”
添金昂首挺胸:“格格来赏金莲。”
“哎呦,奴才才说呢,那金莲怎么今儿一早又开了三四枝,真喜庆,原来是应到这儿了!”养护太监嘴上像是抹了蜜,殷勤备至地领着程婉蕴进去,“格格,您仔细脚下……”
程婉蕴进去了才发现,这花房里大得很,分了不少区域,有专门放茉莉花、牡丹花、兰花的花洞,还有专门收放石榴、夹竹桃、桃树和松树的,每个花洞里都配有铁火盆一个,铺上十斤煤,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供暖。
金莲放在最里头,一共只有三盆,寥寥开了几朵黄花,程婉蕴见了反倒觉着有点失望,并不算特别好看的花,就特别像上辈子城市绿化带里种的那种。
养护太监却骄傲地说:“万岁爷特别看中这金莲花,不仅写了不少有关金莲的御制诗,说金莲花‘碧叶黄英,鲜洁可爱’,还特意从五台山移植了不少金莲花到避暑山庄、香山栽种呢!如今宫里,也就咱们毓庆宫得了几盆,旁人都没有呢!”
程婉蕴将差点说出口的“还不如水仙好看”硬生生咽了回去,连连点头:“真好看。”
康师傅说好,那必须好!
虽然有些失望,但她这一趟也没白来,跟那养护太监交流了不少养花心得,比如月季该怎么驱虫、怎么施肥又要怎么修剪枝叶,然后还要了几盆石榴花、芍药盆栽。
那太监喜滋滋地收下赏钱,满花房里给程婉蕴找长势最好最大的花,还特意带程婉蕴到库房挑花盆,挑完程婉蕴依誮还想逛逛花园,养护太监立即遣了八个苏拉,拉了两辆板车给她运回去了。
她一路逛到莲池附近,竟遇着杨格格,她皱着眉头坐在亭子里,正看着几个小宫女采莲叶。
这大概就叫冤家路窄,既然遇见了,便不好装没看见,程婉蕴没法子,只好上前与她见礼打招呼:“杨姐姐好。”
杨格格正是不愿意见人的时候,站起来随意一福身,就重新坐回石凳上,也不和程婉蕴寒暄。
程婉蕴有点惊讶,之前哪次遇见她不冷嘲热讽一番的,今儿倒安静。
不过她也发现杨格格今天估计没想到能遇见人,没怎么打扮,而且……她梳了旗头,却几乎都是假发包,自己的头发都快包不住假发了,脸色也差了许多。
程婉蕴在打量她,杨格格哪里能忍住,转过脸来冷冷问:“程妹妹瞧什么呢?”
“杨姐姐似乎清减了些。”程婉蕴讪笑道。
杨格格一副“要你多管闲事”的模样,哼了一声又别过脸去,半晌似乎又觉着气不过似的,阴阳怪气地说:“程妹妹倒是圆润了些,我可不像妹妹,有膳房成日里巴结孝敬不断的,今儿一包点心,明儿一罐梨汤的。”
程婉蕴听了微微挑眉,膳房昨个的确给她送了两罐子冰糖雪梨,还是青杏见她最近有点上火,临时起意问膳房要的,这就给杨格格知道了?
她小院里人少,管的也严,那就是膳房那边漏出去了。
程婉蕴心中瞬间警铃大作,她原本想着慢慢来,一点一点把自己身边的篱笆扎紧些,别刚一进来就收买这个收用那个的,一则没那么多闲钱,二则心正的人可贵,忠心也不是花银子就买来的,但看来杨格格的手已经伸进膳房里去了,她要是膳房里没自己的人,肯定要吃亏的。
从里只有千里做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道理,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
她想了想,也不想留在这自讨没趣,借口有事便带着青杏离开,而她走了之后,杨格格又忍不住回过身,紧紧盯着她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