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在二岁后确立为储君,再由佟佳皇贵妃抚养便不合适了,康熙才将他接回乾清宫亲自教养,但他身边伺候的奶妈凌嬷嬷、各色宫女太监,全都是佟佳皇贵妃挑的,大多一直跟着他到了现在,各个都十分能干妥帖。
这事儿现在宫里的人知晓的已不多了。
而在佟佳皇贵妃身边养育时日最长的便是老四、老八了。老四更是过了玉谍,择吉日敬告过列祖列宗,过继的正经儿子。
胤礽将两个像丢了主心骨似的的弟弟拢到一边坐着,叫人绞热巾子、沏热茶来:“不忙读书写字,坐着先醒醒神,你们早点用了没有?别饿着肚子读书,既然佟额娘这样吩咐,便是刻意叫你们不许过于忧心的缘故,你们也知道,自从六年前八妹没了,佟额娘的精气神就都给带走了。你们要是再不能好好的,她这心底就更难过了……”
“二哥。”胤禩生得极像生母卫贵人,白皙秀气,弱不胜衣,他紧紧抿着嘴角,声音发颤:“额娘今儿又吐了血,她……”
胤禛拧起眉头,用眼神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眉眼天生便有些冷淡,看人时更是威慑中带着责备,胤禩素来有些怕他,被他一瞪便紧紧闭上了嘴,但他毕竟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大眼睛立时生出两泡泪来,又不敢哭出来,看着甚是可怜。
胤礽听着不像小事:“怎么不请太医?”
这话却是对着胤禛问的,胤禛默然半晌,才说出一句:“额娘不让说。”
胤礽默然,这是没了求生念头了。
后来,其他兄弟也陆陆续续来了,更不好再谈这许多。尤其大阿哥胤褆不知哪来的脾气,一进来便发作了胤禩:“老八,你一大早顶着俩兔子眼算怎么回事,没得晦气。”
卫贵人就住在惠妃宫里,只怕又是闹了什么官司,大阿哥为母出头来了。
胤礽轻咳一声。
“唉呦,”胤褆一脸惊讶,才像刚瞧见他似的,冲他敷衍拱手,“竟没瞧见太子二弟。”
他一向骄横,又体壮如牛,不仅爱动嘴还爱动手,胤礽懒得和他计较。
下了学,梁九功亲自来传旨:“万岁爷请太子爷到乾清宫。”
这是常有的事,这么多兄弟里,只有太子有资格参与政事,太子是半君,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但是……三阿哥胤祉瞥了眼站在前头紧握双拳的胤禔。
他眼里尽是嫉恨与愤愤不平,竟也不掩饰了。
胤祉以扇遮面。低头冷笑,大哥这人……真是“撼树蜉蝣自觉狂。”
胤礽一路上还想着佟额娘的事儿,预备怎么也得和皇阿玛请旨,叫几个太医早晚都去景仁宫请个平安脉才好。而且四弟、八弟瞧着境况也不好,只怕阿哥所那起子踩高捧低的人有所怠慢,这也得提上一嘴,佟额娘如今还在呢,他们就敢连点心都不用心预备就将阿哥们赶羊似的读书来了。
然后他便遇着了同样步履匆忙的索额图和佟国纲。
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怎么会一块儿进宫?必然是领了旨意来的。
而且……胤礽心底升起一丝怪异之感。
这和他昨日做的梦何其相似啊,更奇怪的是,这梦里的诸多细节醒来后他仍旧历历在目,一点也不曾忘怀。而今,就仿佛梦中场景在眼前重现了似的。
更令他感到一丝颤栗的是,乾清宫的大殿里已站着头发金黄卷曲、穿着传教士服饰的两个外国人——徐日升、张诚。
胤礽脚步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了。
很快,他那点不祥的预感很快就成真了,康熙当众宣布了前往尼布楚和谈的使团成员:“领侍卫大臣索额图、都统佟国纲、尚书阿喇尼、左都御史马齐、护军统领马喇及宫中耶稣会士葡萄牙人徐日升、法兰西人张诚随团前往。驻黑龙江将军班达尔善、萨布素领兵三千听候差遣!”
一字不差,一人不差。
胤礽脸色发白,随即听到康熙正色对索额图喻示了此次和谈的底线:“以尼布楚为边界,黑龙江上下,皆为我中国之地。”并授予索额图可全权行事的旨意。
全都与梦中情形一一对应,胤礽忽然明白那不仅仅是一个梦,或许他在梦中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即将发生。
“保成?”康熙转头看着他,微微蹙眉,“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额尔古纳河的风仿佛吹过了他的心间,胤礽深深呼出一口气,掀起衣袍跪下:“皇阿玛,儿臣已长大了,也想随团出行历练,求皇阿玛成全。”
第14章 换人
夜深了,梁九功盯着小太监蹑手蹑脚给灯架换上小臂粗的红烛,灯影微微摇曳,里头康熙独留下太子,两父子叫御膳房送了半只烤乳羊来当夜宵,也不叫人伺候,绑了袖子自己动手割肉,边吃边谈,气氛难得的好。
“保成,”康熙扯了条后腿,片了最嫩的一块推到太子面前,又叫拿太子喜欢的腌韭菜花酱来,才擦手笑道,“你想随团和谈的念头,没跟索额图商量过吧?朕瞧见他两只眼都快瞪出来了。”
“是儿子莽撞了。”胤礽几口咽下肉去,顺手给康熙续了杯奶茶,言辞恳切,“但儿子却不是一时冲动,儿子也十五了,大哥都跟着去军营历练过,儿子还没出过京城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子也想长长见识。”
“这次和谈可不是玩闹,也不是给你长见识用的。”康熙并不生气,他总是愿意这样掰碎了揉烂了将道理讲给太子听,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的同时,也倾注了更多的心血,“前几日喀尔喀部那儿传了封急信来,说探得葛尔丹蠢蠢欲动,正秣兵买马,似有出兵动向。所以此次和谈至关重要,葛尔丹与沙鄂早有来往,因此尼布楚之事必须尽快了结,否则葛尔丹与沙鄂勾结在一块儿,咱就真得犯难一阵了。”
胤礽一听康熙这么说,这是连葛尔丹之事都与梦中对应上了,他更坚定地摇头道:“皇阿玛,若葛尔丹已有异动,不应将希望都寄于和谈之上,儿子以为,应及时派兵出塞襄助喀尔喀蒙古!否则葛尔丹拿下喀尔喀蒙古,咱们连和谈也会陷于被动,至于叔公也恐怕不是最好的出使人选……”
“噢?”康熙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紧皱眉头思索着说服自己的模样。
他的太子,总算长大了。
“叔公其人勇猛,在军中素有威望,但脾气暴躁,性子又急于求成,和谈这样的事儿,是人心与智谋的较量,不是舞刀弄枪,只怕明相比叔公合适得多。”少年人脸皮薄,胤礽细数自家叔公的缺点,脸都臊得发红,“儿子浅薄之见,请皇阿玛教我。”
康熙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肩头:“你能这样想,阿玛很欣慰。”
“你来。”康熙站起来,走到十八扇的象牙山水屏风后头,那是一间内室,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正墙上挂着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幅堪舆图。
跃动烛火下,整个世界便这么平铺在胤礽眼前。
胤礽放眼望去,难掩心中震荡。
那上面不仅有大清,还有沙鄂、欧罗亚、波斯、倭国、乃至东南无数岛国。
“这是徐日升与张诚带着一众传教士、画师历经十余年才完成的世界堪舆图,”康熙站在巨幅舆图中央,回身看着太子,“这幅画,朕从不曾示人。”
胤礽当然知道不能示人的缘由。
这世界如此之大,我华夏大地也不过其中一国罢了,这将击碎多少士大夫坚守的信仰。
“沙鄂就在这儿。”康熙握着一根长棍,点了点上方那广袤之地,烛火下的神情冷下来,“你可知,朕为何要派索额图为和谈的主使,因为朕知道他虽有一身臭毛病,但他忠诚,能带兵!他有军将的血性,哪怕到了最坏的境地,万一没能促成和谈,他也能豁出性命领兵渡河把鄂人赶回老家,朕信他!”
康熙来回踱了两步,还是咽下了另一番思量,没诉诸于口。
索额图是太子的人,给他机会立功,也就等于替太子挣脸面。
赫舍里皇后早死,赫舍里氏又是四大辅政大臣中出身最低的,当初太皇太后坚持要替他立赫舍里为皇后,便遭到了八旗勋贵内部的极大反对,当初索尼还在时,鳌拜便不掩蔑视:“爱新觉罗氏的天子,应当迎娶蒙古科尔沁亲王那样的国主之女,索尼一家不过是‘满洲下属人家’,赫舍里氏出身太低,不堪为后!”
这话除了有鳌拜的私心,其实也是八旗内部的真实所想。
索额图如今身为赫舍里氏的领头人,偏又是个侍妾生的庶子,在讲究功勋、门第的八旗内部成色不足,康熙只能想尽办法抬高赫舍里氏的门楣,作为太子未来的依靠。
明珠虽智珠在握,但他近来与老大走得太近了些。
老大与太子不和,且近年来两人越发离心,让康熙也倍感操心。
他和福全向来是兄友弟恭的代表,因此他对他们两兄弟针尖对麦芒式的合不来便很想不明白,他犹记得他和福全从小就特别要好,从没生过嫌隙。
福全身为兄长,也只比他大一岁罢了!却事事都让着他、护着他。幼时,康熙的生母佟妃与福全母妃宁悫妃都不受宠,两个被冷落的皇子自小便报团取暖,情谊非比寻常。
再瞧保清和保成……康熙十分头疼,保清是他早年唯一活下来的孩子,自然也看重,保成更不必说,那是他手把手教走路、说话的孩子。
康熙记得,这两兄弟也好过一阵,胤褆小时候还带着太子爬树捕蝉,再合伙把黑乎乎的蝉虫偷偷搁进授课先生的茶碗里……为这事还被他狠狠打了一顿,当时太子还为他大哥求情。
可这幼时一同玩闹的情分却被一只猫毁了,之后就更加渐行渐远了。
“皇阿玛,既然如此,儿子更应该跟着叔公去尼布楚。”
康熙回过神来,就听胤礽说,“叔公还算听儿子的话。”
“听话?朕看他是溺爱你。”康熙哼了一声,“朕还记得呢,小时候你到你外祖家小住,他就驮着你到处疯跑不说,有一回你趁他午睡把他脸上胡子全剃了,他还夸你手艺好!”
胤礽也笑了,他早不记得了。
“皇阿玛,您就答应了吧。”胤礽没法子了,只能红着脸去拽康熙的袖子。
康熙虎着脸:“都多大了,还这般小儿情状!快松手!”
胤礽心底默默回忆着程格格那得意洋洋的语气:“您不知道会撒娇的孩子才有糖吃么,在自家阿玛面前,脸皮没这般重要。”
他心想,或许也不全是歪理,今儿正好试试。
便厚着脸皮没放手:“皇阿玛,求您了。”
“你是朕的太子,朕不能让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康熙虽然一副被缠得没法子的模样,实则内心受用得很,软下口气道,“你原先说得也有理,索额图这人是个属炮仗的,别头一天就把鄂使绑出去沉河了,那便依你,不如将佟国纲换下来,叫明珠跟着去吧,只盼着他们俩别打起来。”
胤礽心想,您料得很准,头一天要不是佟国纲拉着,还真没准。
“梁九功,传朕口谕,”忙起来的康熙压根不管自鸣钟如今指到哪儿了,“宣索额图、明珠即刻进宫觐见。”吩咐完又无奈又宠溺地拍了拍太子的手背:“这样可满意了?能松手了?”
“皇阿玛英明,那儿子可先告退了。”
胤礽笑着撒了手,在康熙“兔崽子快滚吧”的笑骂中退下了。
出了乾清宫,胤礽可算松了口气。
他本也没指望真能跟着去,他实际上就想找个能制着叔公的人,尽力避免梦中那和谈的结局,明珠这个人虽然有时真挺烦人的,但别说,抛开私人恩怨,他这个人待人百计款曲又八面玲珑,办事一流的妥当。
他正经起来,自有一百个法子顺索额图的毛,俩人也是二十几年前一块儿住侍卫处的交情,只不过明珠这人更能体察圣意,他似乎清楚地明白自个就是皇上刻意扶起来制衡索额图的,所以他没事儿总爱刺挠他,叫他不痛快。
要说真势同水火,倒真不至于。
胤礽放下心,松松快快地哼着“天青色等烟雨”回了毓庆宫,也不回淳本殿,习惯性便往后殿后罩房去了。
可怜明珠在两个美貌丫鬟的服侍下刚烫完脚、捶完背,正预备睡个好觉就被突如其来的旨意薅起来,只能蒙头蒙脑、紧赶慢赶进宫了。
在宫门口还碰见了顶戴都戴歪了、一截袜筒漏在外头的索额图。
俩人头一回见面没掐起来,都一头雾水。
万岁爷大半夜急召,这是出什么大事儿,难不成皇贵妃……薨了?那叫他们俩干啥,也该叫佟府的人进宫才是……索额图百思不得其解。
明珠瞧着索额图那张茫然大脸,再联想今儿太子当众表示要随团前往尼布楚,倒是猜到了几分,心底哀叹,万岁爷这是叫他给索额图保驾护航呢吧!
哎呦……可真是晦气啊……
第15章 小聚
胤礽在乾清宫跟康熙撒娇的同时,另一头,程婉蕴则在加紧预备晚上团建聚餐的食材。
她准备得晚了,是金嬷嬷过来传话,她才发觉今儿已到了四月十五。
日子真是过得飞快——吃吃喝喝顺便睡睡太子爷,这日子全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难捱。原本听闻要入东宫伺候太子,她真有些如丧考妣,刚入东宫时,不少人酸溜溜地议论她,说她这般出身,竟有幸入侍东宫,真是祖坟冒青烟。
程婉蕴当时面无表情地想,青烟哪够格,她程家的祖坟八成被人点着了,她才能倒霉成这样。
众所周知。
不论是正经史书、野史或是后世各类电视剧、电影、小说里,太子都不算一个正面人物,在不同版本的演绎下,不是愚蠢无能就是暴虐荒淫,总之就是炮灰得十分彻底。但真的回到了两百多年前,她身处这个时代,见过他第一眼,她就明白了他与史书上的太子全然不同。
康熙不是脑壳子进水的人,放着一无是处的太子竟能忍四十多年才废掉,甚至废了以后有那么多儿子选择,在各种势力的逼迫和对太子大失所望的情形下,仍然愿意再立太子。
甚至二废太子后,康熙心灰意懒,开始逃避立储之事,不论大臣宗亲们如何请柬,他都不愿意松口,在他心里,他这十几二十个儿子,竟然都不能够上他心中储君的标准。
而这样的高标准之外,太子还夹在年迈敏感的亲父、虎视眈眈的兄弟、派系林立的八旗勋贵、野心勃勃的外戚以及他身边那些卖主求荣的小人们当中,稳稳当当坐了四十多年才被拉下神坛。
常言,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由胜利者书写。
的确如此。
若要问程婉蕴她认为的太子是什么模样,她又有些说不上来。
只相处了一个多月,她只能说,太子是个面上温和、不拘小节的人,但内心却敏感多思,精神负担很重,甚至有些讨好型人格嫌疑。
但程婉蕴却没想明白,太子这性格是如何造成的,明面上他享尽康熙的所有偏爱,高高在上,按理说不该如此。
碧桃捧着一盘烤得喷香的鸡翅、鸡腿进来,回道:“格格,您说的这……这奥良鸡翅烤好了。”
这词儿差点没让碧桃的舌头打结。
程婉蕴才发觉自己的思绪早就飘远了,本来不是在想今儿小聚的事儿么?
不过太子这凌晨上学一趟,又是一天不见人影,也没叫人回来传话。
不管了,到时候给他留上两个鸡翅,就算她有心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凑过去看捣鼓成功了没。
要知道,她为了复刻这奥尔良腌料可费了不少心思。
后世的奥尔良腌料主要有百里香、罗勒、甘牛至、芹菜籽、黑胡椒、干芥末、红辣椒粉、大蒜粉和姜粉。很多香料在清朝日常运用得十分稀少,但幸运的是,清朝宫廷里有不少传教士,广州也源源不断舶来洋物,因此不算难找。
原来给她献过殷勤的掌勺太监郑隆德连她的银子也不收,尽心尽力替她收集到了这些香料,还特意让那个叫三宝的小太监过来学,说:“日后格格哪日想吃,也不必亲自动手,只管遣个人过来吩咐一声,一定妥妥当当送过来。”
而哪怕郑太监不当值的日子,其他几个掌勺太监也早晚都会提前派人过来听她吩咐,今儿要吃什么,怎么个做法,压根不需要碧桃再去膳房点菜了。
程婉蕴也投桃报李,如今她的膳食基本都由郑太监包了,再也没有被退回内务府的风险了。
今儿圆月高挂树梢,清风朗月,李氏早早便在临水的亭子里布置好了——支了张她最喜欢的紫檀雕花圆桌,四面挂上纱帘,提前拿驱虫的香仔细熏过了,又起出来一坛亲手酿的青梅酒。
杨格格带来了两淮出了名的火腿肉,交给御茶膳房做了煲了一道火腿鲜笋豆腐汤。
程婉蕴准备自然是肥宅快乐专场:特调里木红茶(翻译:柠檬冰红茶,在此掌声感谢闽浙总督进贡的八百棵柠檬树)、甘梅水果捞(再次感谢闽浙总督进贡的芒果、番石榴)以及炸薯条、脆皮奥尔良烤鸡、蛋挞等,甜品是新做的抹茶毛巾卷蛋糕。
抹茶起源于魏晋时期,达官贵人喜欢将绿茶磨碎了“点茶”,到宋朝才逐渐传向倭国,虽然清朝大多不那么吃茶了,但做起来也不麻烦。
摆上一桌子快餐食品,将李氏和杨格格都看呆了。
“这是……”
程婉蕴一脸认真地胡诌道:“这算是欧罗亚那边的西式宫廷菜品。”
杨格格用审视地目光上下打量她:“你?怎会做西菜?”
“我阿玛调任歙县县令前,曾任广州番禺县令,广州海运兴盛,外国商人随处可见,街上也有许多异域馆子,耳濡目染下便学会了。”
其实她爹当番禺县令时,她还没出生。
杨格格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过还是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你这南蛮下里巴人有什么好得意”的表情。
自从太子当众落了她见面,她就愈发看程婉蕴不顺眼,一点面子情也不顾了。
程婉蕴并不生气,本就是塑料姐妹,没有期待何谈失望呢?
杨格格天天瞪她,也没耽误太子爷宠她。
李氏也犹豫着没动筷。
她们吃惯了名曰“清汤白菜”实则要杀好几只鸡来煨的这样精细的菜。猛然见着这样简单粗暴的西方菜很有些不习惯。但程婉蕴已经将炸鸡都去了骨,有的甚至切成了鸡块,就是为了方便她们能文雅地吃夜宵。
“既是姊妹间小聚,我心想着便不要太拘束了。”程婉蕴笑了笑,“而且两位姐姐出身世家,什么好东西没尝过?便想着做些不一样的给两位姐姐尝尝看。”
“闻着倒香。”李氏自从病了以后便瘦了许多,吃不下睡不好,闻言摇摇头:“可我不大敢用呢,太医嘱咐要忌口,我喝几口汤,略尝几口点心便是了。你们俩多吃些,今儿啊,只是想和你们聚一聚,说说话罢了。”
她语气难掩消极。
“李姐姐,快别这样说,我特别预备了滋补养生的粥品,这粥益气养血,又开胃,您喝了一碗保管想喝第二碗。”程婉蕴早料想到李氏可能吃不了这全家桶,因此另外交代郑太监按照她的配方,以猪骨和鸡汤为底熬制了蚝干瑶柱粥。
据说这粥最初起源于乾隆朝,这下也被她提前搬来了。
李氏微微一愣,随即笑容真实了些:“难为你惦记着我。”再一看那粥,没四五个时辰熬不下来,很是用心,转头看向金嬷嬷,见她隐晦地点点头,便知道这粥已验过了,有益无害,这才放心用了。
一入口她也不由暗叹,程格格别无长处,在吃喝方面却优于常人,她说好吃,真就特别顺滑爽口,粥里配了硕大的瑶柱和牡蛎干,配着高汤秘制的粥底,添上姜丝,又叫人不觉得腻。
李氏用了大半碗,下腹的隐痛都好些了。
杨格格面上一副不屑的模样,暗地里却吃了好些炸薯条,那一人一份的蛋挞、毛巾卷也全部吃了,最后才纡尊降贵发表了一句:“什么西菜,不过如此罢了。”
程婉蕴:“……”你把你嘴角的番茄酱擦擦再来说话。
李氏也很喜欢番茄酱,还在程婉蕴震惊的目光里舀了一勺配粥,津津有味之余,还和她讨论起如何这番茄酱熬制。
她也不藏私,告诉她要先将番茄蒸熟,除籽挤浆,还要加入白醋、五香粉、洋葱、大蒜末、胡椒等一起熬制,把李氏也说得咂舌:“亏你有这巧思和耐性呢,光熬一个酱就得废上好几个时辰呢。”
“这有什么的,都是些粗糙东西。”杨格格在一旁嘀咕,“我家下人吃得都比这好。”
程婉蕴忍不住了:“那你别吃了。”
“得了得了,你少说两句吧,”李氏命小宫女给杨格格续酒,“我这果子酒不醉人,今晚月色这般好,都多饮些。”
程婉蕴也喝了几杯,度数很低,加点苏打水简直就是rio,的确不醉人。
要回去时,程婉蕴除了脸热了些,并未喝醉,杨格格倒喝得步履已有些蹒跚,连脖子都红了,回去路上还喊头痒,直嚷着备水沐浴。
三个人就属程婉蕴住得远,青杏提灯在前,碧桃扶着她。
还没进院门呢,就见着何保忠提着灯侯在门口,那张白乎乎的小胖圆脸上满脸堆笑:“哎呦,格格您可回来了,太子爷等您等得都睡着了。”
程婉蕴忙走进屋子一瞧:“……”
得,抱着她的兔子睡在躺椅上呢。
这位爷就不能叫造办处给他原样打个椅子么?
后殿东西偏殿自然也很快得知了太子爷回来又直奔程格格的后罩房这件事。
李氏已然麻木了,以前林格格在时,她好歹还能捞点汤水,太子对林格格也不大痴迷,多是忙着自己的事儿,有时宁愿在淳本殿对着凌嬷嬷那张老驴脸,也不进后院。
如今程格格、杨格格进来了,太子爷来后院的日子多了,众人以为会得宠的杨格格,却连见着太子爷的面都难,程格格整日没心没肺地养鱼遛龟,不争也不抢,反倒很是得宠。
杨格格就更是气得摔了花瓶,她素来自傲,自认容貌家世才华无一不胜过程格格,怎么太子爷偏生……她都有些怀疑太子爷是不是喜欢程格格养的那几只鱼和龟,愤恨地撕着手绢琢磨自己也弄几条鱼来养。
一生气,身上那股难耐的瘙痒就更明显了,她忍不住想要挠,柳儿忙过来拦着:“格格快别挠,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杨格格只得停了手,可实在忍得难受极了,她叫柳儿拿牌子去李侧福晋院里:“跟李姐姐通禀,我想请个太医来瞧瞧。”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浑身起了红疹子,杨格格也不敢告诉人,叫柳儿偷偷煮了金银花来沐浴,又抹了些药膏,却不见效。
如今实在瞒不住了,杨格格痒得心烦意乱,在屋里来回急走。
柳儿已忙不迭地去了,这会儿正是夜幕降临天色晦暗不明的时候,穿过一道门半截长廊就到李氏的院子了,院门值守的婆子正打瞌睡,前院鸦雀无声,柳儿捧着对牌,提着裙摆便进去了。
不一会儿,李氏便遣了人到前院告知凌嬷嬷杨格格抱病要请太医,得了首肯,这才开了箱子,叫小太监领了毓庆宫的对牌去请太医。
柳儿没有急忙回去,金嬷嬷将她带进暖阁见李氏。屋子里没有别人,青玉香炉正袅袅升烟,李氏倚在引枕上,扶着腰微微皱着眉头,柳儿见她似乎腰疼,便熟稔地跪下来替她轻轻按着。
李氏闭着眼任她按了会儿,才忽而开口:“柳儿,你会不会怪我?”
柳儿手上动作一顿,紧接着又恢复如常,柔声道:“主子,这都是奴婢自个情愿的,若是没有主子,三年前,奴婢就已被林格格打死了。”
李氏叹了口气:“咱们都是可怜人,我这辈子是没指望出去了,等日后事儿了了,我就想法叫你出宫去,你好好和家人团聚,安安生生过日子。”
柳儿忍下泪意,点点头。
“快回去吧,”李氏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医一会儿就到了。”
柳儿给李氏磕了个头,才起身到门外侯着,远远瞧见有人提着药箱子来了,到面前才发现没见过,跟着的小太监解释道:“这是新来的周太医,几位老太医都守在景仁宫佟佳皇贵妃那儿,今儿只有周太医得空。”
周太医还很年轻,一身书卷气,听小太监这么说居然微微红了脸。
说得好像他医术不精才被留下似的。
柳儿忍住笑,忙请周太医过去。
隔着厚厚的纱帘,在一屋子奴才严防死守下,杨格格伸出了一截手腕。
周太医也不敢上手,仔细端详后道:“格格以往春秋两季是否也易患桃花廯或是风疹?这多是风邪客于肌肤的缘故,起初是否皮肤作痒,次发扁疙瘩?越搔越是堆累成片?”
杨格格听出太医是个年轻男子,便微微颔首,也不敢说话。
忽然,周太医注意到纱帘上粘着几根猫毛还有抓痕,又问:“格格可是养了猫狗?格格既然是易患风疹廯疮之人,便不要叫猫儿狗儿进屋子,日常也要多给它们梳去浮毛,否则容易加重病症。”
等周太医走了,杨格格立即嫌恶地瞪着角落里的猫,她养这只猫本是一时起了念头,家里压根不曾养过!
她使了银子打听太子的喜好,就听淳本殿伺候过的太监说起太子爷以前养了只这个模样的猫,十分钟爱,可惜不慎摔死了。
“怎么摔死的?”她当时还吃惊地问。
那太监把银子收进怀里,支吾道:“奴才这就不知道了,许是猫儿顽皮都爱爬山爬树的,一时看管不到出了事儿也有的。”
杨格格觉着有理,以前她阿玛有个姨娘也养猫,蠢笨得很,爬了树自个又下不来,每回都要人爬树上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