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去学堂的时候,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学习来着。
可第一天上课, 先生就发给他一页字纸, 上头有两列八个大字。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确实每个字都给他讲了一遍,也大致讲了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就让他自己背,自己写。
但是这八个字太难了!
他盯着这两列字,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 在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一遍又一遍。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等到两个时辰以后,先生考较,他把这八个字就说错了七个。
不但惹得先生黑了脸,就是旁边的同窗,也都哄堂大笑起来。
这第一天入学,就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到现在, 他做恶梦的时候都会梦到那一天, 八个字就像是八座山一样挡在了他的路上,他还没看个仔细,就纷纷朝他压过来!
勉强支撑了一个月,他还是被先生赶回了家。
他总共也才识了十几个字。
不光是全家人, 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他完全不是念书认字的材料。
后头他想法子进了酒楼里打杂做事,天天看菜单看店铺招牌, 倒又多认了几十个字。
但也就是那些菜名里的字,别的还是不会。
就凭着认识这些字加上做事勤快, 他从后厨杂工成了前头招待的跑堂, 工钱也涨了不少。
虽然别的伙计都羡慕他, 他却打心里羡慕会打算盘会记账的账房。
但没法子,谁让他压根不是那块料呢!
可今儿看着这个荷包,他心里忽然涌上一个想法。
要是头一天让他认的,就是这种带图的字呢?
他就算一日认不了八个吧,至少能认得两三个吧?
他看看齐婆子,好半天才叫了声,“阿娘!”
齐家全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眼角发红,眼神发亮,声音都有些发僵。
“阿娘,让大山他娘照着这个荷包给大宝也做一个吧?”
齐二山不明所以,还傻笑,“这有什么,还用跟阿娘商量?拿去照着做一个就是了。”
他儿子小宝就是让娘给惯坏了。
齐婆子却也跟着眼睛一亮。
“你是想让大宝也跟着学会一个字?”
大山的大女儿齐大秀就抢着说,“不用我娘,我做吧?”
她比大宝的记性可更好呢!
齐老头咳了一声,“做就做吧。”
说完就自顾自地嘀咕了句,“嗨,就一个鱼字!”
就算全家人都学会了,也才只一个啊!
齐婆子瞥了老头子一眼,若有所思。
第二日她便去买了些食材回来,在灶房好一阵忙活。
在自家院子里被二姐带着玩的小宝放下手里和的泥巴,抬起头朝灶房看去。
好香啊!
“阿奶!阿奶!”
他冲到灶房门口,果然正好看到他家阿奶正将蒸好的糕点一块块地夹到小篮里。
飘进他鼻子里的味道又香又甜,不用问都知道这必然是极好吃的!
齐婆子早就料着他要讨吃的,把凉在碗里的一小块桂花糕递了过去。
又拿了一块,分成三份,给了两个孙女和大孙子。
齐二秀自己吃着一块糕,手里拿着一块,走进房去找大姐。
齐大秀正趴在窗前的桌下,两眼紧盯着摊在桌上的荷包,手上蘸着水,紧张地在桌上照着写。
齐二秀站在她身后,看着大姐划出一横,并不敢吭声。
齐大秀写完了最后一笔,看看自己的,再看看荷包上的……
“咳,大姐,阿奶做了桂花糕,快趁热吃吧!”
齐大秀应了声,接过桂花糕,这一小块也就婴儿巴掌大,三两口就吃完了。
虽然很快下了肚,但这个味儿,甜软香糯,实在是好吃得紧。
齐二秀探头看向桌面,“大姐你学会了写字吗?”
要想照着绣,就得先会画花样子,要想会画字的花样子,就得先会写。
大姐这都把一碗水都快用完了,还没练好呢!
得亏她没有强出头,跟大姐抢这个活儿!
齐大秀唔了一声,“快了!”
比起她最开始时,连一横都画不直,这能写出大致的字型来,已经不错了。
“大姐,你知道阿奶为啥做桂花糕吗?”
“啊?”
“阿奶要去江家送礼哩!”
“去江家送礼?”
“可不,阿奶没准还想再得几个荷包?”
甜软香糯,刚出锅的桂花糕啊,都送到了邻居家……齐二秀忍不住又吸溜了下口水。
这会儿的齐婆子正被陶婆子拉着,在院子里各处参观。
“啊呀!先时见着,这边还是一片大荒地,这会儿竟已是花园了!”
这个宅院是他们巷子头一家,地方也最大,却空了好些年都没卖出去。
有时候刮风下雨,墙塌屋漏的,那曲家要派人来修缮,她们这些好事的闲人们就能远远地瞄上几眼。
“这花儿,可开得真好!”
陶婆子笑道,“是我们家大爷专门叫种的,以后家中的买卖就是跟这花有关哩!”
齐婆子忙问,“什么买卖?”
总听陶婆子念叨说要在郦州城做小买卖,她就瞅着这江家,除了陶婆子以外,都是一干半大的小子丫头,主家就是一对年轻兄妹,搬家那日街坊闲人都来看了,就一辆骡车,行李家当实在不多,让大家伙猜不出能做啥买卖?
现在陶大妹子说跟花有关,她也想不出来怎么个有关法?
“难不成是卖花?”
齐婆子如今正想着跟陶婆子交好,当下就热心地提醒。
“陶妹子,我多嘴说几句,咱们这郦州城里的人都爱花,每到过节,有钱没钱都要买时令花回来,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那每日光采买鲜花,都有一大笔银钱哩!”
“可是吧,就为着喜欢买花的人多,这卖的也多!”
“有那家传好几代,从祖上就传下来的花农,人家的手艺和花种,外人都学不来的。”
“还有那财大气粗,手底下有人的大户,就管着几个坊市所有的鲜花买卖,别家压根插不进手去……”
“倒也有那村里的婆子小丫头,采上一篮子野花上城里来换几个钱,这倒是没什么人管,但那也挣不着多少啊?”
肯定养不活江家这么多人口!
更何况江家园子里这些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好些人家也会在墙角种上些的呀!
“哎呀,齐姐姐你可想差啦!等会儿就给你瞧瞧我们家卖的好东西!不过你先往那儿看!”
齐婆子顺着陶婆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几丛月季正开得艳……
“啊,这月季是养得不错。”
陶婆子轻拍了下齐婆子的胳膊,笑道,“哪里是让你瞧月季呢!”
“你再想想,先前这儿是不是有一座山石,乌黑乌黑的?”
齐婆子回想了下,这老曲家办宴的时候,街坊四邻的都来过,这个园子里的确是有座山石,摆在那儿跟小山似的,山下还种着奇花异草,着实精巧。
“啊,是啊!那山石,应该是曲家人搬走了!”
“嗨,哪里搬走了啊,我们家收拾园子的时候,把野草清完了这才发现还有座山石呢!”
陶婆子绘声绘色地给齐婆子讲了天外石的故事。
再加上她自己理解的添油加醋,把老曲家的一出出悲剧说得悬疑曲折,气氛十足。
齐婆子今儿来送糕点是打着还那个荷包的礼的旗号的。
没想到这一逛园子,就被陶婆子说了一通天外石的故事。
偏偏这故事,她还真不是局外人,身为一个老邻家,曲家哪些人没了,没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她都能说个全须全影……
都能跟陶婆子说的对得上!
齐婆子听得那是目瞪口呆,“照这么说,这园子里那么些怪事,曲家气运那般不济,竟是全因为这天外什么石?”
这不是有钱烧的么?
花了那么多银子弄回来就为了看,结果害了自家那么多人!
到了这会儿,她倒要谢天谢地,她家老头子就是个穷老汉,攒俩私房最多打个酒,还要被她臭骂一顿,倒不会往家搬那么大的祸害回来!
陶婆子早就想寻个机会说一说这独家辛秘,这会儿越发的来劲儿。
“可不是么?所以说这来历不明的物件,那是真不能要!”
齐婆子跟着念了一声老天保佑,忽然明白过来。
“那这宅子,以后就……安生啦?”
“安生啦!”
陶婆子这些日子去买菜,还遇见过有些人远远地绕着这宅子走,生怕沾上啥似的!
实在的少见多怪!
齐婆子在腹中略一算计,就知道江家这回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曲家按着不吉利的宅院卖的,可江家一来就找着了症结所在?
可不该着的?
看来这江家大爷,虽然年轻,倒真是个能人!
这个大消息,她可得跟前后街的老伙伴们,都好好地念叨一番去!
逛完了花园,齐婆子还没从刚刚的大消息里缓过神来,又被陶婆子拿出的东西给晃花了眼。
“这是……黄米糕?”
陶婆子把那块黄色的糕就往她怀里一塞。
“哈哈,要不,齐姐姐尝尝?”
这东西一上手,齐婆子就知道,摸起来硬硬滑滑,应该不是吃的。
“这是什么稀罕物?陶妹子快说说?你们家就是要做这个买卖?”
“这是肥皂,用来洗衣裳的!”
陶婆子守着灶房,东西都齐便,就随手拿了块抹布,在锅底上一擦,滴了几滴油,又在地上踩了几脚。
再把那块黄黑相间的抹布打湿,用肥皂搓了几下,搓出了匀净的泡沫。
“脏的地方多揉几下……看,这不就洗干净了?”
齐婆子本来听陶婆子说是洗衣裳的,就有些不以为然。
洗衣裳能用皂角、猪胰子,实在不成,还能用灶灰呢……这东西不见得比前头那些好,才能挣几个钱?
等看到了抹布的效果,齐婆子就稀奇上了。
“咦?真这么好用?让我试试?”
陶婆子又寻了块破布,让齐婆子自己上手试。
一刻钟后,齐婆子对这黄米糕般的“肥皂”,那是赞不绝口。
“陶妹子,这个,嗯,肥皂,是要准备卖多少钱一块?”
她打定主意了,只要不太贵,不超过十文,她就买上一块回去!
一是确实家里娃娃多,上蹿下跳地,衣裳上总有洗不掉的黑点子。
二是她还打着带字荷包的主意,正是想要讨好陶大妹子的时候。
陶婆子笑道,“东家说了,这肥皂是个新玩意儿,一开始就不能价太低。先暂定了二十文。”
二十文?
齐婆子就退缩了。
她家里在外头做工的人多,两个在家的儿媳也纺线织布,织好的布卖与收胚布的商行,也有一笔进项,然而家里还要添丁进口,房舍越来越挤,用钱的地方也太多了……
她虽不舍得买,却也点头凑趣。
“是了,这般稀罕物,又好使,是得定这个价……”
普通人舍不得这个钱,难道那些富户们也买不起?
尤其是好端端的一件新衣裳,溅上了油点子……若是能除得掉,不比再做新衣裳强?
“齐家姐姐,除了这肥皂,还有这个洗发露哩!”
陶婆子放下那块肥皂,又拿出另一样东西。
却是个白色瓷瓶,陶婆子小心地从里头倒出了几滴。
齐婆子觑着陶婆子手心上的倒像是牛乳……只颜色却是粉粉的。
陶婆子又在手上倒了几滴水。
两手互相揉搓,就搓出了许多的泡泡。
倒跟那肥皂泡有些像,只是闻起来香喷喷的,细品着,倒有月季的香气。
“这是月季香?”
陶婆子笑道,“齐姐姐鼻子就是灵!这里头,可不是加了新鲜的月季花香么?”
怪不得,原来是这么个与花有关啊!
“这洗发……露,是洗头发的?”
陶婆子笑道,“把头发打湿了再倒些洗发露在头上,搓起了泡沫,再冲洗干净,那头发,不但干净,还香喷喷的!”
“齐姐姐闻闻我这头发,就是用这个洗的,香不香?”
陶婆子被叫做陶婆子,其实还没满五十,头发还是黑的,只有少许白发也看不大出来。
齐婆子细细一看,果然对方的满头发丝清爽光润,还散发出淡淡花香。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陶婆子还是下人呢,这日子过得可比她舒服多了啊!
她平时洗头,也就熬些皂角水用罢了。
就是她儿媳妇,偷摸着买点桂花油,还要趁她不在的时候偷着用呢。
“果然也是好东西!这个怕不是比肥皂更贵?”
“是啊,这个用料就要贵好些呢……这么一瓷瓶,我们东家定价二百文。”
齐婆子听了这个价,心里直接就毫无波澜。
二百文,就为洗个头,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买!
不过富贵人家的太太和姑娘们,倒不会在乎这个钱。
“这实实的是个好营生!如今市面上,是真没听说过有这种洗发露……”
陶婆子笑嘻嘻地拉着齐婆子到了自己的卧房。
从床头的藤条箱里,拿出了两样小东西,往齐婆子手里一塞。
齐婆子一看,一个是婴儿巴掌大小的肥皂,另一个是巴掌长的小竹管,开口处封着蜡。
“齐家姐姐,劳你送桂花糕来,我也送你两样小东西!”
齐婆子就知道,这必然是刚刚给她看过的两样了。
就慌忙摆手,“啊呀!这太破费了,使不得使不得!”
陶婆子笑着拍拍她的手,“这有什么?我们东家说了,新店开张,本就准备了一批样品,专门送人试用的!这些是分到我这儿的,就送与老姐姐试试!”
齐婆子走出江家宅院的时候,还有点恍不过神来。
手里却紧紧捏着那两样稀罕物。
作者有话说:
只有眼尖的闲人才能发现,原来江家在院墙上开了个小窗口。
小窗口上挂了招牌,这招牌也不大起眼, 就是寻常的木牌。
上头写了四个大字, 江家小铺。
本来这条街上不识字的人居多。
不过齐家齐大山长年在酒楼里跑堂,见得最多的就是招牌,因此四个字里头就能认识三个。
而这家又姓江,连起来可不就是江家小铺么?
齐家人知道了,经由齐家人的口, 这左右街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那家新买了曲家凶宅的江家,如今在家门口开铺子了!
他们这条街位置不算偏,好些人家都将前院开做铺子,后院住家。
比如那刘家裁缝铺、丁家豆腐铺、钱家绒线铺……都是这般的。
江家这宅院在几条巷子里都要算是占地最大的,他家辟出一块地来开铺子,倒不稀奇。
稀奇的是江家卖的, 竟是大伙都没见过, 也想不到的物件!
据甜水巷的老婆子们说,江家小铺里,就卖两样物件。
一件是肥皂,一件就是什么洗发露!
这两样, 一个是用来洗衣裳的,这东西可比皂角和草木灰好用多了!什么油啊汗啊,用这肥皂一打再一搓, 就干净了!而且一小块还挺耐用!
另一个就是用来洗头发的了。
洗的时候把头发打湿,再把这个香露倒上去, 揉搓上一阵, 再洗干净, 唉呀,等到头发一干,那个花香味,自己闻着都美不够!
要问为啥老婆子们知道这个?
那自然是因为老婆子们自己都用过了哈哈哈……
但凡跟江家人有过来往,打过交道的,都能得上两样小赠礼。
量虽不大,可白来的还挑啥大小呢?
况且肥皂虽只有婴儿巴掌大,省着用,竟然也用了十来天还没用完呢!
而那洗发香露呢,据说最贵重,大伙得了都攒起来,不大舍得用……只有街尾麻家,闺女要出嫁了,这不是娇贵着呢么?又是买面脂,又是买桂花油的。
这不,麻家闺女就把那一小竹筒的洗发香露给打开用了。
才洗了一次头,就爱得不得了,说是比皂角水方便又洗得干净,洗完了发丝上自带花香,走到哪儿都香喷喷的……成亲前一天,都特意把剩下的香露给用上了。第二天喜娘来给新娘子上妆,都忍不住要问新娘子熏的什么香也想去买些咧!
江家铺子这两样东西啊!
好是好,这没的说!
就是贵啊!
那肥皂,大人巴掌大的一块,要二十文。
那洗发香露呢,一瓷瓶的香露,就要两百文!
不过虽说他们平常百姓不大舍得用,但若是遇上办喜事之类的场合,这香露啥的,该用还是得用啊!
而江家铺子里那种小赠礼,街坊四邻们也能去直接买,一种是一文钱,另一种是十文钱。
这样的话,谁家有个急需,几文钱倒还是能出得起的。
江家铺子刚开张那几天,窗口前冷冷清清的,都没啥人来买。
就偶而有一两个人过去问,还是街坊们过去买一文钱的小肥皂。
瞧得大伙都替他们着急。
江家那么些人口,还有好几个半大小子,就靠这点小买卖,岂不是每日都是赔的?
不过倒不见江家的人着急。
那江家的家主江易,还是慢悠悠地去逛集市,尤其喜欢在那古董摊子上转悠,虽然看的多买的少吧,有这个爱好那也烧钱啊?
还有那江家的管家陶婆子,每日还是去菜市上买鱼买肉,从她腰间系的双面带字荷包里掏银钱,一点也不带犹豫的……这让大伙忍不住怀疑江家肯定有不少家底,经得住这么赔钱!
也是,那陶婆子,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个下人,每隔段时日,那腰上系的双面带字荷包就要换个花样子。
先时还是肉啊菜啊这些单个的字,后头就改成了两个字,什么梅花、桃花、菊花之类。
现如今更厉害,竟变成了四个字的,什么青山绿水,什么鸟语花香……
虽说那荷包也怪有趣的,但寻常人家,哪有那个闲工夫做它?
再说也没有人家的花样子啊?
只有跟陶婆子交好的齐家,在外头做工的三个儿子,身上也悄没声地换成了双面带字荷包!
齐大山被客人叫住的时候,是有些懵的。
“齐大,你那荷包倒是别致!”
客人是熟客周老爷,常常邀三五好友在酒楼里小酌闲聚,手头大方,时有打赏,实在是位好主顾。
见周老爷示意,齐大山犹豫了下,就解下了自己的荷包,递给客人瞧看。
周老爷拿起荷包,眯着眼睛打量着,见上头一面是绣着山和水,这山与水都不过几道线,十分的简单写意,可另一面上头却绣了四个大字。
青山绿水。
同桌友人见了就笑道,“这荷包虽简单,却比寻常的样子要有趣!没想到这酒楼里跑堂,都识文断字的!雅得很啊!”
齐大山老脸微红,呐呐道,“不敢当,小的只略认得几个大字而已。”
他家虽不富裕,最不缺的就是胚布和丝线。
他家老娘跟陶大姨交好,陶大姨那边有什么新样子的荷包,都会借给他老娘。
他老娘再拿回来交给大秀照样绣一个。
如今家里已经有四十来个带字的荷包了!
但荷包不是紧要处,紧要处,是他家里的孩子们,甭管是大秀二秀,还是大宝二宝,竟是把这四五十个字都能认下来了!
这才一个多月啊!
他这个大人,也多识了二三十个字!
他有时候都畅想,没准一年下来,他全家都能识上百个字,他也能再会的更多些!
周老爷摸了摸胡子,道,“齐大,你这荷包卖与我可好?”
齐大山还没答话,旁边的掌柜的已经猛使眼色,让他莫要得罪老客。
“周爷只管拿去就是。不过是家里做的粗陋荷包而已,倒不值什么……”
齐大山其实还挺舍不得这个荷包的。
因为这是家里头一个四字荷包,他闺女才绣好,他就挂上了。
周老爷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周家小厮已经拿了一锭碎银子塞给了齐大山。
这锭碎银,没有半两,也有三钱!
旁边友人十分不解,“周兄这是?”
虽然别致吧,但也是个用过的荷包,周兄身上哪一样小物件不比这个值钱?
“我家那个顽劣子,蠢笨贪玩,去年启蒙,到如今认得的大字,都不到一个巴掌。”
“今日看到这个荷包,忽然就想若是让那臭小子天天都戴着,兴许还能多识得几个大字吧?”
齐大山还没走远,耳朵里听到了周老爷这话,鼓起勇气又转回来。
“周爷,若是给家中的小郎君用的话,小的家里还有两个更合适的,不如拿来给周爷看看?”
周老爷抚着胡子点头,“那敢情好!”
齐大山身为前头接待的跑堂,自然是走不开,他就寻了个后厨打杂的小子,给了他两文钱,让他飞奔去齐家说上一声。
带着荷包来的是齐婆子和齐大宝。
齐婆子打发齐大宝从后门进去,她就站在门口等着。
齐大宝来过酒楼一两回,倒是不太认生,到了后厨让人叫了他爹一声,齐大山就过来带着他去见周老爷。
“周爷,这就是小的家的大儿子……”
齐大宝赶紧向周老爷问好。
周老爷见齐大宝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憨厚可爱,就让小厮拿了一碟子点心赏他。
齐大山道了谢,就让齐大宝把几个荷包拿出来给周老爷瞧。
这些荷包有单字的,也有双字的,比如鱼字,月字,梅花,桃花等二字。
周老爷瞧着啧啧称奇,心思一转,就拿着一个桃花荷包,只露出字的那一面,考问齐大宝。
“这两个是什么字?”
“梅花。”
齐大宝连想都没多想,直接就答了上来。
倒把周老爷给惊了下。
好么,他爹还做过秀士的,他不如他爹也就算了,到了他儿子这一辈,越发的连跑堂人家的孩子都比不过了!
“这些荷包,我都要了!”
周老爷就让小厮再拿钱,唬得齐大山忙推辞。
“先前那银子就很厚了,再不敢多领的……”
齐大山坚决推拒,周老爷心思一动,就问齐大山。
“我家小儿七岁,正请了位先生在家中启蒙,因只有他一个上学,不大用功,我看你家这孩子虎头虎脑,聪明得紧,可愿意到我家来伴读?一应费用,都由我周家包了,如何?”
伴读?还全包费用?
这等好事?还用想吗?
齐婆子领着大孙子往回家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轻飘的,路过江家宅院,她就先打发大孙子回去告诉全家这个好消息,她自己则去寻陶婆子。
一见陶婆子,齐婆子就拜上了。
“陶家妹子,这次可多谢你了!”
陶婆子吓了一跳,“呀,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等听了经过,陶婆子也愣了好半晌。
齐婆子就把一锭碎银往她手里塞。
“陶家妹子,这银子,也该是你得的!我家大孙子得了这么好的运气,也是你的功劳,赶明儿我再置办大礼来谢你。”
陶婆子赶紧推让,“快莫客气,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这天天戴在身上,多少眼睛都看了去,谁想学都能学的!只不过那些人都不如你家人机灵,知道识字上进……可见该是你们家的机缘了!”
齐婆子最后是红着眼圈儿走的。
晚饭时分,陶婆子就把齐家和识字荷包的事说了一遍。
大伙都听得兴致勃勃。
江易笑道,“若是识那几个荷包上的字,就能去当伴读,咱们这儿的,都能去当伴读了!”
在场的人里,识字量最少,也是年纪最大的是陶婆子,都能认得近百来个常用字了。
要知道这年纪越大,记忆就越差,陶婆子这个学习速度,实在是相当了不起了。
换成陶婆子十来岁,没准能强过所有的小子丫头。
于二娘也笑道,“既然这样,不若咱们在铺子里多添一样,带字的荷包如何?”
就像那个肥皂和洗发花露,定的价要是还在凤柳城里,估计是买的人极少了。
就算郦州城比凤柳城要富庶,舍得花这个钱的人也并不多。
更何况江家小铺开业悄无声息,连鞭炮都没放两挂的。
但就因为街坊四邻都用过试用装,都纷纷称赞叫了,就算舍不得花那个钱,但需要的时候,也会买试用装。
别看试用装都是一文五文的小钱,其实这一个月下来,倒也挣了不少。
尤其是这几日,来买正装的也有三五个。
可见不怕价钱高,就怕货不好啊!
有了口碑,就不用发愁卖不掉。
而这个识字荷包,估计因着齐家小子去做了富户家的伴读,也会迅速红遍甜水巷和文秀坊,再扩散到别处的!
江易看了看于二娘,又看了看陶婆子,现在会做荷包的也就是她们俩。
焦三妮也就是刚会拿针缝补的水平。
而陶婆子要管着灶房,于二娘又要做许多新的识字卡,都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这荷包估计一开始能有人买,但一旦卖出去,就会有许多仿制的,咱们的人手本来就紧张,这个钱就不挣了……”
“不过咱们可以卖带字荷包的花样子!”
搞一个蜡印,刻一个母版就能印它几十上百张,常用字少说千个,他们这儿就能有千种花样。
别人就算想盗版也只能跟在后头。
于二娘本有些失落,听到卖花样子不由精神一振。
“对呀!咱们可以卖花样子!”
她那边现成的布识字卡都有两三百个了。
“那花样子要定价多少呢?”
“十文吧。”
“那,万一别家买了来,抄咱们的呢?”
“不怕,咱家总有新的字,那别家还能一直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