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是乡下来的,可在城里曹家这些日子,学这学那的长了不少见识,自然想去个有钱的府里,甭管有没有前途吧,吃穿待遇上肯定更好啊!
江易有点尴尬地看了看曹婆子。
曹婆子也有些尴尬。
就骂道,“你们几个小丫头也就算了,你们几个小子,在家里没喂过骡马,难道在我家也没学过喂马赶车?这几日学的都进狗肚里了?”
几个小子被骂得抬不起头,心里却十分不服。
这位主家问的是谁家养过骡马,又不是谁会照看骡马,他们不答也没有错啊?
江易倒是看出了这些人的小心思。
要是在劳务市场挑员工的话,那肯定得双向选择啊,他挑员工,员工也要挑福利待遇。
虽然他现在是单方面的买人,但领人回去,要能好好干活,还得同所有人能合作相处的啊。
若是来一个心存不满、满腹牢骚的,这团队还怎么带?
现在么,就是让他选,他也不大想选这几个小子了。
要是他一个也不选就走,好像也有点驳了曹婆子的面子……
他正在心里琢磨呢,突然一个靛蓝人影就从墙根处站了起来,冲着江易嚷道,“这位大爷,我家里养过骡子,我会喂草切料,还会给骡子洗涮,杂活我也能干!”
众人都惊了下。
负责管这些人的婆子老脸黢黑,三步两步就冲过去把那人给揪了过来。
“老太太,是我大意了,让这丑丫在这边拔草,谁知她冷不丁地跳出来胡说八道呢!”
这会儿曹婆子看清了这人是谁,不由得拿帕子擦了擦额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先前相熟的人牙子送来新人,她没看太细,就都收下了。
结果等送到偏院教调的的时候,婆子分配住宿,这才发现,原来她以为的是六男四女,谁知道却是五男五女。
其中一个黑脸少年,压根不是少年,而是个丫头。
这丫头长得像男子也就算了,偏偏手脚也笨得很,让学纺线,她才用了两下,就把纺车给弄坏了。
让她学上灶,她差点没把灶给捅穿!
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可这丫头天生就是这么笨,做不来这样精细的活儿。
不过让她劈柴打水,扛抬锄地这样的力气活儿,她倒是都做得挺好,比有些男子还要强几分。
但这丫头毕竟是个异类,来买人的主顾要不就是买小厮,要不就是买丫头。
哪有人特意来买个丫头,却当小厮用的?
因此为了少跟主顾费口舌,也免得主顾觉得她这的人都有纰漏,她索性就让婆子们给这丫头安排些粗使活,省得这些天白养着。
却没想到,江掌柜头一回上门,就让他看了个笑话。
“江掌柜的见笑了,这丫头天生有把子力气,却做不来针线上灶的话儿……着实不好脱手,这才让她在家中做些粗活……”
曹婆子说到这儿,那七个靛蓝少年少女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伙刚被卖的时候,自然是依依不舍,忐忑害怕的。
不过最后来到曹家,吃的用的都比在家里好,还长了见识和本事,又学会算数和认自己的名字,因此就觉得自己已经比过去很厉害了。
尤其是一群人里头还有个异类。
明明是丫头,却不会做饭做衣裳,只会砍柴提水卖力气,食量还大!
哪个主家会用呢?
这不,就连曹家的人都觉得这丫头怕是要砸手里了,只能让她打杂做粗活。
这样一比,哪怕是自己前程还没个准信,也隐隐地有了几分优越感。
“我是真的会照顾骡子,我家就养着骡子哩!”
丑丫不用往那边看就知道他们肯定又在笑话她了。
但她还是又鼓起勇气,向江易推销着自己。
她是真的想寻着主家,不愿意再在曹家受这些人的白眼和笑话了。
负责这帮新人的婆子也忍不住地啐了口。
“尽是胡吹!你家要是养着骡子,还能把你卖了?”
曹婆子瞥了江易一眼,发现他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面带微笑地打量着丑丫,就放柔了语气,问丑丫??道,“你家里既是不穷,怎么就把你卖了?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丑丫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
“我后娘又生了三弟弟,今年干旱,没收成,我后娘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爹就把我卖了。”
哦,后娘啊!
曹婆子顿时恍然地点了点头。
她身为牙婆这么多年,这种事早就见惯了。
她又看向那七个人。
“你们里头可有人跟她同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个黄瘦少女小声地开了口,“回老太太,她说的倒是差不多……不过她后娘说,说丑丫实在是太能吃了,一顿吃的能顶个汉子,实在养不起了。”
她话音刚落,七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丑丫羞愤地低下了头,双手不住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她后娘就会揪着她能吃不放,那她还跟汉子一样种地的,倒又不说了!
这时江易也开了口,“刚刚你说会照顾骡马?那你能不能说说,挑什么样的骡马是好的?”
丑丫如释重负,急切地答话,“就,就是,那个俗话说,长脖骡,长尾马,蹲蹄骡,扒蹄马,腰长腿细,不大成器,马老牙黄,驴老牙长……”
这一长串话听得连曹婆子都笑了。
就向江易道,“想不到这丫头看着不起眼,肚子里还真有点本事呢!江掌柜看着她怎么样?”
她这么说,也就是想把这个砸手里的快点脱手罢了。
毕竟,就算真懂得照料骡马,难道主家会寻个女子来赶车喂骡不成?
千万可不能砸她手里,能卖出去就赶紧卖呗!
江易却是心里一亮。
就这个了!
他要的就是能干活的,男女倒是不限。
当然了,他本是想买两个小厮回来,好改变下江家小院的性别比的,没想到,没改善反而加剧了。
一番讨价还价后,江易用了五两银子买下了丑丫。
又向曹婆子打听了城中卖骡马的几家,这才带着抱着个小包袱的丑丫告辞。
半个时辰后,丑丫坐在灶房门口的台阶上,抱着一碗糙米饭吃得头都不抬。
一旁的陶婆子跟于二娘互相看看,悄悄嘀咕。
“我瞧着,还是不怎么像个丫头。”
这模样,这饭量,明明就是个粗养粗放的小子嘛!
也就是声音比小子略细些而已。
这不是大爷带了这丑丫回来,刚说了让她帮忙给丑丫选两身换洗的衣裳,就听到丑丫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这丑丫就不好意思地说她打小就饿得快。
江易就叫陶婆子给丑丫随便弄点吃的来,正巧灶间里还剩了一碗糙米饭,原准备留着喂小黄狗的,陶婆子就挖了点咸菜,又切了个腌蛋,给放在米饭上头,这丑丫头抱着吃得那个香啊!
丑丫把饭吃得干干净净,不等陶婆子说,就自己去洗了碗,洗碗的时候,见水缸不满,就问了陶婆子,去了井边上,把水缸打满,又去劈柴火。
陶婆子在一边看了半晌,又悄悄跟于二娘道,“竟是劈得十分均匀哩!”
这院里三个人,她这老婆子经验最丰富,大爷的力气最大,于二娘两样都不行,因此劈出来的柴都不怎么样。
于二娘道,“这样也好,以后的杂活,可不就有人做了?”
之前大家伙都以为会来个小厮呢。
但这丫头也挺能干的,且以后同她们一道住在后院,夜里还多一份安心呢!
丑丫劈完了柴火,又四处寻摸准备找活干,陶婆子见状就拉住丑丫。
“大爷吩咐了,叫带你去沐浴一番,再换身衣裳呢!”
丑丫跟着二人去了后院。
被领进了个空房,坐进一个大浴桶里,浴桶里是满满的热乎水。
浴桶的边上,摆着个小盘子,盘子里搁着巴掌大的淡绿色香胰子。
陶婆婆还特意叮嘱,“别忘了用那香胰子!”
走之前陶婆婆还给丑丫教了一遍,怎么用香胰子打出泡沫,怎么用泡沫洗掉身上的油垢。
丑丫这个乡下丫头,打小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邻村了。
被卖到曹家,同伙伴们已经被大大地震撼过一回了。
这会儿到了江家,又被震住了。
曹家那般大的院子,听说做的也是大买卖,给他们用的也不过就是皂角,哪里舍得用香胰子呢?更不用说用单人浴桶洗澡这么奢侈了!
洗过了澡,换上了主家给的衣裳。
先前在曹家,她们这样的人穿的都是半新不旧的靛蓝布短打。
靛蓝布是粗布,价钱便宜结实耐穿,已经比各人在家时的穿着强多了。
而江家给的衣裳,一共有两身,一身淡绿,一身浅灰,都是半个补丁都没有!
她先穿上了那身淡绿的裙衫,低头瞧瞧,只觉得比靛蓝短打衣裳轻盈好看多了。
丑丫略带忐忑不安地走出房门。
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的两个人扭头看过来,都忍下了笑。
不能笑不能笑……
哪怕这孩子就像是谁家的小子偷穿了小姑娘的衣裳呢!
作者有话说:
村口大柏树下的成衣摊子还是那般的亮眼。
好些个村民,赶到岳山村, 别的先不看, 直奔了成衣摊就去了。
去晚了,他们怕抢不着啊!
这大集开始没多久,摊子就已经围了好些人了,看着大家伙一件件地买,喜滋滋地往外走, 也难免让人心痒痒的。
这个摊子,已经在集上来过好几回了。
他家的成衣,虽都不是新的,可看着不破不旧,料子耐实,好洗也不掉色, 倒比自家做的, 还要划算!
尤其是从上月十五起,摊子上又多了小娃的成衣!
本来大部分人也没想买的,小娃的衣裳,二娃的穿大娃打下来的, 大娃穿大人的,新三年旧三年,补补又能穿三年, 凑合着过呗!
但是耐不住他这衣裳实在是好看又便宜。
五文钱就能给自家娃买一条裙,上头搭个小褂子, 那裙子颜色鲜亮, 又不爱皱, 穿起来甭提多好看了。
就有那娇宠娃的买了回去,给自家娃扮上……好家伙,那可真是,走到那儿,都那么招人稀罕!把别家穿不上新衣的娃们给眼馋的哟!
一个村子里总有穷有富,有娃少的娇惯的,也有娃多放养的。
就是有十户人家舍得买上一两件吧,那就有十多件呢!
更何况这个大集汇聚了十几个村子的人,还有几百号凤柳城里过来的?
“我也要一件这个粉色儿的半臂!”
“呀,这位婶子,这个粉色儿的半臂没了,倒是还有一件白底紫花的半臂,要不要?”
中年妇人眯起眼睛看着少年举着的衣裳,这衣裳是雪白的底子,在胸口处染了七八朵小紫花……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耐脏啊!
还有这个紫花掉不掉色啊!
据说这些衣裳都是从那些大城运过来的,富人家里穿剩下的。
要不花样怎么会这么多,还会这么便宜呢?
中年妇人还在犹豫,旁边就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半臂道。
“这件我要了!”
中年妇人登时不乐意了,“明明是我先看见的,我要了!”
“先看见又不是先给了钱!”
眼看着因为一件半臂就要酿出麻烦,看摊子的少年赶紧两边陪笑。
又拿出一件差不多的白底蓝星星的半臂,这才算平息了纷争。
“这是最后一件了,今日就没货了,各位乡亲,下次十五请早啊!”
“到时候还有更多的好东西啊!”
人群顿时发出一片失望之声。
“既是来摆摊子,为啥不多带些个货!”
“我就慢了一步!”
“小哥下回来可要多带啊!”
柱子举起双手做着罗圈揖,不住地赔笑。
“一定一定!”
“好的,好的!”
眼瞅着客人们都走光了,他就回身去收拾东西。
这次陪在他旁边卖衣裳的,是他的远房表哥贵子。
贵子羡慕地看着柱子把七八个衣架捆扎好,放进麻袋里,利索地往身上一背。
这一趟买卖,轻轻松松地就卖出去一二百件衣裳。
据说柱子能挣一百个大钱呢!
柱子从早就准备好的口袋里数出了六个钱,交到表哥的手里。
天气热,老娘来回跑着也是受罪,他就跟表哥说定了,让表哥从家里搬了旧桌来占位,再帮忙看一会摊子,他给表哥六文工钱。
贵子一想从家门口到村口的大柏树也不过几步路,他来看过柱子摆摊。
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卖得精光,他不过是在旁边看着防着有手脚不干净的,又不出力气,这六文岂不是白赚的?自然满口答应了。
贵子笑嘻嘻地接了钱,一手搭到柱子肩头,“今儿收摊得早,天又热,家去喝口凉茶再回吧?”
他说得倒也是,柱子卖了一个时辰的衣裳,嘴就没闲过,不光嘴没闲,那手那眼那心眼子,都不得闲啊!
贵子不提还好,这会儿他就觉得嗓子里有点冒烟。
他正要应上一声,却突然看到热热闹闹的集市上突然起了一点骚动。
前方有几个摊主卷起东西,慌慌张张就跑。
有人莫名其妙,拉着跑的人就问。
“老哥,你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摊子怎么不摆了?”
“哎呀,快别提了!来了一队逃荒的!”
逃荒两个字一落到众人耳朵里,就像是往平静的水面上扔了块大石头。
砸得人的心立马慌了!
顿时卖的忙收摊,买的掉头走。
一团慌乱过后,原本还是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集市上,空空落落,人影全无,只落下了满地狼藉,破烂菜叶,鸡粪鸭粪,两只不成对的破草鞋丢在大道上,也不知道主人跑去了哪里……
柱子和贵子则扛着破桌子,撒丫子跑回了家。
柱子表舅母正晒衣裳呢,托柱子的福,她买到一件耐洗颜色又好的月白色长衫。
每回穿脏了搁水里,略加些草灰就能洗得干净,洗罢了晾上一柱香就能干,不掉色不起皱,穿上体面得很,她现在每回去村里吃酒席都穿它!
见到这两人慌慌张张的,表舅母纳闷道,“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在集上跟人斗气了?那还不去叫咱家的汉子们?”
“哎呀!阿娘,不得了了!”
“官道上来了伙逃荒的!”
表舅母一听,也慌了神。
“哎呀,这可怎么好,快去叫你爹和你大哥,他们可是在地头呢!”
其实这般的热天,农人往常都是早晨和傍晚时分去地干活的。
村里的汉子们也怕毒日头啊!
只是今年附近几个县天旱,他们这边虽下过雨,却也不比去年,粮价一天天涨,地里的庄稼可不就更金贵了,多去转转,除个草,驱个鸟,多出一分力是一分。
地头的村民们不用叫,看见官道上走来了一群疑似逃荒的家伙,他们就握紧了手中的锄头和钉耙,死死地盯着对方,摆开架势,生怕这些人穷极饿疯,要来霍霍自家庄稼。
不过这群逃荒的倒还算自觉,路过岳山村的岔道口,虽是羡慕地看了好几眼,倒没往岳山村来,而是奔着凤柳城去了。
只过到一半,却有两个身背包裹的家伙,走上了岔道了!
这俩要进村啦!
这俩人,是一男一女,身前身后都带着包袱,虽说衣着还不算太褴褛,可那模样看着又累又渴又饿,走路一瘸一拐,就很像是逃荒的了。
“站住!你们是哪来的?怎么到我们岳山村来了?”
两个村民手拿家伙拦住去路,横眉竖眼,高声大喝。
这一男一女互相看了眼,女的不由朝男的身后躲了躲。
男的赶紧冲村民陪上笑脸。
“大哥,我是凤柳城的,路过岳山村,想去亲戚家里歇歇脚,讨口水喝……牛二河是我舅舅!”
牛家小院里,表舅母在那儿合掌向天,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老天保佑,千万让那些逃荒的莫来我们村啊!”
虽说这三十年来,大灾大难倒是没有,可三十年前他们这一带可是遇到过匪乱的。
那一年,岳山村哪家没有送命的,甚至还有几家直接灭了门!
牛贵子手里拎着一根棍子,在院子里瞎转悠,他想出去,他娘不让。
他不出去吧,又不知道该干啥。
柱子这会儿就有点后悔了。
他当时是慌不择路了,就不该来表舅家,该直接奔着凤柳城跑啊!
要是逃荒的人太多,又在岳山村外不走了,他要怎么回家?
呆在表舅家长了,岂不是尴尬?
柱子正在心里琢磨呢,忽然听到院外脚步声响,有几个人朝牛家来了。
“栓子,早前就听说你在云鹿县做活,还带着媳妇,这一去就是两年多,过年也不见回来,只当你在云鹿县发了大财,你娘还成天念叨呢!”
“咳,表舅,我在那边也就是糊个口,翠姑又生了儿子,日子更过得紧巴,早就想回来了,只是没挣到钱,怕丢人不敢回来哩!”
柱子听着这两句话,整个人都愣了。
这个声音,居然是他大哥!
他大哥回来了?
院门一开,他就赶紧迎了上去。
“大哥?”
由牛表舅陪着进来的年轻汉子,可不正是柱子的大哥栓子?
而跟在两人身后的,是一个年轻妇人,灰衣灰裤,灰帕包头,满脸风霜,胸前系着个包袱,身形蹒跚,要不是柱子认出了大哥在先,压根就认不出,这个妇人,竟然是他大嫂赵翠姑!
王栓子和赵翠姑看到柱子,也是吃了一惊。
“柱子,你怎么在这里?”
一刻钟以后,坐在牛家院子里的夫妻二人,一人捧着一碗咸菜糊糊,狼吞虎咽地喝着。
表舅母斜靠在灶房门口,脸上就有点皮笑肉不笑。
这两口子,都是饿死鬼投胎的么?
都已经是第二大碗了,还没个够的样子!
还是家里的老大呢,都有了儿子了,做事还是这么不稳重!
他牛家在岳山村又不是才这一年,早前栓子和媳妇两个出城进城的,也没说来看看这个表舅,更不用说带礼物了。
同样的一奶同胞,柱子还没成人呢,每次来赶集,不给家里送些城里的点心,打壶老酒的?
这两回更是带着她小儿子贵子去集上摆摊,还给工钱呢!
就这,柱子都从来没在她家里吃过饭,顶多喝碗水罢了。
王栓子和媳妇两个人吃饱了肚,缓了缓,算是回过了神。
这才说起他们的遭遇。
“先前在云鹿县县城里,我岳父给寻了个活儿,是去镇上给个大户人家修庄子。”
“那户人家新买了庄子,那庄子上种了好些桃树,说是打算等春天时花开了来住,这才要把庄院里外翻新的,人家给的工钱足,三顿饭也不错,我就安心在那边住下干活了……”
“谁知道干着干着就出了乱子……云鹿县不是跟朱鹊县挨着呢么?朱鹊县那边大旱,有几个村的活不下去,就结伙出来逃荒,这翻过山正好是云鹿县那个庄子。”
“庄子里不正在翻新么,乱七八糟的防不住人,就被一些胆大的灾民偷摸进去,里应外合,抢了庄子里存粮!”
“消息传到城里,那大户人家在县衙里也是说得上话的,县太爷听说了这事,就派兵去缉拿那些贼子,那些贼子抢了粮,又纠集了从朱鹊县来的流民,竟是将官兵都给打败了!”
王栓子说到这儿,脸上尤有些惊魂未定。
“我在乱起来那日就连夜跑回了县城,听说官兵大败,县太爷赶紧写信去附近卫所求助,又严守城门,不让随意进出,还日日派官差地保,在城里各处盘查……唉,我这样的外地人,实在是没少受盘问!”
“这县城都不让随意进出,外头传的又邪乎,城里的粮价涨得吓人……我和翠姑,在岳父家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就趁着还能出城,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王栓子说到这一段,眼神就有些个闪烁起来。
其实哪里是他想要在这个乱哄哄的节骨眼上回凤柳城呢。
是他在那边做不了活计,而一家三口都要在岳父家里吃喝,粮价还在不断上涨,就算岳父岳母嘴上不说什么,那娘家哥嫂的脸色却是实在难看。
他能怎么办?
总不能说,先前他四处去做活的时候,回来会给岳母一半的钱,当做自家吃住的花费吧?
从前是从前,现下是现下,要是岳母问他要这两个月的花费呢?
夫妻两个一合计,就收拾了包袱,趁着还没有更乱的时候,跑回凤柳城来了。
只是刚出朱鹊县城没过二十里,就遇上了好几波逃荒的。
这夫妻俩都年轻,不知道轻重利害,先还没太过防备这些逃荒的,等到被人抢去了一个包袱,这才害了怕,把略好些的衣裳都收起来,赵翠姑也不敢在头上戴银首饰了,弄得灰头土脸,跟旁人差不多,这才能平安走到岳山村。
柱子越听越不对劲儿。
“大哥,你和大嫂怎么不直接回凤柳城呢?”
跑到岳山村亲戚家来做什么?
别说这边只是个表舅了,就是亲舅,也不能长住的呀!
栓子瞥了柱子一眼,有些没好气。
“这一路上没吃没喝,你嫂子还抱着孩子,走到这边,实在是走不动了,就想来舅舅家里讨口水喝!”
表舅妈干笑了两声,走过来收走了二人喝光的大碗。
这是讨口水喝?
分明就是上门讨吃来了!
作者有话说:
日将西斜, 凤柳城西城门外,逃荒百姓们沿着官道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
还有好些人面前摆碗,头插草标, 显然已经到了绝处。
而西城门, 将关未关,只留下了一道缝。
要进城门,那就得经过守卫的盘问。
只有本城的百姓,或者交得起二百文进城钱的,这才能进城。
柱子和栓子两口子也赶到了城门口。
入城时, 柱子经常出入西城门,守卫的倒对他眼熟,栓子两口子就差点要交入城钱。
幸好先前从凤柳城出去做活的时候,开的有路引。
三人终于进了城,都松了口气。
柱子瞥了眼哥嫂,见他们走路还是慢吞吞的, 急性子就上来了。
“大哥你扶着大嫂慢慢走, 我先回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好让阿娘给准备吃喝!”
说罢也不等栓子答话,就一溜烟地跑了。
兄弟俩快两年未见了,本该亲近些的,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柱子近来又做买卖,又四处跑腿的,见的世面多了, 就越发地觉得自家的大哥满身都是毛病。
先前跟嫂子两个,只顾着自己的小家, 借着做活的名号, 去了云鹿县就不回, 挣的钱自然也没给阿娘交上半个子儿……这倒也罢了。
谁没有点小私心呢?
可是这两个人做事,实在是又懒又笨。
都知道有了流民,还不赶紧往城里自家跑,反倒去亲戚家喝的什么水!
这次若不是正好碰见了他,催这俩赶紧回家,说不定这俩还想在表舅家住一晚呢!
却也不想想,夜长梦多,万一流民越来越多,再回城的时候遇上那饿极了眼的怎么办?
凤柳城紧闭了城门,谁都不让进可怎么办?
柱子跑回自家。
“阿娘,快多做些饭,我大哥大嫂回来了!还有小侄子!”
王婆子正在洗衣裳,一听这话手上的水瓢就落回了桶中。
“啊?你大哥大嫂回来了?还有你小侄子?人呢?怎么没一道回来?”
柱子无奈地放下背上的麻袋和一个包袱。
“他们走路实在是慢,我就先回来报信了……这个包袱是大哥的!”
柱子把麻袋拎进了自己住的小屋,又朝外走去。
正慌张的王婆子,张着两只手叫他。
“你去哪儿?”
“我去街上买些熟肉……”
王婆子这才点点头,进灶房张罗做饭,还一边低声笑道,“这倒是有个做兄弟的样儿了。”
这二年,小儿子没少埋怨老大两口子。
她虽然也气老大两口子私心太重,却不能真让两兄弟离了心,还得替老大圆话。
如今小儿子自己有了能耐,钱也没少挣,倒是再没说过大哥的小话了。
为了迎接哥嫂,还肯自己出钱去买好吃食了!
“这次回来,就不瞎跑了吧?踏实在自家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哎哟我那小孙孙喂!”
柱子从自家出来,就先去了最近的虎头家。
“虎头,明儿咱们怕是不能去收野草了。”
“城外头来了流民!”
“你也告诉你家里人一声,要出城的话,可得小心些。”
告诉了虎头,又去江家当铺那边报信。
听到柱子的话,江易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终于来了!
“多谢你来报信,这段时日就先不出城了。”
他的马车做好了,养骡马的人也有了,七天前他带着丑丫又去买回了一头骡子。
这段时间,他就带着丑丫,赶着骡子在城外试驾。
毕竟这马车是他自己搞的,还得在试验中改进,别真到了需要用到的时候,各种掉链子可就坏事了。
送走了柱子,晚饭过后,他就召集众人,开了个小会。
“……如今流民已经到了凤柳城,若只是人少还好,若越聚越多,只怕要生出乱子……咱们只有四个人,粮食倒是囤了不少,足够吃上半年了,但就怕城里也乱起来,到了那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去别处做买卖了。”
陶婆子忧心忡忡,“全凭大爷安排就是。”
她就说怎么从前那么些年也不见大爷买骡马,买人,做马车的。
原来是防备着流民,准备去别处躲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