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 by道玄
道玄  发于:2023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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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妻主身涉险境而不劝阻,也是世俗里批判郎君失职的一种方式。
薛玉霄整理衣摆坐下,血色的石榴裙映着一袭晚霞,夕阳穿过竹窗的缝隙,笼罩在她的脸上、身上,名贵布料与残阳晚照的辉映之间,几乎有一种不在尘世的圣洁……裴饮雪微微一怔,手指蜷了蜷。
他的眼神从她脸上移开,落到肩膀和胸口,然而心跳仍砰砰急响,又掩饰地垂到她腰间。薛玉霄腰前的鹅黄坠子在衣料中轻轻摇动,玉质反射出金灿灿的霞光,他的视线便又做贼心虚地逃走,看向窗外定了定神。
薛玉霄浑然不觉,挽袖给他倒茶,心情很好:“你不问问我如何大显神通的?”
裴饮雪盯着窗外那棵香樟树,语调毫无波澜地吹捧:“妻主必然是神通广大,靠着自己的一身魅力,不必过多言语,就说服了四殿下,让他钦佩不已。”
薛玉霄摇头道:“谢不疑心思莫测,难以一眼看穿,我觉得他连为陛下办事,兴许都不是出于情愿。必要时可以拉拢……”
说罢,便将今日丹青馆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裴饮雪是自从她穿书以来,就贴身照顾她生活起居、教她读书写字的人,他为人孤直清冷,与世无争,并没有背叛之心,既然如此,薛玉霄就更愿意对他以诚相待,来延续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交情。
至于这交情究竟是友情,还是顺应形势的利益联合……她其实还有点捏不准裴饮雪的意思。
待她讲述完毕,裴饮雪沉思片刻,问道:“李芙蓉来得太快了。她带着军府的人打探明月主人的身份,这倒是常理,但也不必佩刀覆甲,张狂至此,除非还有什么别的指示。”
“你是说军府里……有人并不乐意见到我入朝?”
裴饮雪道:“我不通政务,对时局不甚了解,这是你们女人家的事。”
这时候倒很谦虚了,昨日对着谢不疑的书分析身份的那个,难道是你的第二人格么?薛玉霄瞥了他一眼,思考道:“这次声势太大,可能会遇到过度的拉拢和威胁……倘若我真是一个身后没有丝毫背景的寒微之士,不免心存顾虑,为之低头,依附军府中某一派、或者某一位话事人。”
话谈到这里,就完全属于朝政争斗的范围内了。裴饮雪不愿多说,拿起他看到一半的《求芳记》,一边翻到书签所在的位置,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道:“你给我的这本……似乎跟其他人有所不同。”
“嗯?”薛玉霄凑过去,“哪有?”
裴饮雪看了她一眼,把书翻到首页,上面题着一串让人瞳孔地震的手写字体——《一胎三宝之霸道妻主狠狠宠》。
下方小字写着:兰台书房特印版,献于明月主人藏之。
薛玉霄被震住了。
她沉默地看了两秒,眼睫飞快地扇了几下,言辞闪烁:“这,这个是……特别版。”
……这是赵闻琴赵中丞特意给她留的那本。薛玉霄拿回家就忘了,直接放在了书架上。
裴饮雪轻轻颔首,目光清凝如冰,唇边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霸道妻主?”
薛玉霄:“……要不改叫《再嫁嫂嫂之寡夫绝色》吧?”
裴饮雪怔了一下,真不知道她脑子里是怎么又飞快地想出另一个让人呆滞的名字的。他打趣不成,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从书中取出几张纸笺,道:“你说的那几个唱段,我帮你作出来了。”
如今戏曲、小说,皆已完备,只有《求芳记》的词曲唱段还没有编撰完成。要知道,想让文艺作品风靡于勾栏市井之间,能唱出来也是一大优势。
薛玉霄眸光微微一亮,偏过头去看,将他纸笺上的词读了出来:“……秋残雨冷,重门深锁,无情却待意浓。断肠谁问?乱红飞沾……”
让她作词,她并不是做不出。但符合文中李小郎君的唱词,总是写得不那么令人满意。
裴饮雪这首倒很好,薛玉霄欣赏了一会儿,道谢道:“这样就好,这首词著你的名字,连同你的注释一起刊印,你想好要叫什么笔名了吗?”
他没有思考太久,像是随口一般:“望清辉。”
“望……”薛玉霄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三个字一出口,裴饮雪心中便忽然咯噔一声。
他握着书页的手骤然一紧,在对方的视线之下,他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覆盖上一层火焰,猛地燎窜上来,沸热地覆盖着肌肤……包裹着他的,是一种心事欲说还休的畏惧和回避。在这个时代男子的含蓄和内敛当中,一点点的心迹表露,都不亚于一次将自己献给对方的、危险至极的献祭。
“这名字跟我的……”薛玉霄琢磨道。
她没有一下子意会到,裴饮雪便迅速地冷静下来,他面色如常,就算指尖抵着书页、压得紧紧的,声音却还淡漠疏离,好像两人不过是君子之交:“你不觉得这样很合宜吗?原书与注释,还有几首词曲之间,连撰作者的笔名都是互相应和的。”
他顿了顿,总结道:“这样,听起来很工整。”
薛玉霄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把脱缰的思绪拽了回来——他这么说也对,并没有瑕疵。于是薛玉霄点头:“不免暧昧了些,让人猜疑我们之间的关系。”
裴饮雪叹了口气,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需要猜疑吗?”
薛玉霄反应过来:“……也是。你的注释写完了吗?”
“还有一些不通。”裴饮雪道,“你靠近一些,我讲给你听。”
两人已经很近了,薛玉霄便听他的话又稍微挪了挪。她的发髻错落地抵在他身边,冰凉的珠饰在他耳畔,细细地、声响温柔地摩挲。
裴饮雪的耳根泛红,那股隐蔽的烧灼还残留在他的耳后。他能够保持镇定和素日的冰冷感,这都全靠裴饮雪的意志力惊人,哪怕薛玉霄就这么近近地、如同依偎般地贴着他,他的目光也没有移动。
“……这里,”他轻声道,“为什么宋珍将半面铜镜作为信物……”
哦,这个典故。薛玉霄听着他轻柔的声音,也语调温和地回复:“出自东方朔的《神异经》,说是遭逢离乱不得不分散时,妻夫将铜镜摔成两半,各自执着其中一半,作为信物,到将来重逢时,将铜镜合上……”
灯火哔剥,窗外风灯照夜。在薛玉霄缓慢温和的低声絮语之中,他的心忽然变得无比平和,变得真正地宁静了下来。
月照凤阙龙楼(2)

第29章
不出三日,皇帝果然下旨征召“明月主人”进入军府,聘以军府都尉之职,银章青绶,职位甚至在昔日平乱的段妍段凤将之上。
这也是不确定身份的情况下,对可能是寒门出身的奇才雏凤,所能赐予的最高职务。
圣旨下达后,渴盼已久的吏部和军府便在京中张贴布告,遂人尽皆知。众人翘首以待了整个晌午,一直到午后,吏部的人脑子都要急冒烟了,想着难道“明月主人”真乃不慕荣华的隐士?连圣旨都不屑一顾?
众人窃窃私语时,便遥见一辆华贵马车由远至近,一个深麦色皮肤的高挑武将娘子从车上跳下来,掀开帘子,请一位衣装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娘子下来。
有人认出马车上的标记:“是薛氏的娘子。”
薛司空膝下只有一女,众人纷纷了然此人的身份,见到薛玉霄时,便道:“原来是校书使大人,三娘子有何要事?”
薛玉霄这几日跟裴饮雪一起写注释,常常将文章里的用典和隐喻解释很久,睡得晚,日上三竿才起。她这作息有点乱了,精神难免不佳,懒洋洋地道:“是有点事。”
说着,就在吏部几个主事的眼皮底下,伸手将衙门正堂上架着的圣旨取了下来——
“哎哟,三娘子,这个可玩不得啊!”
“校书使大人,这圣旨是陛下下给明月主人的,轻易动它不得。”
“薛校书!我们展开给你看,你别乱碰,别……”
主事们瞪大眼珠,惊慌地簇拥过去,又不敢抢夺,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乱接旨可是欺上之罪!校书娘子,咱们放回去、放回去……”
薛玉霄面色如常,轻盈地避过其中一位主事凑过来的手,将圣旨在手中展开,淡道:“我就是来接旨的。”
几位主事被定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过了半晌,其中一人道:“三娘子……是……明月主人?”
薛玉霄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消息太震撼了,还是几人没办法将她和那个笔名背后的虚拟形象联系起来,她们彼此之间互相看了看,将信将疑地道:“这……冒充可是要杀头的啊?”
薛玉霄从容道:“我带了手稿,也可以让赵中丞来考较验证我的身份。”
主事不敢怠慢,当即前往去请赵中丞,赵闻琴早就等待着今日,一刻都没耽搁,很快便前往为薛玉霄证明身份。
等到赵中丞提问完毕,确认了薛玉霄就是明月主人时,几人这才从晕晕乎乎的头脑风暴里醒悟过来——谁说薛三娘只知道清谈辩难的?这里面的实务军政,这故事的结构和主题,哪一项不是万里挑一?不愧是陛下亲自破格提拔的人才!
皇帝跟士族的暗中交锋,对这些底层小吏而言,那根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很大一部分权力中心之外的官吏,还真的以为谢馥破格提拔她,是对薛氏的不尽荣宠呢。
主事们喜不自胜,立刻就要带她去面见陛下,亲自复旨,薛玉霄却微微摇头,提议道:“不如明日朝堂之上,我在百官面前向陛下谢恩,这样可以当众完结此事,免去这些时日的风波。”
赵闻琴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孩子,莫不是怕私底下见皇帝被大骂一通吧?谢馥那个性格,倒还不至于见面就翻脸。
因《求芳记》上半篇曾在兰台馆阁讲述,她耗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消息,在皇帝召她入宫长谈时,赵闻琴已心知事情揭露在旦夕之间,瞒不住太久,她不知道谢馥为何突然决定下旨,更不知道薛玉霄暗中蒙骗了皇帝。
这要是私下被带进宫领旨,薛玉霄还真拿不准皇帝的火气能有多高。
吏部众人自然没有意见,先将都尉的公服交给了她,官印和绶带则是保留在吏部,等薛玉霄过了百官的明面再送还薛园。
随后,薛玉霄回家调了一下作息,睡了整整六个时辰,等到次日朝会时,便穿戴整齐入宫。
齐朝的官制松散冗杂,除了凤阁、鸾台、军府……乃至于一些格外的要职外,许多散官是不必上朝的,像是李清愁、李芙蓉之类的文学掾,作为将军属官,只有最为得力的才会随萧将军在每月初一、十五参加朝会。
恰巧,这一日是初一。
初一时,参加朝会的属官非常多,有生面孔是很寻常的事。薛玉霄随着赵中丞进入殿内,但没挨着她站,反而站到比较疏远的地方,她的目光很快便见到前方百官之首的位置,为首的是王秀,她母亲薛泽姝就在王秀身畔不远,两人正执着象笏争论什么。
薛玉霄往一边儿挪了挪,不小心碰到一旁人的手臂,连忙道歉:“抱歉,我……”
“婵娟?!”她一转头,看见李清愁怔愣的目光,她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芙蓉,上前半步,用身形挡住了薛玉霄,低声问,“兰台除中丞和侍御史外不必朝谒,你来做什么?”
薛玉霄道:“领旨。”
“领什么旨?你……!”
话音未落,殿上倏然一寂。
皇帝谢馥进入殿内,穿着一身赤金色的帝服,戴帝冠,吐珠的金龙与衔玉的凤凰缠绕着覆盖在乌黑发鬓上,前方垂下十二道冕旒。她的面目在珠串后略微模糊不清。
不过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其实还不错。
谢馥先是问了大菩提寺的营建进度,随后又跟重臣说了几件老生常谈的事,随后问到吏部:“明月主人可有消息?”
吏部尚书回道:“臣已寻至此人,如今她就在殿上。”
谢馥微微一怔,目光向殿内梭巡片刻,她的视线只是很轻盈地扫了一圈儿,没能一眼看到李清愁身后的薛玉霄,便道:“这位贤才的真面目如何?怎么不上前一见?”
在落针可闻的归元殿内,李清愁可以迅速感知到其中每一个人的心绪,比如皇帝问这话时,语气里的期待感其实并不强,她或许早就知道此人身份;又比如李芙蓉立即转头巡视,目光阴沉锋锐,仿佛要将这里面的生面孔扎出一个洞来;再比如……
再……等一下,薛玉霄怎么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李清愁一时不察,脑子里对众人的揣摩骤然烟消云散。她猛地抬头,果然见到薛婵娟的背影。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穿过一众属官、武将,穿过众人悄悄的审视,走到了皇帝的眼皮底下。
李清愁手心里迅速攥出一把汗,然后她就见到——薛玉霄矜持庄重地向皇帝行礼,顿首过后,从袖中掏出一道圣旨,声音不疾不徐,镇定如山。
“臣兰台校书使薛玉霄,圣恩浩荡,陛下隆宠,臣……”
眼看着她都要把谢恩词说完了。
谢馥盯着她一路走来,看着她掏出圣旨,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勃然变化,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声调冷下来几分:“停,别浩荡了。”
薛玉霄乖乖停下,一脸忠良纯臣的表情。
皇帝略微俯身,胳膊撑着身体,她盯着薛玉霄道:“你是明月主人?”
薛玉霄答:“臣小字婵娟,满庭芳草月婵娟。”
她说过自己的字,是谢馥从没放在心上。
上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冰冷的,审视的,在恼怒当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皇帝已经完全意识到她被蒙骗了,谢不疑也被骗过了——他没那个本事串通外臣来蒙蔽自己,唯一的结论就是,薛玉霄率先识破了谢不疑的身份,将计就计,这个验证身份的圈套,最终变成了给谢馥自己的陷阱。
她恼怒下有些微妙地想,皇帝多疑,也有你那种臣子的错。
谢馥慢慢起身,冕旒猛地碰撞出声音。她摩挲着手指,无意义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变得很是和气:“赵中丞验证过她的身份了么?”
赵闻琴道:“臣已考较验证过。”
谢馥道:“好,好……真好,这位贤才原来就在朝中,是朕自己有眼无珠啊!快平身吧,爱卿。”
她的语调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
落在薛玉霄耳朵里,谢馥仿佛在说:“好,朕肯定想办法活剐了你,你这个骗子。”
薛玉霄再顿首,将圣旨卷好收回袖中,掸了掸身上的都尉公服,她没有马上回到百官队伍当中,而是道:“陛下既然下旨礼聘,如此厚待,即便臣想要淡泊名利,也不免被陛下惜才之情深深打动……”
她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冕旒后皇帝的神情。谢馥嘴边噙着一抹冷笑,脸上写着“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气死我的话”。
“……臣今日前来,不仅是领旨谢恩,为陛下、为百姓尽其所能,还要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谢馥加重咬字,道:“说说看?”
薛玉霄心理承受能力极强,对皇帝的目光视若无睹,依旧一脸正气:“臣在书中所写李郎再嫁,曾被陛下评为:流传天下,可以移风易俗;广播民间,可以催行生育。为了不负陛下重托,臣请求接回在永定侯府守寡的二哥,让他回太平园修养几年,以备再嫁,作为天下之表率。”
话音刚落,别说是皇帝了,在朝的文武百官都嘴角一抽,心说这小娘子除了才华出众,嘴巴也厉害得跟什么似的,能把自己家的私事说成公事,还这么正气凛然。
别说她们了,薛泽姝都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听到这个话题,她立即上前,刚要开口,就见到跟永定侯府有血缘关系的几人站了出来:“陛下,侯府上下全靠正君打理,薛大人与婵娟娘子家中无灾无虞,并不缺少一个外嫁守寡的郎君,要是没有了正君主持中馈,侯府内院无人操持,恐怕长辈无人孝顺、小辈无人教养,还请陛下体谅。”
薛泽姝冷冷瞥过去一眼。又来这套。
谢馥抬手指了指永定侯府的几人,对薛玉霄道:“婵娟娘、薛爱卿,不是朕不允许,你看看,多么声泪俱下,多么有情有义,朕实不忍啊。”
她唇边含笑,正要顺理成章地打回请求,站在薛玉霄左侧的王秀垂眸看了她一眼,忽然一动,道:“陛下。”
众人的目光汇集在丞相身上。
“据臣所知,永定侯同辈的二房、三房,还有四五个女郎、女婿,这些人是养在侯府的蠹虫、陪都闻名的赌徒,只知啃食侯爵爵位带来的利禄,在薛家二公子守寡之后,年年如此。”王秀顿了顿,语气非常淡泊,让人听不出她的实际情绪,“让一个二十余岁的小郎君操持内外,养活一大家子,而同辈贪图享乐,全都仰仗着一个寡夫,自然也就孝顺不了长辈,教养不了晚辈。”
她这一番话,将永登侯府的人羞辱得面红耳赤,欲争辩而不能。
“陛下不意被小人蒙蔽,屡屡怜惜侯府。”王秀风轻云淡地道,“这些人却得寸进尺,不思悔改,臣之见,为正风气,应斩。”
王秀身后响起整齐的下跪声,额头渗出冷汗,连连辩解。
薛泽姝看了她一眼,这人刚刚还在跟她争论军国大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帮她说话了?但她反应极快,立刻道:“臣附议。”
“臣附议。”工部的其他人与司空言行一致。
“臣附议。”
“臣……”
谢馥的目光在王秀和薛泽姝之间转了一圈儿,又看了一眼薛玉霄,折中道:“杖四十,将正君送还薛氏以备再嫁,杀头就不必了……好了,你退下吧,下一件事。”
最后半句是跟薛玉霄说的,她没忍住流露出了一丝厌烦之情,微微燥郁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薛玉霄谢恩起身,退至军府众人身边。
她这个位置退得很不巧,一步卡进了李芙蓉和李清愁之间,薛玉霄犹豫着要不要换一下,右手忽然被一个人扣住,一道声音咬着牙吐出来,阴恻恻地渗透在耳边。
“……跳窗而逃,有失风度啊。都、尉、大、人。”李芙蓉说。
薛玉霄淡定道:“我没跳。”
左边的李清愁也低声道:“你不是不认识明月主人吗,薛婵娟。”
薛玉霄悄悄辩解:“确实不认识呀。”
“那两条街我都搜过了,你根本不在那儿,你到底在哪里?”李芙蓉恨道。
“我……”
“我的注释写到一半,婵娟娘,你什么时候能指点指点?”李清愁瞥她一眼。
“这个……”
“你这个骗子。”
“你这个骗子。”
两人异口同声。
薛玉霄:“……”
她望了望归元殿上龙凤抢珠的穹顶,小声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萧将军在看你们呢……”
月照凤阙龙楼(3)

朝会结束,薛玉霄与军府众人介绍寒暄,步出归元殿。
萧妙萧将军,与另一边的桓成凤将军转头望来,目光皆落在薛玉霄身上。依她们的身份、资历,都没有主动上前攀谈,而是等待薛玉霄主动选择一方,两位武将娘子都已成家立业,颇有英姿,萧将军相貌端正,眉飞入鬓,一双如刀的英气双目。桓将军则唇边微带笑意,目含审视,气度从容。
明明已经散朝,气氛反而愈发黏着紧张起来。
李清愁虽然怪她隐瞒,但此刻仍道:“早做抉择,免得让两位大人猜疑。”
不待薛玉霄回答,李芙蓉看向两人,不阴不阳地开口:“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薛都尉搭上交情了,草芥之身,要攀上薛家的门楣高枝,费了不少气力吧?”
李清愁面不改色:“不劳挂心,比与你论交情简单许多,我们虽有亲,情谊却不如人。”
李芙蓉道:“要是你没有姓李,你以为能站在这里?”
她语含轻蔑,对于李清愁近日所出的风头大为不满。但很快,风头无两、名满陪都的薛玉霄挡住李清愁,不轻不重地叫了她一声:“李掾,你说的那声都尉大人,我很喜欢,当着我的面,就不要再这么小肚鸡肠的了。”
李芙蓉抵住后槽牙,齿间摩擦地咯吱轻响,她忍了忍,扭头哼了一声,再也不理会两人,独自走到萧将军身边去了。
除了两位将军,其他的文掾、凤将,也不约而同地对薛玉霄十分瞩目。无论是谁有这样的奇才、这样名满陪都的女郎辅佐,军府的平衡都会被打破。
薛玉霄却没有去跟任何一人攀谈,她远远地向两位将军行礼致意,稍微停在原地驻足片刻,果然听到身后响起薛泽姝的声音。
“霄儿。”薛司空眉梢微露喜色,但众人面前,情绪并没有太过变化,她抬手拍了拍薛玉霄的肩膀,与她同行。
四周暗自潜藏的目光立刻消散无踪。
路过萧妙、桓成凤时,两人也全然不是此前审视考量的目光,两位武将穿着朝服,衣上有虎豹跃身的绣图,以卑职而居,神情尊敬,仿佛薛司空身上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薛玉霄整个笼罩在内,令人不敢窥视。
步出禁中,上了薛氏的马车。薛泽姝才神情一变,笑意流露言表之间,她本来想要抱一下宝贝女儿,又觉得孩子大了,于是克制着自己沉甸甸的母爱,只是握着她的手。
“能惦记着你二哥,他自小也没白疼你一场。”薛泽姝道,“霄儿,来龙去脉我大抵能猜到,但你还需跟我说一遍,此事当中如有犯险错漏之处,娘亲好立即为你遮掩。”
薛玉霄便从头说起,只单单省去了珊瑚主人的身份,其余基本都交代给了她。
薛泽姝思量片刻,面色逐渐肃然,她道:“你既然已知那是皇帝喉舌,居然还敢单刀赴会,这种危险之事,日后绝对不可再贸然行动。”
薛玉霄称是。
薛司空打量着她的神情,忽道:“你只是嘴上说对,心里却未必肯听娘的。是不是?”
她洞若观火,薛玉霄也无法掩饰,只好道:“母亲,女儿虽然大彻大悟,英才晚成,但骨子里就不是因循守旧的乖顺之人,人生于世间,有些叛逆反骨,有些冒险之举,这都是寻常之事,要是因为怯懦而达不成目的,遗恨终生,我才会懊悔。”
薛泽姝叹道:“你这番话跟我年轻时所想的一模一样,吾女终于开蒙了,真令人既担忧万分,又不胜欣喜。”
薛玉霄在心中默默道,哪里,这就是书中你常常教诲学生的话,我稍加改编而已。如果不是有原著对薛司空的描写托底,还真没有把握在母亲大人眼皮底下装得天衣无缝。
但总体来说,薛泽姝还是高兴更多一些,她在脑海中将此事的首尾过了一番,道:“赵中丞愿意为你遮掩,不惜遭受皇帝的猜疑,她真心待你,你日后也要为她所想,以老师之礼侍奉她。”
薛玉霄道:“女儿明白。那日我在兰台讲述故事,虽未讲完,但其中情节人物相似,应该早有人猜到我的身份,如果不是赵中丞与崔侍御史为之周全,以我自己的能力,肯定做不到滴水不漏。”
马车辘辘,路过放鹿园。前方的王氏车马在此停下。
两人交谈至此,薛泽姝隔着车窗上的朦胧薄纸,望了一眼王丞相下车入园的背影,问道:“除了赵中丞之外,此事,王秀有插手么?”
薛玉霄立即回答:“不曾惊动丞相。”
“……怪了。”薛泽姝的手抵着窗边,似有若无地轻轻敲动,“她门下数百学生,确实都庸庸碌碌地不如霄儿你,但她既然没有见识过你作《求芳记》,怎么会起惜才之心为你说话?王秀这个老匹妇,每天不笑不怒,镇静如水,连我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王丞相在朝中开口,让薛玉霄也很意外。
“不过她这么一来,皇帝又要忌惮咱们两家联合,这几日在朝务必还需跟她多吵几架……莫说我与她政见相左,哪怕统一了意见,光是她退婚的旧仇,就够我甩她一辈子脸色了。”薛司空哼了一声,将女儿搂入怀中,“好了,咱们回家稍作准备,明日便将你二哥接回来。”
二哥薛明严。薛玉霄悄悄在心中叹气,又是一个原著没怎么写的人物,明日还是得小心一些。
她想到王秀今日所为,便替王丞相辩解道:“昔日退婚之举,或许也是丞相为了避免陛下对两家的猜疑之心。”
薛泽姝看她毫无介意之色,似乎已经放下婚约之事,便直接道:“你如今有正事可做,不再为婚约烦忧,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好女人,世上郎君千万,难不成王家有眼无珠,咱们便吊死了不成?但她王秀也绝不是为避免猜疑,若我们履行婚约,那龙椅上的位置就要让出大半来,如果你能在军府有所建树,执掌十六卫……又或者你大哥在宫中诞下女儿,我们……”
我们直接就拥太女而反了。薛玉霄在心中补充。
但如今,王秀已经退婚,凤君膝下犹空,只有薛玉霄如愿进入军府。
“好了,”薛泽姝摆摆手,随意道,“她不敢太过针对你,怕惹急了我。我也不好用手段为你的前程铺路,毕竟明怀还在她身边……投鼠忌器,莫不如是。”
次日,薛玉霄随母亲大人一同前往侯府,接二哥薛明严回太平园。
作为她的侧君,目前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有名分的郎君,裴饮雪自然陪同她一起前往。
两人同乘一架马车,薛玉霄闭目养神,在心中默默背诵书中对二哥寥寥几笔的描述,翻来覆去地揣摩思考,忽然听裴饮雪道:“不必紧张。”
薛玉霄抬眸看向他。
“明严公子师从围棋国手,与我有同师之缘。但入门时间阴差阳错,久闻盛名,只是缘悭一面。不仅如此,他还会六博、双陆、投壶,拆牌道字,无所不通。二公子在几年前名如锦绣,与已故的永定侯一见钟情,恩爱甚笃。”裴饮雪道,“出了名的秀外慧中,温润如玉,极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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