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建设没有理睬武如欣,径直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留在许嵩岭身上:“许队,A级通缉令已经签发,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请抓紧时间破案。”
说罢,他率先离开。
留下武如欣呆呆站在办公室里,眼里满是惶恐,抓着赵向晚的胳膊问:“我爸是什么意思?他有没有生我的气?我姐能不能留下来?”
赵向晚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真想让你姐留下?”
武如欣连连点头:“当然啊。现在我妈还昏迷不醒,医生说极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如果她知道我姐去了边境,肯定会担心得要命。你知道的,我姐她亲爸,就是在缉毒过程中牺牲的,我好怕。”
赵向晚问她:“你姐为什么要走?”
武如欣有些不解地看着赵向晚:“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她和我爸打赌输了。”
“什么赌?”
“亲子鉴定啊。”
“谁做的鉴定?”
“省厅的刑事技术中心基因鉴定所。”
“结果可信吗?”
武如欣的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才回话:“省厅,省厅的刑事技术中心,是我妈一手创办的,基因检测设备也是她从京都引进的。李德佑主任是我妈最信任的伙伴,汪厅长亲自交代下去的事情,结果能不可信?”
赵向晚的表情很淡定,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武如欣。仿佛在说: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武如欣感觉后背发凉。
如果亲子鉴定造假,那说明什么?
说明武建设手眼通天,已经将母亲最好的伙伴收买。
说明武建设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行事十分缜密,将武如烈的身世瞒得严严实实。
细思极恐。
武如欣不敢往下想,傻愣愣地看着赵向晚:“那,那我应该怎么做?”
赵向晚:“何必一定要劳烦武副厅长?”
武如欣一点就通,抬起手指着赵向晚,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
越想越有道理。何必一定要武建设与武如烈去抽血做亲子鉴定?听说只要有毛发、指甲这些,同样也能做检测。
武如欣压低了声音问赵向晚:“能检测我和我弟吗?如果我们俩有血缘关系,是不是就说明我弟是我爸的私生子?”
赵向晚特地调查了解过关于基因检测的相关知识,摇头道:“同父异母的姐弟,没办法检测认定血缘关系。”
“为什么?”
“简单来说,你从父亲那里遗传的是X基因,而武如烈从父亲那里遗传的是Y基因,因为基因序列不同,所以无法认定血缘关系。”
武如欣“哦”了一声,有点似懂非懂,不过她明白了一点:只能对武建设与武传烈进行基因检测。
“亲子鉴定一定要抽血吗?头发行不行?”
赵向晚:“可以用头发,不过一定要是从头上拔下来的头发,要带毛囊或者毛根的那种。自然脱落或者剪下来的头发,不可以做亲子鉴定。”
武如欣这回听懂了,思忖片刻,一咬牙、一跺脚:“我这就去拔!”说完,兴冲冲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想着,得用个什么法子把武如烈从寄宿学校出来,顺便薅他一把头发。头痛的是,怎么才能从武建设头上拔几根头发下来。
跑到一半,她忽然又折返回来:“可是,我们省里只有省厅的刑事技术中心这一个地方可以做亲子鉴定啊。”
赵向晚白了她一眼:“省里只有一个,省外多的是。”
武如欣恍然:“对对对,是我糊涂了。”只是这件事,必须秘而不宣,不能露出一丝口风,免得被他发现。
武如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点:她虽然崇拜父亲,但其实她的内心是信任母亲、姐姐,怀疑父亲有私生子的。
第二天,卢曼凝打来电话:“画像上的人名叫柯之卉,事发那天晚上曾入住珠市的四季大酒店,用的是她本人的身份证登记入住。”
有了这条重要线索,重案组全体成员来了精神。只要有了身份证号,有了行踪轨迹,抓到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一周之后,柯之卉落网。
初步审讯的结果,柯之卉承认肇事逃逸,但态度很随意。
“周如兰,对,我撞的就是周如兰。”
“她不是在金莲湖派出所吗?前年我儿子在省委门口撞人,原本就是赔点钱的事儿,结果她非说是故意伤害罪,收集证据害得我儿子被抓进监狱,我不服气!我看不惯她!”
“我这两年搬到了粤省,原本也没打算对付她。这不是今天我正好到星市办事,开车在街上晃,在医院门口碰到她,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起了一个念头。你害我儿子坐牢,我就撞死你!”
面对许嵩岭询问的“是否有同伙,是不是被人指使”她一概不认,还叫起屈来:“谁能指使得了我?我老公在羊城开公司,有的是钱。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这样一来,侦查进入一个死胡同。
柯之卉认下撞人事实,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态度温和有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冲动型犯罪分子。
经验丰富的许嵩岭察觉不对。
第一,冲动伤人的嫌疑犯多半性情急躁,易怒、受不得刺激,可是柯之卉有问有答,全程表现得理智而从容,哪里会是个激情犯罪的人?
第二,周如兰只是金莲湖派出所一个文职警察,不可能收集证据抓柯之卉的儿子坐牢,这个仇恨拉得也太勉强了!
第三,如果柯之卉是因为儿子的事情憎恨周如兰,并且认得周如兰,那她应该与周如兰、金莲湖派出所的警察打过多次照面,没道理一开始没有被认出来。这说明她根本就不熟悉周如兰以及其他办案人员,她走的是上层路线。
赵向晚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审讯室,在仔细研究过柯之卉的个人资料之后,赵向晚请来周如兰,与她一起走进审讯室。
看到右手打着石膏的周如兰,一直微笑应对的柯之卉表情有了变化。
脸部肌肉有些扭曲,整个人的神态很不正常。短暂的眼神游离之后,柯之卉开始咬牙,眼睛夸张地瞪大,鼻翼张开,她尖声叫嚷起来:“你害我儿子坐牢,我要让你也尝尝被撞的滋味!怎么样?胳膊断了吧?你活该!”
【唉!要不是为了儿子,我何苦做这样的恶人?自从撞了人之后,我天天做恶梦,一开车就双手发抖,太可怕了。】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背着画夹子的季昭,温声道:“你看到了吗?她的愤怒是伪装出来的,有用力过猛之嫌。”
季昭点了点头。既然赵向晚让他留意,他便会把这张脸记下来。
朱飞鹏与许嵩岭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点头。赵向晚说得对,柯之卉憎恨的表情太过刻意,而且保持时间过长,很违和。
赵向晚的声音不高不低,柯之卉听得一清二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一种被人当众指着脸痛骂的羞耻感。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继续维持这份愤怒,还是干脆摆烂算了。
周如兰严肃地看着柯之卉:“陆天赐酒驾撞人致死,造成严重后果,再加上事后逃逸,判他六年并不冤枉。死者风华正茂,家属痛苦万分,你们但凡有一点人性,都该跪在死者坟前忏悔、好好反省自身行为,还有脸恨我这个协办案子、当时入职才两年的小警察?”
被周如兰一训,柯之卉先前咬牙切齿的表情收敛了许多,她垂下眼帘,半天没有说话。
周如兰与赵向晚并肩站在柯之卉面前,对视一眼,赵向晚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周如兰用左手拉开椅子,端正坐下,轻咳一声。她只是派出所一名文职警察,并不参与案件侦查,对于如何审问罪犯,并不熟悉。但是,面对曾经开着车试图撞死她的凶手,周如兰的确有话要说。
“柯之卉,来之前我特地问过当年负责陆天赐案子的同事,听说陆天赐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两次减刑机会,明年年初就能出狱。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开车撞我,究竟是因为什么?”
柯之卉低着头没有说话,双肩、颈脖僵直,态度十分抗拒。
被赵向晚当众下脸,又有周如兰当面对质,柯之卉好不容易完成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内心世界呈现在赵向晚脑海里。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儿子!你以为天赐在监狱里为什么能获得两次减刑,处处受到优待?还不是因为他打过招呼。法院判了六年,要是老老实实服刑,等出来的时候都三十岁了。他打了招呼之后,果然一路绿灯,不到三年时间就能放出来。他说了,只要我把周如兰撞死或者撞残,明年天赐就能顺利出来,否则……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监狱里。】
他?这个他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周如兰摇了摇头:“你说恨我,所以要撞我,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
柯之卉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周如兰:“恨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就是恨你,恨你整理材料,恨你把我儿子送进监狱。”
她的脸色泛红,面部肌肉扭曲,神态不自然。朱飞鹏脑中闪过昨天在办公室看到的画像,脱口而出:“她,她在说谎。”
柯之卉再一次被人指责说谎骗人,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开始哆嗦,恐惧感将她牢牢钉在审讯室的铁椅中,移动不了半分。
【他们看得出来,他们什么都知道!怎么办?怎么办?他说过,如果我老老实实担下这个罪责,最多判三年刑期,他在狱中有人,打个招呼让我舒舒服服住上一年就能提前放出来,什么心都不用操。可是……如果我露出形迹,我、天赐都活不出去那个监狱。】
赵向晚听到这里,全身开始冰冷。
一手遮天!
武建设竟然是这样的人?是了,省省公安厅副厅长,刑事侦查总队总队长,负责刑事犯罪侦查、经济犯罪侦查、监所管理、禁毒等方面工作。他立身不正,将是整个公安系统的悲哀。
一叶知秋,可想而知武建设背后有极为宏大的一条利益链,牵涉到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
仅凭监狱管理的漏洞,就能让一个身家千万的富豪之妻开车行凶,姿态嚣张无比。作为武建设的枕边人,苗慧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这才被武建设下手害了?
越想越后怕,赵向晚闭口不言。
这不是她现在能应对的,也不是许嵩岭能处理的。
此刻赵向晚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思索对策。怎么才能让武建设露出马脚,如何让高层领导注意到武建设的问题。
周如兰再问了几个问题,柯之卉却一个字不说,和先前配合无比的态度判若两人。问得紧了,她就回一句:“我认罪,我认罪,你们把我抓起来坐牢吧。”
周如兰有些无奈地转头看着赵向晚。
朱飞鹏、许嵩岭的目光也转过来,满含期待。
【向晚,看你的了。】
【小师妹,你的微表情行为学该上场了。】
【徒弟,能不能挖出柯之卉背后的人,就靠你了。】
赵向晚缓缓站起,双手放在桌面,身体前倾,一双凤眼明亮而清澈。
柯之卉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不敢与她目光接触。
“柯女士,您儿子两次减刑,原因是什么?”
“他,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
“不,你在说谎!我们已经了解清楚,陆天赐在监狱里行事高调、好吃懒做,风评很不好。”
柯之卉额头开始冒汗。
周如兰诧异地看了赵向晚一眼。陆天赐在监狱风评很不好?她怎么不知道。
赵向晚用目光示意周如兰不要打断她的话。
周如兰渐渐与她有了默契,轻轻点了点头。
柯之卉看她俩眉来眼去的,以为自己的底细已经被调查得一清二楚,生怕影响到儿子出狱,吓得尖叫起来:“没有,没有,我家天赐很乖的,他很听话,很听话!”
赵向晚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可笑!一个撞人致死毫无忏悔之心,一个在监狱里耀武扬威的成年男子,你说他很乖、很听话?”
柯之卉感觉内心被戳了一刀,刀口滴着血。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明明天赐小时候那么可爱,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人人都夸他聪明懂事,怎么就越长大越调皮、越不听话呢?撞人他不想的,他喝醉了,看不清路;逃逸他不想的,他就是吓坏了;进监狱他也不想的,那里都是坏人,如果不想点办法,他肯定会被欺负。】
惯子如杀子!
到现在为止,柯之卉一直在为陆天赐的行为找理由。
赵向晚继续往她伤口上洒盐:“陆天赐能在监狱抽烟喝酒、横行霸道,能减刑近三年,是你花钱给他撑起了一把保护伞吧?是谁?”
柯之卉惊恐抬头,呆呆看着赵向晚,嘴唇紧抿,呈“一字形”。
这个表情,让朱飞鹏立马想起潘国庆杀妻案之后,赵向晚给大家讲解关于嘴型背后的含义。
——当我们询问潘国庆钱都到哪里去了的时候,他的嘴抿成了‘一’字形,这代表他性格非常倔强,一旦做出决定,绝不回头。但当刺激累积,就会让他短暂失去理智,从而导致后面他拉布帘、开衣柜、扔衣服的激进行为。
朱飞鹏头皮开始发麻,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柯之卉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如果想要让她开口说实话,就得刺激她。
刺激她?朱飞鹏既紧张又兴奋,死死盯着赵向晚,认真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赵向晚重复刚才的问题:“是谁?”
柯之卉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赵向晚再一次询问:“就是这个人,要求你撞死周如兰吧?”
柯之卉惊恐抬头。
赵向晚看得分明,她的瞳孔陡然扩大。
赵向晚根本不等她回答,加快了语速。
“动手之前,你的姿势很僵硬,呈现出明显的冻结反应,这代表你并不愿意撞人,背后一定有人胁迫。”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冻结反应,但赵向晚的话让柯之卉更加不知道手脚应该怎么放。似乎她只要有一丁点异样,就会被对方戳穿,这种感觉太恐怖。
朱飞鹏、许嵩岭交流了一下眼神。脊椎生物在某种条件下,都会出现运动节奏的停滞,这种停滞被称为冻结反应。难怪赵向晚会跑回来阻止柯之卉撞人,原来如此。
“你保养得当、风韵犹存,不缺钱、生活无忧,星市、羊城都有房产,六十几万的车子撞废了连修都懒得修。谁能胁迫你?”
“你丈夫比你大十岁,你们俩只有一个儿子陆天赐。唯一能够让你铤而走险的,只是陆天赐吧?”
“能在监狱里为陆天赐撑起一把保护伞的人,也能让陆天赐死于斗殴吧?”
“丝——”
柯之卉一个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下连朱飞鹏都能看出,赵向晚猜对了!
周如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牙齿在悄悄打战。他,怎么敢?
“这个人,也是公安系统的,是不是?”
“很好,看来我猜对了!他的级别一定很高,是不是?”
柯之卉喉头发紧,拼命摇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嗯,看来的确很高。有多高?”
“科级、副处、处级、副厅级……”
随着赵向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柯之卉的脸。副厅级这三个字一出,柯之卉的右眼角跳了跳。
朱飞鹏跳了起来:“副厅!那人是个副厅级干部!公安系统的副厅级……”
柯之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一样,她想叫又不敢叫,双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死死捏住铁椅扶手。
两秒之后,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微弱得可怕:“不,不是。”
赵向晚半点同情都没有,继续施加压力:“公安系统,副厅级干部有哪些?我好像还知道几个。汪,李,戴……”
每说出一个姓,柯之卉的心就漏跳一拍。
“武!”
赵向晚加重语气,一字一顿:“武,建,设。”
听到这三个字,柯之卉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越害怕,她的眼睛却越是死死地盯着赵向晚。
这是典型的冻结反应。冻结反应是人类遗留的动物本能之一,遇到一定强度和不可预测性的信息刺激时,人们会冻结所有反应,以便自我保护并思考下一步的动作。出于本能反应,会一直看向那个让他感觉到害怕的东西。
眼睑放大、虹膜张开、瞳孔微缩,急促喘气,下颚带动嘴张开,柯之卉半天只发出一个字:“不!”
原本一直态度轻松的柯之卉听到“武建设”三个字之后,忽然变得呆滞和僵硬,就连最粗心的朱飞鹏也看出了端倪,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把保护伞,就是省厅的武副厅长、武建设!
太可怕了。
身为公安系统的领导,知法犯法、贪赃枉法,把警察职责的八个字“正义、公平、法律、良心”全都抛之于脑后。
指使他人行凶, 谋杀自己的女儿!
虽然不是亲生的, 但也是养了二十年, 尊敬唤他一声“爸”的女儿啊。他怎么就狠得下心来下手?
许嵩岭此刻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只要一想到前不久武建设率队来到市局重案组询问案件进展, 要求尽快将嫌疑犯抓捕归案,他就感觉人民警察这四个字被玷污。
人民警察守护人民群众,让一方安宁,建一方净土。可是武建设呢?危害群众、破坏安宁、毁灭净土。将手伸到监狱, 为罪犯提供舒适环境、任意减刑,这样的人, 简直该杀!
柯之卉终于反应过来, 疯狂挣扎。她双手铐在铁椅扶手无法大幅度活动,挣扎间手铐与铁椅撞击发出剧烈的声音。
“哐!哐!”声在空荡的审讯室回响, 杂乱无章的节奏感,彰显着柯之卉被人戳穿事实之后的恐慌。
她开始尖叫:“没有没有, 我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疯了,看不惯周如兰想要撞死她, 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你们把我判刑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说!”
【不能让警察怀疑武建设, 绝对不能!他是公安厅的大领导, 他底下有好多人, 儿子还在他直管的监狱。如果知道我供出他, 儿子肯定会被他派人害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就是我的命,绝对不能让警察知道是武建设指使我杀人。】
赵向晚安静地看着她发泄情绪。
赵向晚不行动,审讯室的其他几名警察都没有动。
等到几分钟之后,又喊又叫的柯之卉疲惫不堪,几近脱力,终于颓然瘫坐在椅中喘粗气。
赵向晚淡淡道:“我们审讯室的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指认武建设胁迫你谋害周如兰。”
许嵩岭明白过来,抬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小朱,你做好笔录没?”
朱飞鹏立马点头,扬了扬手中笔录:“记好了,柯之卉刚刚承认,武建设胁迫她行凶。”
周如兰看了赵向晚一眼,轻轻点头:“是,我听得很清楚,柯之卉认罪态度良好,说她背后有人指使,应该可以减刑。”
一想到武建设的手段,柯之卉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嘶哑:“不不不,我没有说,我什么也没说。”
赵向晚一挑眉:“没说什么?”
柯之卉完全被她的审讯搞得昏头昏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问话回答:“武建设指使我开车撞周如兰。”
赵向晚点头微笑,身体向后靠了靠:“是,就是这句话,您刚才说得很清楚,朱警官请记下来。”
柯之卉使劲摇头,晃得眼前全都花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说那句话。”
朱飞鹏停下手中笔,抬头问:“你没说哪一句?”
柯之卉这回学聪明了,闭口不言。
赵向晚目光似电,看着柯之卉,声音缓慢而清晰:“这份笔录,我们会上交省厅,武建设也会看到。监狱里他的人会怎么对付陆天赐,那我们就管不着了。”
一语戳中柯之卉的内心。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从小父母精心抚养,嫁个老公年纪虽大了点,但对她贴心呵护,又很能赚钱,穿金戴银开豪车,一切都好。
唯一折腾她的,就是陆天赐这么个儿子。
十月怀胎的儿子、费尽心力养大的孩子,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年少意气、风流倜傥。这是她一生的心血、最大的骄傲啊,怎么能因为撞人致死就坐牢受苦呢?
柯之卉愿意付出一切,只为儿子平安归来。
哪怕是杀人,她都敢。
可是,她怕,她怕儿子出意外。
如果让武建设知道她背后反水,把他供了出来,不等武建设下马,他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立刻实施报复。
柯之卉太知道武建设的手段,如果他想,陆天赐绝对活不成!
冷汗从头顶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在柯之卉大腿上。
她的脑袋一寸一寸地抬起,直至与赵向晚视线平齐。柯之卉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不得不承认,面对眼前这个目光锐利无比的赵向晚,唯有放低姿态、积极配合,才能为儿子、为自己找到一线生机。
“我,我应该怎么做?”柯之卉微微歪头,眼中满是恳求。
看到柯之卉歪头,露出代表人体命门的喉咙,赵向晚知道,她已经臣服。
赵向晚的声音冷静而坚定:“老实交代。”
一个人的力量或许弱小,但如果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和武建设战斗到底。
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柯之卉终于开始说实话。
随着柯之卉的讲述,武建设庞大的罪恶关系网终于掀起冰山一角。
派出所、监狱、戒毒所……
越听越心惊,许嵩岭如坐针毡。
审讯一结束,许嵩岭直接往彭康副局长办公室汇报,两人紧闭房门商量,此事涉案人数太多、情节太过严重,绝对不能走漏一丝风声。以武建设的能量,稍有不慎让他察觉不对,不仅罪证很快就会消除,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赵向晚送周如兰回去。
两人一路沉默,从审讯室沿着长长的走廊慢慢往外走,直到站在市局大楼门口,周如兰这才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赵向晚,声音有些暗哑:“我,我不知道……”
赵向晚轻声安慰:“如兰姐,你别想太多,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别说周如兰不知道,就连省厅那么多同事、领导,不都认为武建设正直廉洁、奉公守法吗?
周如兰的内心沉重无比。
尊敬了十几年的继父是个罪无可恕的人,引以为豪的武副厅长是个背叛警察职责的贪官——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内心产生过深深的怀疑,但亲耳听到,如此清晰地了解到这一点,她的情感上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这一刻,她忽然能够理解母亲的艰辛。
母亲是个善良温柔的人,体恤弱小、憎恨邪恶,以身为人民警察而自豪。可是武建设呢?阴险狡诈、贪婪无耻,为罪犯撑起一把保护伞。作为武建设的枕边人,她一定非常无助吧?
想到母亲近二十年婚姻所遭的罪,周如兰心如刀绞。
赵向晚听到周如兰的心声,也为苗慧感到不值。苗慧与武建设,一个白、一个黑,一个阳光一个阴暗,三观完全不一致的两个人,竟然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不得不说武建设太擅长伪装。
两人相对无语,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周如兰打起精神来笑了笑:“向晚,真的非常谢谢你。今天如果不是你负责审讯,恐怕柯之卉什么都不会说。”
赵向晚摇了摇头:“不客气。”
周如兰性情内敛,深深地看了赵向晚一眼,眼里满是感激与信任。在她心中,已经将这个妹妹的同学视为知己。
周如兰:“就送我到这里吧,我回医院后就让何警官回来。”苗慧现在昏迷不醒,身边离不得人,周如兰下午来市局认人,重案组安排何明玉顶班。
赵向晚点点头:“行。”笔录做得最好的,还是何明玉,等她回来朱飞鹏的工作量就能减轻一些。
两人正要告别,许嵩岭匆匆赶来,神情有些兴奋:“来了,来了。”
周如兰不解地看着许嵩岭:“什么来了?”
赵向晚却知道前因后果,看一眼四周,凑近周如兰耳边,轻声道:“咱们回办公室再说。”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武如欣想办法拿到武建设与武如烈的头发,装在证物袋中交给赵向晚,然后由赵向晚拿回市局交给许嵩岭。
许嵩岭联系辽省战友,派朱飞鹏送去辽省刑事技术中心进行检测,再由挂号信寄回星市公安局重案组。
整个环节只有武如欣、赵向晚、许嵩岭、朱飞鹏四个人知道,绝不假手于人。武建设在省厅、市局耳目众多,只要让他发现一丝端倪,恐怕这事就办不成了。
周如兰再次折返,许嵩岭将她带回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郑重其事地锁上门,搞得周如兰有点紧张,唯有靠近赵向晚才能找到一丝安慰。
赵向晚问:“许队,结果怎么样?”
许嵩岭从口袋里取出一封邮局寄来的挂号信,交给周如兰:“你自己看吧。”
第二次打开亲子鉴定报告单,周如兰有了经验,熟练地翻到最后一页,直接看结果。
——支持武建设为武如烈生物学父亲
看到报告末尾这一行字,周如兰面色阴云密布。双手开始颤抖,有点拿不住这薄薄的几页纸。
果然!果然!
所有怀疑都落到实处。
武如烈真的是父亲的私生子!
母亲这么多年的付出与艰辛喂了狗!
赵向晚看一眼周如兰,担心她撑不住。
周如兰的眉宇间却多了一丝坚韧:“我没事。”这一段时间家里发生太多的事情,她被迫面对所有风雨,不断成长。
许嵩岭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冷意:“在组织的监督下,武建设都敢造假,在亲子鉴定报告上动手脚,可见他心理素质有多强、手段有多老练。你先别声张,咱们布置好了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