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的一颗心脏急速跳动起来。
——湛晓兰没有死!她还活着!
主审是姚国诚,按理说赵向晚不该开口,但情况紧急,赵向晚顾不得这些。她将笔放在桌面,轻声问道:“湛晓兰还活着,对不对?”
赵向晚的声音清冷而平静,似溪水流过草滩,打破审讯室焦灼气氛。
抵在熊成锋额头的那双手猛地下垂,露出一双圆而大的眼睛。极深的双眼皮,眸色微黄,瞳孔一缩,显然这话直击他内心。
姚国诚、黄毅审了一天,丝毫收获都没有,正在烦躁之中,听到赵向晚这句话,黄毅脱口而出:“她还活着?真的假的?”
赵向晚点了点头。
黄毅再问:“你怎么知道?”
赵向晚看一眼熊成锋。
黄毅抬手在脑门上重重拍了一记,也是!怎么能当着嫌疑犯的面讨论这个?
熊成锋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但他心理素质好,脸上半点没有显露出来。等回过神来,他狠狠地挖了赵向晚一眼,看她一张苹果小脸,态度平和,顿时便轻慢下来。
【哪来的小警察,恐怕是刚毕业分配过来的吧?屁都不懂,胡乱开口猜测。啊呸!还真让她误打误撞,猜对了。老子还等着晓兰给我生儿子呢,干什么杀了她?】
再一次听到“给我生儿子”这五个字,赵向晚目光微敛。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熊成锋如此执着,似乎只有找到湛晓兰才能生儿子,但可以肯定的是,湛晓兰的确在熊成锋手里。
“你在这里,谁给晓兰做饭?饿到她、坏了身体怎么办?”
熊成锋嘴唇一歪,配合着嘴角燎泡再显邪气。
赵向晚手指微动,如果不是因为身边环境陌生,真想取出笔记本写下一笔——嘴唇歪斜,说明此人焦虑不安,可能身处困境,或遇到大麻烦。
【妈的!这帮警察动作真快。幸好我早就开车把晓兰送到我老娘那里,给她手脚戴上铁链子,拴在床脚,钥匙在我身上,我妈就是再心软也不能把她给放喽。】
听到这里,赵向晚再无丝毫犹豫,眼中怒火一闪,“啪!”地一声,手掌拍在桌面,霍地站起。
“既然你不担心她的安危,那看来有人帮你看守,对吧?”
熊成锋身体后仰,开始躲闪赵向晚的逼问。
“很好,既然有人看守,那这个人一定是你最信任的人。是谁?”
熊成锋嘴唇紧抿,转过头,颈脖僵硬。
“朋友,还是父母?”
审讯室忽然安静下来。熊成锋牙齿紧紧咬住嘴唇,这代表他在认真揣摩赵向晚的话:这个女警到底知道多少?
“很好,原来是你父母家。”赵向晚转过头看向姚国诚,“姚警官,湛晓兰现在熊成锋父母家,查一查他的户籍档案吧。”
黄毅匆匆出门调查户籍资料,赵向晚却一直紧紧盯着熊成锋。
熊成锋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
看到他双肩舒展、唇角上扬,赵向晚心生警惕:不对,他这个反应不对,这说明户籍档案可能查不到他父母的住址!
【去查,你们只管去查,能够在户籍档案里找到我妈,我算你们狠!两年前我爸死了,就把老娘接到星市,在湖夏区五支沟那里买了个旧屋住着。我就这么一个老娘,平时都是一个人过去,身边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老子杀的人多了,如果没个安全地方怎么行?】
杀的人多了?这人杀了很多人!
越是大案,越要沉住气。
赵向晚缓缓坐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脑子飞速运转。湖夏区五支沟——这是用读心术听来的信息,微表情行为学那一套可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能够知道如此具体的地址。
半个小时之后,黄毅跑进审讯室,大声道:“市局户籍科、出租车管理所那边回电,熊成锋户口不在星市,入职档案里登记的父母住址在贵省盘溪县梧宛村六组,距星市足足有一千公里路。”
熊成锋的嘴角浮现出一道得意的笑。
鹰钩鼻,鼻尖向下垂成钩状,配合着这个阴冷的笑容,赵向晚后背感觉到嗖嗖寒意。
这人阴险狡诈,冷酷残暴。
他的软肋,一是母亲,二是生儿子。必须攻破他的心防,逼他说出实话。
赵向晚对姚国诚说:“我们在出租车管理所调查过,从五月十五日开始,熊成锋一直都有营运记录,他并没有离开星市。如果他把湛晓兰关在父母家,那一定还在星市。”
黄毅点头,赞许地看了赵向晚一眼:“对,我也是这样认为。”
说完,黄毅走到熊成锋面前,右手重重压在他肩上,瞪大眼睛、提高音量:“老实交代,湛晓兰在哪里?!”
黄毅手劲很大,熊成锋只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痛得直咧嘴,却依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警察同志,现在可是新社会,不兴严刑逼供啊。”
姚国诚道:“只要人没事,你这罪名就不重,关上几年再出来,好好改造一样做人。如果顽抗到底,我们以杀人罪立案,那你就是死路一条。”
熊成锋斜着眼睛看向他:“我什么也没做,哪里来的杀人罪?”
熊成锋这惫懒模样惹恼了黄毅,加大手上的力度:“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不是小师妹在一旁盯着,如果不是有纪律约束,黄毅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哈哈哈哈——”
熊成锋看他光说不练,不由得笑了起来,“来呀,来呀,老子什么也没做,不怕你!”
在他嚣张之极的笑声里,赵向晚缓缓开口。
“我们有人证,5月15日你拖着湛晓兰的行李箱从电信局宿舍区经过,面的停在五福路街口。而在这个时间段,湛萍家失窃三千元,是你干的吧?”
熊成锋的笑声戛然而止:“三千元?”
【妈的,那个婆娘诬陷老子。明明只有七百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三千?他妈的,这老表子想钱想疯了吧?】
越想越气,平生受不得半点冤枉气的熊成锋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罗敬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快,马上疾言厉色地喝斥道:“入室盗窃,1000元以上不满2500元的,处管制、拘役、有期徒刑六个月或单处罚金;2500元以上不满4000元的,处有期徒刑六个月至一年。不交代湛晓兰的去向不要紧,你偷了三千块钱,证据确凿,进去先关上一年。我们慢慢查,总能找到你父母住在哪里,是不是?”
熊成锋眼中渐渐露出凶光。
赵向晚补上一刀:“以警方名义,在报纸上发一则尸体认领启事,把你的照片放上去,你父母看到了总会出现,是不是?我们不急。”
尸体认领?熊成锋成功被激怒,大声叫了起来:“老子只拿了七百,根本够不上立案!”话一出口,看到姚国诚、黄毅、赵向晚交换眼神,他这才意识到失言。
熊成锋的反侦查意识非常强。当时湛萍家中失窃,室内除了湛萍、湛晓兰的指纹,并没有发现第三者的指纹,因此案件才更显扑朔迷离。现在熊成锋坦言是他拿了钱,那再想狡辩,也是徒劳。
黄毅感觉眼前曙光出现。熊成锋既然已经认下入室盗窃罪,偷了床头柜里的七百块钱,那离承认绑架湛晓兰也不远了。
【盗窃算个屁,才几百块钱,挽留几天就能放出来。认了就认了,老子不怕。】
熊成锋将身体靠在椅背,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就拿了,怎么样?”
姚国诚问:“什么时候进的屋?”
熊成锋漫不经心地回答:“五点多吧。”
“怎么进的屋?”
“捡的钥匙。”
“进去的时候屋里还有谁?”
“没看到人。”
“拉杆箱是怎么回事?”
“屋里也就拉杆箱还值点钱,我顺手拿了。”
再问,熊成锋就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勾,反正不承认见过湛晓兰,更不交代为什么用拉杆箱带走湛晓兰,审讯又进入一个死胡同。
【老子悄悄跟了晓兰一个星期,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回家做饭,什么时候约会,全都摸得清清楚楚。上上周四吧?晚上九点,看她在公用电话亭旁边转圈圈,上前和她搭话,没想到她像见了鬼一样,一脸的嫌弃,还啐了我一口,叫我永远不要再来找她,真他妈不识抬举!
从来只有我甩我,没有人甩我,要不是因为老子检查出来身体有问题,前前后后上过那么多女人,只有晓兰一个怀孕,我一个大老爷们凭什么回过头来找她?她敢把老子的儿子打掉,他妈的!
周五下午,准备好带麻醉剂的手帕,老子专程等在那红房子拐角处。看着她从鞋店走回家,等门一开,直接推她后背进去,手帕一捂,万事皆休。
戴上手套在屋里摸了一圈,顺手把床头柜上里的钱收进口袋,再从她房里拿下那口拉杆箱,把晓兰装进去,堂而皇之走出去,丢进车里,谁敢阻拦?
原本想着干她一回,再弄死她。没想到看到大衣柜顶上那口大箱子……哈哈,瞌睡遇到枕头,带回家去,生儿子。】
熊成锋的逻辑有些混乱,表述得不算清晰,但赵向晚却听明白了。
他原来的打算,是因为湛晓兰打掉他的孩子,想对她实施报复,但看到那口箱子之后改了主意,决心把湛晓兰囚禁在身边,生出儿子之后再杀掉。
一般的犯罪分子不敢白天作恶,光天化日,担忧被人发现。他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一口装人的大箱子招摇过市,半点畏惧心都没有。
此人穷凶极恶,胆子非常大。
要突破他的心防,必须另辟蹊径。
黄毅与姚国诚对视一眼。
【熬审,我们和他熬鹰!车轮战审讯,看他撑不撑得过。】
熬鹰,是训练猎鹰的一种方式。通过连续几天不让鹰睡觉,让它熬着并且困乏,消磨鹰的意志,便能变得驯服。
公安审讯对讯问时段、时长、方式都有严格的规定,黄毅他们的打算其实已经算是违规。
赵向晚观察着熊成锋的反应。一天审讯下来,黄毅与姚国诚已经疲惫,但他却丝毫不显疲态,可见这人身体素质、耐力、抗压能力很强。哪怕违规熬审,恐怕也很难达到目的。
想到这里,赵向晚看向姚国诚:“我来和他说吧?”
姚国诚刚才已经见识过赵向晚的犀利,想想她是许黑脸的徒弟,便让出主审位置,示意黄毅做好笔录。
黄毅拿过纸笔,有些好奇自己这个才大一的小师妹准备怎么审讯。
赵向晚目光微敛,放柔和姿态,带着丝小女孩的天真,微笑道:“我有个秘密,和你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熊成锋来了点兴致,身体微微前倾。
【这小娘们什么都不懂,也能当警察?现在的警察队伍,真是什么人都收啊。还秘密交换秘密?她当是过家家呢。】
赵向晚没有在意他闭口不言,继续道:“我在调查湛晓兰失踪案的时候,和湛萍深入了解过湛晓兰的过去。你知道吗?晓兰曾经被人骗,怀了孩子。那个孩子,应该是你的吧?”
熊成锋脸皮抽搐了一下,眼睛有些发红。
【妈的,那个孩子是老子唯一的种,偏偏被她打了!老子身体壮实、能打会扛,前前后后和二十几个女的上过床,却没想到没一个怀孕。先前还以为那些女人都吃了什么避孕药,后来我老头死了之后,老娘求我结婚生子,我打算收心,在乡里找了个年青姑娘,结婚半年,连个蛋都没下!又找了个生了两个儿子的寡妇,还是没有!
我老娘觉得不对劲,哭得眼泪鼻涕的,求我不要让老熊家断了后,没办法,到省里大医院一检查,妈的,先天性弱精症!很难让女人怀孕。老子当时那个悔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为什么不把晓兰哄好点,让她生了孩子再甩掉不行吗?只怪当时太年轻,唉!】
赵向晚轻声道:“湛晓兰是不是告诉你,那个孩子打掉了?”
熊成锋被她的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抬起头与她视线相对,嘴唇微张,显然已经意动。
赵向晚凤眼微微一眯,将寒光掩住:“其实……那个孩子并没有被打掉。”
“什么?!”熊成锋猛地从椅中站起。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令他整个人都陷入狂喜之中。
【我就说!老天爷不会绝了我老熊家的后!生下来好,生下来好!我有孩子了,当爸爸了!晓兰这娘们不错,真不错。】
姚国诚万万没有想到,赵向晚竟然坐下来和熊成锋拉起了家常。而这个秘密,也成功地让熊成锋一改之前的抗拒,变得兴奋起来。
审讯过无数嫌疑犯的姚国诚有经验,此时赵向晚已经掌握主动权,审讯终于有了进展!
熊成锋问:“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熊成锋鼻翼张开,呼吸急促,态度急切:“他在哪?长得可像我?”
他一着急,赵向晚便不急了。
赵向晚将身体向后一靠,微笑道:“这,就是我要和你交换的秘密。”
人就是这样, 更愿意相信自己期待发生的事情。
明明湛晓兰亲口告诉熊成锋,孩子已经被打掉。但当赵向晚告诉他孩子还活着的时候,思儿心切的熊成锋便立刻选择相信她。
一番挣扎之后, 熊成锋问赵向晚:“你, 你想知道什么?”
赵向晚问:“湛晓兰在哪里?”
熊成锋陷入沉思。
【告诉她其实也没什么, 让警察把晓兰带走, 老子最多算绑架,关个七、八年再出来,还是一条好汉。只要警察不去挖后院,就不会发现底下埋着的尸骨, 罪名便不大。反正儿子已经有了,熊家有后, 我老娘的心一安, 我这一辈子也值了。不对……还不知道这死娘们讲的话是真是假,我怎么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只要警察不去挖后院, 就不会发现底下埋着的尸骨”这一句话让赵向晚心中一凛。这人穷凶极恶,杀人埋尸, 只要找到他的老巢, 就能揪出罪证!
赵向晚目光低垂,暗自思索。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他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读心术在手, 赵向晚很清楚怎样包装谎言。
“湛晓兰当年的确是打算打掉孩子的, 但想想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便有些舍不得。孩子长得很好, 健康聪明, 雪白可爱, 只是因为未婚先孕, 湛晓兰不敢养在身边,所以送了人。”
熊成锋眼中凶光一闪:“老子的娃,她竟敢送人!”
赵向晚:“那怎么办呢?你甩给她两百块,让她落胎,逼她分手。她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难道让她哭着求你复合吗?她生孩子时大出血差点死在产床上,真的很可怜。你啊,当时不愿意珍惜,欺负一个刚从乡下出来打工的女孩,现在又不肯好好待她,把她装进箱子里带出去、藏起来,怎么能这样对待为你千辛万苦生下孩子的女人呢?”
怎样让谎言看上去和真的一样?在细节处下功夫就好。
或许因为求子心切,又对母亲有依恋心理。熊成锋听说湛晓兰生孩子遭遇这么大的凶险,内心被触动,眼中凶光渐渐消散,变得柔和起来。
【这个女警察说的这么逼真,应该是真的。晓兰恨我逼她打胎,害怕我和她抢孩子,所以才说把孩子打掉。其实,那个孩子还活得很好吧?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像不像我?】
赵向晚下了一记猛药:“你要不要看看孩子的照片?我在湛萍那里看到过,应该是周岁照吧,非常可爱。”
熊成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手铐将他固定在审讯铁椅上,让他没办法有大的移动,但此刻因为整个人都被赵向晚的话所吸引,不自觉地前倾,后背呈现出一道弧线。
“好。”此刻熊成锋再没半分怀疑。
他是家中独子,十五岁便从农村出来,四处打工。先在工地当泥瓦小工,因为一身好体格、敢打敢斗,被当地砂霸看中,每天不是抢地盘就是打群架,在一次群殴中失手伤人致残,判刑入狱。
从监狱里放出来后,熊成锋远离原来的环境,在星市开起面的,不过依然改不了鲁莽好斗的性子。他脾气火爆、下手狠,但因为外形高大威猛,出手大方,很吸引妹子的眼光。他本就雄性激素分泌旺盛,又没有什么道德感,几乎来者不拒,在花丛里晃悠得十分自在。
熊成锋虽然凶悍,但对父母非常孝顺。父亲去世后,面对母亲的祈求,他感觉到了传宗接代的压力。可是当他开始考虑结婚生子时,却发现自己无法让女人怀孕,这才有点慌了。
折腾了两年,当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看到“弱精症”这三个字时,熊成锋差点崩溃——无用的男人、绝后、对不起父母、愧对列祖列宗……
种种负面情绪涌上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某一天,他开着面包车经过鞋店门口,无意间看到湛晓兰,这才想起自己曾经让这个女人怀过孕,顿时看到了希望。说不定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呢?也许他已经做爸爸了呢?
越得不到的,越珍惜。
——这句话,在熊成锋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察觉到熊成锋已经意动,赵向晚起身道:“那你等一下,我去湛萍那里要照片。”
熊成锋的目光紧随着赵向晚,一直到审讯室大门关上,他依然盯着那扇门,仿佛要把那里盯出一个洞来。
半个小时之后,赵向晚进来,取出一张半寸黑白小照,送到熊成锋眼前。
熊成锋双手、身体被固定在椅中,没办法有太大的挪动。他颤抖着双手慢慢接过照片,目光贪婪地盯着这张小小的照片。
孩子剃着短发,穿着件白色短袖,一条花背带裤,赤着一双白嫩的小脚,坐在一把小椅子上,肉乎乎的身子,大大的眼睛,嘟嘟的嘴唇,一双招风大耳朵趣致又可爱。
越看,熊成锋便越兴奋。
一直看了足足有五分钟,他的眼睛里渐渐噙满泪水,激动地说道:“我的儿子!真的是我儿子!你看这双招风耳,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这双眼睛,双眼皮,像我,像我。”
赵向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想儿子想疯了。
【是我儿子,我有儿子了,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告诉警方湛晓兰的下落没问题,不过得让他们把儿子找回来。我没有杀人,最多判一个强间、绑架罪,十几年刑期顶了天。在狱中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减刑,七、八年就放出来。到那时儿子刚上初中吧,我还能陪着他一起长大。】
赵向晚看时机成熟,再次询问:“湛晓兰在哪里?”
沉思片刻,熊成锋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姚国诚:“我有个条件。”
姚国诚板着面孔:“你说。”
熊成锋说:“我带你们过去,但你们得让我和我妈、湛晓兰单独说半个小时的话。”
【我得让晓兰把儿子接回来,她要是不想养就送给我妈。我这两年赚了一点钱,钱和存折放在车上的皮包里,都留给我妈。我妈还不到六十,养自己孙子肯定乐意。】
姚国诚看着赵向晚。
赵向晚点头。
明明自己资格最老,级别最高,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听从赵向晚的意见。姚国诚感觉脸上有些发烧,抬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好。你带我们去解救湛晓兰,我同意你和她、你妈说几句话。不过……单独,那不可能。”
熊成锋也知道警方有顾虑,只得应承下来。
熊成锋问赵向晚:“这个照片,我能留着吗?”
赵向晚平静回答:“可以。”估计等你知道真相,要气得把这张照片撕掉吧?
警方连夜开车前往。
漆黑的乡间小路,警车大灯照亮前方。熊成锋对这条路太过熟悉,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在哪里拐弯,在哪里直行。
湖夏区位于城东郊区,从市区开过去一个小时左右,空气里传来一股水味,便离目的的不远了。
五支沟位于湖汊内,四处都是分隔出来的鱼塘,农家小院散落其间。
金莲湖碧波荡漾,湖岸线曲曲折折,警车开着大灯在窄小的乡道上奔驰,还真得小心开车,领头的黄毅放慢了车速。
熊成锋嗤笑一声:“不如我来开?”
黄毅见他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开玩笑,心中不忿:“嘁!心态真好。”
熊成锋的确心情很好。他双手被铐,但依然死死攥着那张“儿子”的小照:“我有儿子了,你知道吗?我有儿子了。等下告诉我妈,我妈肯定欢喜死。”
黄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有儿子了不起?”
熊成锋咧开嘴笑开了花:“了不起,很了不起。”
他的弱精症是先天性基因缺陷,医生说无药可治。湛晓兰能够怀孕,除了她是极易受孕体质外,也有运气因素。可以说,这个儿子来得非常不容易,用万中无一来形容丝毫都不夸张。
一路缓慢前行,两辆警车停在一栋孤零零的农房前。
半人高的树桩筑起一道篱笆,篱笆外是大大的鱼塘,木门前乱草丛生,有一种萧索感。
车灯扫过篱笆,屋里亮起灯火,一个女性苍老的声音传来:“阿锋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熊成锋抬起头,下意识将铐着手铐的双手放下夹在双腿之间,央求一左一右看管他的公安干警:“拿件衣服,帮我遮一遮。”
黄毅冷哼一声:“既然害怕父母担忧,怎么敢做出违法的事?”
熊成锋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继续央求:“别让我妈看到我的手铐,我怕吓到她。”
推门开车,夜风如水。
黄毅脱下外套,搭在熊成锋的胳膊上,将锃亮的手铐遮盖住,冷着脸警告:“给我老实点!”
熊成锋的手在衣服底下动了动,整理得更加自然一些,这才提高音量喊:“妈,我回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推开篱笆门,她那挂在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警车车顶闪烁的红色光芒时,瞬间凝住。
熊成锋迎上前去,喊了一声:“妈!”
老妇人的眼睛在他身旁警察身上扫过,脚步一个错乱,差点摔倒。她扶住篱笆边沿,努力站稳,颤抖着声音说:“阿锋啊,你,你这是……”
熊成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儿子了!”不等老妇人反应过来,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照片塞到她手中,声音里满是欣喜,“你看,这是晓兰给我生的儿子,她其实并没有打掉。”
没有月亮的晚上,室外昏暗一片,只有警车车灯映照出一片光亮。
老妇人就着车灯看着照片,只一眼便认定是自己的孙子,她紧紧捏着照片,眼中迸放出极亮的光芒:“真的?唉呀,我的天神啊,就是今天死了我也安心啊,快快快,我要烧香告诉你爸。”
熊成锋冲黄毅使了个眼色:“人就在里屋,钥匙在堂屋花瓶里装着呢,你们把晓兰带出来吧。”
黄毅带人冲进屋里,老妇人的嘴唇开始哆嗦。
熊成锋努力安抚着母亲:“我,我已经自首,肯定会减刑。妈你放心,存折和钱都放在我面包车的储物箱里,车在宿舍楼下,你记得去拿。我会让晓兰把儿子接回来,你帮我养着,等我出来再孝顺你。”
老妇人一边点头一边掉泪:“阿锋啊,你可都改了吧……妈每天,提心吊胆啊。”
赵向晚从最后一辆上走下来,正听到老妇人的心里话。
【我是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太婆,只知道种菜、养鱼、喂鸡、做饭,阿锋要做的事,我也阻止不了,没办法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没能力给他什么,只能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先前他打架,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我劝过他,他不听,结果进了牢房。放出来之后他抢劫,带人回来埋在院子里,我又劝过,让他不要再杀人,可是他不听,杀了一个又一个。这次带回个姑娘,绑在床上,造孽哦……我能怎么办?】
赵向晚的目光变冷了许多。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惯子如杀子。
这老妇人同样有罪,并不值得同情。
熊成锋买的农房很偏僻,被鱼塘所包围,平时无人来住。警方开了三台车过来,乌泱泱一群人,却没有惊动周边群众。
一名女警扶着面色惨白、虚弱无力的湛晓兰从屋里走出,经过熊成锋身边时,她猛地回头,一口唾沫飞出,啐在熊成锋脸上。
老妇人忙护住儿子,抬起右手用衣袖帮他擦试脸上脏污。嘴里喃喃念叨着:“何苦哦,何必呢,都是一家人……”
听到这句“都是一家人”,熊成锋面孔扭曲了一下,强压着怒火,对湛晓兰说:“晓兰,我知道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只求你,把我儿子接回来,你不养,我妈养。”
湛晓兰愣了半天:“什么儿子?”
熊成锋看到她的表情,后背一股寒意袭上来,眼睛瞪圆,声音变得粗重起来:“你并没有打掉孩子,把他生下来了,对不对?你把他送人了,是不是?我都听警官说了,你姑姑那里还有孩子照片。”
车灯光线下,湛晓兰苍白的脸上满是嘲讽:“你想儿子想疯了吧?当时是你甩过来两百块,让我落的胎,你忘记了?”
熊成锋感觉那股寒意渐渐在身体内弥散开来,牙齿开始打战,“咯咯咯咯”的声音在口腔内响起,引发头颅一阵眩晕。他努力控制住这份恐惧感,转头看向站在远处的赵向晚。
赵向晚微笑不语。
熊成锋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不不不,是警察同志说的,她不会骗人。你看,这不就是你送人的孩子吗?”他一把抢过母亲手中照片,双手高举,送到湛晓兰面前。
黄毅的外套滑下,牢牢铐住熊成锋的手铐闪过一道寒光。
湛晓兰看到他被铐,哈哈笑了起来,她被困一周,早已心存死志,绝食抗拒,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整个人瘦脱了形,这一笑便带着点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