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俊楠听到湛萍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穷人家的孩子,难道就不配拥有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晓兰喜欢,把工资攒下来买口行李箱,不偷不抢,有什么问题吗?你把她带在身边,只知道让她听话,让她感恩,让她孝顺父母,让她赚钱寄回家去。你有没有真正去了解她?有没有问过她喜欢什么,她的梦想是什么?”
湛萍被贾俊楠突如其来的质问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我管她吃管她住还不够?女孩子嘛,能够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要什么梦想!”
贾俊楠的胸脯快速地上下起伏着,呼吸也变得粗重,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开始放大,将他内心对湛萍的不满、对世界的不满尽情发泄出来。
“晓兰难道是因为成绩不好,才没有上大学吗?不!她明明很会读书,可是因为家里穷,因为妈妈生病需要钱,只得高中辍学到星市来打工赚钱。你知道她想考哪一所大学吗?京都航天航空大学!
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要当一名飞行员,在蓝天翱翔。哪怕当不成飞行员,她也希望自己成为一名飞机设计师、飞机机师,看着自己设计的、制造的、维修的飞机在天空中飞翔。
就是因为这个梦想,所以当她看到空姐拖着的行李箱,才会那么渴望。她那几个月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攒够钱,托关系找人换了外汇券,买下那口行李箱,怎么就不行?难道她只配住在你这破屋子里,每天从店里赶天赶地往家跑,给你做一日三餐?你根本就不爱她,你只想控制她!”
贾俊楠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看着没有什么男子气。但他此刻怒火中烧,眉眼间满是控诉,令赵向晚动容。
湛萍没有想到,因为一个行李箱,竟让贾俊楠发这么大的火。她气焰顿消,嘟囔着解释:“我,我也没说什么。她买了就买了吧,难道我还能把行李箱丢了?这不是你们在问行李箱的事情吗?我就是照实回答。”
顾之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先前忽视了这个细节。
他、湛萍、派出所的公安干警,都将关注重点放在湛晓兰失踪那天的衣着、打扮,却忽视了一件事:她离家出走时,有没有带行李箱?
现在湛萍发现蓝色行李箱不见了,那在询问周边人群的时候,就应该将重点放在这个蓝色人造革的拉杆箱上。
这么一想,顾之光忽然就兴奋起来,恨不得马上出门找宿舍区附近人群询问:五月十五号,星期五,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你们是否看到有人拖着一口蓝色拉杆箱走出去?
赵向晚似乎听到了他心中所想,对他和贾俊楠说:“你们去宿舍区周边问问,看能不能找出新线索。”
顾之光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赵向晚道:“我和湛女士说几句话。”
顾之光看一眼湛萍,再看一眼赵向晚,思忖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拉上贾俊楠走出老宿舍楼。
湛萍看着赵向晚:“你要说什么?”
眼前这个女孩是张陌生面孔,只有十几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和自己当年刚从乡下嫁到城里来时一样单纯青涩,这让湛萍多了一丝好感。
感觉到湛萍放松了警惕,赵向晚微笑道:“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赵向晚的笑容虽然浅淡,却似微风吹过湖面,柔美而安宁。
湛萍点点头:“进来吧。”
收起一身锐刺的湛萍,面色也柔和下来,比刚刚一脸提防时多了几分和蔼,能看得出来年青时曾经是个美人。
赵向晚坐在客厅洗发,喝着湛萍递过来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她规规矩矩地坐着,捧茶的动作也恭敬有礼,这让湛萍更增好感。
【这孩子倒是个有礼貌的,比贾俊楠那个乡巴佬强多了。明明是他惹恼了晓兰,这才害得她离家出走。现在倒是他倒打一耙,像跟我有仇一样,脸红脖子粗地质问、质问、质问。难道我自己的亲侄女,我能害她?真是可笑!还偷偷跑到我院子里挖土,未必我能杀人埋尸不成?真是可笑!】
连着两个“可笑”传到脑海,赵向晚低头喝了一口茶。茶水热气氤氲,在眼前形成一片薄薄的雾。
湛晓兰失踪案,更是一片迷雾。
湛萍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说谎,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湛晓兰会在不到半个
小时内消失不见?
想到先前听到的话,赵向晚抬起头,审视着湛萍的面部表情:“湛晓兰在与贾俊楠交往之前,有没有谈过其他男朋友?”
湛萍眼神有些躲闪,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没,没有。晓兰十七岁来到星市,现在才二十一岁,就谈了贾俊楠这一个。”
赵向晚提高了音量:“现在每一个线索都非常重要,关系到能不能找到晓兰。所以,请你不要隐瞒。”
湛萍斜着眼睛看了赵向晚一眼:“你别哄我,晓兰出走和她前男友有什么关系?”
赵向晚迅速反应:“所以,她有前男友。”
湛萍鼻翼微张,这代表犹豫。
赵向晚不让她回避问题:“家中失窃,房门却没有被撬的痕迹。可能是湛晓兰偷拿,也有可能是旁人干的。晓兰失踪,没有带走洗漱用品,家中少了一个五十多公分的大拉杆箱……这箱子能够装下一个身材苗条的成年人,你想过没有?”
“什么?你别吓我!”湛萍被赵向晚的话惊住,陡然提高了音量,“她,她这么大一个人,肯定是因为和贾俊楠吵架,所以离家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会回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赵向晚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在哪里?尸在哪里?”
湛萍手脚开始止不住地哆嗦,明明是五月中旬,正是暖春时节,但她却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一直冲到天灵盖。
可以装下人的行李箱……死要见尸……
“不,不会的。晓兰只是偷了钱离家出走,一定是这样的。”湛萍喃喃自语着。
赵向晚问:“屋里没有打斗痕迹,说明进来的是熟人。湛晓兰的前男友是谁?”
湛萍的心防已破,颓然坐倒,抬起手捂住脸,声音被手掌盖住,显得闷闷的。
“晓兰刚来星市的时候在一家饭馆当服务员,很快就谈了个朋友。晓兰不知深浅,交往没多久就失了身。后来怀孕了惊慌失措找我求助,我才知道这件事,真的是又气又恨。早就跟她说过,不要相信男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就是不听!”
赵向晚没有指责湛萍的言论。湛萍年近五十,早已形成她自己的价值观,既然她觉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何必驳斥?
“后来呢?”
“后来,后来晓兰怀孕,那男的不愿意承担责任,提出分手,甩了她两百块钱叫她去落胎。我怕丢脸,陪她找了家诊所做人流。万幸她年青身体好,休息半个月差不多就养好了。只是,只是……”
湛萍“只是”了半天,终于说出实情:“只是晓兰从此之后就有了心理阴影,不敢和男人亲近。有人给她介绍过两个对象,都只谈了一个月不到就分了手。晓兰和我说过,只要男的一抱她,她就恶心想吐。”
赵向晚终于明白湛晓兰会有身体接触恐惧症的原因。难怪湛晓兰会在上周四和贾俊楠争执,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和他打电话。估计是贾俊楠想要与她亲密,把她吓到,又不敢说出实情,只能先回避几天。
赵向晚看过湛晓兰的照片,身段玲珑,五官清秀,和瘦黑矮小的贾俊楠站在一块,外型上并不般配。也许因为曾经吃过亏,所以没有男子汉气概的贾俊楠反而能给她安全感吧。
“她前男友叫什么?”
“不知道,晓兰只跟我说是开出租的司机。”
“有他照片吗?”
“没有。”
“见过他吗?”
“没有。”
“有什么特征?”
“我不知道。”
赵向晚点了点头,还想再问,忽然听到门口传来顾之光的声音:“赵向晚,赵向晚——”
赵向晚从椅中站起,走到门口。
顾之光额角满是汗水,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喊:“有消息,有消息。”
赵向晚示意他安静下来,喘匀一口气再说话。
“有人看到那口箱子!”
说完这句话,顾之光下腰,右手撑着大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等到终于缓过劲来,这才直起腰,快速将刚刚询问得到的消息说出来。
“从电信局宿舍区走出去,正对着一条大马路,路口有个修鞋摊子。老板在上周五傍晚看到过,有人拉着口蓝色拉杆箱从他摊子前面经过。老板说,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他正在给一双红色高跟鞋钉脚跟,真是一双漂亮的真皮鞋,红得正、红得艳,钉上铜跟之后踩在地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特别洋气。”
湛萍在一旁急得不行,打断他的话:“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赶紧往下说。”
顾之光说:“鞋摊老板说,那口箱子的滚轮质量非常好,在地面滚动发出的声音并不刺耳,是一种有节律的咔哒咔哒的声音。这个声音引起了老板的注意,所以他特地抬起头一看了一眼。
可能是职业习惯,他留意到箱子是人造革的,不是真皮,放得有点旧了,边缘有些毛边,颜色也开始起灰。轮子在水泥地面拖过发出的声音不大,但看得出来箱子里应该装了不少东西,声音显得很沉很闷。”
湛萍扑过来,急急地问:“是晓兰吗?”
顾之光面色有些发白:“不是!老板说拖箱子的是个年青男人,个子挺高,很壮,留着长头发,看着痞里痞气的。”
陌生男人拖着湛晓兰的行李箱,从电信局宿舍楼走出去,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行李箱里,到底装着什么?
湛萍越想越怕,只觉得天旋地转,伸出手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
赵向晚问:“贾俊楠呢?”
顾之光虽然爱看侦探小说, 也组建了侦探社,但实际上并没有接触过刑侦大案。原本以为只是个简单的离家出走案,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人命案, 吓得够呛, 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起来:“他, 他去派出所报案去了。”
赵向晚越是大案越稳得住:“好, 那我们等派出所的同志过来,重新取证调查。”
顾之光有些不懂:“重新取证?”
赵向晚回答:“派出所先前按照失踪人口立案,调查思路按照采集信息、寻人启事、目的地调查了解来进行,探寻湛晓兰可能会去哪里。可是现在湛晓兰的行李箱在失踪时间段出现, 有陌生男子入室盗窃、杀人的可能,取证、调查思路便完全不同。
换而言之, 先前湛萍与贾俊楠报案, 两个人在派出所争吵不休,湛萍指认贾俊楠拐走自家侄女, 贾俊楠怀疑湛萍把湛晓兰赶走。因为双方意见不一致,警察没有发现室内有打斗痕迹, 周边群众也没有提供异常信息, 因此将此事定性为湛晓兰出走、失踪。因此侦查重点是湛晓兰平时的社会关系,可能会去往哪里之方面。可是现在新的线索出现,湛晓兰极有可能被陌生男子装进行李箱带走, 生死未卜, 那就是刑事大案, 需要抽调警力, 将侦破方向放在入室盗窃并带走湛晓兰的嫌疑人身上。
顾之光明白过来, 连连点头:“对对对, 得找到那个男人。就是不知道是闯进来的小偷, 还是熟人作案。”
头脑清醒的成年人怎么可能装进行李箱?要么死亡,要么昏迷。
湛晓兰凶多吉少。
顾之光与赵向晚将询问重点放在这口行李箱之后,寻找到的线索越来越多。
二楼阿婆曾在五点多听到咕噜咕噜的声响,应该就是行李箱拖过水泥路面发出的声音,这一点与警方先前调查的内容对应上。
鞋铺老板、水果摊主、小卖部的人都曾见到一个男人拖着行李箱从宿舍区走出来。是个陌生人,面相很凶,头发有点长,遮住眉眼,看不太清楚脸。
那个男人拖着行李箱走到五福路口,将箱子放在一辆黄色出租车后备车厢,然后开车离开。可惜的是,没有人留意车牌号,只知道是辆黄色微型面包车,当地人称为“面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拖行李箱、开出租车的男人,到底是谁?
国产微型面包车是从京都开始流行过来的,虽然体型看着瘦小,但能轻松装下五、六个成年人;虽然冬天寒冷、夏天闷热,但价格低廉。车身刷成明黄色的面的,当地老百姓戏称为“黄虫”,出行、搬家,都少不了它。
因为“面的”常见,电信局家属区的人没有太在意它的存在,哪怕有人扛着箱子搬上去,也只觉得是搬家或者外出。
出租车司机、年青男子。
湛萍面如土色,喃喃自语:“是他吗?他害得晓兰还不够?已经分手三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晓兰?”
顾之光不解地看向湛萍:“你知道他是谁?”
湛萍点点头,摇摇头,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赵向晚替她回答:“她怀疑是湛晓兰的前男友,一个开出租的男人。不过两人已经分手近三年,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
顾之光大声道:“不管是不是他,总归是条重要线索,赶紧查!”
派出所收到贾俊楠报警,高度重视,马上抽调人手,再一次来到电信局宿舍区。带队的是一个名叫姚国诚的刑警,身后跟着一名身穿制服的年青人。
姚国诚看到顾之光、赵向晚在小区附近询问住户,无奈地说:“你们还是大学生吧?查案子是我们警察的事,你们就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了,好好回学校读书吧。”
顾之光不服气:“姚警官,湛晓兰是我同学贾俊楠的女朋友,我们也算是失踪者的家属,参与调查怎么不行?”
贾俊楠跟在姚国诚身后回来,补了一句:“顾之光是我们学校侦探社的,处理过很多校园离奇案子。”
姚国诚性格温和,并没有生气,倒是他身旁的年青刑警黄毅瞪圆了眼睛:“校园里能有什么案子?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纠纷罢了,你们这些外行凑什么热闹!”
鸡毛蒜皮的小纠纷?顾之光感觉内心被戳了一刀,脸一红,抬手将赵向晚一指:“她,她是湘省公安大学的学生,怎么能算外行?”
黄毅上下打量着赵向晚,看她态度沉静,凤眼闪亮,不由得声音放柔和了一些:“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级,哪个专业的?”
赵向晚抬眸与他目光相对:“赵向晚,91级,刑侦专业。”
黄毅一听便笑了起来,笑得嘴角咧到了耳后:“原来是小师妹啊,才大一,专业课都还没学几门呢,外行,妥妥的外行。”
【91级啊,比我晚了六年。我85年考进公安大学的时候,女生楼还正在建呢,没想到现在刑侦专业也有这么出色的女生了。】
赵向晚眸光一闪:“我来猜猜,师兄是哪一级的?”
黄毅来了点兴致,挑了挑眉:“来来来,你来猜。我告诉你,我在学校可没什么名气,你肯定不认得我。”
赵向晚上前一步,凤眼微眯,认真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看你年龄,应该是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岁?”
说到二十四岁的时候,黄毅右边那道浓眉抖了抖。
赵向晚点点头:“原来是二十四岁。”
黄毅闭上嘴,眼中多了一丝疑惑。
赵向晚继续说话:“公安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派出所工作,刑侦中队任普通警员,应该毕业时间不长,两年?三年?四年?”
说到三年的时候,黄毅明显目光上移。
“很好,原来毕业快三年了。”赵向晚微笑,“89年毕业,85年入校,师兄,我猜得是否正确?”
黄毅张大了嘴:“厉害,你这套推理逻辑非常严密。不过……”他拉长了声音,眼珠子转了转,“我一看就刚毕业不久,你这猜起来正确率高,不算什么。”
说完这句话,黄毅指着姚国诚:“你要是猜得中我师父今年多大,我就服了你。”
姚国诚板起脸:“小黄!”
【我生得老相,人人都以为我四十几,其实我今年七月才满三十一岁呢。黄毅这小子捉弄人家小姑娘,可真不像话。】
黄毅嘻嘻一笑:“师父,就让她猜猜吧。不然我这小师妹还真以为凭着点推理技巧就能走遍天下呢。”
赵向晚的目光移向姚国诚。
眼前刑警体形微胖,头发花白,脸颊有烧伤痕迹,新疤长拢后脸部肌肉绷紧,有些扭曲。
看头发,至少得有五十岁;
看体形,有点中年发福,怎么也得有四十;
看脸庞,肌肉线条被疤痕破坏,难辨年龄。
贾俊楠大胆猜测:“快退休了吧?”
顾之光斜着眼睛看向黄毅:“你既然让她猜,那说明真实年龄与外部表情不一致,警官看上去像四十五,那我猜……三十五岁!”
黄毅看一眼顾之光,难怪这小子能在大学里开侦探社,推理起来有模有样。
黄毅看向赵向晚:“你来。”
赵向晚已经听到姚国诚的心声,自然知晓正确答案,她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姚国诚的眼睛问:“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姚警官今年才三十一岁啊。”
姚国诚与黄毅同时张大了嘴:“你!你——”
赵向晚猜对了!顾之光不敢置信地看着姚国诚,眼前这个早生华发的警官只有三十一吗?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么显老!
赵向晚解释道:“我正在研究微表情行为学,通过人类的微表情、习惯性动作来判断真相。目前正在市局实习,我的师父,是许嵩岭。”
是时候,打打师父的旗号了。
黄毅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拱手:“赵师妹,我服了!”
【微表情行为学,许黑脸的徒弟,难怪这么厉害!我师父少白头,这张脸却是为了救我才毁了的。那次抓捕行动,歹徒扔汽油.弹,师父为了护住我,脸和后背被烧伤,在床上躺了个把月才活下来。现在体能没办法训练,人也发福了,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这次为了考察小师妹的能力,拿师父的年龄说事,该打、该打!等下再找师父赔罪。】
听到这里,赵向晚肃然起敬,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姚警官,学员赵向晚,请求参与失踪案调查!”
姚国诚本就是个好脾气的警官,对后辈多有提携,见到如此意气风发的预备役女警,喜得眉开眼笑,抬起手打了个哈哈:“好好好,那你们就帮着打个下手吧。”
黄毅补充了一句:“不过,警队有警队的规矩,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允许对外透露任何信息,能够做到吗?”
赵向晚、顾之光、贾俊楠同时道:“能!”
两组人马兵分两路。
姚国诚带黄毅前往湛晓兰刚来星市时打工的吉祥饭馆,调查了解她当时谈恋爱时的男友到底是谁。赵向晚则回市局,将季昭带过来,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像。
星市是湘省最大的城市,面的数量虽然赶不上京都,但登记在册的也有一万六千多辆,如果慢慢调查不知道到猴年马月。现在湛晓兰生死未卜,必须抓紧时间,争取早一点找到这个拖箱子、开面的的男人。
当身穿黑色衬衫、黑色长裤的季昭背着画夹子出现在电信局家属区,那些小摊小贩们都围了上来。
八、九十年代对男性的审美,正是百花争鸣、五彩缤纷之时。既有国产战争片里浓眉大眼、高大威猛的硬汉,也有港台言情剧里留着长发、说话斯文的文艺男,还有那种外国电影里五官深邃、绅士风范的洋派男人。
季昭却是时下审美的一股清流。
他一身细瓷般的白皙皮肤,被一身黑衬得清高矜贵。他眼眸黝黑,不言不语,却似有万千星光汇聚。
往日季昭被季锦茂保护得密不透风,根本没有机会深入普通老百姓生活,可现在跟着赵向晚、重案组,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家长里短,渐渐染上些烟火气,眼神变得灵动许多。
这样的季昭,既有高高在上的华贵之美,又有不谙世事的天真,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一下子就俘获了大爷大妈们的心,主动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提供信息。
“个子很高,头发很长,留着鬓角,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穿牛仔喇叭裤,红底黑花衬衫,扣子只扣了三颗,敞开衣领,像个小流氓。”
“走路有点往前倾,右脚总像是被烂泥粘住一样,怪怪的。”
“脸吗?没看清。我当时多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就像是有毒一样挖过来,吓得我不敢再看。”
“是,我也不敢看,那人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哪里敢多看。”
“我倒是认真看过一眼,其实眉眼长得还不错的,浓眉大眼,很精神。就是那打扮花里胡哨的,蛮嫌人。哦,对了,他嘴唇右上边,好像长了燎泡。”
这一回,面对拥挤的人群,听着叽叽喳喳的话语,季昭并没有表现出慌乱与惊恐,反而和赵向晚一样,安静地倾听着一切。
听完众人的描述之后,季昭沉吟片刻,笔走如飞,不过二十分钟,一个痞里痞气的男人便跃然纸上。
就连大一学过一年美术的建筑学专业学生顾之光都惊掉了下巴:“这,这也太出神了吧?”他盯着这幅素描看了半天,望着赵向晚,“你确认,他只是个普通的画像师?”
赵向晚微笑不语。
天才画家,超写实派开创者,季昭来市局当一名画像师,完全是牛刀小试。
【我画得像不像?】
季昭看着赵向晚,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着雀跃的光。
有了读心术之后,赵向晚与人对话通常会听到两道不同的声音,人们“心口不一”,这让赵向晚有些不适。
季昭不同,他的内心世界在赵向晚眼里有画面,纯洁而简单;他有语言障碍,那道少年青涩声线只有赵向晚听得到。
这份单纯真实让赵向晚感觉自在轻松,迎上季昭的目光,赵向晚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向晚的笑容虽浅,却给了季昭莫大的鼓励。那雪白世界里,金色阳光洒下来,星星点点的小草从雪地冒出来,渐渐汇聚成一片草地。
“啾啾啾——”云雀从树枝上蹦跳而下,站在草地中央开始鸣叫。
春天,来了。
赵向晚看到他内心世界的变化,浓浓的成就感涌上来——自己的笑容与肯定,就是季昭内心世界的阳光。
顾之光的目光从赵向晚脸上移到季昭脸上,嘀咕了一句:“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吗?小小一个画像师,哼。”
虽说顾之光不服气季昭能得到赵向晚的笑脸,但季昭的存在的确加快了案件的侦破。
湛晓兰1988年4月来到星市,第一站便是在吉祥饭馆当服务员,不过事隔三年多,虽然吉祥饭馆还在,但老板几经易手,唯一记得湛晓兰的只有原来的洗碗工、现在的掌勺大厨。
画像出来之前,大厨连连摆手:“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当时我也和湛晓兰一样,刚来城里打工,在饭馆洗碗,就是个天天窝在厨房里的小杂工,哪里注意得到饭馆里有谁来吃过饭、是不是有人追求过她?”
画像出来之后,大厨瞪圆了眼睛:“是这个人吗?我好像见过。开一辆黄色面包车,经常吆五喝六地来饭馆吃饭,晚上喝得醉醺醺的,还敢开车回去,当时饭馆老板娘背后骂过他,说他迟早会害死别人。”
黄毅没想到这么顺利,追问:“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大厨:“只知道别人都喊他阿锋,但具体叫什么……哦,对了,他和饭馆当时的老板娘汪贵玲关系不错,你们要是能找到她,应该就能找到阿锋。”
汪贵玲开过餐饮,在工商部门登记信息齐全,很快就被警方找到。有了汪贵这条线,公安系统很快锁定人称“阿锋”的熊成锋。
两天之后,熊成锋被抓获。
可是,这人嘴很硬,什么也不肯说。
贾俊楠心忧湛晓兰的下落,顾不得毕业设计,蹲在派出所等结果。
湛萍与匆忙赶来的哥嫂一起,焦急地等待消息。
与湛晓兰有关的四个人,因为共同的目标,每天都会碰头,渐渐相互了解。湛晓兰的父母对贾俊楠印象不错,就连一开始执反对态度的湛萍也大有改观。
只是……再喜欢贾俊楠又怎样呢?现在连湛晓兰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赵向晚周一学校课多,等到下课后赶到派出所审讯室,已经是晚上七点。
姚国诚与黄毅已经审了熊成锋一整天,两人胡子拉碴,眼睛泛红,神情憔悴,看得出来精神压力很大。一见到赵向晚,黄毅便将手中笔录本交给她,让出位置,示意她坐下。
姚国诚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以手揉额:“五月十五日,星期五,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你在哪里?”
熊成锋低头不语,长长的刘海耷拉下来,将眉眼遮得严严实实。
【我找过那么多个女人,也就晓兰怀了我的孩子,当时不愿意被她拖累,再加上玩腻了,毫不留情和她分了手。可是现在回过头来看,唉!只怪当时没珍惜啊。】
眼前笔录一片空白,听到熊成锋的内心戏,赵向晚略微松了一口气。不开口不要紧,只要能听到他的心声便不怕。
姚国诚等了半天,熊成锋一直拒不配合,便提高音量再次重复刚才的话。
熊成锋缓缓抬起头,看着黄国盛,嘴角扯了扯:“警察同志,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我哪里知道那天做了什么。不如你来告诉我,那天我做了什么?”
黄毅很不满意他的态度,厉声喝斥:“严肃点!现在是我们在问你,老实回答。”
熊成锋抬起被铐起来的双手,抵在额头,懒洋洋地回答:“不记得了。”
【呵,老实交代,牢底坐穿,这个道理我懂。我不说,谁能知道我做过什么?晓兰啊晓兰,你得感谢你那争气的肚子,要不是只有你给老子怀过孩子,只怕你早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