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蝶的态度却渐渐柔和下来。
【她也吃了很多苦。】
【我们都不容易。】
【女人何必为难女人,把我扔掉的人又不是她,我骂她做什么?】
赵向晚却在这个时候添了一把火:“乔大姐,你说你不容易,能够有闵家蝶更不容易吗?你好歹还有叔叔收留,有床睡有饭吃,有人安排一门像样的婚事。可是闵家蝶呢?你知道她遇到了什么?”
闵家蝶刚刚柔和下来的态度,被赵向晚成功再次激得冷硬起来。
她身体前倾,目光里透着悲哀,积压在心底的憎恨、愤怒、委屈似火山一般喷发出来。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六岁前在慈善堂虽然过得苦,虽然要抢吃的、抢穿的,但好歹有个教堂遮风避雨,没有虐待没有打骂。六岁后我和几个能跑会跳的同伴,被送到一家杂技团学杂技,一年之后杂技团散了伙,我和闵业娇跟着团里的胡老头子,改名胡蝶、胡娇,过起了沿街叫卖的日子。”
“你一定没有吃过练柔术的苦吧?骨子的每一寸都被掰碎,然后重新粘合起来,痛得你眼泪珠子控制不住往下落。可是你还不敢喊痛,只要你喊痛,胡老头就会抽人,用鞭子抽,劈头盖脸地抽。他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当有钱人。”
“我骨头硬,力气大,胡老头折腾我两年之后看我实在是练不来柔术,只能让我改当托举的那一个,我在底下扛竿子,娇娇在上面做各种高难度动作。我俩跟着胡老头走街穿巷,混一口饭吃。”
闵家蝶的胸脯上下剧烈地起伏着,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脸上的表情渐渐开始疯狂。
“我和娇娇相依为命,和胡老头一起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城市,后来,我们到了十三岁。娇娇先来的例假,胡老头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要脸,像蜜蜂见到花一样,粘乎乎的。后来,当着我的面,胡老头奸了她。我拼命地踢他、打他、骂他,却被他两马掌打得昏死过去。”
雷凌听不下去了,一拳头捶在桌上:“禽兽!”
闵家蝶咬着牙:“我想杀了他,可是娇娇不肯。娇娇和我,都是没爸妈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胡老头要是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呢?钱、粮、户口本都在胡老头手里,他藏得很严实,盯得很牢,就是怕我们跑了。”
“后来,娇娇怀孕了,才十四岁就怀了孕,胡老头逼她堕胎。堕了胎之后还演出,结果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胡老头年纪大了,没办法演出,就带着我俩在一个小县城安了家。他把我和娇娇看得很牢,天天锁在屋子里,就是防着我们跑了。”
闵家蝶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娇娇把胡老头当成了亲人,死也不肯离开他,为了给他挣钱,做起了皮肉生意。老头不是个东西,他把我也捆了,迷昏了,逼着我十六岁开始接客。我怀过一次孩子,我想要生下他来,我瞒到五个多月,却被老头强行打了。老头说,家里有三个人就够了,再多一个养活不了。”
赵向晚的拳头捏了起来,这个老头,该死!
闵家蝶看一眼众人的反应,淡淡一笑:“你们激动什么?刀不割在自己身上,谁也不会感觉到痛。看到落地成形的胎儿,我脑子一热,冲到厨房拿起刀,一刀就把那个老头捅死了,娇娇哭着骂我,怪我毁了这个家,警察把我抓了,关进了监狱。你们看,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有人都呆在当场。
闵家蝶很满意大家这个反应:“我是少年犯啊,被管教了几年,放出来时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心里恨得要命,可是我不知道找谁报仇。欺负我的胡老头,我杀了,可是我还姓着他的姓。和我相依为命的娇娇不知道怎么瞎了一只眼,再也不肯理我,怪我杀了胡老头让她无家可去。唯一与我有过血脉联系的,只有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可是孩子,也没有了。”
乔红玉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痛不可抑。
听到后来,看着闵家蝶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听着她看似不在意地揭开自己的伤痛,乔红玉霍地站起,奔到闵家蝶身边,伸出手一把将她抱住。
泪水簌簌滚落,乔红玉喉咙又干又涩,翻来覆去地只知道说着一个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一个小小婴儿抛弃;
对不起,让你没有家人依靠;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闵家蝶陡然被一个温暖的臂膊环住脖子,脑袋贴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她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
从来,没有。
闵家蝶感觉内心缺失的那一块,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注入。
早就干涸流不出一滴眼泪的眼睛,忽然开始湿润。
感觉到胳膊里抱着的闵家蝶身体渐渐僵硬,乔红玉心中更加酸楚。
如果不是从小缺失关爱,她怎么会一直跟着那个无耻的恶人?
如果不是因为极度渴望一个家,她怎么会忍受折磨那么多年?
如果不是被逼得狠了,她怎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乔红玉喃喃自语地说着对不起,眼泪纷纷而落。
闵家蝶猛一抬头,乔红玉的眼泪落在她嘴边,咸咸的、苦苦的。
闵家蝶忽然就吼了起来。
“对不起,有什么用?”
“是你们不要我,把我扔了!”
“是你们不要我,嫌我拖累。”
“是你们不要我,不要我的——”
所有的埋怨,所有的愤怒,终于找到宣泄的渠道,全都爆发出来。
乔红玉没有生气,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对妹妹的心疼、愧疚,她伸出手将闵家蝶抱得更紧,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不断抽搐的身体,柔声道:“是是是,是姐姐不对,姐姐应该早一点找到你,姐姐应该陪着你。”
一声又一声的姐姐,终于填满了闵家蝶内心空空的那一块。
当乔红玉松开手,姐妹俩对视一眼,闵家蝶嫌弃地撇了撇嘴:“眼泪鼻涕糊一脸,丑死了。”
乔红玉从口袋里掏出块小手绢,重重地擤了擤鼻涕,再擦眼泪,白了闵家蝶一眼:“我平时不这样,不是见到你,太激动了吗?”
赵向晚微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姐妹俩,还真是像。
乔红玉叮嘱她:“警察挺好的,要不是赵警官帮我找人,我一辈子都找不着你。杀人偿命咧,你杀了那个恶人,只坐了几年牢就放出来,这都是警察查清楚了事实,知道你是受害人,所以才没枪毙你。你好好配合警察,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你要是坐牢了,我会经常去看你。等你出来,我接你回家,一起过日子。我这就把副食店旁边盘一家门面出来,你想做点什么小生意?我先替你打点好,等你出来就当老板娘。”
闵家蝶摇头:“我除了杂技撑竿子,什么也不会。”
乔红玉:“没事,那你过来帮我管货架,免得被人偷了东西去,我给你开工资。”
闵家蝶说:“娇娇留下一个女儿,叫珍珠,我不放心留下她一个人。”
说到这里,闵家蝶看着乔红玉,犹豫片刻:“姐,我只求你把珍珠带在身边,你就当她是我小时候,行不行?等我出来了,我再来接珍珠。”
乔红玉问清楚情况之后,郑重承诺:“好,交给我吧。以后珍珠就是我的孩子,我送她上学,给她扎小辫,给她准备一间单独的房间,一个大大的床。”
闵家蝶看着乔红玉,有个姐姐为她承担一切,这种感觉真好。
赵向晚看着差不多了,提醒道:“乔大姐,我们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做,你先回去吧。”
乔红玉与妹妹依依不舍地道别,又留下两件毛衣、两条裤子、两套内衣,这才离开。
闵家蝶抱着乔红玉留下的包裹,脸上那冷硬的线条转为柔和,眼睛里多了温暖与感动。
闵家蝶的目光落在赵向晚身上,主动开口:“赵警官,谢谢你帮我找到亲人。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审讯进行得十分顺利。
闵家蝶的确有下线,是一名星市郊区姓董的婆婆。闵家蝶这边拐了孩子,就送到董婆婆手里,再由董婆婆卖到南方富裕地区。
闵家蝶记性不错,将董婆婆的联系方式、现在住址、曾经在哪里拐来的孩子,又把他们送到哪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向晚。
赵向晚问她:“你只拐男孩,为什么?”
闵家蝶说:“男孩子拐了之后一般都是卖给那些家里缺男孩子的家庭,是享福去的。女孩子被拐卖之后可怜,好的么,去乡下当童养媳,不好的,养一阵子等到例假来了就接客。我也是女人,女人何必欺负女人?”
赵向晚继续问:“为什么拐卖孩子?”
闵家蝶耸耸肩:“来钱快啊。我年纪大了,也不想卖身;进厂当工人吧,受不得那个约束;贩毒要掉脑袋,我不敢。拐孩子多简单,抱起就走,卖一个至少赚三千块。有了钱,我和娇娇就能过好日子了,是不是?”
赵向晚看着她,目光似电:“有了钱,你过上好日子了吗?”
闵家蝶呆了一呆,娇娇死了,珍珠到了六岁依然没有上学,她恨天恨地恨政府,她与人做着违法的事情,赚到了一点钱,可是……她并没有过上好日子。
赵向晚再问:“你的钱呢?”
闵家蝶张了张嘴,可是却有些茫然。对啊,她赚来的钱呢?卖一个孩子赚三千块,同伙一分,到手一千块,比很多在城市打工的人赚得更多,可是她的钱呢?
因为害怕警察发现,她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有钱的时候住宾馆、吃饭馆;没钱的时候住窝棚、啃馒头,根本没个定数。
虽然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办了身份证,但她不敢在银行开户。居无定所,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让她根本没办法存下钱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钱花完了再去干一票。
——闵家蝶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
面对闵家蝶这个复杂的人,赵向晚的审讯手段与平时不一样。
第一步,宣泄。
让乔红玉出面,让闵家蝶把内心的愤怒心情宣泄出来。
第二步,填补。
每一个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对亲情、亲人的渴望,让内心空了一个大洞,只有先补上这个洞,才能再来诛她的心。
第三步,诛心。
她曾经受过苦,所以她走上犯罪情有可原?抱歉,这个逻辑在赵向晚这里是不正确的。
如果不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不让她发自内心地忏悔,等她从监狱里出来,依然还是一个危险份子。
她太有行动力,她缺失善恶教育,她根本不懂得这个社会的基本规则——她和闵成航一样,是缺乏管教的聪明人,一旦让她放出内心的恶念,破坏力惊人。
果然,赵向晚问了两个问题之后,闵家蝶若有所思。
赵向晚再问:“你赚钱速度很快,为什么没有存下钱?”
闵家蝶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我不识字,我不敢去银行。”
赵向晚摇头:“银行有工作人员,可以帮你开户,帮你存钱。”
闵家蝶哼了一声:“我说了,我不识字,要是他们骗我呢?”
——看来,闵家蝶对公众机构缺乏基本的信任感。
赵向晚问:“好,不存银行。你可以存现金,随便找个盒子,一次存几百,一年下来也能有不少钱。然后买个房子,让自己的生活安定下来,不行吗?”
闵家蝶说:“我这样一个拐子,哪里敢有固定的住处?警察上门,一抓一个准。”
——闵家蝶知道自己做的是犯法的事,惶惶不可终日。
赵向晚问:“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闵家蝶更加茫然:“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赵向晚再问:“你刚刚说,当拐子是为了赚钱,赚了钱之后就能和娇娇过好日子了,是不是?”
闵家蝶点头。
赵向晚认真地看着闵家蝶:“你想要的好日子,无非就是安居乐业。”
“安居,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旁边有可以买到食物的菜场,有可以买到衣服、日用品的商场,有可以看病的医院,对不对?”
闵家蝶眼中有了渴望:“对。”
“乐业,有一份正常的工作,一份受到社会认可的工作,努力就有回报,拿着干干净净赚来的钱,坦然地走在阳光之下,带娇娇去看病,送珍珠去上学,是不是?”
闵家蝶被赵向晚所描述的场景所感动,点头道:“是啊。”
赵向晚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想要安居乐业过好日子,可是你做到了吗?”
“娇娇病了,你没有带她去看病。”
“珍珠到了入学年龄,你不送她去读书。”
“你躲躲藏藏、担惊受怕,活得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怎么可能给你、给你在乎的人一个好的生活?”
“你所做的,和你所追求的,根本是两条方向相反的线,我问你,你怎么可能过上好日子?!”
说到最后,赵向晚拍案而起,怒火排山倒海地扑向心虚的闵家蝶。
“你自己不曾得到的东西,别的孩子就不配得到吗?”
“你把天真可爱的孩子拐走,让他们的父母夜夜哭泣、无助地跪在我们公安局门口,哀求警察帮他们寻找孩子的下落,你就不怕报应吗?”
闵家蝶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还温和平静、谆谆善诱的赵警官,会突然发起火来。
第一次,有人如此责骂她。
可是,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她心上,让她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我没得到,所以我憎恨那些孩子,所以我故意破坏那些幸福的家庭?是这样的吗?】
【我真的,是一个坏人吗?】
【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每一步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为什么选择这条,而不是另外一条?”
听到闵家蝶心中所想,赵向晚的眼睛里闪过利光,身体笔直,就这样盯着她。
目光冰冷,却清澈似镜。
映照出闵家蝶内心一直不肯面对的那些事实。
【为什么舍不得离开胡老头?因为我不敢出去面对陌生的人和事。】
【为什么杀人?因为我害怕他报复。】
【为什么拐卖孩子?因为只有这条路最轻松不费力,孩子没有力量反抗、好欺负。】
【一步一步,闵家蝶,承认吧,你就是个又懒、又没用的软蛋!】
即使是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即使是乔红玉抱着她,闵家蝶都没有流泪。
可是,面对赵向晚那闪着寒光、清澈无比的目光,眼泪顺着闵家蝶的脸颊默默流下。
羞愧、难过、酸涩、内疚……
种种情绪交织,闵家蝶终于低下桀骜不驯的头:“我,我错了。”
“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娇娇已死,只希望你将来,努力做个好人吧。”
闵家蝶迎上赵向晚的目光,心中一凛,下意识点了点头:“好。”既然这世上还有天理、有亲人存在,那我就努力做个好人吧。
走出审讯室,赵向晚与祝康功成身退,与瑶市公安局的人告别。
◎穆刚内心升起了无穷的希望◎
赵向晚、季昭、祝康三人回到星市公安局, 许嵩岭喜得眉开眼笑。
第一,季昭的画像技术得到确认,局里好几起尘封多年的儿童失踪案立刻就能投入力量进行侦破。
第二, 瑶市的魏良复以前一见到许嵩岭就爱显摆, 这回却对赵向晚、季昭赞不绝口, 彻底服了软。
双喜临门。
高兴归高兴, 许嵩岭没有忘记工作。
星市公安局将今年十二月定为打拐月,整理所有儿童拐卖案,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清查,给重案组分配寻找失踪儿童的任务。
季昭所在的模拟画像室, 成了市局最热闹的地方。
收到公安局电话通知的父母喜出望外,都拿着孩子的照片来找季昭, 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孩子丢失之前的性格、脾气、嗜好、身体状态等, 季昭再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孩子现在的模样。
重案组拿着这些画像,重新发放协查令, 全国范围内进行搜寻、比对。
那些丢失孩子的父母,看着孩子长大几岁的画像, 热泪盈眶:“孩子长大了, 长成大孩子了。孩子,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
他们看季昭的眼神,就仿佛他是神一般的存在。虽然没有找到孩子, 但对于这些经历过失去痛苦的父母而言, 一张画像也能稍稍安慰一下焦虑不安的心。
季昭每天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一样, 倾听、琢磨、计算、绘画、定稿。
现在的他, 每天都很充实, 非常忙碌。
那些父母的眼神, 让他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 令他内心升起一种使命感。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到底是什么在驱使着赵向晚不断努力向前、即使辛苦也从不喊苦喊累。
季锦茂知道儿子进了公安系统,在失踪儿童案里发挥主要作用,内心很是欣慰。周芳溪亲自带着保姆上门,帮孙子、未来孙媳妇做好后勤工作,替赵向晚解决后顾之忧。
别的重案组旧案重启都非常顺利,唯有赵向晚这一组遇到了困难。
案子较为久远,报案人穆刚,报案时间为五年前,1990年6月1日。失踪儿童为女童,丢失之时五岁,现在已经十岁,变化应该会很大。
报案信息表上的联系人为穆刚,留的电话是一家灯具厂办公室电话,打过去之后才知道穆刚早已离职,不知所踪。
赵向晚与祝康按照五年前留的地址寻找过去,已经人去楼空,换了另外一家人居住。新住户是灯具厂的新职工,不认识穆刚,对穆刚的事情一无所知。
已经是冬天,寒意凛然。
难得今天有太阳,灯具厂老宿舍楼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
赵向晚走过去找他们打听穆刚的消息。
果然还是老人知道的事情多,听说是找穆刚,一个个都摇头叹息。
“唉,太可怜了。那家人自从孩子丢了之后,疯了一样地找孩子,把孩子的照片贴得到处都是。穆刚原本在我们单位车队当司机,工作挺好的,为了找孩子辞了职,开起了出租车,见到人就问有没有见到孩子。后来好像被乘客投诉了很多回,出租车也开不成,就骑着电动三轮车做点小生意,听说哪里有消息,就往哪里跑,前前后后不晓得花了多少冤枉钱。”
“穆刚把工作一辞,单位分的房子就得腾退出来。他老婆和他大吵一架,两个人离了婚。听说他老婆倒还好,再婚又生了一个儿子,渐渐忘记了原来的痛苦。可是穆纲整个人就和魔怔了一样,谁劝也不听,就非要把女儿找回来。”
“拐子太可恨了!穆雪儿多可爱的孩子啊,真是白雪可爱,见人就喊,乖巧得哟,我们院子里老老少少都特别喜欢她。也别说穆刚舍不得那孩子,谁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也舍不得啊。”
“他老婆骂他没用,怪他没有把孩子看好,穆刚也自责得很。说那天是六一儿童节,穆刚专门请假带孩子去公园玩,谁知道人会那么多呢?谁知道拐子会盯上雪儿呢?唉!只能说,拐子太可恨,警察太无能。”
赵向晚与祝康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介意他们对警察的指责,询问道:“那你们知道穆刚现在住在哪里?”
一个大妈指了指巷口那家小卖部:“你去那里问问吧。穆刚到处张贴寻人启事,一开始留的电话就是那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开店的老黄是个好人,帮他把消息都记下来。”
赵向晚与祝康谢过他们,来到小卖部。
这个小卖部原本是灯具厂宿舍楼一楼西头屋子,在西面山墙上开了张门,就成了门面。门面很小,只有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堆满了东西,做点街坊生意。柜台上摆着一个收费的电话机,经常有人过来打电话。
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弱老头坐在一把破旧的靠背椅上打瞌睡,听到有声音,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身材高挑的赵向晚,慢吞吞地问:“姑娘,要买什么?”
赵向晚亮出警官证:“您好,我找您打听一个人。”
老头脾气挺好,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的牙齿:“哦,警察啊,找谁呀?”
赵向晚说:“穆刚。”
老头“哦”了一声,也没起身,抬起手指了指店面旁边的清水砖墙:“那儿呢,自己看。”
赵向晚这才注意到,砖墙上贴满各种小广告,其中夹杂着三张寻人启事。
走近一看,日晒雨淋的,寻人启事的纸张已经斑驳,上面的字迹、画面有些模糊。最新的一张应该是上周贴的,可能为了区分落款写了时间,1995年11月28日。
最新的寻人启事上,印着穆雪儿五岁时的照片,因为是黑白照片,处理之后用打印机打出来,线条并不清晰,但那胖乎乎的小脸,圆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一笑两个小酒窝,活泼、可爱、天真,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寻人启事上的文字全用的是黑体,看着很粗、很黑、很大,让人看到之后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我的宝贝穆雪儿丢失了,1990年6月1日走丢,现在已经十岁。”
“大眼睛、长睫毛、有两个酒窝,皮肤很白,左耳后方有颗小黑痣,右手手腕处有月牙形磕碰伤疤。”
“跪求各位好心人,如果看到有类似特征的孩子,请联系穆刚,BB机号码:XXXXX,重金酬谢。”
最后的落款是,伤心爸爸:穆刚。
赵向晚拿出小本本,记下穆刚的BB机号码,又走回到老头面前:“我打个传呼啊。”
老头点点头:“一块钱。”
祝康交给老头一块钱,赵向晚拔通传呼台:“请呼XXXXX,让他回这个电话。”
等待穆刚回电话的间隙,赵向晚问老头:“大叔,您和穆刚很熟?”
老头又点了点头:“熟啊,从他来灯具厂上班我就认得他。是个好小伙,可惜啊,命不好。孩子一丢,他的魂就丢了。”
赵向晚问:“穆雪儿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就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警方虽然也发过协查令,但张贴覆盖面有限。穆刚的张贴密度如此之高,又明码标价重金酬谢,或许会有一些重要线索呢?
老头叹了一口气:“一开始他留的电话是我这里的电话,从贴出去之后,那电话就没停过。这个说在哪里看到了,那个说在谁家住着,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等穆刚过去,先找他要钱,才肯带他去看人。结果……没一个是对的,全是骗钱的。”
祝康咬了咬牙:“可恶!”提供假情报,索取金钱,对穆刚又是第二次伤害。这些人的心肠,坏透顶了。
老头抬头看了祝康一眼:“小伙子,你是个心善的,不知道这世上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坏人多着嘞。”
赵向晚问:“确认都是假消息?”
老头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说:“都是假的!没一条是真的,全是骗钱的。穆刚可怜,家里的钱都用在找孩子上面,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买了个小三轮穿街走巷,就指望哪一天能碰到雪儿。上个月吧,他才从Q省回来,有个杀千刀的说人在Q省一个山沟沟里,哄他过去,骗了他六百块钱,他为了攒那几百块钱,带人载客拉货辛苦了一年,这些人……良心被狗吃喽~”
赵向晚眉毛微皱,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没有接手过儿童失踪案,今天第一次接手这个案子,听到穆刚为了找孩子,耗尽家中钱财,被人骗得精光,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刚看到寻人启事的那种揪心感愈发强烈。
那些该死的拐子,他们拐走的是一个孩子,毁掉的是这个孩子的未来,摧毁是一个家庭!
远处飞奔来一辆人力三轮车。
骑车的男人身材壮实、个子中等,头发零乱、胡子拉碴,穿一件打着补丁的深蓝色棉袄,脚上一双破破烂烂的解放鞋。
男人一脸的兴奋,飞快地踩蹬着脚踏板,人还没到,洪亮的嗓子已经响了起来:“老黄,你找我啊,是不是有消息了?”
老黄从椅中站起,指了指赵向晚和祝康:“警察找你。”
穆刚听到警察二字,立马垮下了脸。
他停下车,走到赵向晚面前:“什么事?”
赵向晚问:“穆刚?”
穆刚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是,是我。”
【警察真有意思,让我回电话,打电话不要钱?看到传呼上的回电是老黄这里的,以为有消息,活都不接了,直奔这里,唉!白欢喜。】
【警察有屁用!丢了孩子让他们找,他们一会要填这个表,一会要提供那个消息,装模作样地派几个人去车站转转,就算完成任务。】
【刚丢雪儿的那两年,我恨不得天天往派出所跑,可是有用吗?没有用!他们总说让我等消息,让我等消息,可是消息呢?】
赵向晚听到穆刚的心里话,沉吟不语。
五年的案子她并不清楚,应该是由辖区派出所转到公安局的,派出所的工作是不是有失误她不知道,但儿童失踪案的确有侦查上的难点。
为什么儿童失踪案立案迅速,但侦破难度大呢?
一来因为城市人口流动大,往往家长报案时,人贩子已经把孩子带到别处。除非立刻封锁现场,在所有对外交通枢纽进行布控,才能把孩子留在市内。这样一来,运用的警力恐怕上千,哪个派出所、公安局能够出动这么多人?
二来,因为儿童体型小,缺乏自我保护能力,被人贩子抱在手上,如果下点安眠药,根本不会引起路人注意。
瑶市的儿童失踪案的破获,是集全市警力,全面布控人流密集之地,抓出一个团伙之后,才能带出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