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读心神探—— by胡六月
胡六月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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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市警方非常尽责,尤其是一线公安干警,吃苦耐劳、蹲守窝点时表现出来的韧性,令赵向晚感动。
医院、小诊所、商场、学校……
瑶市警方全面布控,运用数百名警力,誓要把胡蝶抓捕归案。
三天之后,胡蝶还没消息。
可是,夹皮沟派出所方面却传来了假电表工一案的消息。
根据季昭的画像,有人认出画像上的人是夹皮沟窝棚区的一个姓钱的裁缝。
收到消息,重案组迅速出动。
夹皮沟属于瑶县郊区,位于山脚下,窝棚区一开始是以前护林工人住的旧砖房,后来护林队解散,旧砖房里只住着些老弱病残,再后来,又来了一些外地打工、拾荒者,用木头、油毡布搭建起来一个个窝棚,勉强遮风避雨。
雷凌带人冲进钱裁缝那破旧漏风的砖瓦房子。
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大家瞪大了眼睛。
房梁上,挂着一具尸体。
雷凌走近一看,唉嗬?这人是钱裁缝!
他怎么自杀了?
把尸体从梁上卸下来,门外已经聚拢过来一批人。雷凌观察四周,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闯入痕迹,只有裁缝桌上有几张从墙上撕下来、揉成团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钱裁缝的肖像清晰可见。
这是……发现自己无处可逃,所以选择自杀了?
雷凌准备呼叫法医,刚迈步出门,却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发现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雷凌心中一惊,目光从她那微宽的下颚、微胖的身材,一直移到她没有穿袜子露出来的脚踝,虽然她裹着头巾,脸上有一大块红斑,佝着腰,右手牵着个小女孩,但那从骨子透出来的桀骜不驯,和季昭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雷凌大喝一声:“胡蝶!”
胡蝶要跑。
胡蝶跑步速度的确很快,反应速度也足够快。
可是,刚跑出两步,刚刚被她牵着的小女孩眼中露出恐慌:“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胡蝶身体一僵。
雷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而上。
就这样,阴差阳错,胡蝶落网。
一进市局办公楼,雷凌脚步生风,整个人意气风发,一把推开重案二组办公室的大门,冲正在与祝康沟通案情的赵向晚大声道:“好消息,胡蝶抓住了!”
赵向晚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前:“怎么样?在哪里抓到的?”
雷凌一拍大腿:“夹皮沟窝棚区,没想到她竟然躲在那么脏乱差的地方。”
赵向晚来不及细想,赶紧说:“抓紧审讯吧。”她目前只想知道,胡蝶到底是不是闵家蝶。
雷凌笑眯眯地说:“知道你着急,所以我已经让人把她带到审讯室去了。”
赵向晚冲祝康抬了抬下巴,整个人也兴奋起来:“走!一起去旁听。”

◎她喊我妈妈,我舍不下她……◎
雷凌与赵向晚、祝康一起走出重案组办公室, 走廊处遇到同事,显然都知道了消息,一个一个都过来表达祝贺。
“恭喜恭喜, 假水电工一案成功破获。”
“钱裁缝自杀?不管怎么说, 都是大功一件。”
“一幅画像逼得凶手上吊自杀, 哈哈!牛啊。”
赵向晚今天一直在整理资料, 根本没有来得及打听雷凌的行动,听到众人的祝贺之语,有些疑惑地看向雷凌。
雷凌得意洋洋,故意卖关子, 看了看赵向晚的身后:“季警官呢?”
赵向晚说:“被方涛凯请去画室了。”
雷凌哈哈一笑:“回头我请你们吃饭。”
【太神奇了,季昭一战成名啊。这件事要是传出去, 恐怕整个公安系统都要震动。】
赵向晚没有追问, 只抬眸看着雷凌,等他说出答案。
果然, 见赵向晚却没有追问,雷凌自己先憋不住了。
“钱裁缝自杀了, 你敢信?从现场情况来看, 恐怕是他看到贴在巷子里的通缉令,发现上面的画像与自己太过相似,内心产生恐慌, 所以……畏罪自杀了。你还别说, 见到钱裁缝之后, 我真的对季昭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像, 太像了!”
凶手畏罪自杀了?赵向晚感觉有些出乎意料。
一般人看到画像与自己很像, 第一反应不是逃走吗?像杀害闻倩语的凶手缑未平, 一看到画像就拼命外逃,因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只能跑进深山里躲藏。
钱裁缝看到画像之后自杀,难道真是觉得画像太像,害怕逃不掉?
雷凌道:“法医正在尸检,很快就会有结论。不管怎么说,破获此案你们帮了很大的忙,多谢多谢。”
赵向晚笑了笑:“能帮上忙就好。”
雷凌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我跟你说啊,抓到胡蝶也得多谢季昭的画像。太像了!虽然胡蝶做了伪装,裹了个头巾,脸上画上红色胎记,佝着个腰牵了个小女孩,可是……季昭实在是画得太好,真的!关键是神似。我一眼就识破了她的伪装,大喝一声:胡蝶!她当时背一僵,一副要跑的样子,我就知道是她了。”
赵向晚问:“她牵了个小女孩?”
雷凌点头道:“是的,大概六岁的样子,很瘦很小,胡蝶原本是要逃的,可是那女孩喊了她一声妈妈,她没舍得丢掉孩子,这才被我抓住。”
赵向晚问:“小女孩是胡蝶的女儿?”
雷凌摇摆了摆手:“我们问了旁边居民,那个小女孩不是胡蝶的女儿,是一个瘸腿女人在垃圾堆里捡来的一个弃婴。瘸腿女人瞎了一只眼睛,平时靠捡破烂为生,辛辛苦苦把小女孩拉扯大,今年二月吧,瘸腿女人死了,小女孩没人管,靠着旁边好心人周济才勉强活到现在。”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雷凌这一番描述,赵向晚的内心很沉重:“孩子这么小,怎么没找民政局救助?”
雷凌叹息:“窝棚区的人都是穷苦人家,很多都是文盲,根本不懂得求助。”
赵向晚问:“然后呢?”
雷凌回答:“小女孩一个人住最北边的一个破棚子里,漏雨又漏风,胡蝶应该是躲避追捕暂时躲在那个窝棚区,不知道怎么认识了那个小女孩。听旁边人说,胡蝶几次要走,小姑娘追在她屁股后头喊妈妈,她就没走成。”
听到这里,赵向晚有七分把握,胡蝶就是闵家蝶。
胡蝶明知道瑶市警方出了通缉令,躲在瑶市最危险,但却被这个小女孩拖住,没有远走高飞。
因为曾经被抛弃,所以见不得小女孩被抛弃吧?
审讯室里,雷凌、大吕、老薛严阵以待,盯着眼前这个抓了三个月才落网的胡蝶。
赵向晚与祝康作为旁听者,老老实实坐在后方,没有说话。
终于见到胡蝶,赵向晚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和季昭画的画像,几乎没有区别。
唯一不同的,胡蝶的右边半侧脸颊抹了一种红色染料,遮住了大部分脸,让人看不出来她原本的模样。
雷凌知道赵向晚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闵家蝶?”
胡蝶的肩颈僵直,半天才抬起头,与雷凌目光相接,嘲讽一笑,却没有说话。
【我六岁之后就改了名字,闵家蝶这个名字,我都快要遗忘。这群穿着绿皮的警察,竟然连这都能挖出来,真他妈烦人。】
雷凌看向赵向晚。
赵向晚点了点头,用嘴型说了一句:谢谢。
明确了胡蝶就是闵家蝶,赵向晚的内心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方面,是验证了季昭的“时间大法画像术”,很有成就感。这代表未来模拟画像又将多一项内容:根据时间的变化,推测出人物容貌的变化,为失踪人口寻找提供科学、有力的证据。
另一方面,是眼看着闵家蝶在这三十四年时光里,从一个有着茁壮生命力的孩子,最终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她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要犯罪?为什么要拐卖儿童?
雷凌问了胡蝶几个问题,她都冷着一张脸,一个字不说。
戴着手铐的手放在双腿之上,脑袋却转向一边,胡蝶的态度极其抗拒。
雷凌问:“你的同伙已经都交代了……”
胡蝶一脸的不耐烦,眼睛盯着左侧上方的白墙,仿佛那里开出了一朵花。
【既然都交代了,那还要问我什么?蠢货。】
雷凌问:“其他的孩子,都卖到哪里去了?”
胡蝶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能去哪里?男孩子金贵,卖得起价钱,享福去了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算老几?】
【抓到了,我认,不过就是坐牢呗。】
打定主意要顽抗到底的胡蝶忽然想到了什么,胡蝶转过头来,目光从负责审讯的所有警察脸上掠过,最终目光落在唯一的女性、赵向晚的脸上:“珍珠呢?”
雷凌终于听到胡蝶开口,却不料是以问话开篇,而且胡蝶谁也不理,只看着赵向晚,这让他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他皱眉问:“珍珠是什么?”
胡蝶没有说话,目光执着地盯着赵向晚。
看来,胡蝶对男性有天然的防范感。
五个警察坐在胡蝶对面,她只愿意与赵向晚打交道。
赵向晚只得重复雷凌的问题:“珍珠是?”
胡蝶说:“那个小女孩,我带着的小女孩。”
赵向晚转头问雷凌:“胡蝶被抓之前,牵着的那个小女孩呢?”
雷凌说:“我们想把她送到社会救助点,可是她不愿意,一有人靠近就激烈反抗,我们一个同事被她抓伤,暂时只能让她留在窝棚区。”
赵向晚看向胡蝶,胡蝶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没被他们带走。】
【珍珠肯定不会跟你们走,谁知道你们会把她送哪里去?】
雷凌看胡蝶的反应,似乎很庆幸警察没有把珍珠带走,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是警察,肯定会妥善安置好孩子。倒是你,你这么待她,是打算把她拐卖到哪里去?”
胡蝶闭上眼睛,选择无视,但那歪向一边的嘴角却把她内心的嘲讽与不信任表现得淋漓尽致。
【警察能把她安置到哪里?不就是孤儿院?让她和一大堆孩子一起生活,抢吃的、抢穿的,然后等待被人领养,被人欺辱,还好意思说是妥善安置!】
雷凌不知道胡蝶这股怨气来自哪里:“政府有福利机构帮助这些被遗弃的孩子,抚养他们长大、送他们上学,让他们有养活自己的能力。难道这样不比她一个人生活在窝棚区、等着好心人施舍一口饭吃好吗?”
胡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雷凌。
【即使一个人待在那个破棚子里,至少她是自由的!】
【虽然冷、虽然饿,至少不会有人打她骂她,不会有人把她当牲口一样送来送去。】
即使心中满是愤怒,胡蝶依然选择沉默。
雷凌有一种对着空气说话的错觉,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如果主动交代罪行,说出被拐孩子的下落,还能争取减刑。如果你一直闭口不言,等待你的将是严惩!”
从前面被抓的三名同伙的口供来看,胡蝶是拐卖儿童的主犯,也是唯一掌握贩卖信息的人。瑶市公安局费了这么多气力,终于把胡蝶抓捕归案,当然要审出被拐儿童的下落才算是功德圆满。
胡蝶将目光移向赵向晚,说了今天在审讯室里的第二句话:“我只和女的说话。”
赵向晚看向雷凌,目露征询之意。
雷凌看胡蝶完全无视他的所有问话,全程审讯下来只肯对着赵向晚说话,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说:“赵警官,那就麻烦你和她说几句话吧。”
赵向晚原本只是想旁听,现在却被推到了主审的位置。
赵向晚欠了欠身,表情柔和,声音清晰而缓慢:“闵家蝶?”
胡蝶定定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赵向晚取出一张乔红玉的照片,推到胡蝶面前:“这位是你姐姐,乔红玉,她一直在寻找你。”
胡蝶像脖子有些僵硬,慢慢地移动过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张照片。
【我姐姐?】
【我有姐姐?】
【她在找我?她还记得我?】
赵向晚没有提及儿童拐卖案,而是说起乔红玉苦苦追寻她的过程。
“乔红玉比你大六岁,你生于农历1961年五月初五,端午节,你刚一出生,母亲就难产去世,是你姐姐用米汤把你养到满月。61年正逢三年困难时期,农村的五月稻米未熟,家里实在养不活,听说罗县慈善堂收留孤儿,你父亲为了给你一条活路,只得把你送到慈善堂。
第二年,你父亲去世,你姐姐被叔叔、婶婶收养,生活得很艰难。可是她一直记得,她养过你一个月,记得你瘦得像一只小猫,连哭声都很小很小,记得母亲产后大出血,临死之前拉着她的手,让她一定要好好带妹妹……”
听到这里,胡蝶有了一点反应,嘴唇微张,双手紧紧捏在一起。
【我是端午的生日。】
【原来我有爸妈,有姐姐。】
【爸妈不来找我,是因为死了。】
“乔红玉十九岁嫁了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她开始寻找你的下落。她找到罗县慈善堂,但那个教堂早就被拆掉,里面所有的孩子都不知所踪。时间过得久了,什么记录都没有。她到派出所报案,同样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无法立案。可是她一直记得,一直在找人问。
乔红玉说你后背肩胛骨有一个红色的蝴蝶胎记。根据这个线索,我们找到当年罗县慈善堂的孩子,其中有两个人,一个叫闵成航,一个叫闵家槐,他们俩已经结婚生女,他们都记得你。”
闵家蝶现在就仿佛是一个渴得要死的人,行走在沙漠里,突然,面前出现一碗水,让她有一种猝不及防的幸福感。
幸福来得太突然,闵家蝶不敢相信。
吃过太多苦的孩子,看到糖的第一反应,是警惕,而不是欣喜。
可是赵向晚说得有名有姓,尤其是肩胛骨的胎记,还有闵家槐、闵成航这两个名字那么熟悉,让闵家蝶半信半疑。
闵家蝶抬起头,目光与赵向晚相对,哑声道:“真的?”
赵向晚:“我不说假话。”
闵家蝶摇头:“不,警察也会骗人。”
赵向晚从资料袋里,取出两张画像。
一张,是根据闵家槐的描述画出来的六岁闵家蝶画像;一张,是季昭根据人类面部骨骼、肌肉生长规律推测出来的闵家蝶成年后画像。
赵向晚说:“我是星市公安局重案组警察,这次来瑶市就是为了找你。因为我们发现通缉令上的你,与我们推测的闵家蝶画像相似度很高。”
闵家蝶看着自己六岁时的画像,喉咙口感觉有什么堵住,内心翻涌着无数念头。
【这就是我小时候?】
【以前的我,真的很爱打赤脚。】
【原来还有人记得我!】
良久,闵家蝶看着赵向晚,声音里带着执拗:“我要见乔红玉。”
赵向晚看向雷凌,征求他的意思。
雷凌问:“如果乔红玉过来,你会告诉我们孩子们的下落吗?”
闵家蝶笑得很古怪:“我说会说,你们信吗?”
雷凌很严肃地点头:“我信!”
闵家蝶抿了抿唇,偏过脸去,没有吭声。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警察也是一群骗子。】
赵向晚示意祝康出去和乔红玉打电话联系,趁这个间隙问了一个问题:“你明明有机会逃跑,为什么要为珍珠停留?”
闵家蝶沉默半晌,忽然开口说话,她的表情带着嫌弃,但声音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珍珠,也是被爸妈抛弃的孩子。”
“她比我更惨,一出生就被扔在了垃圾堆里,估计,她亲生的爸妈根本就没想过让她活。”
“收养她的那个瘸腿瞎眼女人,是和我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闵业娇。”
“我看到通缉令了,想离开瑶市,临走之前打算和娇娇见个面,没想到她死了,留下那么个累赘。”
“这孩子,见到我就喊妈妈,喊得我心里发酸。我只要一起身,她就跟在我后头喊,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丢下我。”
“个死孩子,哪个是她妈妈撒!她那个死妈妈,作孽,生了不要,生了不养,把她扔垃圾堆里,哪有这么黑心肠的妈妈!”
嘴里骂骂咧咧,可是一提到珍珠,闵家蝶的眼神里却多了温柔与不舍。
“可是,偏偏我就被这死孩子那可怜巴巴的几声妈妈绊住了脚。”
“我给她买新衣服,我带她去医院看病,我给她做好吃的饭菜,我带她去游乐场玩,看到她笑得像一朵花,我就觉得好高兴。”
“估计以前没人给她做这些吧。娇娇瘸了腿,又瞎了一只眼,靠捡破烂能挣几个钱?这年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不是?没有钱,什么也买不来,狗屁都不是!我谁都不信,只信钱。”
“她也是个人精儿,我只要一动离开她的心思,她就会哭得撕心裂肺地,扯着我的衣服,哀求我不要抛下她。”
“她那么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她喊我妈妈,我舍不下她……”
赵向晚明白了。
闵业娇也好、闵家蝶也罢,她们都是曾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她们缺乏正确善恶观的引导,虚荣贪婪、行差踏错,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可是,良知却让她们内心保留了一个温柔所在,那个温柔之地里,住着一个小小的珍珠。
——那个曾经被父母抛弃、无比渴望父母之爱的自己。
收养珍珠、拥抱珍珠、照顾珍珠,把最好的东西都给珍珠。
其实,就是给那个曾经害怕哭泣的自己,最最温暖的、最最无私的、最最真挚的,母爱。
通过帮助别人,救赎自己。
赵向晚低下了头。
内心翻涌着又苦又涩的情绪。
赵向晚也是被赵青云、魏美华这对无良父母抛弃的孩子,她也曾无比渴望得到父母的爱,她也曾无数次梦想回到过去,抱抱那个被养母钱淑芬责骂、殴打的可怜孩子,告诉她一定不要怕、要坚强。
赵向晚也想牵着年幼自己的手,带她去买花裙子、新书包,每天早上给她煎一个荷包蛋,送她去上学,给她买生日蛋糕,陪她过生日,抱着她睡觉,讲无数个童话故事,让她在梦里见到白雪公主、睡美人、海的女儿……
因为年少吃过苦,所以才会想要弥补。
此时此刻,赵向晚无比感谢她在生长的过程中,遇到了大姑赵大翠、老师梅心慧、还有村长……那么多人帮助了她,给她温暖,让她能够继续读书,让她内心一直保持着正义、善良。
闵家蝶也没有哭,她耸了耸肩膀,反倒是笑了:“谁能知道,你们警察会在那个破地方出现?钱裁缝平时很少出门,爱抽烟,一进去就一屋子的烟味。平时生意也不怎么好,窝棚区的人吃饭都成问题,哪个找他做衣服?估计也是个在哪里犯了事,缩在这个地方躲警察的吧。”
雷凌有点着急,用眼神示意赵向晚。
【赵向晚,问她啊,借这个机会问问钱裁缝的情况。她在窝棚区住了几个月,肯定知道点什么。】
赵向晚冲雷凌点了点头,帮他问案情:“钱裁缝真是自杀?”
闵家蝶点点头:“肯定是自杀啊,未必还有谁能杀得了他?你们公安局的人也是越来越厉害,画的那个画像简直是神了,太像了。昨天我就听到有人在说,唉哟,钱裁缝杀人了,杀了七、八个哦,手上沾了血,跑得掉不?还有人说,他能够跑哪里去?他是南边一个小城市来的,花光积蓄买了间砖瓦房,一住就是十年,听说他无妻无子,老家根本没人惦记他,都巴不得他死了。
估计也跑累了吧?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切都要重新开始,钱裁缝也没力气折腾了。他的肝不好、肺不好,好像胃也不好,反正天天要吃药,本来就活不长久。再说了,像他那种杀老人、孩子的坏东西,死了就死了呗。死了干净,死了好!免得你们警察把他抓了,还要浪费粮食、浪费精力去审判他。这个狗东西,死了还连累我被抓,狗的!”
发泄了一阵,闵家蝶有些累了,停了下来。
祝康正好推门进来,在赵向晚耳边道:“联系到了乔红玉,她说马上买票过来,明天一定到瑶市。”
赵向晚压低声音问:“乔红玉什么反应?”
祝康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闵家蝶。
闵家蝶冷笑一声,撇了撇嘴。
祝康看着闵家蝶,一字一句地说:“乔红玉让我转告你,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她的妹妹。她明天就能赶到瑶市,你受过什么委屈,吃过什么苦,都告诉她,她帮你出气。”
闵家蝶的身体再一次变得僵硬。
审讯结束,赵向晚站起身,看着沉默不语的闵家蝶,凤眼微微眯起,内心五味杂陈。
闵家蝶,这是一个复杂、矛盾的人。
她拐卖儿童,让无数家庭遭受失去、分离之苦,罪大恶极。
她心硬似铁。
但其实她内心依然有渴望,对亲人、对亲情的渴望。
这种渴望,便是她的软肋。
可是,此刻的赵向晚并不想像以前的审讯手段一样,以雷霆之势,朝着她的软肋进行攻击。
哪里痛,戳哪里?
不,这一回,赵向晚想要尝试另外一种方法。

◎努力做个好人吧◎
乔红玉第二天中午一点左右到达瑶市, 她连行李都没有放,直奔瑶市公安局。
在雷凌的安排之下,乔红玉见到了闵家蝶。
时隔三十四年, 这对亲姐妹终于见了面。
雷凌、赵向晚、祝康陪在一旁。
审讯室的墙面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 严肃冰冷。桌子、椅子都是金属材质, 泛着寒光。
隔着一张大桌子, 乔红玉看着坐在铁椅中的闵家蝶。
闵家蝶半边脸上的红染料印记已经清洗干净,戴着手铐,身上穿着件宽大的蓝灰色外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看到乔红玉泪流满面, 闵家蝶依然波澜不惊。
乔红玉声音哽咽:“小妹,你是我的小妹。这么多年来, 我一直在找你。爸妈都死了, 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闵家蝶打断她的话:“你结婚了?”
乔红玉点头:“是的。”
闵家蝶问:“有孩子吗?”
乔红玉:“有有有,一个儿子, 今年二十了,在星市上大学。”
闵家蝶的眼睑微微抽搐了一下:“你现在呢?”
乔红玉实话实说:“我在罗县汽车站那里搞了个门面, 开了家副食店, 生意还可以。”
闵家蝶垂下眼眸,看着地面:“那你过得还不错。有丈夫,有儿子, 你的亲人不只我一个。”
乔红玉来之前, 已经有过思想准备。
她知道闵家蝶一定会有埋怨, 一定会有愤恨, 一定会把被抛弃的痛苦发泄在她身上。可是, 真正见了面, 听到闵家蝶那冰冷的话语, 乔红玉的心被刺痛了。
乔红玉急切地解释:“我们是亲人,是一奶同胞的姐妹,在一个娘肚子里出生的姐妹啊。丈夫、儿子是我结婚之后才有的,但在那之前,我的亲人只有你一个啊,我一直记挂着你,我去找过你,真的!可是慈善堂不在了,孩子们也不知去向,我是个农村人,从小都没出过远门,我能力不够,所以一直没有找到你。如果不是赵警官在办案过程中遇到闵成航、闵家槐,又恰好我向赵警官求助,季警官帮你画了像,祝警官认出画像上的你,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你。”
闵家蝶的嘴角向右一扯,带着嘲讽,她抬头看着乔红玉,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剜着乔红玉的心。
“找不到,就不要找!”
“扔了就扔了,还找什么呢?”
“三十多年了,这么长时间你记挂我做什么?你有丈夫有儿子,自己开店当老板,日子过得这么美,记挂我这个可怜虫做什么?”
“还是说,你好日子过得腻了,善心大发,要施舍施舍我?”
“不用了!我胡蝶是死是活,一个人承担。”
乔红玉被闵家蝶的话刺得喘不上气来,哭得稀里哗啦。
“我不知道你会吃那么多苦,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家里太穷,没得办法,想着能活一个是一个。”
闵家蝶冷哼一声:“67年我才离开慈善堂,六年时间,你们怎么不来找我?”
乔红玉的眼泪在见到闵家蝶之后就没有停过:“我只比你大六岁!62年爸去世,我在二叔家里生活,那个时候我也才七岁半,每天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生怕被婶婶嫌弃赶出家门。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忙不完的家务活,踩着小板凳站灶台煮猪食,大冬天的打赤脚,因为根本没有鞋子穿。”
乔红玉越说声音越响,情绪也渐渐激动起来。
“你以为我过得好吗?你以为我过得容易吗?并不是这样!我六岁之前家里穷,什么都没有,我很小就跟在大孩子屁股后头拾稻穗、打猪草,给干农活的爸爸送饭,一年只能穿一次新衣服。六岁时妈妈死了,七岁时爸爸死了,要不是有二叔给口饭吃、给张床睡,估计早就饿死、冻死了。”
“我丈夫是二婶家亲戚,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根本娶不上媳妇。可是我愿意嫁,我太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我结婚的时候陪嫁只有一床被子,但我知足。我叔我婶家里四个娃娃,还要多我一张嘴,他们对我已经是仁之义尽。后来,赶上了国家允许农民进城打工,我就进城当保姆、卖早餐,起早贪黑,什么赚钱做什么,那个时候,真的是吃了很多很多苦。”
乔红玉快言快语,一激动起来说话语速更快,整个审讯室里都回响着她那噼哩叭啦像炮仗一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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