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拢春腰—— by松松挽就
松松挽就  发于:2023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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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早已把程延迷得魂不守舍,好让程延能完全为她所用,好让她能使唤他做任何事。
她以为她与冠怀生之间是“天赐良缘”,他恰好完美贴合她的泄.\\|欲要求。
原来程延与冠怀生才是猎人,而她才是被肆意玩弄的猎物。
凝珑翻过身,继续盯着月光看。
明明初秋刚至,可她怎么就感到浑身发冷。尤其是那颗心,仿佛用炭火都无法将其烤暖。
心一冷,心门就悄然合紧。
倘若这辈子还能从诏狱里走出来,她一定会狠狠报复程家人。
不择手段。
般朝初立,李昇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
登基大典后,他立即重新分派了各朝臣的官职。
李昇封程拟为嗣王,是国朝第一个异性王。程延则仍是世子,不过从前是国公世子,如今是嗣王世子,加之李昇有意重用程家,所以程延的身份地位可算是又上一阶。
各种朝事亟待处理,所以一切礼仪从简,就连皇后也是悄无声息就进了后宫。
最惹人注意的朝事自然是凝家的“贪污案”。
这事就算李昇有意不提,诸多朝臣也会趁乱踩一脚凝家。凝检任御史中丞时,对上圆滑,对下极其严苛,因此得罪不少人。如今大家乐于看凝家失势,更是要借案情把凝家往死里踩。
李昇态度不明,程延有意偏袒,因此朝殿里每日都在吵架,毫无意义。
这日,下朝后,李昇宣程延进宫下棋。
李昇:“怎么也不见你往诏狱里去见一见凝小娘子?”
程延:“我在追她的嫁妆。凝检这老滑头把她的嫁妆割成无数小份,租给无数家买客,要追回非常不易。他倒好,就算待在诏狱里也能坐享利息。钱生钱,光是吃利息就能让他下半辈子不愁享受。”
李昇:“追嫁妆是一回事,那是你这个未婚夫该做的。但见不见她则是另外一回事,你一日不见,人家就会多胡思乱想。到时候人出来了,说不定也都恨死你了。”
这话直戳程延心窝。
他想见,但不敢见,只能找各种借口拖着。
李昇叹了口气,“反正再有几日我就会让大监传我将大赦天下。”
忽地心生一计,又说道:“不然就把那日定在九月十二,是你原本要娶人家姑娘的那一日。凝家一放出来,你俩就大婚,岂不能直接彰显凝家的地位?再有,这段时间外面也在猜测你与凝小娘子间的□□,说你不要紧,主要是怕诋毁她的清白。当日出来,直接宣告凝检的官职,直接成一桩婚事,岂不对大家都有利?”
程延不赞成,“你想娶,人家未必想嫁。”
李昇:“她与凝家那几位估计在诏狱里闹了很深的矛盾。你还想让她出来后继续回凝家受气啊?听我的,先把她接回宁园,让她先逃离凝家这道深渊。”
程延不再说话。一个失神,满盘皆输。
公事好说,私事也好说,可一当公私缠得难舍难分,决定便会极其难做。
哪怕是一个小决定,也得反复深思熟虑。
程延失魂落魄地回了宁园,正好碰见程瑗。
程瑗还期待着嫂子不日归来,跟在程延身旁邀功。
“我都已按你说的把无歇院重新布置了一番。院落占地比从前要大,陈设布局完全照搬凝小娘子的中惠院。没有矮墙,那我就砸出个矮墙。没有长长的连廊,那我就建造一道。甚至连你待过的那排下人屋也有。”
程瑗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兴高采烈地畅想未来。
“她喜欢冠怀生,也喜欢程延。既然冠怀生与程延是同一人,那她的喜欢不就加倍了吗?”
程延心里本有些底,但听程瑗这么一说,那一点底气立刻烟消云散。
往常,就是事情再棘手,他也能得心应手地处理好。可情爱方面的事,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底气。
程瑗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可程延的心却早已飘到了诏狱里。
临近无歇院,他却把脚步一拐,直接走出宁园。
待他登上马车,车夫问:“世子是要去哪儿?”
程延:“诏狱。”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晚9点。

马车辘辘, 程延坐在车厢内,摸出了一瓶易容膏。
往鼻梁处搽一些,往下颌处搽一些,搽完便会显示出冠怀生那张脸。
剂量不同, 搽出来的样貌也不同。当初他首次易容, 误打误撞地摸索出了冠怀生的脸。
他完全没料到凝珑会如此喜爱那张脸, 也没想到他会因凝珑的喜爱而对易容膏依赖成性。
倘若那日不曾中春蛊,他就不会与凝珑春风一度, 也不会开始注意凝家,注意她。
程延这次搽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换了身狱卒衣裳, 进了诏狱。
最先看见他的是凝府下人。见有个脸生的狱卒进来, 众人还以为得救了, 毕竟他们不知金库那桩事。
但程延没看他们一眼, 直接走到凝检所在的那间牢房前。
程延拱了拱手,“凝老爷, 我奉陛下之命,前来送些床褥。”
凝检抬眼打量他,“我早已不是什么老爷了。”
再一看,果然见他推来一个装满枕头褥子的车。
凝检走过去, “陛下之命?难道陛下是想见我了吗?”
说着就高喊起“冤枉”,连着喊了几声, 不料却把对面正歇息的凝珑给喊醒过来。
凝珑睡眼惺忪, 放眼望去,差点把狱卒认成程延。
那声“世子”憋在喉管里, 差点就喊了出来。
而这时程延恰好转过身, 朝岑氏几位行礼。
“陛下近来一直在查凝老爷牵涉的案子。案子一日未查清, 凝家就一日不会有性命危险。”程延解下钥管串环上的几把钥管,分别交给身后的几个狱卒,让他们把牢房打开。
接着那褥子便一床床地送进各间牢房。
分给凝珑所在的那间牢房的是两床厚实被褥与两个棉絮软枕。
岑氏犹豫道:“狱卒小哥,我们这间牢房少了点东西吧。”
程延走到牢房里面,环视一圈,竭力克制眼神,尽量不往凝珑身上瞟。
他指了指岑氏与凝玥俩人枕过的草枕,又指了指俩人盖过的破被子。
“这不是有吗?”
程延看着抱团的母女俩,“你们不是已经有枕头和被褥了吗?怎的这么自私,连另外的都想占有?”
凝玥不屑地“哼”了声,“那是临时枕来将就的。如今有了更好的,自然要更换。这东西不都是陛下让你送来的嘛,你充其量只是个跑腿的,把东西送来就行,至于怎么分配,还轮不到你管。”
只听这一番话,程延就知道平时凝珑会受多大的委屈。
他终于把眼眸转到凝珑身上。
她置身事外,站得笔直,抬头望着那扇充盈着温暖阳光的高窗。
她明明是最受不得任何委屈的人,如今却淡定得像不曾来过诏狱。
程延亮出一块缀着“程”字的金令牌,“陛下确实没说怎么分配,但程世子说了。如今程世子可是嗣王世子,他的话有多少分量,想必诸位都知道。”
听见“世子”二字,凝珑终于肯正眼看他。
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生气,没有爱恨嗔痴,仿佛是死了一般。
“世子?”凝珑恍若隔世,“是程延吗?”
这简单的问句仿佛暗藏着两种意思。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伪装,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程延吗?”
又或许只是在问,那姓程的世子,是不是原先她认识的那位。
程延颔首说是,“世子挂念小娘子,也挂念着凝家。不过没有陛下的口谕,外面的人进不了诏狱。所以他只能把令牌给我,若遇到任何阻力,只管把这令牌拿出来。”
他提溜着令牌,展示给几位主家看。
凝检忽觉那令牌就是救星,那是世子在告诉他:凝家不会有事。
尽管他早已把这个答案猜了出来,但如今却是更坚定地相信,不但不会有事,反而会比从前过得更好。
凝检说:“世子有心。”
岑氏只能顺着话说:“珑丫头,先前你吃了不少苦,今日老天有眼,终于能让你好过一回。”
凝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死死瞪着凝珑。
程延又看一圈:“令郎怎么不在狱里?”
凝检:“在小哥你来之前,他就被别的狱卒叫走了,说是要单独问话。这些日子皆是如此,我们几位被轮流叫出去问话,过会儿就会被放回来。”
程延回知道了。见东西已经发放完毕,就转身欲走。
可他余光瞥见凝珑一直好奇地盯着他,盯得他动了恻隐之心。
“正好我也有话要问凝珑小娘子。小娘子,你随我出来一趟。”
凝珑刚抬起脚,便被云秀拦住。云秀摇摇头,口语道:“不要去,外面不安全。”
凝珑让她放心,随后便跟着程延离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同穿过潮湿阴暗的狱道。
狱道尽头是一排小屋,每间都逼仄隐秘,单独审问犯人便会在此进行。
程延挑了一间屋,进去时正好见隔壁狱卒带着凝理出来。
凝理瞥见凝珑,“大妹妹你……”
程延替她回话:“我来问她一些问题。”
凝理没顾上看程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凝珑身上,非得等凝珑回他,他才肯走。
程延盯着对面的狱卒。
那狱卒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那狱卒。只能说明,他们俩“狱卒”都是外面人伪装进来的。
那狱卒并不催凝理,反而很有耐心地等待。
凝珑被凝理盯得心里发毛,“大哥,你快跟着狱卒回去吧。那边还在等你回去。”
之后就随程延进了屋。
屋门一关,小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凝珑抬起手,往前胡乱摸了摸。
好巧不巧,正好摸到程延的胸肌。
他往后一缩,死板道:“凝小娘子,你逾越了。”
可他的身体并不觉逾越,反而贪婪地享受她的触碰。
凝珑尴尬地笑笑,下刻便眼前一亮。
见那狱卒擦亮一根蜡烛,将蜡烛放在烛台里。
凝珑这才看清屋内陈设。
一张铁桌,两把铁椅,四面不透风的铁墙,墙上挂着一道布满倒刺的蛇鞭。
待在这么逼仄压抑的屋里,再被狱卒恐吓几番,怕是什么话都会交代出来。
程延与她对面坐着,并不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消瘦些,但依旧美得惊人。
这份美把他的伪装照得无处遁形,让他想起从前跪在地上被她当马骑的荒唐日子。
有些掌控与臣服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就像现在,凝珑只把指节一屈,他就想张开嘴,让她去搅弄。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真会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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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自践踏了她的真心。◎
实际上凝珑只是感觉很无聊, 又不想主动开口,就把指节屈起又伸直,当作消遣。
程延也把盯着她白皙的指节当成他的消遣。
他还在想为什么她不黏他了,后来才想起来, 现在在她眼里, 他不是程延, 也不是冠怀生,只是一个公事公办的普通狱卒而已。
这倒也能让他了解她会怎样对待陌生人。
疏离, 冷漠,高高在上。
她一直是这种人。
程延把烛台往她那边推了推,把她所在的地方照得更亮。
他问:“小娘子可有受贿赂?可有拿不干净的票子买不干净的东西?”
凝珑冷笑一声, “没有。”
她又不是大官, 哪有权力去贪污受贿?
自来了凝家, 月俸都是岑氏给她的。说是月俸, 其实她心里清楚,那都是从嫁妆里扣出来的。月俸给的倒是挺多, 但那不过是岑氏的算计。若她索要嫁妆,岑氏便会说:“小姑娘不懂节省,那嫁妆我先给你保管着。”
外面都说凝家人待她极好,可那分明就是她应得的!
程延见她脸色“唰”地冷了下来, 一看便知她没在扯谎。
程延:“这十几日时间里,凝家被抄得一干二净。狱卒分批把几位叫来问话, 是想叫几位如实交代。毕竟贪来的金银珠宝都在那放着呢, 若再说没贪,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凝珑不卑不亢:“那是他们贪的, 可不是我贪的。老爷夫人共有的那座大金库, 凝玥的小金库, 你们不是都查出来了么?我有没有贪,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这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言语间颇有种要跟凝家闹得鱼死网破的感觉。
程延想她是受够了被人压榨的日子,但他要想把狱卒这个身份落实到底,就还得继续问下去。
“此话当真?”
凝珑有些不耐烦:“当真。”
他坏心眼地想吓一吓她,便沉声说道:“就算当真,我们也会再查一查小娘子。”
凝珑转了个话题,反过来问他:“那日禁军来抄家,在清点人数时,难道就没发现府里少了个人?”
程延:“这不归狱卒管。”
凝珑:“少了个犯人,怎么不归狱卒管。这样吧,我把那逃走的犯人告诉你,回头你好好感谢我。”
程延:“我怎么感谢你?”
凝珑指着他腰间挂着的那道金令牌,“我要见世子。你应该是他身边的侍卫吧,否则他那么谨慎,怎么可能轻易把令牌交给你?”
程延顺水推舟,把令牌解了下来,摊在桌上。
不论是在前朝还是新朝,程家仍旧是她的盾牌。但这又令凝珑感到可悲,盾牌就意味着她仍要像从前那样讨好程延,把一套流程重新做一遍。从前还有个冠怀生供她撒气,如今没有了撒气桶,她只会更憋屈。
“凝小娘子想多了,我确实只是一个狱卒。你的要求我做不到,但那个逃走的犯人是谁,你必须告诉我。”
凝珑不信他的话,不过却把冠怀生供了出来。
“那个叫冠怀生的,把他带来。”
程延问:“带过来,之后呢?”
凝珑恨得牙痒,“把他打死。”
那种恨意毫不掩饰。程延始终想不通她现在为什么会那么恨冠怀生。
他压下心底疑惑,只是淡淡地哦了声。
凝珑的平静淡定只是表相,实际上她已经失眠多日。每每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冠怀生那张脸。她以为他是真心臣服,却不想,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一溜烟地窜没了影。
多可笑啊。
她还在为他找各种不在场的理由,他倒潇洒,自此消失不见。
她把烛台往对面推了推,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满脸憔悴。
“你一定觉得我很恶毒吧。”她说,“在凝家人眼里,我估计也是恶毒自私的人。但我不过只是想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只是想得到一个解释。”
凝珑侧眸看向那道蛇鞭,喃喃自语:“难道我当真是一个恶毒的人?”
程延给不出答案。
把她送回去后,凝检又扒着栏杆问:“陛下有没有说何时召见我?”
程延:“凝老爷还是耐心等着吧。”
那头李昇下了朝,本想躲在后宫清净清净,哪想隔了老远都能听见群臣的驳斥声。
胡昭仪看他心不在焉,把脑袋朝他那一歪,试探地问:“官家不然还是出去看看吧。垂拱门外站着的都是一帮肱骨老臣,辅佐李家多年。官家倘若不去见,岂不是伤了老臣的心?”
李昇捏着眉,十分头疼。
“这帮老臣传消息就是快。我刚跟世子说,待大赦天下后,想抬升凝检的官职,扶持凝家。这只是口头上一番话,具体能不能施行,怎么施行,尚还没有定论。结果仅仅是口头言语,就能把他们逼急。说我偏心不公正,不仅要弹劾凝检,还要弹劾程家,闹得越来越厉害。”
胡昭仪的娘家胡家,是平京六大世家之一。原先凝家还没出事时,胡老爷与凝检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俩人贪心程度不分上下。如今凝检出事,胡老爷为了自保,立马撇下凝家,不愿搅入这场风波。
按说胡昭仪遇见这种话题,也得避之不谈。
可原先凝珑帮过她,她理应帮凝家说说好话。不过她又不便把立场表现得太明显,所以问:“官家可有对付方法?”
李昇摇摇头,“这帮老臣是想把凝家往死里整,非得送凝家上断头台才好受。”
胡昭仪给他递去一盏清热解火的茶,“官家似乎很在意凝家,是为程世子吗?”
李昇:“是,倒也不全是。”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程延那小子心悦凝珑,这事你我都知道。我把程延当义弟,他的心上人我怎么可能会不保?凝家好歹算凝珑的母家,凝老爷与夫人又将她养大,看在程延的面子上,我怎么可能不救凝家?不过还有另一方面……”
他掂起一本记录着前朝所有朝臣的簿子,扔到胡昭仪面前。
“当初宰相派式微,我与程家是造反派,以凝检为首的是中立派。若非中立派支持,我定不会如此轻松就夺得江山。现在凝检是落魄了,哼,想当初不知有多少人排队等着巴结他!我这一壁江山,半壁是程家,半壁是凝家。你当老臣就是好人?哼,他们就是想踩着凝家上位,成为第二个凝家!”
李昇指着簿子其中一页,“你看看,当初有多少人站队凝家?现在他们不敢出面求情,是怕牵连自身。人都是认领头的,但凡有一家站出来给凝家说话,那凝检早就被说成是绝世忠臣了!”
他怕这些话胡昭仪听不懂,便换了一种方式解释。
“世上哪有人经得起查呀?若真是要查,那六大世家一个都跑不了。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计较罢了。贵胄门阀的威力我们都清楚。拿凝家开刀,也是想警告其他世家:从前幼帝昏庸,任由他们肆意为之。如今可不同了,往后再敢贪,我绝不再讲情面!”
胡昭仪这才松了口气。
她敛眸道:“官家想是一回事,但做又是一回事。道理心知肚明,但对外又不能明显放水。还是在我这里躲一躲吧,等世子回来,再与他商议商议。”
李昇点头说好。
过会儿他悄摸去了前殿,正好遇见程延求见。
李昇像看见救星一般,总算松了口气。
“你爹虽是嗣王,但他不好管事,大小事都托付给你。所以你也别嫌我烦,三天两头把你叫来。”
程延卸了易容,脸上仍旧不舒服。
他照了照镜,想看看脸上有没有起疹。被李昇看见了,又是一番腌臜。
“你是官家,不是从前的荣王。做什么决断,不是在你一念之间吗?”程延道。
李昇说哪有那么简单,“说来说去,还是为凝家那事。满门问斩嘛,我怎么舍得?升官还是贬官,如何决定?这事情太复杂,又想不出个解决方法。”
程延失笑:“当初选择拿凝家开刀,难道不是官家你自己决定的吗?如今真到了要开刀的时候,你反倒又不舍得。”
李昇回怼:“难道你就舍得?”
程延说回正事:“当日出狱,当日升官确实不妥。那帮老臣既然喊着要凝家满门问斩,那干脆就照做好喽。”
李昇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先抑后扬?倒不失为一计。凝检还是有些真功夫傍身的,若出狱后戒了贪心,那定是一大助力。他能带动很多人,他若忠心待我,那六大世家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抑容易,扬却很困难。”
程延回:“不过刚说要给凝检升官,有些人便坐不住了。那好,干脆就趁现在放出凝家要满门问斩的消息,让那些人先得意一番,降低警惕。抑扬不是问题。自古以来,贬谪或升迁只在一念之间。一事错,便能引来贬谪。一事成,便能步步高升。这些都是可控的。”
李昇觉得有理。
又问起程延关于巫教派的事。
“他们现在怎么没动静了?”
“在等你放松警惕。”
“那教首只知他叫秦适,旁的信息都是假的,再查不出更多。擒贼先擒王,若能擒住那教首,其他就好办了。”
程延呷了口热茶,直接戳破教首身份。
“教首秦适,其实是凝家大哥凝理。他与顾将军勾结,等你把江山整顿好,人家再一把夺过去。”
李昇倒不算太过震惊。原先他与程延已经隐隐猜到凝理在暗地里做着什么坏事,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十分文弱的凝理,竟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程延道:“想必凝家还不知他的另一重身份,我们暂时也不必急着去戳穿。既然凝理要演,那我们也陪着他继续演下去。”
对话间,外面老臣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李昇又头疼起来,“还是拿这帮老顽固没办法。他们倚老卖老,一受委屈就拿出要横死的架势。”
程延不禁嗤笑,“领头的老臣姓顾,是顾将军的叔父。人家现在可是拿钱做事,故意给你添堵呢。”
只这一句便点醒李昇,“我还当他们是真心抱怨不公,原来竟也是为了自身利益。”
程延回:“所以才要先抑后扬,先降低他们的警惕心,再一击致命。”
不过凝家可以再继续受压抑,凝珑却再不能。
程延原本想光明正大地把凝珑接走,让所有人看到他对她的偏爱。不过如今为了大局,只能捏造出强夺她的假象。
他把接凝珑出狱的计划跟李昇讲了讲。
倒是很可行,不过李昇想得远,为程延与凝珑的未来担忧。
“你还嫌她不够恨你啊。”李昇提眉斥道,“我早就劝过,你要想逃出来打仗,那就该让一个傀儡假扮你,先待在凝府,与他们一起被捕入狱。你倒好,直接搽去易容膏骑马打仗,该做的掩饰一点都不做。”
程延沉默下去。
李昇又说:“她现在认定冠怀生是骗心骗身的骗子,是彻底背叛她的叛徒。我要是她,恨不得把你给撕了。你倒好,不仅不避风头,反倒想用冠怀生的身份把她带出来。也不知你是胆子大还是没脑子……”
程延叹了口长气,避而不答。
李昇无可奈何,“也罢。消息一旦放出去,我们便要把这出戏演得天衣无缝。我贬凝家,你强夺凝珑,一套戏演下去,自然会降低他们的疑心。”
说是“满门问斩”,其实凝家人一个都不能动。
不过李昇到底没真正说过要问斩凝家,他利用舆论,将一个不可信的谣言越传越真,让那些急着跳脚的小人现身,自己隐退看戏。
风声传得很快。
待程延走到垂拱门前,诸位老臣已经听探子来报,说凝家问斩在即。
这时候人也不吵了,都在竭力掩饰脸上的笑容。
为首的是中书舍人顾均益。
顾均益捋着白花花的须髯,“官家有眼,这次严惩凝家,也算是凝家罪有应得。”
他估计程延这时心里不好受,便嘲讽道:“世子以后要睁开眼睛选一选合适的同僚啊,万一再被偷家,那就不好喽。”
程延故作落寞,“舍人教训得是。”
老臣纷纷偷笑,那喜悦劲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消息只是刚放出来,他们便似大获全胜。
程延目送他们走远,可心里的窝火劲怎么也憋不住。
索性捡起一块小石子,“嗖”地弹中顾均益的腿肚。
顾均益当着同僚的面摔了个狗吃屎。
年轻时还能捂着腿肚怒骂几句,如今年迈,只能趴在地上连连哎唷。
他立马想到这是程延在蓄意报复,指着身后:“你……你……”
而他身后什么都没有,程延早已消失不见。
顾均益把腿肚愤恨一蹬,差点被气死。
十三把一个木箱搁在程延面前。
“主子,这是你要的东西。”
程延摆摆手,让他退下。
凝府现在被搜刮得比清汤寡水还干净。府邸还是那个府邸,可人去楼空,人气全无,显得很阴森。
程延把凝珑屋里的所有物件都搬了过来。
大到拔步床,小到一盒胭脂,都规矩地摆在另一间屋里。那屋的陈设与她原来的卧寝一模一样。婢子每日去打扫几遍,屋里干净,随时能入住。
这个木箱因为不显眼,差点被抄走。
髹红木箱扣着一把粗劣木锁。箱是她的,锁是冠怀生送给她的。
程延忆起过去。
他作冠怀生时,喜欢出门跟老师傅学各种手艺,回来后不断练习手艺。
冶铁铸银,木工焊工都很精通。有几日他特别喜欢做手工活儿,三天两头往她屋里跑。有时给她一套金银项链,有时给她一把木锁,有时给她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她只会翻个白眼,嗤笑他手艺不精。至少他看见的所有反应,都是她的嗤笑不屑。
她说:“这么难看的物件,狗都不稀罕!”
她说:“骂你是贱狗,还真把自己当一条狗了?什么破铜烂铁都往家里带,你当我这里是狗窝啊?”
她说:“赶紧滚,难道你还等着我说谢谢你?”
当着他的面,她把那些小物件狠狠一摔。
他失望离开,以为她都把那些给扔了。
可他没想到,那个被她骂“丑到一个新高度”的小木锁,竟会别在被她夸“价值万金”的黄花梨木箱上面。
这小木锁其实是一道机关,把锁头往内一掰,就能把锁解开。
“啪嗒。”
木箱斜开一条缝。
程延打开了木箱。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摆在正中央的一对小泥人。
恍惚间,耳边蹦出一道声音。
“喂,别看了。不买,赶紧跟我走!”
程延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
又想起当时待在那倌馆里,他发现屋里少了一位男郎。他还在瞎想那男郎会不会与凝珑发生了什么私密事,如今却后知后觉,想来凝珑就是在那时让男郎替她出去买泥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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