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拢春腰—— by松松挽就
松松挽就  发于:2023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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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痛的呢,分明喜欢得不得了。
凝珑就这样过日子,以为往后的日子都会这般平静。
可却不曾想,变故来得令所有人措不及防。
凌晨,雾气未消,整个平京城都尚在沉睡。
忽地,宫里丧钟敲响。再之后,各条街巷都回荡起敲梆子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嚎。
凝珑没见过这阵仗,让云秀锁紧屋门,俩人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时候,阖府也都紧张起来。
凝珑把榉木窗侧开了一条缝,接着便听见管事高喊道:
“陛下中毒身亡,宰相揭竿而反!”
话音甫落,便见天际雷电轰鸣,暴雨倾盆落下。
外面乱得好像能把天给掀翻,屋里,凝珑的心陡然变冷。
她的身晃了晃,接着腿脚一软,栽进了云秀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以后都是早上六点更新啦。

这时凝检正被困在宫里。
早起参朝, 本以为今日平平无奇。哪知大监刚请来幼帝,那幼帝便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尤无庸自乱阵脚。他是想毒害幼帝,可他分明没吩咐手底下的人今日下毒!
上一刻朝堂还肃静有序, 这一刻便乱得揭不开锅。
程拟程延父子俩紧急救场, 朝中两派分势更显。
尤无庸本还想再隐藏实力, 待查清是谁毒害了幼帝后再反。今下见局势于他不利,干脆披了件黄袍, 手持长剑策反。
凝检这棵墙头草此刻自然要站在亲家那一方,便慌忙往程延身后躲。
“女婿啊女婿,你可得保护我。”
凝检装模作样地握紧佩剑, 可实际他连剑身都不知道要怎么拔出来。
程延无心管他, 虽觉事有蹊跷, 但眼下情况紧急, 已不容他再去细想。他匆忙瞥了眼宫殿外的天,阴沉沉的, 眨眼间就落了大雨。
起兵造反对尤无庸和程家父子而言,并不算是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毕竟两方都为此事做了很久的铺垫,真到骑着高头大马兵戎相见时,反倒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刻, 终于来了。
战场很快由小小一个禁中扩大到整个平京城。宫外,荣王早已聚集上万将士, 与宰相派打得不可开交。
偌大一个城池, 此刻被划分成无数个独立的小世界,凝府倒还算安全。
府门紧闭, 阖府护卫高度警戒, 全力保护着府里众人。
岑氏心里清楚, 这场硬仗荣王必胜无疑。可人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心里兀突突的,与凝玥待在一起,竟都怕得流了眼泪。
凝珑倒不害怕,只是觉得声音又大又吵,很是头疼。
她与云秀很快走到前堂。
凝珑吩咐下人轮班站岗放哨,一有动静立即回来禀报。刚宽好岑氏的心,就见凝理快步走来。
“娘,你还好吗?”
凝理倒是堂屋里最镇定的人。他不紧不慢地给岑氏倒了盏茶,而后请求道:“我想穿铠甲出府,把爹寻来。”
岑氏捂着心口,声音发颤:“儿,你怎么拎不清事呢?现在外面要掀翻天,枪林箭雨的,你还敢出去寻人?老爷待在世子身边,有他们护着,不会有事。反倒是你,你是学了几年武功,可哪能比得上那些将士。”
她拽住凝理的手,“你脑子转得快,你帮娘分析分析,我们该怎么做?这仗不知要打多少日,也不知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两个妹妹的婚事原本都已定了下来,如今肯定这婚肯定是结不成了。家里就剩你一个男人,这时候你要把家撑起来。”
凝理说自然。
他看向凝珑。
“大妹妹与世子是未婚夫妻,关系那般亲密,难道就一点不知世子领兵抢天下的事?”
凝珑平白遭他怀疑,语气冷了下来。
“世子没特意跟我提过,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必定会有。但谁知道事情具体在哪一日爆发,又会牵涉到谁?大哥这话倒把知情不报的罪责一下扣到了我头上。”
岑氏赶紧劝架,“这时自家人千万不要再闹矛盾。”
说罢又拉起凝珑的手,“珑丫头,你这桩婚事怕是要等新朝建立后再提上日程。”
凝珑把手抽了回去,心里还生着气。
“婚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亲近人的安危。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危险,这些都尚不知。”
她心里期待着程延那边早点完事。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她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早点离开凝家。
不过既然如今还尚在人家屋檐下,那就只能韬光养晦,把自己当作凝家人,给凝家想办法。
雷声轰鸣,天空紫红交加,府外时不时轰隆一声,那是火炮攻墙的声音。
如今府里几位贵人都被困在前堂,焦急地等待结果。心情本就低沉,忽然看见雷电把堂前的几棵树劈成两半,更是郁闷得不得了。
霎时起了火,然而还不待岑氏传人灭火,暴雨便又把那火苗给彻底浇灭。
雨势越来越急,堂里愈发闷热。凝珑扯着扇扇风,只觉短褙子要黏在背上,汗是不见歇地冒出来。
凝理悄摸走到凝珑身边,小声提醒一句:“大妹妹素来喜爱冠怀生,如今突生变故,大妹妹都记得把贴身婢子带来,怎么不见你把冠怀生那厮找来呢?”
凝珑这才想起府里还有个冠怀生。
不过也仅仅限于想起他。她往一旁躲了躲,“离了他,我能活。离了云秀可不行。再说,阖府下人都在各间屋里守着,难道他还会逃出府去?他好好在屋里待着就行,难道我还非要把他叫过来,跟我贴在一起才行?”
她很讨厌别人揣度她与冠怀生之间的关系,显得她有多在乎他一样。
凝理笑得别有深意:“别人乖乖待在屋里,但冠怀生可不一定。大妹妹要不去看一看,万一他跑了呢?”
凝珑:“跑?那就让他跑!他今日敢跑,往后就再也不要往我眼前凑!”
一番对话下来,凝珑总算意识到不对劲。
她抬眸看向凝理,“大哥究竟想说什么?”
凝理却只是悠然一笑,“大妹妹很快就会知道。”
他如今可算是明白了。程延这是在披皮装羊呢。什么私生子,什么奴隶下人,那都是程延为伪装冠怀生捏造出来的说辞!
这番事实,于他而言是意料之中。于凝珑而言,约莫是她不可承受的欺骗。
他很想看看知道真相时,凝珑会有多崩溃。
这一场仗的结果毫无悬念。
尤无庸筋疲力竭,被荣王当成一个皮球踢来踢去,在泥地里来回翻滚,毫无尊严。
荣王高举长剑,剑身上黏糊的血液还正往下面嘀嗒。
暴雨里,他抹一把脸,慢慢举起剑。
“尤老贼,受死!”
只听“嚓”一声,下刻尤无庸的人头便落了地。泥地里霎时洇出一片血水,飞快朝四周蔓延开来。
宰相派的宰相都被砍了头,剩下的自然不必多说,挨个被处死。
除了少数曾被宰相要挟,被迫投靠宰相的朝臣,这些人有用,荣王便都给他们留了条命。
一场暴雨能够洗刷掉呛鼻的血腥味,不过交战两日,战事就在雨声中平息下来。
荣王李昇披黄袍坐在了龙椅上。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只不过官家换成了前皇帝的舅舅来做。
程拟满心感慨,与李昇拥抱在一起。
“准备了这么多年了,终于……”程拟给李昇正了正衣领,“这是我叫的最后一声荣王,往后再见,就要改成称‘官家陛下’喽。”
李昇亦感慨颇多,“从前你我是同僚,往后我为君你为臣,你定要像从前那般直言劝谏。”
宫变一事可谓是快刀斩乱麻,百姓只知道暴雨下了两日,街里乱了两日,再一睁眼,江山便焕然一新。
李昇还未习惯当官家,仍旧像从前那样,与程家父子围着一张圆桌吃茶说事。
李昇道:“我已将国号昭告天下。国号为‘般’,司署里都觉这名字好。”
程家父子颔首说好。
剩下要商议的就只剩下一些不得不做的琐碎事,譬如登基大典,选适龄的姑娘扩充后宫,完善律法等等。
不过这些事自有人替李昇分忧,而他着重要说的是凝家的事。
李昇有些犹豫,“凝检这老狐狸贪欲强。起初私吞外甥女的嫁妆,后来在御史台当值,偷行贿赂。这倒还能说得过去。再后来胃口越来越大,竟还敢吞国库里的军饷钱!你说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程凝两家本是板上钉钉的亲家,如今李昇表现出对凝检的不满,程拟也不便解释,索性使眼色给程延,让程延解围。
程延淡定地吃着茶:“这好办,陛下定下凝检贪污行贿的罪,把凝家都压入诏狱等刑不就好了?”
李昇满脸震惊:“按律法,我自然能这么做。但……但你们不是亲家嘛。我刚当官家,急需重振朝纲,肃清朝中风气。这等关键时候,最需要献出一家来杀鸡儆猴。凝家最合适不过,但难道我当真能把凝家上下都处死?你这话说的,难道你对凝珑的情是假?”
程延:“陛下也说,让凝家献祭是眼下最有效的立威方法。把凝家关进牢里,同时散布凝家失势的消息,把凝检的小金库充公。新朝建立,总要大赦天下彰显仁德。把凝检的赃款收走,把嫁妆还给凝珑,把凝家这个黑巢洗白后再大赦天下,事情不就解决了?”
程拟倒觉这办法可行。
“最好的戏便是戏中人不知自己已入了戏,还当是在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凝家几代为官,是京里六大世家之一,自然不能全部处死。反正戏已经演了这么多出,也不差这一出。”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成功说服了李昇。
李昇:“好,那就按这计划做。但切记,都得演得像一些,万不能让那帮顽固朝臣看出破绽。”
后来又商议了许多事,再踱出殿来,黄昏已过。
程延站在阶上,远远望着凝府所在的那个方向。
程拟与他并肩而立。老父亲虽赞成他提出的办法,但仍觉这招很险。
“等凝家再从诏狱里出来,凝氏家族会更强盛。但,凝珑也会在那一刻明白你的所有欺瞒。她恐怕不会原谅你。”
程延叹了口气,“当初为探查凝检那金库所在,我易容成冠怀生潜入凝府。那时不曾想到,要成功脱身且不伤害任何人,会是如此艰难。”
他想做一辈子的冠怀生,但他偏偏是程延,是在朝政里斡旋的世子。
不过这时他还存着念想,也许将误会说清,凝珑还会原谅他。
程延向来自傲,自以为能掌控所有。好就好在这点自傲,让他在政局里站队正确。坏也就坏在这点自傲,让他习惯了俯视,始终不会平视,不能完全摸透人的脾性。
所以他忘了,凝珑向来是高自尊的人。她不接受自己的尊严被摁在地上狠狠摩擦,也不接受任何蓄谋已久的诈骗。
她是不会轻易原谅的人。
听小厮报事情落定那一瞬,凝家众人都松了口气。
但就在众人欢喜之时,凝府府门突然被禁军推倒。
数十禁军身着黑甲,手持长剑,一下包围了凝府。
凝检不明所以,走到禁军统领面前问:“统领,你这是作甚?凝家是犯了什么事,竟能惊动禁军专门来跑一趟?”
统领冷笑一声,接着高呼道:“官家口谕:查抄凝府,将凝家众人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下一瞬,禁军各自分散开来,在府内各处贴上封条。
真金白银一箱箱地往外搬,府门口百姓聚集,扒着头好奇地窥探府里情况。
凝检原地石化,凝理若有所思,岑氏、凝玥与几个老嬷嬷抱成一团嚎哭。
凝珑却拉着云秀跑到下人院,把屋门挨个推开,一遍遍地寻冠怀生。
已寻了两三日,却从未见冠怀生的身影。
凝珑闯到他屋里,翻箱倒柜。
衣物,洗漱用具全都不见,屋里干净得像从没住过人!
“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此刻凝珑终于要承认这个事实——冠怀生跑了!
不不,他一个奴隶能跑到哪里?程家不会护他,他更不会傻到重新跑回奴隶窝。
这狗东西到底跑哪去了?
凝珑匆忙往院外走,想去府里其他地方寻一寻。
不曾想,一转身竟差点扑在禁军统领的怀里。
凝珑面无血色,“你们想做什么?”
统领语气平淡:“凝小娘子,请往诏狱里走一趟。”
这绝对是凝珑人生里的至暗时刻。
作者有话说:
今日是6000字分开发(实在太忙顾不过来)。下更在晚9点。文案剧情又快来了哈哈哈哈

◎给来路不明的他撑腰。◎
诏狱里迎来乌泱泱一群人, 狱里阴冷,让人感到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
凝珑抬起眼,看着从高窗处溜进来的一线阳光,忽觉过去的很多经历都不太真切。她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 凝家人待她时而刻薄时而真心, 她时而亲吻程延的唇瓣, 时而把自己嵌进冠怀生的身体里。
心乱如麻,那些纷乱复杂的思绪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云秀害怕地贴在她身边, “小娘子,我们是要死了吗?”
凝珑摇摇头,明明不算伤心, 却还是滚落一串泪珠。
“再等等吧。”她说。
凝家拢共几十口人, 婢子嬷嬷一间牢房, 汉子们一间牢房。主家五位里, 凝检凝理父子俩一间牢房,岑氏凝玥与凝珑一间牢房。不过凝珑那间牢房里还有三个婢子伺候。
下人的牢房在另一过道, 与主家离得远。父子与母女的牢房正好错对面,隔着两道铁栏杆,尚还能自由对话。
趁狱卒在外面换岗,岑氏逮住时机, 扒着栏杆问凝检:“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新朝已建, 咱们家不说是大功臣, 起码也还是贵胄世家。如今怎么就吃上牢饭了?”
凝检往外瞥一眼,确信下人不能听到这处的说话声后, 方开口道:“唉, 都怪我, 贪心不足蛇吞象。金库那事肯定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外人给举发喽,趁新朝初建,赶紧禀告给陛下,就想趁机邀功呢。”
岑氏听罢,血色尽失,只觉脑袋像被雷劈了一般。
“怎么会……怎么会……”她把栏杆攥紧,“是谁举发的?外人,阖府还有什么外人?”
凝玥闻言,把眼眸转到凝珑那处,恐慌道:“是你举发的?”
眼见凝玥走近,云秀护主心切,猛地窜上前,把凝玥狠狠一推。
云秀:“二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凝玥摔得四仰八叉,此刻再顾不上什么体面,指着云秀与凝珑怒斥:“赵珑,凝家养你二十年,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纵容贱婢踩在我头上!好啊,我这主子不像主子,她这婢子不像婢子,这就是你院里下人的素养?真丢脸!”
凝珑坐在硬板床边,翘着二郎腿看凝玥的笑话。
她垂着眼眸,从容淡定,对上凝玥记恨的目光。
“玥丫头你这话真是让我听着伤心。我把凝家当作我的家,把舅舅舅母当作亲爹亲娘。是,我确实享受着凝家提供的吃穿住行,但我也为凝家挣了不少面子。”
凝珑起身抱臂,朝斜对面的凝检说道:“爹娘给我留的那笔嫁妆里,有各州郡田产千亩,地产千里,黄金两万两,银子九万两,簪珥华裳无数。这些都在舅舅舅母那里押了二十年,可能够当我在凝家吃住的租金?”
凝检心里一慌,唯恐凝珑要索要那笔嫁妆。
“玥丫头说话没分寸,你不要同她计较。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多显生疏啊。”
本来凝珑不愿计较,毕竟亲戚间家长里短的事,只会越计较越寒心。她爹娘不在,又是独生女,没兄弟给她撑腰,活得本就艰难。若要较真,那不是白白给自己心里添堵吗?
原本想让步,可凝玥还在那里斤斤计较。
“爹娘把你当作嫡长女供养,让你读最好的私塾,穿最华丽的衣裳,让你有更深刻的见识。你那笔嫁妆,哼,你那笔嫁妆恐怕还不足以支撑你在平京城活二十年呢!再说,当初姑姑姑父既然都把嫁妆送到我家了,难道我家还不能用吗?人都死了,难道我家还得替他们守嫁妆守到死?”
“够了!”
凝检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冲出去狠狠扇凝玥一巴掌。
可他只能隔着栏杆指点。
凝检把教养不当的罪责扣到岑氏头上,“看看你养的白眼狼女儿!”
岑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是很委屈,抱着凝玥,母女俩哭成一片。
凝珑也被气得够呛。她知道凝家自私,可她竟没想到会自私到这般地步!
云秀赶紧拍着她的背顺气,“姑娘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自己。”
哪知那句不值得恰好被凝玥听见,一时又是跺脚又是臭骂。
无非是说凝珑是扫把星,从前克死爹娘,现在要克死凝家。
凝珑只是冷眼瞪着她。
她心里也是气恼,又有天大的委屈。娘若不是生了她,恐怕不会走那么早。娘若不走,爹也不会殉情,赵家也不会败落,她就不会来凝家。
可她也委屈。二十年来,她做的所有选择都不是她愿意做的。她一直被裹挟着往前走。她做的每件事都必须给凝家长脸。就连选择夫婿,都要选择对凝家有利的。
但事实证明,关键时候夫婿根本靠不住。
现在她被关在诏狱生死未知,程延又在何处?
别说是程延,就是冠怀生也不见人影。他们程家人都聪明得很,见情况不妙,立马脱身而出。
凝检被这几个女人吵得头疼,“好了!再抱怨有什么用?”
他又把话题引到被举发这事上面。
“我想了想,能够成功潜进府邸,能够接近我并探得消息的,只能是那个人。”
他盯着凝珑,一字一句地说道:“冠、怀、生。”
凝珑随即辩驳:“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做这事!”
岑氏、凝玥:“为何不能?”
凝珑犹豫起来。
冠怀生是程家私生子这事,凝府里只有她与云秀知道。程延不想声张这桩丑闻,冠怀生也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当时她为讨程延欢心,承诺会保密。
冠怀生为甚要将金库之事泄露出去?她了解他的秉性,他虽位卑言轻,但绝不是攀炎附势的阴险小人。
他绝不会背叛她。
凝检把眉头狠狠一皱:“那你倒是说说,为甚不能是他?阖府众位下人,偏偏就跑了他一个。禁军与狱卒明明知道他逃走,却不曾派人去追。珑丫头,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给那个来路不明的外人撑腰吗?”
凝珑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欲开口解释。
僵持间,狱门被一人推开。
众人抬眼望去,原来是凝理。
方才他说要解手,狱卒便放他离去。这时踩着阳光步步走近,颇有种幕后黑手的意味。
凝理不慌不忙地进了牢房。
“大妹妹有难言之隐,那我替她说。当年国公爷与先夫人的婢女有一腿,后来程家就有了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国公爷愧对先夫人与子女,心一狠,就将那私生子扔在了奴隶窝里。那私生子正是冠怀生,潜入府里,就为探得金库这一事。”
凝理故作感伤,“大妹妹眼光高,看人独到。但这次当真看错了人。有人以为冠怀生进府是来寻情缘,有人以为他是来报恩……谁能想到,人家目的明确,来就是为了拿情报呢。”
听完他这话,众人表情各异,各自有各自的揣摩。
凝理倒还笑得出来,一直观察着凝珑,不想错过她的任何神情。
原本可以直接说冠怀生就是程延,但他不愿。要程延亲自承认,这出戏才有意思嘛。

凝检朝凝珑问:“此事当真?”
原本凝珑还想把这个秘密守下去, 可当听凝理说冠怀生潜进府的目的是窃取消息,她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
“当真。”
凝理煽风点火:“大妹妹回头是岸,这时候还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要再瞒着大家。”
此话一出, 在场几位都觉自己被凝珑背刺了一把, 一齐质疑地看她。
凝珑也是遭背刺的人。她真想把冠怀生逮来, 把他打个半死,好泄她心头怒火。可眼下她只能默默承受旁人递过来的质疑。
她道:“我只知他是程家私生子。瞒着这个消息是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和风波。”
凝玥“哼”了声, “谁还敢信你的话呀。要不是大哥前来告知,你是不是还想瞒我们一辈子?”
凝珑自知理亏,索性把唇瓣一抿, 任凝玥哪般嘲讽, 自己就是不吭气。
她知道, 此刻无论怎么解释, 在他们眼里,她已经成了导致凝家败落的帮凶。
凝理瞪一眼凝玥:“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做这种只动嘴皮子的事。大妹妹好歹帮着家里站了正确的队伍,你呢,你原先跟那情郎黏得不可开交,如今家里出了事, 怎么就不见他来献殷勤了?”
凝玥不知怎么辩驳,只好挽住岑氏的胳膊, 抱怨床板硬吃食差。
岑氏本就不赞成凝检养金库, 如今东窗事发,她把怨气都发到凝检身上。
“老爷, 陛下会定什么罪?”
凝检:“你心里想的那种罪。”
岑氏浑身发颤:“难道是死罪?”
凝检不再说话。
岑氏与凝玥坐到大通铺的另一侧, 绝望地等待被送上断头台。
凝理自然不信凝检这番话。父子俩各自揣摩一番, 半晌后就破出了结果。
俩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凝检拍拍凝理的肩:“坐下歇一歇吧。趁这时判决还没到来,陪你老子说会儿话,吃口茶。”
凝理颔首说是。
凝检心底隐隐升起一种猜测。
他问凝理:“日后,你想在朝里谋得什么官职?”
凝理:“官职非我能左右。陛下若赏识我,就算赏我做个散官,那我也心生欢喜。陛下若不赏识我,就算让我做宰相学士,那我也如坐针毡。”
凝检:“你想说的是陛下赏识你,还是旁的赏识你?”
凝理:“自然是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陛下,还能有谁?难道爹知道这世间还有比陛下站得更高的人?”
凝检没被他绕进去,把茶盏一掷,“你心里若是也这般想,那就再好不过。记住,无论何时,凝家永远要比李家低一头。低一头不是因为没能力,而是生来注定要低一头。”
凝理知他是在劝诫。但自他决定夺权起,他便再没回头路可走。
为了骑最矫健的骏马,搂最心爱的女人,他只能慢慢抬起头,直到抬得比任何人都高。
于下人而言,诏狱里的日子称不上极其艰苦。但于几位主家而言,这日子真是过得令人绝望。
诏狱是一个能让人抛却所有时间观念的存在。
不知在这里过了多少日,只知那高窗一亮就是新的一日,高窗一暗就是深夜。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不知还要继续在这里待多少日。
凝玥抱怨,岑氏啜泣,凝检凝理淡定。
凝珑脸上没个表情,每日都板着脸,警惕地观察四周。
大通铺不仅床板硬,连枕头也只是一个长草枕。起初岑氏很难为情,这草枕顶多只够两个人用,但牢房里有四个人。
她把另两位婢子赶去别的牢房,勉强给凝珑一个面子,把云秀留了下来。
歇息不枕枕头,那就得枕着自己的胳膊。谁枕枕头,谁枕胳膊,岑氏好生为难。
客观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凝玥凝珑俩姐妹去用枕头,可俩人这几日闹了许多矛盾。让她俩枕同一个枕头,哼,那是比登天还难!
索性自己和凝玥去枕了。
岑氏厚着脸皮:“珑丫头,你是二十岁的大姑娘,妹妹才刚及笄,你比她多享了几年福,现在让让妹妹,好不好?”
凝珑瞥了一眼那草枕。
她清高仍在,就算岑氏不出面来说,她也不稀罕这草枕。
索性点头说好,落母女俩一个人情。
云秀最看不得凝珑受委屈。她把仅有的一身换洗衣裳折成方块,搁在凝珑头底下。
这时候正值深夜,除了凝珑和她,旁的都已睡熟。
到处静悄悄的,云秀也把话声放到最轻:“姑娘,别枕胳膊,再把胳膊枕麻喽。来,你枕我的衣裳。”
凝珑睁着眼看月光,听到云秀这话,羞赧地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虽是在坐牢,可日常盥洗还是能做的,只不过做得不比从前自在。
从前凝珑洗头发可是件郑重事,洗起来极其讲究。今下却只能过两遍水,草草完事。
凝珑小声说:“我头发脏,不能枕你的衣裳。”
云秀被她这话弄得热泪盈眶。抬眼看去,凝珑依旧美得高贵。发丝不油,只不过没梳成髻,用一根木簪挽着,显得有些蓬散。
凝珑也是闺阁千金,可她不像凝玥那样矫情得不合时宜。她未曾抱怨一句,平静地接受富贵,也能平静地接受落魄。
但云秀心里仍不是滋味,“姑娘干净得很呢,枕我的衣裳,那便是这衣裳的福气。”
这时候云秀还愿意打诨,还愿意想尽办法哄自己,凝珑也是眼眶一红。
她离云秀更近了些,扯过一床烂被子盖在身上。
“对不起。”凝珑真诚道,“都怪我没早点铲除冠怀生这个祸害。”
云秀很清醒,“哪里是姑娘的错。”
说罢,云秀指了指对面打鼾的凝检。
“分明都怪老爷。都怪他太贪,把一大家都推进了坑里。”云秀有些困,可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姑娘心地善良,美好得像下凡的仙女。姑娘才不会做错事呢。”
话音刚落,她人就已经睡熟起来。
凝珑越是感谢云秀,便越是恨冠怀生,恨程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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