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辛珊思把手里的一点米糕放进嘴里,痛快付钱。今天早饭不打算在客栈用,她要去寻寻食摊。将米糕装进背篓,跟店家告辞。
闻明月看着那个背背篓的姑娘离开,走到柜台前,屈指敲了敲:“掌柜的,给我来碗羊肉汤,两只馍。”
“好,您是要送去房里,还是就在大堂用?”
“就在大堂。”闻明月浅笑:“那姑娘昨日拿来的米,泡过湖水了?”
掌柜看了眼外头,笑着道:“闻小掌柜,您就别为难在下了,一界楼有规矩,咱客栈也有客栈的规矩。您问的,在下答不了。”他也不怕一界楼怪罪,悦和客栈背后站的是通升钱行。
“是我冒昧。”闻明月出客栈,望着那姑娘离开的方向。用一粒小瓦砾,打穿花痴袖口,震住方盛励的人,会是她吗?她又是谁?
第15章
天气褪去了些许炎热,城南小街的味没那么冲了,但虫蝇依旧不少。集上叫卖声不绝,辛珊思慢行,逛着摊子。卖菜、卖肉、卖小玩意的都有,她在想去洛河城要不要赁个小院?
“包子包子…刚出笼的大肉包子…两文钱一个,五文三个…”
“杨大家的猪骨汤面嘞…三文钱一碗…”
现已八月,十月里天便寒了。辛珊思思虑着,赁个小院暖暖和和过个冬是适意,可自个这身子…她又怕,一时拿不定主意。小街不长,走了半刻就到头了,顺着道左拐,少了许多吆喝。
一间间不大的铺子门前,摆着一两摊子。相比小街,这边的摊子要齐整些。卖的东西也精细。
“姑娘,看看梳子、头花、发带吗?俺这还有木簪子,虽不及银的,但样子好,您瞧瞧…”
说到梳子,辛珊思还真需要,停下脚,扫过一眼摊子,手伸向一把没刻花的,拿过细看。
“梳子齿都磨过,光滑滑的。俺家老头子还给上了油,保准用着不牵发。”老妇人穿着朴素干净,面很和善。
满意做工,辛珊思又拿了个篦子:“这两多少钱?”
“都是自家里做的,姑娘给七文就好。”
收起梳子、篦子,辛珊思掏了七文给老妇人,继续沿着街往前。看到小巷子里有卖猪杂汤,喝的人还不少,她寻了位置坐下来。
“老板,给我来碗猪杂汤。”
“好嘞,要猪血吗?”
“少加点。”辛珊思转眼欣赏着四周,看妇人骂骂咧咧地给孩童擦嘴,看丈夫夹了猪血放到媳妇碗里,看媳妇把碗里的饺子舀了给丈夫…她喜欢烟火气,眼神逐渐坚定。真气逆流的苦,她尝过了,那滋味…她光想骨头缝都跟着打颤。
洛河城,必须要去。
她一定要弄清楚老妪死前留言的深意。
“汤来了。”缺牙的男童,把托盘放桌上,将盛得满满的碗小心端到她面前:“您要来盘饺子吗?俺家的饺子比盛月楼的都香,每天千只,不到中午就卖光了。”
辛珊思笑着道:“行,那你给我来盘尝尝。”背篓里的那点米糕,搁了不少猪油,经得住放。从这到洛河城还不近,赶起路一日三餐都吃它,估计不到地儿就吃光了。
猪杂汤火候好,炖得奶白,里面没放什么佐料,味道不咸不淡,很醇很鲜美,一点不腥。猪心肉紧实,猪大肠烂乎,猪血嫩滑…总之好吃,比得上满绣的手艺。
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小小巧巧,饱鼓鼓的。一咬,汁水都往外冒。几只下肚,辛珊思不禁发出满足的叹息,回头冲在往旁桌送饺子的男童竖了个大拇指。
男童看见了,笑得两眼弯弯,得意道:“没骗你吧。”
这一顿吃得辛珊思心满意足,花了十一文钱。从小巷口出来,她愉快得走路都带颠。南长街街尾,一家小酒坊前摆了不少旧货。逮着眼书籍,脚步都不带迟疑地过去了。
摊主是个唇上长了肉痣的瘦小男子,眼窄透贼光,嘴里叼着根草芥子,抱胸倚靠着墙。
辛珊思没打招呼,蹲到摊边看起胡乱堆在一块的旧书。竟然有《三字经》,她欣喜,将旧本放到一边。《蒙读》、《算学蒙书》,翻了几页,内容很浅显,都是启蒙用书,和《三字经》放到一起。
还有话本,这她爱好。
盯着摊子的男子,瞧着丫头片子的样子,心里纳罕,碰上个识字的。瞅她那一身,没见多金贵,但凭翻书的作态,识字绝对不少。不再倚着墙了,上前招呼。
“别看是旧书,放书斋里哪本不值个两百三文?我这你瞧上的,三十文一本。买得多,哥再给你便宜点。”
辛珊思稀奇,这个年间就算是旧书,三十文一本,也是极便宜了。找到一本地域志,她忙拿起轻轻拍了拍灰,翻开几页就见地图,心中大喜。快速翻了遍,发现书里还介绍了一些风土,这不正合适她读?
身上不缺银子,她来来回回地将那堆书翻了三四遍,哪本都不舍得放下。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二本。手拿着本厚厚的《说文解字》,她痴情地看着被她摞得整整齐齐的书,终一咬牙:“我都买了,二十五文一本如何?”
与其背石头块,还不如将这些书都带上。机会难得,谁晓得她会不会再遇着这样的旧货摊了?她犹豫,也仅是怕下雨。
男子一愣,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大气:“行啊…你家在哪,哥给你送过去。”
“不用,你搁墙角的那是桐油布吗?”辛珊思卸下背篓,她准备把书用桐油布包好,放背篓最底下。
男子看着她将一布兜石块倒地上,心里有算了。走街串巷多少年了,他清楚什么人惹不得:“那桐油布我是拿来盖摊子的。您要,我裁一尺给您。”
一尺?辛珊思下望了眼书,点头:“好。”
跟酒坊借了剪子,男子裁了桐油布,又帮着将那摞书包好,声小小地说:“别瞅我长这副狗样,我可从没偷摸过谁家东西。近些年,蒙人抄了不少大户,书都是从那些大户府上流出来的。书斋要么不敢要,要么把价压得极低。几文一本,我舍不得。”
辛珊思听了,没说啥。在竹篓底上垫了件衣服,把书放在上,再将别的东西收进去。这回背篓是真的塞实了。取出块碎银,递向摊主。
男子接过,掂了掂,笑得眼都没了:“您再看看有没旁的需要,我给您个添头。”
辛珊思目光落在一只小竹篮上,藤条合着布条编的,很精致但最多也就能装三馒头,不太实用。她手指道:“就那个吧。”
男子拿了送上前:“您走好。”这篮子摆摊上大半月了,愣是没人要。他屋里两儿子,但凡有个小闺女,就留着了。巴掌大点,给小闺女拎着,多可人!
一点没费力地提起背篓背上,辛珊思挽着小篮子脚步轻巧地走了。路上看到卖野果的,她有点馋,称了斤刚好放小篮子里。
离开了于宁县,往西去。洛河城在范西城东北方向,她得先离开弘江城。
单红宜的小郎君于怀山谷被掳之事,持续发酵,流言甚嚣。傍晚黄江码头,等船的几人也在议论。
“经了此事,我有几分佩服单红宜了。了一方丈和凤玉真人午后才下红黛山。”
“你佩服单红宜,我倒敬服峨眉心胸。峨眉这次来贺,都没住红黛谷的宾客院。单红宜该十分清楚缘由。红黛谷近些年没少钻营,想的是什么,咱又不瞎。”
“红黛谷想什么,能逃得过一界楼的耳目?闻小掌柜的师父,封因师太,乃峨眉裕宁掌门的师叔。”
“红黛谷目前是难越过峨眉,但我听说单红宜正给她姑娘物色夫婿。”
“你们说,那美人最后会落谁被窝里?”
“猜什么猜,还能落到咱被窝里哈哈…”
辛珊思顶着风缓缓走来,过了江便是卢阳城地界。才站定不久,身后传来脚步,她没回头,但有人好奇去看。
“是一剑山庄的人。”
“领头的那位长得真俊,他就是一剑山庄的少主顾铭亦吗?”
“是他,我去年在风舵城见过。”
窃窃私语很快没了,辛珊思心中在问,自己这是什么体质?男三方盛励见过了,三号女配闻明月今早才对过眼神,现在又来了个男二。
《雪瑜迎阳传》里,要说男主蒙曜是作者的亲儿子,那顾铭亦绝对是作者的真爱跟别的女人生的娃。他深爱谈思瑜,却总是错过,最后还被蒙曜利用差点杀了少林首座的大弟子孤山。
唉…辛珊思不着痕迹地轻叹,路人甲…路人甲,路人里的甲号,从所有主配角的世界路过,然后拍拍屁股不带走半缕尘埃。
第16章
能做男二,顾铭亦确实俊朗,剑眉桃花眼鼻似悬胆还有美人尖,此刻他冷着脸显得有些生人勿近。驻足在背篓姑娘身后,眼望着停泊在对岸下客的船。
码头沉静,只闻呼呼风声。辛珊思见船迟迟不动,手伸向小篮子中拿了小串山葡萄来吃。山葡萄个不大,红红的颜色很好,甜多酸少。早上称的一斤,仅剩几小串了。许是离得近,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身后的气息。
船在对岸停了足两刻才拔锚,靠到黄江码头时,天都见黑了。
“来了来了…”
也不等船上客下完,候在码头上的人就急着往船上挤。辛珊思靠后,一剑山庄不赶,她就慢慢来。上了船,进到船舱,见临窗还有位置,便卸下背篓过去坐。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趟船了…”船家扯着嗓子,似商量实则是知会:“要在岸边多停半刻,老朽在此先道个不是,各位客官稍安。”
大概是老规矩了,没人吭声应他。
一剑山庄的人虽没进船舱,但辛珊思还是眼尖地瞅着了顾铭亦。不看长相,单身条就足矣秒杀与他站一块的几位。宽肩窄腰,侧脸立体,白衣倜傥…脑中不自然地浮现一身影,她立马打住,移转目光。
要死了,这是食髓知味吗?怎么会又想起怀山谷?赶紧收敛心思,从腿旁背篓里拿出针线包,扯了几股线,开始打络子。河面上水波荡荡,偶有渔鸥踩水飞过。
甲板上,站在顾铭亦左侧,抱着剑的青年时梁,迎风仰面长舒一气,透着疲惫:“师兄,回去咱们就上赤峰闭关吧。”
“好。”顾铭亦握紧手中的剑,三义镖局在汕南一带扬名已久,镖头陈达的赤练刀法十分凌厉,与山曰派掌门陈煜林,并称汕南双刀。陈达押镖十数年,经历过多少风浪!单红宜迎的到底是个什么主?
还是说…不冲镖,冲的是镖局?
近两年,这已经是第四家出事的镖局了。去年春,西陵方家摆擂招镖,要送月河图去东太山。十禅镖局连胜七轮,夺擂成功,押月河图上路。结果,十位当家人一个都没能逃过,全横尸在东太山脚下的城隍庙里。
紧接着是卞广城通云镖局,押镖赴风舵城时,遭人下七嗅毒。虽等来了解药,可太晚了。毒是解了,只人也废完了。
今年夏初,隆齐镖局的三位当家,也死在了押镖途中。
“风雨欲来啊!”时梁微眯起眼,看鹰俯冲利爪捉鱼扇翅。弱肉强食,他唇抿起,眸底黯然。
天快黑了,辛珊思望着远处的灯火,手里的如意络子已经在收尾。船家久等不到客,以为今天就这样了,不太甘愿地去起锚。锚刚离水,闻呼喊。
“等等…等等…”
一群男女得有十好几人,匆匆地往码头来。船家满是褶子的脸上有了笑:“快点,正准备走。”
跑在最前的是个年轻妇人,她背着篓子,手里还牵个五六岁男孩。一大一小一个模子,眉清目秀,就皮子黑了点。队伍后头,右手缺了拇指的中年,目光淫邪地盯在妇人身。
边上秃眉警告:“收着点,你忘了之前在冯糖镇的那位了?”
粗莽的汉子心有余悸:“俺现在看见背背篓的就难受。”
“我也是。”头发脏得都结块的矮个,两手护到心口:“好在她没想伤人。”
“你还生出感激了。”拎着个木榔头的厚唇男瞪了一眼矮墩。
“这次我瞧准了,她脚步重。”中年摸着断指处:“放心吧,那位就是个过客。过去了,不复见。我都想好怎么报仇了,今晚快活时让小娘子脱光了背着背篓伺候。”上了船,便见一行白衣,顿时心一紧。一剑山庄的人,向来爱多管闲事。
顾铭亦瞥了一眼五色浑人,目送妇人小孩进了船舱。
“少当家也在呀,”秃眉笑着拱手。
正打算编第二条络子的辛珊思,闻声手下一顿,不会这么巧吧?抬眼望去,呵,还真是他们。
跟一剑山庄的人照过面,断指中年硬着头皮跨进船舱,还未找着他的猎物,目光就先跟双冷眼撞上了,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他刚说了什么了?什么也没说,对对,什么也没说。
辛珊思将线打了个结,慢慢地编了起来,眼不眨地盯着中年。该说什么呢?冤家路窄。两天前,她为什么会突然发病?本来可是好好的。
中年扯着皮干笑,弯身拱礼退出船舱。
秃眉几个不解,伸头往船舱里一看,立时转身。一剑山庄的人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故意横身阻挠。五色浑人,眼睁睁地看着船离岸越来越远。背后凉飕飕的,他们也不敢回望。
莽汉现在是真想把大断指剁了扔河里去喂鱼。早提醒他了,别招惹背背篓的女子,晦气。他还不信。
船上很静,充斥着古怪。顾铭亦上船不久就留意到那位打络子的姑娘了,无关长相打扮,而是她…太自在了,就好似正处闺阁一样。这样的人,不是天真无邪,那便是最不好惹的。
他倾向后者。
五色浑人的反应,已经肯定了他的猜测。
时梁看着五浑人规规矩矩贴着船舱站,冷笑一声:“呦,这是怎么了?不冷啊,你们打什么寒颤?”
大断指移目望向他哥,那位刚看他就似在看个死物,人肯定是知道他下迷情药的事了。秃眉拉了拉襟口,确实有点冷。
船到了河中央,船家开始收船钱:“一文一位。”
莽汉掏了四文出来,丢到托盘上,两手抱胸撇过脸。大断指见了,抠出一个铜子,迟疑了下又抠出一子,跟船家道:“带了里面那位打络子的姑娘。”
短短一刻,五色浑人差点熬白了头,眼巴巴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岸,心跳得却愈发快。
坐在辛珊思下手的婆子着急起身,没注意,腿杵了下背篓。背篓微微没动。这一幕落到了时梁眼里。辛珊思收起打了一半的络子,拎了背篓背上,掏了五个铜子出来,在手里颠着玩,一步一步地走向舱门。
正往船头挪的五色浑人,听着清脆的铜子撞击声,一下想到了那枚嵌入石墙的碎瓷,顿住身,不敢再动了。
踏上甲板,辛珊思幽幽道:“坏事做尽了呀,阎王都看不过眼,这不…把黄泉路都铺到你们脚下了。”
大断指脚跟一转,扑通跪下,两手合起求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给条生路…最后一回…绝没有下次了…我回去就行善积德…”
“是吗?”辛珊思明显不信,不在意投在身上的诸多目光,她歪着头没感情地看着几个混蛋。
“两天前才放过你们,你们身一调依旧老样子。今天想糟蹋谁?说来我听听,也好估一估恶行,看是把你们片了千八百块,还是一招封喉?阎王让我在此遇见你们,我总得懂事些。”
秃眉也跪下了:“真不敢,求姑娘再给回机会。日后我们一定老老实实做人…”
辛珊思敛下眼睫:“世道讲因果。你们开罪我,我没杀你们。那自此后,你们所行之恶,都有我的罪过。”
“不会了…”大断指举起手:“我发誓我发誓,以后清心寡欲,绝绝绝不伤天害理,大恶小恶都都都不沾边。施施主饶命…”
时梁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这就施主了。
真要杀他们,辛珊思目前还做不到。但这几人又确实可恶,她必须得吓破他们的胆,叫他们以后再不敢胡来。看着船头即将触岸,她两指捏着一枚铜子送到五浑人眼前,运力聚于右手,捻动。
习习清风,吹走一缕铜灰。顾铭亦盯着她将铜子捻成灰,心中震撼。她的内力…
五浑人,眼都勒大了。
辛珊思轻语:“自己做了多少恶,该清楚吧?好好赎罪。要是哪天被我知道,你们还死性不改,我定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到你们,剥皮抽筋,像捻铜子一样…”船着岸了,她起步越过几人,“将你们一寸一寸捻成泥。”
船上死一般静寂,目送着人远去。五色浑人还跪着,时梁转眼看向师兄。
顾铭亦轻吐:“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们该庆幸,这位姑娘心性良善不好是非。不然以她的内力,掀起腥风血雨…不难。垂目看几个浑人,轻嗤一笑。“你们刚的承诺,一船的人都听见了。我一剑山庄一定好好帮你们宣扬一番,也好让大家监督着。”
“好自为之吧。”时梁跟在师兄后,走向船头。
他们动了,船家才敢发声:“下船了啊…快下船…”
大断指眼仁缩回眶中,吸了下冰凉的鼻涕,手颤抖着摸向后颈,湿淋淋的,全是冷汗。秃眉爬起,恨恨地踢了下他:“走了。”
辛珊思顺着路,循着灯火去。之前行为高调了,问自己后悔吗?没有。看到断指进船舱,她就知其心怀不轨。
别说古代了,即使是现世,被一个恶徒欺辱强暴,于一个女子名声上、身心上,都是极大的伤害。这种伤害带来的阴影,往往会紧随一辈子。就当她圣母吧,她做不到视若无睹。
至于说…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辛珊思嘴角微微扬起,这不是麻烦还没来嘛?在真气逆流的问题没解决前,她本就是过一天赚一天。走了没半刻,就到了一个集上。
这集应是因码头发展起来的,一眼看去,许多门户外都挂着“宿”,可见平时往来繁多。时候已经不早,集上还有摊子没收,逛的人不少。
客栈外,有招揽客人的伙计。辛珊思走过几家,看到一个衣着手脸都干净的小二哥,跟着进去了。房间就九间,其中七间已经住了客。剩下两间,都是上房。上房原是要四十文一晚,现在仅需二十八文钱,还贴顿早饭。
她拿了房牌,跟着小二上楼,走到过道最里。
“就是这间了。”店小二将门推开,进入点上灯:“这间不沿街,清静。您奔波一天了,先歇会,小的马上就送水上来。”
“有劳。”辛珊思手在桌上一抹,看了看指腹,很满意。将小篮子放桌上,卸下背篓。店伙计退出,顺手把房门带上了。她摁肩扭了扭脖颈,走至后窗那,用撑子撑开窗户。外头黑洞洞的,但隐约可见人家。
在窗口趴了一会,店小二送水上来,她关上窗去开门。
洗了澡洗了衣服,就着茶吃了近二十块米糕。饱了,辛珊思站起在屋里来回踱步,不一会又杵到桌边,研究起小篮子。现世,她也编过各式各样的篓子、篮子、包、蒲团,有用藤条有用蒲叶。
这个篮子,编织手法很简单,但心思巧。用光滑的缎布缠藤条,就跟某马仕用纱巾装饰包包一个路子。把山葡萄拿出,拎了拎篮子,有点压手。到底是大户人家流出的东西。但它…重在哪?
两手反向扭篮把,篮把中心没用铁稳固。合理,不然那摊主也不会舍得将它作添头。辛珊思稍用力,拔下篮把子细看。
藤条芯子…咝,她看到了什么?拿剪刀将藤条劈开个头,小心地抽芯。一根细细的金黄很快被抽了出来,足有一尺长。篮把一共是由六根藤条拧成,每根里都有。
六根芯子抽出,辛珊思瞅了又瞅,确定是金子,嘴都咧大了。把它们团吧团吧成一小坨,掂了掂,比蒙人给她的那小金锭子稍微轻点。伸手又向篮子,这回重量上对了。
前世,自己摸过成千上万根藤条,岂会不知藤条编织物大概是个什么斤两?思及摊主说的,这些年蒙人没少抄家,她心里也有数了。如此精妙的藏金,是在防患。小篮子再灵巧,不实用,也就是个小孩玩意儿。
可惜,它还是流出来了。
将金子收回钱袋,找出几根布条,缠绕藤条,把篮把按回篮子上。打了几套太极,她便上床歇息了。
对面客栈,时梁还待在他师兄房里:“你说那姑娘什么来头?”
盘腿坐在床上的顾铭亦已经去了发冠,右手捻着一枚铜子:“不知。但看行止,我以为她应是头次入世历练。只没出手,难辨师承。”
时梁目光定在师兄指间的那枚铜子上:“她年纪该不及双十,内力却如此惊人。其师长,在武林定非无名之辈。”
“也未必是武林前辈…”顾铭亦凝目。
“隐士高人吗?真叫人羡慕。”时梁语气酸酸的,他要有那姑娘的厉害,必带人杀向魔惠林。蒙人养的密宗,这些年屠戮了多少中原忠义之士,可谓血债累累。可观武林,还在内斗不休。
顾铭亦知师弟的愤恨,不好说什么。自密宗上任总教头,即宗主纥布尔·寒灵姝失踪后,密宗便似没了束缚,行为上不再讲理据,肆意残害汉人。寒灵姝失踪十三年,其庶弟纥布尔达泰便带领密宗放肆十三年,不断地压迫、挑衅中原武林。
爹敬服寒灵姝,因为她入主密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上少林诵经。
寒灵姝一直主张蒙汉一家,以和为贵。他想这便是寒灵姝莫名失踪的根源所在。
夜半落雨,打在窗棂啪啪响。辛珊思睁开眼,听着雨声,心里异常宁静。来这个世界,已经足一个月了,她算是适应得还不错。不知梦里那个“她”怎么样了?
有房有车有存款,如果再有她的记忆,“她”应该能过好吧?娘教“她”认字,“她”学得很快;教“她”识穴位,“她”也记得很牢。可见,学习能力不差。
担心“她”,是因自己是个正常人,有着正常的社会活动,思想成熟知变通。而“她”,被关了十三年。她不知“她”是否能融入现代环境,找回自由。
一声幽叹,在这雨夜显得绵长且寥落。辛珊思躺了一会,起身闭目打太极。直至清晨雨停,才收势。
吃了早饭,退房离开。又是新的一天,她仍然在路上。雨水灌透了泥,烂泥黏鞋,没多影响她行进。目视着前方,沉着走着。中午,在路边的树桩上坐了一会,吃了米糕。下午经过茶寮,给水囊装满水。
太阳挂西时,她到了河坊驿站,正想着要不就在这歇一晚,脚步没打弯便闻隐隐的滚轴叮铃声。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打消去往驿站,并立马歪离路道,顺着坡向不远处的树林跑去。
身影刚没入林中,路那头就来了一队摇着转经筒,嘴里念着真言的褐衣僧人。中间,十二人抬着个奢华步辇。辇中盘坐着位寸头老僧。那老僧披着黑金袈裟,闭着眼,眉心长着一颗黑色肉痣。
辛珊思是没看着,要是瞅见,便会发现灌她内功的那位老妪穿着与这些僧人似了八分。
僧人到驿站,驿站将入住的行客全部赶出。行客不敢有怨言,背上行李,绕着僧人似逃一般灰溜溜地离开。
辛珊思穿过树林,没再上官道。远方有农田,她打算今晚找个能避风遮雨的地方凑合下。离洛河城,就一天半脚程了。她已想好了,在常云山附近租个院子,不拘在村里还是市井。洛河距常云山很近,也方便她去采水栗子。
祥李村外的城隍庙,近些年少供奉,有些破败。但村里的老人,一月里会来清扫两次,庙里倒也不脏。借宿的几个尼姑,装了干粮,摆上了供桌。
“咳咳…”拥着薄被靠在墙边的女子,正是怀山谷下被救的那位。善念师太怜她,跟师妹商量过后,已准备今夜用真气为她化去五脏积淤。
平脸女尼同欣,嘴角耷拉着起火煎药,她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如此厚待谈思瑜?
一个乡野姑娘家,什么本事没有,带了十两银便莽莽撞撞地赴弘江城,求百草堂为她娘看病?
百草堂的东家黎大夫,她是见着了。但人家没搭理,将麻烦丢给了弄月庵。
一路来,谈思瑜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躺担架上,由她们抬着。她们师姐妹,哪个不是肩疼胳膊酸?快两天了,没落着她一句感激。她还整天摆着张丧脸,跟谁欠了她似的。
“达泰下魔惠林,不晓又是为何?”善念数着佛珠。其师妹善意,亦是一般愁容:“带了那么些爪牙,想来不仅仅是耍耍威风。”
善念嗤笑:“当年寒灵姝在时,他连身板都站不直。现在…阵仗比蒙都那几位毫不逊色。”
“寒灵姝师承西佛隆寺活佛尘宁,密宗第一高手,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呢?”善意长叹。
“只能说世事难料。”善念竖手在胸前:“阿弥陀佛。”
善意眼神一凛:“谁?”转头看向门口。
闻见汤药味,辛珊思正欲离开,听得此问,便改了主意。本来城隍庙也非私人所有,大家都是借宿的,无需在意那么多。没吭声,进了庙,在几个尼姑的注视下,她走到一边角,放下小篮子和背篓,拿了水囊喝水。
善意竖手:“阿弥陀佛,贫尼无意惊吓施主,还请施主勿要怪罪。”
辛珊思抹去嘴上的水渍:“不用道歉,你没吓着我。”
“这位姑娘咳…”垂着两辫子在胸前的谈思瑜,咳完含笑说:“姑娘好生面善。”
移目望去,辛珊思观她眉眼和发式衣着,只觉与文里描述的女主像极,面上不露异色,平淡道:“我们没见过。”
谈思瑜笑开:“是说你可亲呢咳咳…”
辛珊思凝眉:“那你看错了。”不愿多交流,转过身取陶罐。
第18章
同欣哼笑一声,用棍捣了捣柴。善念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自己这个弟子气性小,她早知。
“我来煎吧。”同宜走到三师妹身边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