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绯色有点保不准,迟疑了片刻,颤着音问:“如果不服解药,我还有多少日子?”
“一年半载。”
身子一软,绯色忙撑着桌子,嘴里比黄连还苦,生咽下。勉力平复着心境,她?是六年前出的阴南山,哪里晓得山里点花用的胭脂有无换过方子,这可?怎么办?
要是绯色能拿到胭脂,黎上?倒是想?试一试。试对了,他也不去惹蒙玉灵,直接将解药卖给蒙曜。蒙曜那人,虽不讨喜,但还有点礼貌。蒙玉灵,他是真的讨厌极了。
绯色权衡着,撑在桌上?的纤纤玉指慢慢收拢,指甲刮着桌面,敛起双目:“前后是死,搏一把也无妨。”
闻言,黎上?道:“你什么时候能拿到,我在坦州城待不了很久。”
“七月七快到了…”每年这个时候,阴南山都会送人来楼里。绯色算计着日子,语气有点虚地说:“一个月内。”
黎上?看?向对面。辛珊思点首,建茶庄的事不急。
“好,我等你一个月。”
这位给了话,绯色有些许安慰,整理了心绪转过身,朝看?着她?的女子微微一福身:“让您见笑了。”
“拼命活着,没什么可?笑的。”辛珊思看?着她?就?想?起了冰寜,两个都是可?怜人。
对方眼里真挚,绯色自惭形秽,扯起唇角回头看?黎上?:“您好福气。”正身再行礼,“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人走了,黎上?细观起珊思。
辛珊思瞪了他一眼。
黎上?笑问:“需要我再详细解释一下吗?”
“不需要。”她?眼又没瞎,那绯色求的是解药不是爱。吃完饭,他们也不逛了,路上?看?到粮铺停下卖了几斤糯米,就?去找陆爻。
在巷子口等了老半天的陆爻,看?到熟悉的驴车来,眼泪都汪眼里了,起身拿了小板凳抗上?幡飞奔过去:“天爷呀,你们怎么才来?”
停下驴车,辕座上?的黎上?一动不动,望着陆爻身后一张金票还是银票样的纸随风飘啊飘:“珊思…”
辛珊思轻拍着快睡着的久久:“什么事?”
见陆爻快到近前了,他放轻了声?:“你要不要捡点金子银子?”
“要。”遇上?这种好事,辛珊思觉自个但凡犹豫半分都是对不起老天爷厚爱,立马把闺女放窝篮里,拉开车厢后门?,跳下车。绕到车前,一眼就?瞅着了那张在飘的票子。
跑到驴车边的陆爻,见师侄媳妇往他身后去还好奇:“你做什…”看?清几步外飘着的是啥后,立马丢掉板凳、布幡翻起自己的绣囊,发现绣囊不知怎么松了口还口朝下,忙喊,“那是我的。”
辛珊思可?不管,她?两口子跟这票子有缘。两指一夹,逮着拿近一看?。嗨,还是金票。
“这是我的。”陆爻提着绣囊冲到师侄媳妇身边:“真的。”
“你跟这金票无缘,别强求。”辛珊思朝黎上?扬了扬票子,听到车厢里传出哭,立马快跑上?车,继续哄闺女睡觉。
陆爻还就?不信要不回来那十两金票,把板凳和幡放到车上?后,挤到辕座侧坐着,看?着黎上?:“你丧良心啊,瞧见我丢银子,不但不提醒我一声?,竟还支使媳妇不顾幼女下车去抢。有你这样当?晚辈的吗,我还是不是你师叔了?”
“你这师叔的名头怎么来的?”黎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我不管。”陆爻委屈死了:“你跟白前的怨仇,与?我无关。”真要算起来,迟兮、白前、思勤哪个不欠他满屁股债,他有说啥,还不是认了?
“你说的对,黎大夫跟白前的事确实与?你无关。那咱们就?讲讲刚刚那种情况,”辛珊思问他:“你金票是不是丢了?”
这问里肯定?有陷阱。陆爻将几个字反复体会了番,点点头:“对。”
“你是不是没发现?”
“但我师侄…”
“不要多言,你就?答是还是不是?”一张金票,辛珊思在想?古代相师都这么能挣的吗?扛着个不伦不类的幡,带着个小板凳往路边一坐,半天上?百两银子的收入!
陆爻不想?答这问。
辛珊思又问:“这是不是说明金票离你而去了,你俩没缘?”也不用陆爻回答,她?接着讲,“黎大夫看?见,那是金票跟他有缘。”
“你们两口子…”陆爻指指这个指指那个,痛心疾首:“枉我之前还想?着将私房托付给你们,这样要是有个什么不测,我辛苦这么些年攒下的银子也不会流外人田里。你们竟然如此对我?”
“你可?以说点正经的,譬如今天给人算了什么,人给了你十两金票?”辛珊思见久久要去抓脸,赶紧给她?摩摩痒。
“我挣银子不容易,真的。”陆爻说起上?午卜卦的事:“我都快睡着了,来了一辆马车…问个吉凶,我也就?当?作寻常,可?哪知铜钱落定?,三枚都在死门?。亲缘凶极,姻缘血煞,心不求生。我想?给她?找条活路都不行,最后只好予她?说卦象并非定?死,还有的转变,别太早认命。认命了,也就?完了。”
“你刚说一嫁虚阳?”辛珊思不太懂“虚阳”二字。
陆爻解释:“要么是好龙阳要么…虚。”
蒙人…辛珊思杵了下黎大夫:“不会是谣云吧?”
“谁是谣云?”陆爻问。
黎上?回他:“坦州城达鲁花赤的嫡妹。”
“咝…怪不得敢威胁说我不给她?好好讲,就?不让我活着离开坦州。”
“十两金的卦金,换我,你不给个说法,我也不饶你。”辛珊思觉很合理:“你给老实讲了,人家不也没把你怎么样。”
“那倒是。”陆爻揉了揉心口,伸手向师侄媳妇:“求求你把金票还给我。”
“等会儿。”
“等到哪会?”
“等到进了家门?。”辛珊思瞥了他一眼:“我还能真昧了你十两金票,你也不看?看?自己存不存得住?再在外丢了,可?不一定?是咱们捡了。”
陆爻感?动:“我就?知道我师侄媳妇是个好人。”转眼看?黎上?,“你也学着点。”
黎上?把缰绳和驴鞭塞他手里:“我歇会。”撑着辕座,退进车厢。
“行吧。”挪坐到辕座正中,陆爻专心赶车,到交叉口时,拉驴放缓。过了交叉口,用鞭敲了敲驴,目光落到握鞭的右手,脑中不由浮现那位掰开他指夺走铜钱的画面,轻吐口气,默念起《清心经》。
东城梦兰街石尤巷子只一户,便是达鲁花赤纳海府邸,占地很广,足有三十亩。高高的围墙内,守卫森严。不同于汉人家里的满园锦绣,这里没有花园,有的是粗狂的马场、箭靶、摔跤台。
偏居在西苑落静楼的谣云,坐在二楼寝房妆奁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着呆。她?活得没一点意?思,十五岁之前,那个生了她?的女人从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可?那个女人也不想?想?,是她?愿意?投到客烈亦氏吗?
娘家侄子身子败了,娶不上?好人家闺女,她?把亲生闺女送过去。黑心的爹,还给女儿讲,只要生下后嗣,整个卓尔斯氏都是她?的。
谣云嗤鼻,她?就?不生,也不要恶臭的卓尔斯氏。身子败了好啊,她?给院里所有想?爬床的婢女机会。结果很合她?意?,一年后,她?丧夫。
侄子死了,可?把那个女人伤心坏了,没多久也随着去了。
给了她?嫡出的身份,有什么用?纳海那个庶长?兄,还不是没知会一声?就?把她?卖了个好价。一个死了三个妻子的鳏夫?
客烈亦·谣云,你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
一个方脸女婢入内:“小姐,夫人让您去主院商量嫁妆的事。”
“襄奶嬷呢?”
“夫人让襄奶嬷理理您之前的嫁妆,重新造册。襄奶嬷这会正在库房。”
谣云站起身:“那就?走吧。”
“您不换身衣服吗?”
“不了。”谣云整了整衣饰,便出了寝房下了楼。她?这小楼偏,离正院远,要走两盏茶的工夫。到时见院外有兵卫,就?知纳海回来了。
兵卫见到她?倒客气,俯首右手置于胸前:“小姐安好。”
“大哥回来了,大嫂这也不便,我明日再来打搅。”说完,谣云便要转身。
“是谣云吗?”院内正房,浑厚的男音问话。
谣云漫不经心地眨了下眼:“是我,大哥。”
“进来说话。”
能怎么着?谣云唇角微微扬起,进去吧。纳海现在可?是客烈亦氏的当?家人。兵卫放行,她?领着婢女跨入院门?,走石砖铺的小径穿过园子,上?台阶,见屋里魁梧男人正看?着什么。入内,她?也无需行礼,停足在离主位三步远的地方,直问:“大嫂呢,她?找我说事儿。”
“说嫁妆的事?”纳海放下拿着的纸,转身面对谣云。
见他看?来,谣云颔首,目光随着下移,恰巧落在茶桌上?的纸上?,心头一震。那纸上?画着把断尺样的物件,尺头有只眼。这物…她?上?午才见过,不动声?色。
“外头对撒尔塔的一些传言,你别当?真。撒尔塔除了有两孩子,没别的不好。他的父亲曾是蒙都第一勇士,他与?他父亲很像。”纳海像个宽厚的兄长?。
当?然好了,撒尔塔还掌了一万骑兵。谣云目光清冷,看?着那张纸。纸边还有留字,一叶明睛观世,半尺破木量劫。命理清白,苍生何?愁?
“大哥说?好, 那就是好吧。”
听这话,纳海有些不得劲,手背到后:“你大嫂去东苑了, 还要有一会才能回?。”
使?人叫了她来, 却又挑这时候去东苑…刹那间谣云觉忒乏,不想再?应付,深吸慢吐, 淡淡道:“那我就先回落静楼了,至于嫁妆, 你们照例办吧,也不用再?找我商量。”
看着她转身?往外,纳海沉了脸:“你和撒尔塔的亲事已定,我希望你清楚。”
“不清楚又如何,我还能翻得出你的手掌心?”谣云连头都没回?, 脚下不急不慢出了房,下了台阶, 望着前?路,鼻间刺痛,双目逐渐模糊。十一岁,她就期望着嫁人,离开客烈亦氏离开这些所谓的血亲。
她连成亲后怎么操持家?里怎么营生?都构想过,为了这份构想, 她跟着襄奶嬷学针线进厨房理账…一边习着一边期盼着, 她要的真不多, 无需富贵荣华, 只求对方是个明理的。
可她等来的是什么?那个生?她的女人,亲手把她推进了火坑。
丧夫后, 她听个汉人厨娘说?二嫁从己,心都怦怦跳,连着两天没睡着,终还是借着去寺里给亡夫做法?事的机,偷偷带了三锭金子出去藏了起来。那三锭金子,折成银三百两,是她嫁妆里铺子、庄子一年收成的三分之一。
她以为嫁卓尔斯氏一场,自己拿这点?不亏心。旁的,客烈亦氏要收回?就收回?去,她不在意。
可客烈亦氏收回?的不止嫁妆,还有她这个人。他们如此不客气,她也就不跟着客道了,近几年自己是少出门?,但每月都会去城郊大华寺一趟,捐些香火。
回?到落静楼,让婢女备水。洗漱后上了楼,进了寝房坐到妆奁前?,目光落在镜旁的首饰盒上,眉头轻蹙。沉凝几息,还是伸手将盒子拿近,打开就见落在上的三枚铜钱。捡起一枚,细看。
纳海怎么会有那相师东西的图?图上的留字,一叶明睛观世,半尺破木量劫…命理清白,苍生?何愁?
苍生?…何愁?
尺上眼?睛观世,破木量劫。命理清白,不愁苍生?。谣云在心里反复念这几句话,总觉哪里不太对。如果纳海是监视她,才得见那相师的东西,那应该没这几句留字。
可除了才被接回?娘家?的两三年,纳海并?没着人跟过她。她安安分分,几年一个样地活着,像潭死水。
“其实我比你也好不到哪,真的,我也就半个来月好活了。”
想起这句,谣云不由重捻铜子。观相师的气色,他不似有病在身?,那怎么就剩半个来月好活了?
难道是因纳海…不,是因那把尺子?一坐到傍晚,也没想通。襄奶嬷理完库房,上楼将新册子交予她过目。她也懒得看,大略地浏览了一遍便道:“晚膳摆了吗?”
“正在摆。”
“那下去用膳吧。”谣云丢开册子,将握在掌心的那枚铜子放回?首饰盒:“走吧。”
这方冷冷清清,城西玲珑巷子却正热闹。陆耀祖割了韭菜正在拣,得知侄孙一卦挣了十两金,难得没搁心里头问候迟兮,只高兴劲还未过,又听死小子为了挣十两金差点?被逼卖身?,脸立时挂拉下了,问:“所以你没从?”
陆爻蹲檐下捏着桃:“我从了还能在这?”
这个死小子啊…陆耀祖丢了手里的韭菜,霍得站起:“分家?,老子现?在就要跟你分家?。送到嘴边的肉,你都不吃,老陆家?还能指望上你?”
咝…陆爻闭着右眼?,耳朵都快被他炸聋了:“所以您是打算自个来?”
“你给老子闭嘴。”陆耀祖火冒三丈,看到黎上抱着雪团子似的闺女从正房出来,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两步上去拖了死小子就往屋里去:“走,分家?。老子的棺材本,你一文都落不到。”
陆爻死赖在地上:“别拖别拖,你说?你老急那些没影的事做什么?一死百了的理儿,体?悟体?悟…”
“体?悟不了,老子要分家?。”陆耀祖硬拖着陆爻到门?槛。
“又不在风铃镇,你分什么家??”陆爻扒着门?槛:“我把那十两金票给你管着好不好?”
“老子棺材本都被你丢了三百六十七两五钱了,你那十两金票本来就是老子的。”
辛珊思拿着把尺子走出,看向东厢,见陆爻被拖拽的还剩两只脚勾着门?槛,不禁笑开。
听着声?,洗完澡头发还没干的黎久久立马扭脸,瞅到娘亲,小嘴就咧开了。
黎上给闺女调个身?,低头在她小脑袋上亲了下:“久久,等你长大了,爹不逼你嫁人,你可以娶一个回?来…”
“人家?爷孙闹着玩的,你还生?出感触了。”辛珊思瞪了黎大夫一眼?,重新教育起女儿:“咱们别听爹爹的,男女之事,在不触犯道德的情?况下,讲究你情?我愿。有主的人,咱们就是再?喜欢,也别沾,沾了要受一辈子气。”
黎久久眼?巴巴地看着她娘亲。
听珊思这么一讲,黎上突然想起一事:“所以在洛河城仙客楼,你没脸面对我是…”
“你说?什么呢,谁没脸见你?”辛珊思两手背到后,头仰起。
黎上不惧威吓,还往前?了半步,几乎抵到她脸:“说?你误会我是有主的。”
“这是误会吗?”辛珊思也往前?去了去,嘴贴到黎上的下巴,轻咬了下:“你没主?”
“遇上你就有了。”黎上感觉到下巴上的吮吸,不由弯唇,才要腾出手去揽腰,就听一声?充满奶气的尖叫。
被挤在中间的黎久久,大叹了口气,两只小肉拳分别抵着爹娘。辛珊思憋着笑,低头看向嘴上挂口水的姑娘,学着娃娃音:“你凶什凶?”
“啊…”黎久久又给她娘来了一嗓子。辛珊思实在受不了她的可爱劲儿,把尺子塞给黎上,抱了小人儿就是一通亲亲。
东厢里爷孙家?也不知怎么分的,晚饭桌上又爷慈孙孝。
天黑后,东城梦兰街石尤巷子就不许百姓进了,几个路口都有守卫,每半刻便有一队巡逻经?过。
今晚落静楼如往日一般,戌时正熄灯,只在二楼寝房留了个绿豆大的灯火。
躺床上的谣云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里还在想着那把破木尺子。她与纳海在一座宅子里住了十几二十年,因着年岁相差大,横在中间的嫡庶之分,他们接触极少。
但就算这般,她也是极清楚纳海是个什么德性的人。把嫡妹嫁给撒尔塔,他可谓算计得极深。五年前?,撒尔塔第二任妻子病逝,就有人传他暴虐。两年前?,他的第三任妻子也死了,这传言的声?便更?大了。
她要是没成过亲,纳海是绝对不敢与撒尔塔定下这门?亲,可恰恰她寡居七年了。在外人看,寡妇配鳏夫,正合适。
纳海算计的什么,她一肚数。嫁给撒尔塔后,她好好活着时,纳海可以拉拢撒尔塔。她要是被撒尔塔打了,纳海可以借此名正言顺地威胁撒尔塔。她若是被撒尔塔打死了,那更?好,纳海就可以打着为嫡妹讨公道的名头,解决了撒尔塔。
这样,不但能搏个好名,说?不准还能再?被皇帝加以重用。
轻嗤一笑,谣云翻身?躺平,看着帐顶久久难平心里的郁气,拗坐起,掀被下床,端了桌上的凉茶喝了两口,转身?望向妆奁上的首饰盒。静立几息,走过去坐下,打开首饰盒,捡出三枚铜子。
纳海肯定在图那把破木尺子。可他不会算卦,要那破木尺子做什么?
还是说?…有人要?
那要破木尺子的人又是哪个?跟纳海什么关系?何愁苍生?…会是皇帝要的吗?
思来想去,谣云不能肯定,听到外屋动静,她忙起身?回?床上躺下,盖上薄被。
襄奶嬷进屋,看着还在轻晃的帐门?,不由轻叹:“您早点?睡,明日夫人那肯定还要叫您过去。”
“您也去睡吧。”谣云翻身?,面朝里。听着脚步出去了,她伸出被下的手,把玩起三枚铜钱。那个相师敢用破尺给个陌生?人算命,是不是意味着他并?不知破尺子重要?
也不会,知肯定知道的,不然一卦也不可能要十两金。他应该只是不晓有人在觊觎那把破尺。
她要救他吗?闭上眼?睛,脑中浮现?他拒绝从她的样儿,唇角不由扬起。
可要怎么救呢?手捻着铜钱,想着想着,气息逐渐平缓,捻动铜钱的手也慢慢停下了。
夜深人静,一两虫鸣使?得偌大的宅子更?是清幽。主院寝房男女说?着夜话。
“小妹没等我回?来就走了,肯定是在怪我们。”
“怪就怪吧。我也是为她着想。府里不介意养她一辈子,但你看她呢,像是愿意和我们共处的吗?既不愿意,那就放她走。”
“可撒尔塔已死了三位妻子了。”
“他要是不傻,定不会对谣云动手。”
“那他要是动手了呢?”
“我自不会放过他。”
“您这话,明日我得告诉小妹,也让她也知道知道您这个长兄多护她。”
被“护着”的谣云,恬静的睡颜并?没坚持多久。常年多梦,她早已习惯,只今日的梦不似过去。她沉在梦里,跟着熟悉的马车离开了大华寺,从南边城门?进了城。
南街不比东西主街富丽,但熙熙攘攘,很是喧闹。只这份喧闹,此刻她看得着,却听不到。马车窗帘被掀起稍稍,她一下逮着了那个在偷享烟火的自己。
透过窗帘缝隙向外看,这是她每回?经?过南街都会做的事。只她从未下过马车走一走,不是怕脏,而是怕沉迷其中收不了心。
游魂似的跟着马车,没人看得到她,她也打搅不到谁。远远望见交叉路口,她跑起去上午那个巷子口找相师。一气跑到那,可巷子口…空的,没人。仰首望天,就是这个时候。她每次去大华寺都会留宿一夜,次日辰时离开。
他不在。
回?到梦兰街石尤巷子,陪着自己呆坐寝房。下响女婢来,也不知说?了什么,坐在妆奁前?的她站起,理了理衣饰,下楼往主院去了。
在主院,她见到了纳海。纳海手拿着纸在看。这回?没人看得到她,她走到了茶桌边仔仔细细将纸上的图样和留字看个清楚。
与白日不同的是,她跟纳海说?完话后没有扭头走了,而是等到了她那个大嫂回?来。不过许是等得脾气上来了,她跟她那大嫂没讲上几句话就冷着脸转身?出了主院。
心烦气躁一夜,次日一早她穿着轻便跑去了马场,才给她的云舒梳了毛,就突然顿住身?屏着息,像在听什么。
见自己这般,谣云跑出马房一看,原是纳海正跟个大耳垂的老头在说?什么。那老头瞧着仙风道骨,白袍不沾一点?污,手里还抱着把拂尘。
两人话没说?完,她就牵着云舒走出了马房,看都没看纳海一眼?,翻身?上马,绕着马场一圈一圈地跑了起来。
之后的几日,她时有出神,还会寻了周志来看。避着襄奶嬷,她翻遍了她的小书房,拼凑了一张地图,还画了个路线图,目的地在…风铃镇。
有了路线图,她取了银子给襄奶嬷,也不晓说?了什么,襄奶嬷竟跪下了。两天后,襄奶嬷跟桐叔离开了。纳海给她重新配了车夫。
七月七乞巧节,她一早起身?,拿出少时玩的弩绑到左臂上。穿好衣裙后,在外又套了一件颜色亮眼?的褂子,乘马车出了石尤巷子,往大华寺。
这日的大华寺,香客十分多。中午敬香时,她趁两个兵卫跟僧人说?话,躲进了佛像后,脱了褂子盘了发混到香客里。
下了大华山,她照着路线图往东。
看到自己跑了,谣云激动又紧张,一直跟在后催着:“快快快…别回?头。”虽然自己听不见,但她还是一直催。
她跑离了大华山,立马寻了成衣铺子,换了身?灰扑扑的衣裳,再?找个偏僻的地儿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
她去风铃镇,几回?走错方向,七八日后终于抵达。满镇子精巧的风铃,她差点?看痴。到处走,问了几人,天近黑时才拐进一个深巷。走到头,往右没什么人家?,转身?往左。
看了一户又一户人家?,天黑了还不愿回?头去寻地歇息。终于来到了路尽头的篱笆院外,她呆了许久,借月光和屋里透出的灯火望着人家?的屋檐,嘴角一点?一点?地扬起,张口喊了两句。
明明门?开着,屋里灯也点?着,可就是没人应她。她脸上的笑没了,迟疑了几息,还是小心地跨过篱笆进了院子,犹豫着一步一步往正屋去。只还没到门?口,就踩到了一摊黏腻,低头一看,她大惊,竟是血。
不等自个动作,游魂谣云就冲进了屋里,当见到盘坐在一副棺边的相师时,她终于知道自己千辛万苦跑来风铃镇是为找谁了。
怎么会是他?
低垂着头的年轻相师,似有感知,一滴粘稠血溢出唇口,流向生?了硬茬的下巴,滴落拉成血丝。他勉力撑起脑袋,看向跨进门?的女子,眼?里的神采濒临溃散,放在膝上的右手一松,三枚沾了血的铜子掉地滚落。
他目光下移,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嘴张开。
谣云盯着他的嘴,跟着学:“往北,快跑,活着。”看着他闭上眼?睛再?次垂下头,她难受得要死,返身?往后望去。
那个自己眼?里也没有了神,晶莹的泪迅速填满眶,臂膀垂落,包袱掉地。听到了他所言,却没依。静站到子夜,她动了,出屋去了厨房,见锅里还有剩菜剩饭,坐到灶膛后,点?火热一热。
又去菜园里掐了把青菜回?来,用猪油炒了盘。将饭菜全吃光,把锅碗洗了,烧了热水,洗澡洗头,换身?干净衣裳。
以为屋里的那口棺是相师为自个准备的,不想推开棺盖,棺里竟躺着位老者。谣云愣了下,看着自己找了把铲子走向菜园,随意寻了块地开始挖。
挖好一个大坑,她进屋将相师先挪开,全力去推那口棺。好容易将棺弄出屋,推到坑边,下到坑里,她已汗流浃背。拿起铲子填土,堆了座坟。在那座坟的右下,继续挖坑。
这个坑挖好,天也亮了。她抱了相师的尸身?出来,安放到坑里,又回?屋捡起地上的三枚铜子,洗去血渍,将它们塞到相师的右手中。
爬上坑,手方摸上插在旁的铲子,她一顿后又笑起,转身?望向往这疾驰的一众快骑,跑在首的正是纳海。
纳海神色很冷,像是压制着滔天怒火。
但她不怕,收回?右手,抬起左手。袖子下落,露出绑在左小臂上的弩,她拔下支短箭,看着纳海拉缰绳,双手握箭对着心脉一力刺下。锋利的箭尖穿过单薄的身?,滴着鲜艳的血。望着大骇的纳海,她向后倒去,掉进了自己给别人挖的墓里。
在她闭上眼?睛的同时,谣云梦醒了,枕已半湿,泪眼?看着手里握着的铜钱。最后一瞬,她的游魂被拖进了肉身?,虽是个梦,但尖锐的箭尖刺进肉里的疼痛感却分外真实。
手摸向心头,摁了摁。嗯,就是这个位置。轻眨眼?,眸里的潮湿退去两分。风铃镇,篱笆院…这梦太奇怪了。还有跟纳海说?话的那个大耳垂老头…咝,谣云翻身?坐起,左手揉上抽疼的脑壳,她怎么想不起来老头长什么样子了?
对了,梦记不长久。
风铃镇风铃镇…篱笆院篱笆院…她心里默念。念了十来遍又不禁笑起,她是傻了吗?都说?是梦了,怎么能当真?
想是这般想,但一早起床,她还是穿了身?轻便的衣裳,拿了马鞭往马场去。梦里的自己什么神情?,她已经?忘了。到了马场,正好红日冒头。进了马房,走往一匹棕色鬃毛的马,拿了刷子,给它刷了刷身?。
身?刷完了,又梳鬃毛。梳完一遍梳第二遍,第二遍梳完还欲梳第三遍,只手才抬起,她蓦然笑开,暗骂自己这是魔障了。都说?是梦,怎么还…
“你说?破命尺在风铃镇?”
声?隐隐约约,但谣云听到了,是纳海,心中掀起骇浪,那不是梦吗?右手不自觉地抓紧大木梳,她在犹豫是现?在牵了马出去,还是再?等一会。
一个老声?回?到:“老朽日前?收了个弟子,那弟子已逝的父亲与陆爻的师兄白前?关系匪浅。她在风铃镇见过陆爻。据老朽所知,迟兮三个徒弟,只这一位读了《易经?》。”
纳海问:“那东西真有西陵城说?的那样神?”
“是,只要能拿到它,老朽就能为大人算尽…”话未说?完,老头抬眼?看向牵马走出马房的女子。
谣云与梦中一般,连个眼?神都没给两人,冷冷道:“既然大哥要用马场,那我就出去跑两圈。”利落地翻身?而上,调转马头,双腿夹马腹,“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