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只有16岁,娇生惯养长大,对新鲜事物既憧憬,又感到害怕。
经理见状又添了一句:“你们林镇有个叫韩承隽的对吧,他就出国了,听说在国外勾搭上了嘉云实业老板的独生女,以后就鲤鱼翻身了。可惜我没钱,不然也出国见识一下,要是能认识个富婆就好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雷在王麟心上炸开。
他以前自恃家里有钱,在外面胡作非为,但王家那点财产在省城又算的了什么,真正的有钱人就该像薛家那样,放眼全省都有一席之地。
韩家如今成了破落户,王麟闲来无事的时候,听林镇的少爷们议论起韩承隽,都觉得他将来会过得很惨,哪想到韩承隽居然攀上了嘉云实业的千金。
嘉云实业,那可是比薛家更厉害的存在。
他自认不比韩承隽差,凭什么不能找个有钱的女人。
等他发达了,王沁梅和王老爷还敢像现在这样看不起他,随意辱骂他吗?
畅想着自己有钱以后会变得多么风光,王麟嘴角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容,他问经理:“你有出国的门路吗?”
经理十分诧异:“我怎么会有,你可以找令姐啊,薛家涉及很多产业,王少爷若想出国,令姐肯定能给你安排妥当。”
王麟犹豫着,从戏院出来后回家将此事告诉了王老爷,王老爷得知韩承隽都能攀上嘉云实业的千金,那颗想发达的心蠢蠢欲动,然后一家人又去了薛家。
“只要我送你出国,你就跟我道歉,任由我打骂?”王沁梅听了后冷笑,“别怪我泼冷水,你这种在国内还不好好读书的人,就算出国也是浪费钱,浪费机会。”
见她不同意,王麟就软磨硬泡,他还从未这么想做一件事,对着王沁梅也没了之前的嚣张,反而一直在讨好她。
王太太当然不愿意他出国,她把王麟当亲儿子一样养着,不就是指望他将来给自己养老么。
如果他出了国,一去不回,自己十几年的付出就打水漂了。
“你二姐说得对,麟儿,出国多苦啊,你在家好好呆着安心做你的王家少爷,不是挺好的吗。”
王麟对她不屑一顾,他现在铁了心要出国赚大钱,飞黄腾达,怎么可能听得进去王太太的话。
王老爷当然也想让儿子出国拼一把:
“沁梅,你看麟儿难得这么执着,既然他想出国,你就帮他一把,我保证,只要你找门路送他出国,你和王家的债一笔勾销,从此我绝对不拿王家的事来麻烦你。”
听到他这句话,王沁梅纤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似乎在考虑。
王老爷心里一喜,趁热打铁:“麟儿出国留学的费用我出,王家在省城的生意也可以让渡给你一半。”
“老爷。”王太太有些不乐意。
王沁梅却笑了笑:“其实出国留学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好,多少华国人在外面受苦受累,你们看不见,只能看见那些出息了的。”
她越是这么说,王麟越觉得她想阻挡自己发财,想要出国的念头也越强烈。
他磨了很久,终于磨到王沁梅答应,她无奈道:“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出国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别再赖到我身上,我是不建议你出国的。”
王麟心想,出国能遇到什么麻烦,那些留学归来的人,最差也能捞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嘴上却说:“我肯定不会怪二姐的,二姐,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她找了个管事,让管事帮着王麟办理出国留学的事。
王家人离开后,王沁梅脸上的无奈一扫而空,眼神亮亮的看着赵管家:“爹,你这个主意可真好,等王麟出国以后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吃一吃生活的苦,就知道什么叫厉害了。”
赵管家笑笑:“这是少爷的主意,少爷一向聪慧。”
他和赵婶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呆在王沁梅身边,弥补缺失了二十年的亲情空白,但并没有辞掉夏家的工作。
王沁梅可不是他们老两口养大的,他们没脸让她白白养着。
他已经打算好了,等少爷在北城安定下来,他还去少爷身边工作,女儿在薛家过得不容易,他不能呆在这里吃闲饭,让薛家人看不起。
韩家的资产缩水大半后,韩老爷没能付得起答应给茹松瑞和师爷的财产,师爷大怒,撺掇着茹松瑞再次将他和韩太太关进大牢。
而百忙之中抽空回老家的言诉,却让夏太太和夏巧娘收拾行装,一起前往北城定居。
他们这一去多半不再回来,言诉将家里的下人全都辞退了,这些下人都是林镇本地人,只想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哪里愿意跟着夏家外出闯荡。
夏太太本想保留宅子和家具,以后也算留个念想,在言诉的劝阻下,连同宅子一起卖给了另一户人家。
有些与夏家不睦的人家就开始说闲话,说言诉太过张狂,外出闯荡竟然不给自己留后路。
但实际上,他们谁不羡慕夏家有个这样能撑起门楣的儿子。
哪个成了婚的女子,不希望自己能有个夏翊这样的哥哥,在自己被婆家欺负时,能打上门将她接回娘家养着。
一家人背着简单的行囊上路了,进城后夏太太迟疑道:“茹大人虽然重新将韩老爷和韩太太关进牢里了,但老爷的案子到底还没有完结,咱们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言诉摇摇头:“我听说茹大人很快就要卸任,他和师爷贪心不足,恐怕是想着临走前捞一笔,等到新官上任,这个案子有的拖,咱们还是别管了,夏家的仇我自然会报。”
“而且,范大夫已经受到了惩罚,韩家家业凋零,咱们也不算毫无收获。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得尽快在北城站稳脚跟。”
夏太太不太懂官场的事,听他这么说,就作罢了。
先前受了那么久韩家的气,这段时间亲眼看着,韩家如何从兴盛一夕之间落败的,倒让她有些唏嘘。
愿意跟随言诉一家去北城的只有赵管家,他们在省城会和后,直接去了火车站。
王沁梅和赵婶来送他们,临行前,王沁梅告诉言诉,以后做生意如果遇到了麻烦,尽管找她,薛家人脉广大,就算在北城也有涉猎的产业。
她很感激言诉帮着父母调查出真相,让她在有生之年回归亲生爹娘身边。
否则,以王家瞒天过海的法子,爹娘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到她。
“那我以后就不客气了。”言诉朝她拱了拱手,辞别。
夏家人是第一次来北城,一下火车,他们就目不转睛,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好热闹啊。”被夏巧娘牵在手里的夏慧颖发出感慨的语气,顿时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她穿着夏太太亲手做的红色裙装,头上梳着两团小辫子,黑漆漆的大眼睛像葡萄似的,皮肤白里透红,是个让人一看就喜欢且爱不释手想抱一抱的小姑娘。
言诉将她抱起来,走到一辆汽车前,打开车门。
“夏总。”司机礼貌的问了一声。
夏太太惊奇的看着这辆车,问言诉:“这车是你买的吗?”
言诉点点头:“大家上来吧,我最近不是开了工厂么,四处跑业务,出于方便就买了辆车。”
夏家虽然在林镇有钱,但夏太太常年呆在家里,没坐过洋车,她和夏巧娘震惊的上了车,东瞅瞅,西看看,好奇得不得了。
赵管家上车后激动地热泪盈眶:老爷,您看到了么,少爷出息了,在北城都能混得这么好,您临走前的担忧也该放下了。
等洋车在育才街的房子停下,夏太太看着面前端正漂亮的房子,心里怦怦乱跳,她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能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跟着儿子来了北城,还能住进这么好的房子里。
当然房子肯定不比林镇的大,但这可是北城的房子。
林镇的其他有钱人,一来到北城就成了乡下土包子,谁有魄力敢卖掉所有产业在北城买这么大一所院子,不愧是她儿子,就是厉害。
言诉请了两个佣人,一个专管做饭买菜,厨房的琐事,另一个负责洗衣服,打扫屋子,包揽家务活,两人做事都很爽利,见夏太太他们来了,立刻一口一个“太太”的喊着。
因这趟回老家,言诉工厂里堆积了不少工作,他忙了好几天才处理完。
闲下来后,才发现夏太太和夏巧娘已经和佣人、街坊熟悉起来了。
言诉指着前面的育才小学对夏巧娘道:“那是我给慧颖选的学校,育才小学的风气不错,离家近,等慧颖到了年纪就能去读书了。”
夏巧娘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吓人:“哥,我听邻居贺老师的太太说了,谢谢你愿意让慧颖去读书。”
贺太太提起言诉赞不绝口,称赞他有眼光,思想境界高,不像那些学了一肚子文化却仍旧将女儿关在家里不许上学的老学究。
夏巧娘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这样一个哥哥。
“对了。”言诉又道,“巧娘,你愿意读书吗?”
夏巧娘怔了怔,她这几天想过自己不能待在家里混吃混喝,让哥哥养活,所以特意想找附近邻居问问,找一份赚钱的工作。
没想到邻居家的女眷都是知识分子,有的甚至从国外留学归来的,要么在学校任教,要么有一份正当职业,弄得她十分自卑。
“可是……我都20岁了。”夏巧娘十分犹豫,她这个年龄,在乡下都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哪里还能享受家里的供养,去读书。
言诉不以为意:“韩承隽比你还大两岁,他不是照样伸手跟家里要钱,在外读书吗?”
“巧娘,如果不读书,你就找不到一份好工作,将来如果有一天家里遇到了困难,你只能去有钱人家里做帮佣,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
夏巧娘摇摇头,一脸惶恐的问哥哥:“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没有学过学校里的那些知识,难道要和小孩子一起读书吗?”
言诉笑笑:“其实现在各方面的人才都很紧缺,你如果慢慢读书,时间上肯定比较紧,我的建议是你精通一两门洋文,将来无论当翻译,还是去洋人办的公司上班,都行。”
夏巧娘现在对哥哥十分信赖,既然哥哥都这么建议了,她就听从意见。
言诉先是请了个洋人给她当家庭教师,等她适应北城的生活后,带她进入工厂做了一份简单的工作。
夏巧娘既要上班,还要抽出时间学洋文,晚上更得陪伴夏慧颖,将时间排得密密麻麻。
夏太太见不得女儿过得如此辛苦,想让言诉别逼得太狠,谁知尝过了自由滋味的夏巧娘率先反驳了她。
“娘,我不觉得辛苦,现在的生活比我在韩家过得好多了,我在哥哥的工厂里上班有工资拿,等学会了洋文,就能找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盼头。”
说起未来,夏巧娘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她给自己取了个叫露西的英文名,现在无论走到哪,同事们都喊她露西,她高兴地不得了,也自信大方了很多。
“而且,我要给慧颖做个榜样,哥哥说将来要好好培养慧颖,让她也上大学,出国留学,我希望她的学费是我亲自攒下的,等慧颖上学了,说不定我能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她就可以和隔壁贺太太的孩子一样,为自己的母亲活得优秀而感到自豪。”
夏太太从未在女儿身上见过如此鲜活的气息。
以前的夏巧娘活得像一湾死水,波澜不惊,人生一眼能望到头。
可是现在她有了期望,有了梦想,注定要活得精彩。
她看了眼一脸懵懂还在认字的夏慧颖,咬了咬牙:“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个外婆也该给慧颖做个榜样,从明天起,我也去工厂工作。”
这下子,夏巧娘和言诉都震惊极了,毕竟夏太太已经四十来岁,她前几十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从没为柴米油盐发愁过,每天过得悠闲自在,她能受得了辛苦的工作吗?
谁料次日,夏太太直接将头发剪了,换下华贵的旗袍,穿着夏巧娘那样的普通衣服。
餐桌上,望着儿女诧异的眼神,她得意的笑了笑:“就许你们年轻人进步,不许我赶时髦吗?”
说完,她还吩咐佣人不许再喊她太太,要叫她“孙女士”。
她娘家姓孙,本名孙燕。
夏家人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努力,至于夏慧颖,言诉请了两个老师教导她读书识字。
除此之外,他每天清早还会在自家后院,教所有人学习防身的武术。
夏慧颖小小年纪,学的最认真,进步也最快。
她大概是被韩辰欺负的烙印记在心里,一直没能忘掉这个心理阴影,潜意识里希望自己能强大点,不再受欺负。
三年后,一艘从国外驶来的船停靠在港口,船上形形色色的男女接踵上岸。
人群中,穿着黑色长及脚踝大衣的尹梦娜望着阔别已久的故乡,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不自觉带出衣锦还乡的矜傲笑容。
跟在她身后的韩承隽两手提着沉重的皮箱,背上还背了两个包裹,甚是狼狈的小跑着追赶上她的步伐:“梦娜,走慢点,等等我。”
尹梦娜回头,看着三年来面容变得沧桑且全无当年意气风发少年感的男人,下意识皱了皱眉,从他背上挑了个最轻的包,拎在手里:“你也太没用了,一点行李都拿不动。”
韩承隽低下头,藏起脸上的屈辱感,不敢反驳。
从三年前他被北城大学劝退,像个陪读的老妈子一样跟着尹梦娜出国读书后,他和尹梦娜之间的地位更悬殊了。
以前他好歹是北城大学的学生,哪怕家境差了点,对尹梦娜来说还算才貌双全。
可没了学历做支撑,他的心思又不放在读书上,出国后整天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失去了尹梦娜这个靠山,心态不同,境遇自然也不同。
如今他和尹梦娜之间不像情侣,更像是大小姐和她不中用的废物男仆。
在国外的一千个日夜里,他恨夏翊,恨夏巧娘,也恨父母。
他曾给父母写了无数封信,希望他们能寄一些钱过去,让他日子好过点,但都没有得到回信。
他一直在等,等回国后正式和尹梦娜结婚,成为尹家的女婿,接管了嘉云实业,等他有了地位,再重新回老家找夏家复仇。
也要让爹娘看看,他们不出钱供他出国读书是多么大的错误。
至于言诉说的,他爹娘都坐牢的话,他绝不肯相信,他父母多么精于世故的人,怎么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家主尹庭得知女儿尹梦娜今天回国, 忙让佣人准备了接风洗尘的家宴,他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 实则眼神不时看向门口,等待女儿归来。
就在他满心都是迎接女儿的喜悦时, 管家突然过来禀告,“老爷,文柏少爷又发病了,小厮制不住他,您看……”
其实尹文柏力气再大, 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三五个小厮足够制服他了,但他是尹庭哥哥的孙子。
尹家传承多年,家主之位原本属于尹庭的哥哥,但他早早出了意外,后代只留下尹文柏这个小孙子。
尹庭继承了家业,担心别人指责他抢了哥哥的家主之位, 所以对尹文柏多有纵容, 且不许小厮们管着他。
久而久之,将尹文柏养得嚣张跋扈, 一个傻子, 竟罔顾人命,动辄殴打下人。
尹庭皱起了眉,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听到侄孙犯病的消息,真是糟糕, 想着等下女儿就要回来, 他不愿将事情闹大, 便吩咐管家:“给小厮多赏几个钱,让文柏出出气,等他耗费完体力也就消停了。”
管家领命而去。
一墙之隔的封闭院子里,满身戾气的尹文柏不知为何大为光火,脑子里那点为数不多的自制力全盘崩溃,对着小厮永贵拳打脚踢。
永贵是一个月前被招进尹家做事的,因尹文柏身边的小厮消耗率太高,每隔一段时间,管家就要新招进来几个。
永贵从外地来北城刚刚两个月,上一份工作是在码头扛大包,他因为性格秉直得罪了码头负责人,被赶了出来,恰好见尹家招小厮,就来应聘。
作为外地人,永贵并不清楚尹文柏的具体情况,只以为这是个比较任性的纨绔少爷。
直到尹文柏发病,他发现这位少爷简直不把小厮当人看,向管家提出辞工,但是被拒绝了。
这一个月里,尹文柏发病的次数很多,每隔两三天就要疯一次,疯起来就拿身边人出气。
他身边那些待久了的佣人每次在他发病时都不敢上前,就将作为新人的永贵推上去承受尹文柏的怒火。
永贵挨了好几次打,每次鼻青脸肿还是轻的,严重的话甚至全身疼痛。
他在尹文柏身边干满了一个月,再也无法忍受,决定等管家发了工钱,然后偷偷逃跑。
可是昨天发工钱的日子,其他下人都拿了钱,只有永贵没拿到,他去问管家,却被告知,新来的头一年工钱暂且被扣押,除非干到第二年,工钱才能一起发。
永贵当时就怒了,他辛辛苦苦挨打了一个月,图什么,还不就是图尹家招小厮时给的工钱高,结果干满了一个月,告诉他头一年工钱要扣押,这不是坑人么。
永贵不愿继续呆下去,决定找机会溜走,可他还没找到机会,尹文柏就又发病了。
“坏人,看小爷取了你的项上人头!”尹文柏双目赤红,沉浸在癫狂的精神状态里,穿着皮靴的脚一下又一下,在永贵肚子上踢个不停。
永贵想逃,但其他小厮牢牢堵着他逃跑的路,任由尹文柏将他当做出气筒。
“你们……”永贵捂着腹部,吐出一口血,已经喊不出疼。
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击,生命仿佛在一点一滴消失,他死死盯着尹文柏,像是要将这张脸牢牢刻在脑子里,哪怕做了鬼,也要找他复仇。
永贵嘴角的血迹让其他小厮有些害怕,他们面面相觑,对视片刻,一溜烟跑了,生怕承担责任。
管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尹文柏发狂的踢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永贵,永贵双眼迷离,恐怕凶多吉少。
见怪不怪的管家估摸着尹文柏的怒气差不多消磨光了,命人将他拉开,然后用看蝼蚁一样的眼神看了眼永贵,厌恶的吩咐道:“把他拖到乱葬岗扔了吧,晦气。”
其他佣人见状熟练的将永贵拖走,然后提来清水洗地。
尹梦娜带着韩承隽一进家门,就看到客厅里尹庭望眼欲穿的慈父眼神,她笑着扑过去喊:“爸,我回来了!”
尹庭见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明明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反倒语气嗔怒道:“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早就忘记远在家乡的老父亲了。”
尹梦娜拉着他胳膊撒娇:“怎么会,我在国外无时无刻不想着您,我给您带了好多礼物。”
说着,她回头吩咐韩承隽,“把我买给爸的礼物拿出来。”
尹庭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他本以为这是女儿身边的仆人,只是看了一眼,眉头却紧得能夹死苍蝇。
青年五官尚可,长得剑眉星目,颇为英俊,但他的气质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沧桑感,眼神呆滞,行为木讷,浑身上下遮遮掩掩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机和鬼祟感。
“梦娜,他是?”尹庭一脸平静的问女儿。
尹梦娜看了韩承隽一眼,心知哪怕她特意将人领回家之前,带他去买了新衣服,做了造型,还是不能让父亲喜欢。
“爸,他是我男朋友,韩承隽。”
站在尹庭背后的管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光挑剔的小姐竟然找了这么个男人做男友。
当然,韩承隽倘若精神好点,多一点朝气蓬勃的感觉,肯定是个受长辈喜爱的青年,但他不知为何气质有点畏缩,一点也不舒展大方,看上去给人一种贼眉鼠眼的感觉。
韩承隽从皮箱里拿出礼物,恭恭敬敬递到尹庭跟前,心里暗自思忖着第一次见家长,他得表现好一点,嘴巴甜点。
“伯父好,第一次见面,这是梦娜给您买的礼物,这是我给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说话时,他眼神有些躲闪。
主要还是三年前被北城大学劝退造成的,失去高学历的支撑,韩承隽呆在尹梦娜身边很没底气,他甚至愤恨起那些著名大学,优秀的学生以及教授。
人一旦开始愤世嫉俗,就容易走极端。
他害怕被尹梦娜抛弃,三年来没少用他们之间共同的那个秘密提醒她,好在尹梦娜对他还有感情,他们两个虽然身份地位不同,但灵魂是相通的。
尹庭扭过头,哼了一声,不肯再看他。
尴尬蔓延开来。
夜里,言诉从外地做生意归来,司机开着车行驶在郊外,树林里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鸟叫虫鸣,司机吓得提心吊胆。
“夏总,这附近是一片乱葬岗,咱们俩都提着神,小心注意周围啊。”
他这几年虽然跟着言诉走南闯北,胆子却没长进,一如既往的胆小。
言诉无奈的笑了笑,老神在在道:“没什么可怕的,你只管专心开车,有什么事我顶着。”
听了他这句话,司机松了口气,明明夏总才二十几岁,但论沉稳老练,比他这个中年人都厉害。
见言诉一派沉稳的样子,司机胆子也大了点,放慢车速往前开,注意力也变得集中。
五分钟后,一个急刹车,车子骤然停下,正闭着眼假寐的言诉掀开眼皮,声音听不出情绪:“怎么了?”
“夏总,前面……有个人……”司机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声音都要厥过去了。
就着微弱的灯光,言诉下了车,往前面走去。
汽车前方的道路上,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辨别不出是老是少,只能看得出约莫是个男人。
他蹲下去,手指在男人鼻息处试了试:“还活着。”
似乎感觉到有人过来,男人奋力睁开眼,一只手死死拉着言诉,用尽全身的力气道:“嘉云实业……尹家……杀我……”
听清楚他的话后,言诉瞳孔一缩,正要再问几句,男人已经再次昏死过去。
“把他抬到车上。”言诉让司机下来帮忙。
司机颤抖着身子走上前:“夏总,您胆子也太大了,这位……是人是鬼啊。”
“是人,活着的,快把他送到医院。”言诉有条不紊的下命令。
永贵先是感觉自己的身体泡在极冷的冰水中,浑身僵硬,仿佛没法活下去了,可他还惦记着家乡的亲人。
他拿了家里所有积蓄来北城闯荡,就是希望能拼出一条生路,挣更多的钱,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他就要死了。
不知在冰水中泡了多久,就在永贵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时,他的身体又陷入温暖中,温温热热还带着点极淡的腊梅香味,特别好闻。
他在冷与热之间反复体验,昏睡了很久,总算睁开眼,清醒过来。
眼前的屋子是一片白,特别干净,屋子里有奇奇怪怪的摆设,永贵不晓得这是哪,莫非是天堂?
言诉得到消息说昨晚救的那个人醒了,他赶到医院时,对方不顾护士的劝阻,正打算起身离开。
“你要去哪?”
永贵听到这个声音,扭头看去,疑惑道:“你是……”
“我是昨晚救你的人,你倒在我的车前。”
永贵立刻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他被尹家下人扔在乱葬岗后,很不甘心,拼了命想要逃出来,一直挣扎到天黑,才倒在路边。
他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死去,所以告诉了这个人,他是被嘉云实业的那个尹家杀死的。
倒也不是想让人家替他报仇,只是想让世人知道,尹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救了,还被送到了洋人开的医院。
“多谢老爷救命之恩,小的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永贵立刻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言诉拦都拦不及,见他还有继续往下磕的趋势,忙将他扶起来。
“你昨晚说嘉云实业的尹家要杀你,这是怎么回事?”永贵身上还有严重的伤痕,言诉将他扶到床上问道。
永贵是个脑子机灵的,不然也不会拿了家里全部积蓄来北城寻找挣钱的门路,他立刻听出眼前这位救了他的老爷,和尹家大概是有恩怨的。
但这不算什么,他这条命都是老爷救回来的,他愿意将自己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他。
听完他的讲述,言诉沉默片刻,抬起头问他:“你愿意报仇吗?”
永贵眼里的怨恨掩饰都掩饰不住:“当然,我虽出身低微,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岂能任由尹家草菅人命。”
言诉从身上摸出几个钱,放在他手中:“既然这样,以后你就跟着我做事,我与尹家也有不共戴天之仇。”
永贵望着手里的银元,如同触电般躲开,诚惶诚恐道:“老爷,您救了我的命,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报答您也是应该的,怎么还能要您的钱?”
言诉重新把钱交给他,不容拒绝道:“等你养好了伤,为我做事,是可以领薪水的,这些钱就当是你预支的薪水。”
永贵一个不满二十岁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这会儿居然感觉眼眶热热的,他之前曾埋怨自己命不好,遇上了尹家那种主家,可现在他发现,或许过往的磨难就是为了让他遇见老爷这么好的人。
韩承隽在尹家住了下来,预料之中的,他遭受了尹庭的白眼,就连尹家那些佣人看他的目光也带着异样。
韩承隽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恼怒,在国外这三年,生活教会了他看人脸色。
一想到这些低贱的佣人表面上对他恭敬有加,背地里却骂他吃软饭的面目,他心中就掀起毁天灭地的恨意。
尹家占地面积很大,尹梦娜这个独生女住的地方和尹庭的姨娘们是分开的。
韩承隽当然没被安排住在尹梦娜院子里,他住在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