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奶奶并没有干预狗子们的交流,阶级、服从是军犬的使命,她训练多多只是一时技痒,她是不会破坏疗养院里已经阶级分明的犬群制度,那会给平静的犬群带来不少风波。
英奶奶离开时,多多很自然地随身而行,它紧闭嘴巴,表情严肃,就连目光也在虎子大哥的指导下,像极了它的远房表亲二哈。
骆芸点点头,赞许道:孺子可教。
罗云生带着姥爷和父母赶到星星疗养院的时候,英奶奶正坐在食堂喝五谷豆浆,她虽然身子健朗,但是满口的牙还是松动了好几颗,为了保护这一口牙齿,和越发脆弱的肠胃,高营养易消化的食物成了她饮食的主角。
但老太太孤身一人这么多年,难免养成了一意孤行的性子,今天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滴了,她就想啃个大猪蹄,此时正跟负责她饮食的小护士抗议呢。
“我今天就想啃个猪蹄,我满口牙都啃掉了,我买副假牙也要啃,我这么大岁数我能让一个猪蹄难倒我?当年我老头那么大个人我都能抢到手,我还怕它个猪蹄?”
小护士哭笑不得,前两天老太太非要吃牛轧糖,上边的牙都被粘掉一颗,这要是啃了猪蹄,还不得满地找牙,可任凭她怎么劝,老太太撅起来谁都不好使。
宇文筝带着罗家人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英奶奶撒泼打滚要啃猪蹄,周围围了一圈人劝,有护士有患者,就连大厨都跑出来了,那场面十分壮观。
罗云生的姥爷看着人群里那个神采奕奕要猪蹄的老太太,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对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他娘是个火爆性子,因为长得漂亮,当年还被地主儿子上门抢亲,后来被他娘给乱棍打了出去,因为这儿,他娘一家吃了两年的苦,后来战争打响,地主一家携财逃命,家里才算安生下来。
他娘遇见他爹的时候,他爹是从城里逃出来的教书先生,长得特别俊,被不少人家看上了,他娘一人战一村,才把他爹抢到手。
再后来,他爹被害,尸骨无存,娘为了给爹报仇,将他托福给亲戚就跟着路过的军队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云生姥爷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红肚兜,这是他娘唯一给他留下的东西,老人颤颤巍巍地跑过去,挤进人群,将肚兜递到英奶奶眼前。
刚才还在吵着吃猪蹄的英奶奶突然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肚兜,慢慢地,她的目光颤动,那一瞬间,仿佛恢复了清明。
她抬头看着面前跟自己别无二致的沧桑小老头,抬起的手有些颤抖地放在他的脸上,轻轻唤道:“武儿?”
人会忘记很多事,也遗忘很多人,对阿斯海默症的患者来说,时间和人事都是那么的混乱和模糊,但哪怕忘记了所有,母亲依旧会记得自己的孩子。
她有一个孩子,名唤罗行武。
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执念。
罗英子并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 她只是无数平凡的人中的一个,她生长在穷苦的社会,小小年纪就知道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 她家比不过村里的富户,也比不过能去城里念书的地主老爷家,她因为长得漂亮,还过的比其他人艰苦一些。
阿爹阿娘说,在这样的世道下,漂亮的脸蛋就是惹祸的东西, 盛平似添翼,乱世如刍狗, 平凡才能保平安。
罗英子也想让自己平凡些, 脸上这些姿色不如换成强壮有力的四肢, 还能下地多干些活养活自己, 再把欺负自己的那些混蛋打的满地找牙。兴许是被欺负的多了,罗英子的性格十分强悍,宁愿受伤也不肯吃亏的主儿。
十四岁那年, 还没及笄的罗英子被地主家的二儿子看上, 非要抢回家里做小妾, 罗英子拿着割草的镰刀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指着地主儿子的鼻子骂道:“你今天把我抢回去,当晚我就断了你的子孙根,就算你一时占得便宜,我也定会闹得你家宅不宁。来啊, 抢我啊, 姑娘我有一辈子跟你玩命,看咱俩谁命硬, 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我绝不消停。”
吓得那地主二儿落荒而逃,如此悍妇谁敢娶回家,闲日子过的太舒坦吗?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他还是喜欢温柔似水,打不还手的。
罗英子一战成名,但也彻底歇了其他人的心思,就如那地主二儿所说,这样的女子,哪家能降服得住?
及笄以后的罗英子,成了村里无人过问的烈马,身边的手帕交一个个定了亲,出了阁,罗英子依旧无人问津,愁的爹娘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嘴里起了一圈大水泡,加上地主家那边的有意打压,连庄家都种的年年不顺。
后来,县城那边被敌军占领,城里彻底乱了起来,隔壁村被扫荡以后,地主家连夜逃命,村子里的人也逃了不少。
罗英子一家无处可去,只能守着祖业不敢动地,罗英子的娘天天往她脸上摸锅底灰,那些漂亮的头花,好看的衣裳也都再不穿戴,罗英子成了灰扑扑的脏人,身上的味道也不太好闻。
但一家人却很安心,这样总比隔壁几个村被糟蹋的姑娘强。
他们村子也被扫荡了几回,有些人家的姑娘被拉走再也没回来,有的回来了,人却彻底疯了,罗英子一家提心吊胆,生怕家里这个宝贝也被那些敌军掳去。
罗英子的身上开始藏刀,她想若是有一天自己真被发现带走,临死前也得拖几个下去够本。
城里打响的时候,罗英子被她爹娘藏在地窖里,木仓声响了一夜,整个村都心事惶惶,三天后,陆续有从城里逃难的人路过,才将那里的消息带过来。
原来抗敌军半夜夺城,城里打得不可开交,他们这些逃出来的人也不知道谁胜谁负,反正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些子弹不长眼,打过来的时候还能分个敌我?遇见这种事,他们这些没本事的人还是趁早逃离为好。
许继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村子里的,他原本也是要往外逃,可是逃到这里却改变了注意。
罗英子洞房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不继续南逃?
许继说,这里逃空了,敌军会往下一座城扫荡,那里再逃空了,他们会继续南下扫荡,总有一天,他们会无处可逃。
当时许继拉着罗英子的手,笑中含泪,他说:“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曾还不服气,如今却觉是真理,满腹经纶比不过一杆木木仓,巧舌如簧比不过一颗子弹。真打起来了,我只会落荒而逃,半点用处也无,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人能逃出来,是那些当兵的在前面当肉盾,挡住子弹立成人墙,以血肉之躯抢出来一条生路。你问我为何不继续南逃?我若继续逃,对得起那些救我而死的战士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就算手无缚鸡之力,呆在这里,也总有有用的那天。”
许继是城里的教书先生,跟罗英子成了亲后,教会了她很多东西,英子聪慧,一年的时间,能识文断字,虽然不能出口成章,但日常中的读写都不在话下。
罗英子生产那天,县城那边又打了起来,许继抱着儿子说:“这样的世道,不求他能有多大的出息光耀门楣,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活到太平盛世的那天。吾儿以后姓罗,名行武,子永强。”
罗行武刚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孱弱,因孕期罗英子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孩子营养跟不上,自然就会弱上很多,生下时哭声不强,还蔫头巴脑的,罗英子急得不下奶,还有了炎症,一家人为了这个新丁急得团团转。
城里那边太平点了以后,许继开始去往那边跑,给人代写书信或者靠着从前的关系做一些零活,赚到的钱就买米面回家,一半给罗英子吃点好的补营养,一半给儿子熬成米糊糊喂养,夫妻俩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多挣点钱,给儿子买一罐洋奶粉,那东西据说跟母乳一样有营养。
罗英子还给儿子秀了一个肚兜,贴近心口的地方绣上了长命锁,祈祷她儿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一日许继去城里,半夜都没回来,罗英子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事发生,她想出去寻人,却被爹娘拦了下来,她一个刚出月子没多久的妇人,就算出去了能顶什么用?最后还是村子里集合人出去寻的。
罗英子整夜睡不着,在家里焦急的等待着,她想许继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就算遇见事情也定会想办法脱身,可这心里还是安定不下,罗英子抱着儿子,只求许继若是遇到什么事儿,想一想她们娘俩活着回来。
然而,第二天,当寻人的村民回来时,带回来的只有许继的尸体,他的尸体被军刀砍得破烂,右手被砍掉,不知道哪儿里去了。
罗英子直接晕倒,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木木的,大家伙聚在他们家商量给许继下葬的事儿,灵堂要不要摆,摆几天,人死的凄惨,是十分不吉利的,而且尸身不全,就算是做了鬼,也必定心怀怨气,死得不安宁。
罗英子想,许继肯定死的不安宁,他那么胆小的一人,还怕疼,当年逃出县城说是屁滚尿流也不为过,逃了三天逃到他们村子里,是骨子里那股不甘和恩情停下了脚步。当到他们家,连灌满的木桶都提不动,这两年才渐渐有了村中汉子的模样。
可这么胆小怕疼的一个人,被砍第一刀就得求饶,怎么忍下满身的刀痕?
还有他的右手哪里去了?
罗英子不知道是谁杀了她的丈夫,丧事过后,村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不曾死过人一般,大家为了下一顿吃食犯愁,更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扫荡人心惶惶。
她摸着胸口的戒指,许继的那枚跟着他的右手一起消失不见,本来一对的戒指,如它们的主人一般,再难相聚。
敌军突袭村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蒙的,他们乖乖的出来,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些端木仓的军人,本以为这又是一场往常的扫荡,然而他们的目标太明确,直奔罗英子的家,将一家老小拖拽出来,嘴里嘀哩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话,有个华国人做翻译,大家才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许继家人的,他们说许继不是良民,跟他们的敌人勾结,是良心大大地坏透了,所以他们要来抓走他的家人,逼问出那些抗敌军的下落。
他们质问,村子里可还有藏抗敌军的战士?或者通“敌”的线人?只要指出来,就可以得到一袋小米。
一袋小米,省吃俭用,够一家人熬一个月的,不少人本能地舔了嘴巴,那是太饿勾起的本能,但没有人说话,他们低着头,表情恐惧,罗英子看的分明,很多人愤怒,很多人恐惧,却根本反抗不了。
她想起许继的话,这个世道,靠武力才能讲道理,他们这样层面的人,也只能靠武力才能保护自己。
她的儿子不满一岁,被那恶人拎在手里,如一头待宰的羊羔,在全村人面前晃了一圈,那恶人狞笑着说,若是还没有人供出窝藏的战士,他就将手里的婴孩摔成肉泥。
村民们愤怒了,可反抗在死掉两个人后又很快平息下来,罗英子的爹娘跪地磕头,痛声求饶,儿子虚弱的哭声刺入心肺,罗英子的耳中嗡嗡响,她被泼下一盆冷水,清丽的面容暴露人前,领军的头儿捏着她的下巴,仿佛发现了宝贝眼含惊喜。
罗英子摸上了腰间的短刀,许继曾说,擒敌先擒王,若是他们一家子今日必死无疑,那何不拉个有分量的人给他们陪葬?
面前这个军官官多大罗英子不知道,但这是她能抓到的唯一敌人,哪怕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是值了。
罗英子放柔了表情,露出胆怯的目光,果然那人又靠近了几分,她听到爹娘的怒骂,听到那些士兵的调笑,她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越发靠近,视线里,露出他脆弱的喉结。
罗英子抽-出匕首,握紧抬手,一刀划开他的喉管,她常年割草,臂力不输给男人,距离又如此进,这一刀下去,可谓是深可见骨,直接把气管割开,鲜血喷了她一脸,这畜生的血居然也是热的,也是红的。
随着她这一刀挥下,村里突然响起了木仓声,那些敌军还没因将领被杀向罗英子发难,自己就被突然闯进来的抗敌军打的屁滚尿流,没有指挥官在,就算有队长也是各自为营,打的一盘散沙,那华国翻译官被爆头而亡,村民们很有经验地趴在地上不敢乱跑,罗英子将爹娘和儿子护在身下,躲在大树后,她抹掉脸上的血,握紧手里的刀,护在家人身前。
战争很快结束,当抗敌军找到他们的时候,都被罗英子的模样吓了一跳,那个满身满脸鲜血的女人,如一头恶狼,那双本应该明亮的眼睛,透出骇人的血色。
村子得救了,罗英子也从抗敌军那里听到了关于丈夫的死因。
原来那天许继从城里回来,半路遇见侵略军追杀一个小战士,那战士已经浑身是伤,碰到许继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他将用命换来的情报交给许继,让他送到抗敌军的手里,然而他在送信的路上,也被发现,他将情报保护了下来,自己为饵引走了敌军,最后惨死敌军刀下——那些人为了逼出情报的下落,硬生生把许继折磨死的。
罗英子无法想象,她的丈夫是如何抗下这些,到死都没有吐出半个字。
他本可以不参合到这件事情里来,他本可以平安回家,那绝不是他唯一选择的路,却是他最终的选择。
罗英子想,他当时可有想过自己,想过孩子?应该有的,但他还是义无反馈的走上了那条路。
就如同他在新婚之夜的时候对她说的,总有一天,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许继立了功,为国捐躯。
罗英子也立了功,斩杀敌军首领。
抗敌军解放了县城,让这一带恢复了平静,罗英子想了好几个晚上,最终将儿子交给爹娘,决定跟着抗敌军一起走,她留下了自己那枚戒指,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记得她,虽然他那么小,但总有一天,当将豺狼赶出去的时候,她们会有相认的那天。
罗英子在队里第一次立功的时候,首长问她,为何参军。
她想了想,说:人不能一直逃跑,总是逃跑,总有一天无路可逃。人得像一颗松树,扎根在自己脚下的土地,遇风不动,遇水不倒,才能守住足下的疆土。
英奶奶找到儿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星星疗养院的大家高兴的拉了条横幅,就差上街敲锣打鼓宣布这个喜讯。
英奶奶大半辈子奔赴战场,老了也孤苦无依,在迟暮之年能找到亲人,是何等的喜事,这等大事连市里的领导都惊动了,党委县委、退伍军人服务中心,甚至是省里都派人过来看望老人,军报党报也前来采访。
罗云生的同事们也很震惊,罗云生家里有矿他们都知道,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等背景,罗英子奶奶的事迹虽然没有公开,但是体制内谁不知道这号人物,因为做过多年的地下情报员的关系,国家对她的资料十分保密,大家伙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但就算是皮毛,也足够让人惊叹钦佩。
英奶奶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上的军衔军功通通都在,还被现在的国家领导人接见过,每年的阅兵仪式,还能在电视上看到她老人家的身影。
而他们富二代同事、战友、兄弟,居然是这位老人的曾外孙,所有人都激动了,把罗云生团团围住摸他的头。
“哇,这可是老前辈曾孙的头,多稀奇。”
“哥斯拉血统家谱往上数有当年参战的军犬,我都觉得稀奇,没想到还有比它更稀奇的存在,云生,让我摸摸,我真的好崇拜你太姥姥。”
罗云生双手乱舞,嘴里嚷嚷着“滚滚滚”,冲出大伙的包围圈。
他太姥姥如此厉害他确实很骄傲,但是这样乱摸他的头就太过分了。
英奶奶认亲几日后就是她的生辰,罗家人把老人接到家里过了寿,他们决定不让英奶奶住在疗养院,既然人找回来了,自然要他们亲自照顾。
罗行武干脆搬到连华市里来,就住在罗云生买的那套别墅里,离星星疗养院进,最重要的是,这里有犬,还好几条。
英奶奶最喜欢犬了,对常住家里的三条腊肠犬十分喜爱,用她老人家的话说,这三条犬看着就亲切——可不亲切嘛,跟虎子一家的。
英奶奶重操旧业,把三条腊肠也给训上了,就连那些过来找老大讨吃食的流浪犬也没放过,罗行武见状,干脆把隔壁的三别墅全买了,院子打通,供妈妈养狗训狗玩,老人乐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就陪娘乐,完事儿。
罗云生看着家里小老头像个小尾巴跟在老老人身后到处跑,真怕俩老人玩的太嗨皮出现点身体无法负荷的情绪,家里置办了不少医疗设备,好在地方够大,屋子够多,他们够有钱[捂脸]。
骆芸和虎子过来串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罗云生擦拭挂在门口的金牌子,上面的“光荣之家”四个大字让他擦得锃亮,小伙子叉腰抬头看,笑得一脸骄傲。
骆芸问腊肠小阿姨,家里增加两位老人啥感觉。
腊肠小阿姨拍着肚皮说了一个字:爽。
见过姥姥养大的狗吗?
它们得到的是双倍的爱啊。
好在英奶奶乐于训犬,没让狗子们的身材过于发福,但是这些训练对于狗子们来说,就跟玩耍一样,英奶奶和罗行武于它们而言,不过是陪玩的人类。
小阿姨说,比起会做饭的人类,会天天跟着它们玩的人类更可爱呢。
骆芸真是太同情罗云生了。
英奶奶离开疗养院以后,多多低迷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它又看上另一个人类,跟人家玩的不亦乐乎,英奶奶是谁都快要忘记了。
宇宁宁上学了,根据她掌握的知识本可以直接跳到五年级,但是宇文筝觉得宇宁宁更应该从与同学们接触学起,所以从小一开始读起。
苏娅并没有回到学校,她在姐姐的支持下,开始了环国旅行,骆芸并不知道她今后的打算,但是对于苏娅的决定,她都会支持。
她成长的太苦,若是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走出那段阴影,别说环国了,就是环球也行啊。
后来骆芸才知道,苏娅的旅行并不是单纯的玩乐,她用了两年的时间走遍了全国23个省份,还有自治区和直辖市,她用镜头记录下了自己眼中的世界,从初期的稚嫩生涩,到后来的精美,她摄影的技术有眼可见的在进步,她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报班学习,或者跟当地的同好交流。
她看过波澜壮阔的江河,也见过秀丽的林野。
她走过的路,如一幅幅画卷,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了浓郁的一笔,待她回来时,她重新参加了高考,以优异的成绩靠近了清华摄影专业,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苏家父母拿到清华入取通知书的时候都乐哭了,这比之前考的学府还要牛逼,谁说摄影没出息,清华还不出息吗?出息死了,出息大发了呜呜呜。
再次踏入大学,苏娅已经与两年前全然不同,她变得活泼,变得积极向上,她二十岁,感觉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希望。
回首十八岁时候的自己,苏娅都不敢相信,那时的她为什么会那么绝望呢?
若她当年有勇气争取,若她当年有勇气去反抗,也许她不需要这两年的时间疗伤,也许更早更早的时候,她可以活的更精彩。
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子女的人生本就不是属于父母的。
人,是独立的个体,不管多么亲密的关系,都需要独立的空间,父母是儿女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却绝不是主宰者。
苏娅用自己的整个童年去证明这一件事情,用惨烈的方式让父母懂得这个道理。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十年后,宇宁宁十六岁,在父亲宇文筝的鼓励与帮助下,开启了一家专门针对实验犬的心里康复基地,康复基地就建在星星疗养院隔壁,以救助、治疗、领养为三原则。
这里的领养条件苛刻,因为面对的是医疗退役的实验犬,哪怕进行了康复治疗,但是领养家庭但凡有弃养、虐待、不尽心的情况,它们的病情很可能反复,到时候再想治疗,就更难了。
所以,对领养家庭的筛选,从家庭成员的意见到收入稳定性,甚至连领养人的脾气秉性都包含在内。
每当有领养人来看狗狗的时候,宇宁宁都会对他们说,实验犬不同于普通的弃养犬、流浪犬,它们更脆弱,更敏感,身有疾病,需要承担后续的治疗费用。
主人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呵护它们,领养它们不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更像是为它们寻找养老的地方,所以,领养实验犬,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和资金上的充裕。
你足够爱它吗?
你能接受它的不完美吗?
你能为它此后短暂的一生负责到底吗?
实验犬的前半生为人类付出所有,宇宁宁希望,为它们的后半生寻找到可靠的主人。
能够活着走下试验台的实验犬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她不希望它们在寻找家的道路上再与坎坷。
十年光景,骆芸和虎子已经是两条老狗,多多也从曾经的过分活泼成长为一条稳重的大狗。
它们一大家子都还在,可是全都是这有毛病,那有毛病的老狗。
骆芸和虎子感觉到时间到的时候,它俩父母还在草坪上哈赤哈赤,慢腾腾地追着球儿玩。
下辈子会成为什么犬还不知道,骆芸和虎子问毛团团,它也不透露半句,只说品种和工种都是随机的,抽到哪个算哪个。
眼一闭一睁,又是新的一生。
海滨导盲犬基地,今天格外的热闹,因为即将毕业的一批导盲犬可以执证上岗了,以此同时,另一批不合格的犬也面临着淘汰离开。
犬舍里,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抱着栅栏门嗷呜嗷呜地哭着,拉着它的训犬员哭笑不得,一边撸它的大脑袋一边说:“勇子,乖,跟妈妈回家去。”
大黑狗仰头嚎叫:“嗷呜嗷呜呜呜呜。”
人类听不懂它说什么,但是在隔壁犬舍的骆芸却听得一清二楚,这位遭到淘汰的大兄弟正非常不满地咆哮着:凭什么淘汰我?我长得高大不好吗?危险时刻我能驮着盲人跑,呜呜呜凭啥淘汰我,不公平,偏见,我抗议。
导盲犬最理想的身高是在人类膝盖处,太过高大或者太过矮小都会造成盲人的障碍。
这位大兄弟能不能驮得动盲人她不清楚,但是绊倒盲人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导盲犬是盲人的眼睛,不是盲人的路障啊大兄弟,安心去当一条宠物犬吧,你会发现宠物犬的快乐的。
黑阿拉哭哭啼啼地被寄样家庭的妈妈强制扛走了,那姑娘一米五,扛起大阿拉却毫不费力,看她那熟练的动作,可见没少抗大狗。
骆芸已经是一条拿到资格证的导盲犬,这辈子她是条白金色拉布拉多,长得是眉清目秀,双眼含水,被评为基地里最漂亮地基花。
这称呼虽然不好听,但也足够证明她的美貌。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她又拥有大长腿了呜呜呜呜。
“妞妞怎么哭了?是因为勇子被带走了吗?哎,咱们的妞妞啊就是这么善良,感情细腻,来妞妞,啃个牛肉粒别哭了,哭得我都心疼了。”
妞妞一边啃着基地小姐姐手里的牛肉粒,一边为自己失而复得的大长腿呜呜呜——曾经不觉得多重要,但失去了两辈子,再次拥有显得格外珍贵。
啊,拥有大长腿的狗生,真好。
骆芸在基地里没有见过虎子,她问毛团子虎子降生到了哪里,毛团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骆芸怀疑这家伙隐瞒着什么,可不管她怎么问,都问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最后无法,骆芸只能换了个问题:虎子它,是大长腿吗?
毛团子一下精神了,点头肯定道:大长腿,特别长。
不但长,还特别可爱呢。
关闭通话后,毛团子不安地对手指,黑鹰投胎出错这件事儿,要不要告诉妞妞呢?
但一想到妞妞知道后的反应……
毛团子打了个冷颤,还是算了,反正都是狗,啥胎都一样。
此时海滨某户人家里,刚生产的母犬摊开肚皮奶孩子,筋疲力尽的它正享受主人特殊的进补照顾,而虎子,正是一群小狗崽里的一只。
隔壁骆芸一进一岁半了,虎子这才刚出生,胎毛打卷,眼睛都没睁开。
它一路踩着哥哥姐姐们的脑袋挤到汁水最多的地方大吃特吃,一边想妞妞此时在哪儿,离自己进不进呢?一边把爬过来的大哥踹到旁边,张牙舞爪地护住自己的口粮。
刚出生的小狗五感不灵,但有养老系统的金手指在,虎子还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此时,他听到头顶右上方,有一条细小的气息正用尖尖的嗓音说:我日天日地日空气,就算被切蛋,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快乐,汪汪汪。
虎子:???
哪儿来的狗如此淫-乱,一听就不是啥正经狗。
那尖尖的声音还在叫:等我伤口好了,我就去找我第十八房小妾恩恩爱爱。
虎子奶声奶气地骂骂咧咧:“嗷呜呜呜。”
等我长大的,我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这条不知道羞耻的狗。
听说, 我要有一双眼睛了。
明思十分艰难地在日记本里点下这行字,可能太激动了,点针突然一歪, 刺进了手里。
对于盲人而言,这种失误微乎及微,有盲文板的辅助,盲文针的使用是很安全的。但是明思失明才半年,加上前几个月十分排斥和消极的心理,造成她现在的书写能力十分的底下, 不熟悉的书写工具更是让她每根手指头都遭了罪。
她的父母帮助她走过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最近听说向导盲犬基地的申请批准下来了, 半个月后就要出发去基地与导盲犬接触和使用培训, 明思难掩激动, 一激动, 又扎手了。
明思的眼睛是救人时候伤到的,划片伤到了球体,已经没有复明的希望, 按道理她的申请其实并不会这么快的批准下来, 但由于她的事迹被报道, 受到很多社会爱心人士的关怀,加上年纪又小,基地那边多方考虑,特例特办,就通过了她们家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