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猫忽地亮出爪牙,瞧着倒挺像那么回事儿。沈咎微抬眉梢,大抵只是随口一问:“难不成需要沈某背你?”
问完,没想到面前的小姑娘乌眸露出希冀,旋即有些迟疑、眼巴巴地问道:“可以吗?”
“……”
沈咎一言不发。卫弥月撑着地板慢腾腾地站起来,挪到沈都督身后,弯腰张开双手,做出了要趴在他背上的准备。
沈咎回头,捉住她一只细嫩伶仃的手腕,眼中没有多少情绪道:“卫三姑娘这是做什么?”
卫弥月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儿无辜,更有点无赖,“沈都督不是说要背我吗?”
“沈某是询问的意思。”沈咎耐着性子同她解释。
“所以我现在同意你背了呀。”
“……”
卫弥月是现代人,觉得背一下没有什么。这个时候她早就把古人的繁文缛节、男女授受不亲放到一边,自己舒服才最重要。
但衿贵且目中无人的沈都督怎么会背她一个小姑娘。沈咎正想不近人情地挥开卫弥月,对上她方才被自己丢下时泛出泪花、眼下仍湿漉漉的鹿眼,心里有一处蓦地被人拿手指按住,往下塌了一个柔软的小坑。便是这一瞬间的心软,让卫弥月得了逞。
小姑娘抽回手,迅速趴到沈都督背上,双手攀着他挺括的肩膀,不忘嘴甜地补上一句道:“沈都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见到你的善行,百年之后定会让你入天道的。”
倒是会说。沈咎背上多了个人,却没觉得有多少重量。他站直身体,背上的小姑娘许是突然离地颇高,搂着他的双手更紧,扣在他身前,双腿也情不自禁地夹紧沈咎劲瘦有力的腰。
沈咎动作顿了顿,一只手隔着衣服扶住卫弥月的膝弯,一只手提灯朝前走。嘴上却不饶人道:“卫三姑娘不是不愿与沈某定亲?倘若今日之事传出去,你与李淳风的亲事定成不了。”
卫弥月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稍稍直起身,盯着沈咎的侧脸商量道:“沈都督能否答应我,不将今日的事说出去?”
沈咎步下没有任何停顿,声音却蓦地冷上三分。“沈某为何要答应卫三姑娘?”
“沈都督若是说出去,今日之事传开,外头的人添油加醋,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到时候我娘与沈夫人定会逼着你与我定亲的。”卫弥月穿过来几个月,清楚古人对于名节多看重。她斩钉截铁地问:“先前我害得沈都督被京城的世家望族笑话,沈都督还愿意与我定亲吗?”
沈咎半晌不说话,卫弥月笃定了他定然“不想”,缓缓地趴回去,脸颊枕着沈咎的背脊,道:“一会儿出了密道,我就想办法离开沈都督的营帐。你找个人将我送回千佛寺门口就行,我会跟主持说是自己无意间找到了一条密道,一个人走回来的。”
沈咎毫不留情道:“武场距离千佛寺有数十里,卫三姑娘认为,以自己能徒步走回来?”
卫弥月愣了愣,“那怎么办?”
沈咎走到一个路口前,朝左边那条密道走道:“卫三姑娘既是要某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定是想到了解释之词。何必问我怎么办?”
“……”
后半截路,卫弥月都趴在沈咎背上思考该如何对寺里的人以及郁氏、金芽解释。
不得不说,沈咎的背脊宽阔,走路也颇稳。这条密道冗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卫弥月趴在他背上,身躯得到放松。旁人眼里视为罗刹的沈都督,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她阖上眼皮子,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卫弥月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定宽敞简洁的帐篷中。营帐内只有她一个人,她身上盖着一张羊毛毯,衣裳鞋履都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帐篷外日光正盛,瞧不出她睡了多久。
卫弥月掀开羊毛毯,隐约听见黑檀嵌象牙底座的屏风后传来说话声。
她下床朝屏风走去,沈咎似站在门口吩咐一名属下,“……备一匹马,再准备一袋干粮,立刻送来。”
属下应了声是。卫弥月以为他是给自己准备的马和干粮,让自己骑马回千佛寺,不由得便有些急,站在屏风后头,小声地,抗议地表达自己的述求。
“沈咎…我不会骑马。”
这般轻轻柔柔、脆生生地属于姑娘家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这个遍地都是糙男人的军营中。
外头,沈咎属下回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38章
帐外,尹堃立即收住声音,又八卦又好奇地看向帐内,再觑一眼面前面色不变的沈都督,咳嗽一声,忍不住道:“沈都督帐内……”
沈咎不理他,冷着声音道:“还不去?”
尹堃心里虽然好奇极了,想冲进去瞧一瞧沈都督帐内的姑娘是谁。但碍于上级下级有别,他只得老老实实地依照沈咎的吩咐去准备马和干粮。
今儿一早沈咎来过武场,不多时便离去了。然而刚才又突然从营帐中走出来,还叫尹堃过来,让他去准备这两样东西。
尹堃正奇怪沈咎要这两样东西做什么,蓦地听见营帐里传出一个怯生生的姑娘家的声音。
这可不得了!尹堃当沈咎的下属三年,何时见他将一位姑娘带回过自己营帐?那些姑娘家见到他家都督,不吓得落荒而逃就不错了。而沈咎身边,确实从未见他对哪个姑娘特别上心过。
尹堃有种预感,这个姑娘定然是不一般的。是以他去马厩挑马时,一旁有个小兵见了他,一脸稀罕地问道:“尹指使瞧着心情不错,今儿可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喜事么,应该算是……”尹堃沉吟道,说着招了招手,让那个小兵附耳过来,“只不过不是我的,是沈都督的喜事……”
“……”
于是尹堃去备马和准备干粮的这一刻钟,大半个营帐的京卫都知道沈都督“喜事将近”。
沈咎还不知道外头已经将他营帐中藏了个姑娘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他回到帐中,没有看那名一醒来就给他惹了个大|麻烦的小姑娘,径直走向帐篷内的翘头案后,拿起一本书翻阅。
卫弥月刚才说完话,也察觉自己不应该出声。这会儿见沈咎不理自己,一面有些后悔,一面好言好语地道:“刚才在密道里,不是说好找一个人送我回千佛寺吗?怎么只准备一匹马?”
沈都督翻开地图,没有急着回答她问题,慢条斯理地询问:“刚才卫三姑娘喊我什么?”
“……”卫弥月被他提醒,方才想起来刚才一时情急,直呼了沈都督大名。她支吾片刻,末了,垂头丧气地道:“……沈都督,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沈都督也没跟她一般计较,从一旁的定窑白瓷竹节笔筒中抽出一支笔,又拿了张宣纸铺在桌上,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下方的黑漆小几,道:“卫三姑娘先坐在那儿稍等片刻。营中京卫各有事情忙碌,怕是调不出人手护送卫三姑娘回去。”沈咎道,“沈某为你画一张回千佛寺的地图,一会儿只好委屈卫三姑娘,自个儿看着地图回千佛寺。”
“……”
卫弥月真没想到沈咎能这么狠心,他们好歹也算是刚一块儿经历过“苦难”的,转眼他就翻脸无情。就算她能认得地图,但这么远的路,万一路上遇见歹人,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抵抗得了?
想是这么想,卫弥月在人家的地盘可不敢提条件。她默默地坐在黑漆小几后的小杌子上,想着【商城】里有没有什么道具能够防身的。
不一会儿,尹堃备好马栓在沈咎的营帐外,左手提着一袋干粮,站在营帐门口道:“都督,马已经备好了,是咱们三千营里最温顺的母马。这儿有一袋锅盔饼,属下给您送进去?”
沈咎应一声,道:“进来放在屏风后的桌上,若是抬一下头,便自己将眼珠子剜出来,喂营中军犬。”
“……”卫弥月打了个哆嗦。
尹堃虽然抓心挠肺地想瞧瞧沈都督账中的姑娘长什么模样,但还是更想留着自己一双眼睛。他低头走进帐内,下意识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平素充满冷兵器的铁锈味儿的帐篷中,多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淡淡甜香。
尹堃将手里装干粮的油纸袋放在方桌上,还是没忍住悄悄往那边睇了一眼,然而没敢多看,只看见一个窈窕纤细的后背,梳着少女的发髻,黑发又绸又亮,如缎子般,只戴着一支金绞丝灯笼簪。簪子上等金灯笼随着她微微低头轻轻摇晃,不必看正脸,也知道定是一位美人儿。
尹堃放心了,只有美人儿才配他们都督。
尹堃出去后,卫弥月又等了一会儿,沈咎还是迟迟没有画好地图。小姑娘正是长身体时,肚子饿得不行,起先碍于面子忍着,刚才听见他属下送来一袋锅盔饼,早就有些馋了。她托着腮,轻轻地叫了一声:“沈都督。”
沈咎抬眸,以眼神示意她:何事?
卫弥月抿抿唇,老老实实地交代:“我饿了。”
沈咎这才想起来,搁下笔,眼尾一挑道:“刚才尹指使送来的那袋干粮,原本是打算给卫三姑娘回去路上吃的。卫三姑娘若是饿了,现在吃也行。”
卫弥月闻言,便没有跟他客气。反正连他荷包里的钱都用过,吃一两个锅盔饼怎么了?卫弥月走到方桌前,打开油纸袋,拿了一张最上面的锅盔饼。这锅盔饼是肉馅儿的,卫弥月张开小口咬了一口,许是刚出炉不久,表层酥脆,里头的肉汁儿被吸入锅盔饼中,软嫩咸香,比卫弥月在后世吃到的锅盔正宗多了。
卫弥月吃了几口,动了动歪心思,打开系统点击【开播】。
上回上巳节差点儿翻车,虽然当时用【听听我说的话】解决了,但那个道具只对当时在观看直播的观众有效,若是以后有粉丝看直播录屏,是不受道具影响的,并且只会觉得当时的弹幕前后态度转变的特别快,仿佛受到某种蛊惑似的。所以卫弥月下播之后,便将那天的视频回放删除了。此后她谨慎了好几天,选的直播地方都是比较安全的闺阁、凉亭这种地方。
因为她发现,就像【听听我说的话】介绍的那样,这个道具只针对当前有效,并且时效性为永久。
比如说她当时“说服”了直播间的观众,观众就永远不会再怀疑她说自己在剧组这件事,一旦想起这回事,脑海里便仿佛有一层朦朦胧胧的雾般,阻止他们继续深想。但倘若下一回,卫弥月再露出什么破绽,他们依旧会敏锐地发现不合理的地方,并毫不留情地戳穿。
好在今天是在营帐中,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卫弥月说自己在剧组就行。
她开播后,走回刚才的黑漆小几后坐下,又安安静静地啃了几口锅盔。这锅盔饼虽好吃,但吃多了也有点干,卫弥月眼珠子转了转,没看见茶壶或者茶杯。她酝酿了一会儿,又问道:“沈都督这里有水吗?”
沈咎不常在这营帐里歇脚,东西都是极简便的,兴许是底下的人疏漏,确实忘了置备茶壶、茶杯之物。沈咎搁下笔,从一旁的榉木架子上取下一个水囊,拔开塞子,递给卫三姑娘,抬眉道:“卫三姑娘暂且将就一下,用沈某的水囊。”
卫弥月接过晃了晃,里头确实还有一半水。沈咎拿给卫弥月,只不过想瞧她是什么反应。毕竟养在深闺的姑娘家,矫情又挑剔,定然不会用一个男人用过的水囊,更何况是他这般“名声不好”的武将。
没想到卫弥月确实挺挑剔的,她从自己袖子里抽出帕子,在水囊口认真擦了两遍,然后才捧起水囊喝了两口。
“……”
喝完,小姑娘真心诚意地朝他道谢,“多谢沈都督。”
沈咎面无表情地回身,坐回翘头案后,淡淡地“嗯”一声,似是回应她的话。
卫弥月最近几次直播的人气都挺高的,大概也跟上巳节那天舟爷出现在她的直播间有关。
有的粉丝是从舟爷那儿过来的,发弹幕调侃说【没别的,就是想看看舟爷的初恋长什么样子】。然而这些粉丝进来后,看了一会儿卫弥月的吃播,就跟舟爷一样被她吃东西时又乖又满足的模样圈粉,爬墙成为她的粉丝。
哪怕这会儿卫弥月吃着普通的锅盔就白开水,也有不少人看馋了。
【我手里的鸭脖突然不香了】
【妹妹的吃播才是最好看的,外面都是些什么山海经啊】
【宝贝为什么吃锅盔吃相也这么好看啊,分我一口可以吗】
【明明我不喜欢吃锅盔,但是看蔻蔻吃就好馋啊……决定今晚就吃锅盔了!】……还有一些来得早的粉丝,看见了卫弥月和沈咎的互动。
【沈都督也太冷酷了吧?怎么能让仙女喝凉开水呢,奶茶给我家蔻蔻安排上!】
【沈都督在剧里演的是一名都督吗hhhh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蔻蔻叫“沈都督”,我都觉得好甜啊】
【蔻蔻子和大帅比都督在一起吗?磕到了磕到了磕到了磕到了】
【想看都督!!!一!人!血!书!求!都督!再!露脸!】……卫弥月吃两口锅盔,喝一口沈咎水囊里的水,不知不觉便啃掉半个锅盔饼。
虽然上巳节那日见过这位小姑娘吃葡萄奶酥,当时她吃得津津有味,还蛊惑着沈咎尝了一口葡萄奶酥。
但她吃军中粗硬的干粮,竟然也不嫌弃,吃得安安静静,低头咬一口锅盔饼,撑得一边脸颊鼓起,再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她吃得并不矫揉造作,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既舒适又养眼。
不过须臾功夫,沈咎已经抬头看了她好几次。
卫弥月正在想如何不着痕迹地顺应粉丝的要求,让沈咎出镜。她对上沈咎的目光,福至心灵,起身走回屏风后的方桌前,从油纸袋里拿出一个锅盔饼,走到沈咎身旁递给他道:“沈都督也没吃午饭,这袋锅盔饼我分给你一个吧。”
拿着沈咎武场里的东西,大方地说分给他,这行为无异于拿沈咎荷包里的钱请他吃东西。依照沈都督的挑剔程度,应当不会吃经过旁人的手的食物。但他沉默片刻,自然地接过去,问道:“沈某是否还应当感谢卫三姑娘?”
卫弥月弯眸笑容可爱,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感谢就不必了,这毕竟是沈都督给我的。”
说完,她没有走,伸着脑袋看沈咎画的地图,“沈都督的地图画好了吗?”
沈咎在最后一处地方添了一笔,将整张宣纸拿起,递给卫弥月道:“画好了。马在外面,这个时候正是京营营操的时间,外头不会有士兵走动。卫三姑娘拿着地图,回千佛寺便是。”
说罢,已是一副送客的态度。
卫弥月待在人家的营帐里,还吃了人家的干粮,再加上千佛寺那边儿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万一主持打开了藏经阁的门,发现她不在里面,金芽和郁氏岂不是要怀疑?
她也不好再继续赖下去,将没吃完的锅盔饼放回油纸袋里,包一包抱在怀中,关了直播,走出营帐。
营帐外果真如沈咎说的那般,空空荡荡,一名京卫也没有。只听见远处的武场传出击鼓声,以及马蹄踩踏地面的隆隆震动声。
卫弥月解开拴在木桩上的缰绳,看向面前的棕色骏马。
说实话,她上回在靖安侯府别院的马场虽然学会了骑马,但毕竟只骑过一次,再加上又受惊过,这会儿看到马还是有一些犹豫……她正准备踩着缰绳上马时,忽地听见身后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紧接着沈咎走了出来。沈都督一言不发地将她抱上马背,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双手勒紧缰绳,朝着武场门口而去。
快出武场时,尹堃原本打算去营帐喊沈咎坐镇,没料想瞧见沈咎带着一名姑娘骑马正往武场外走,一时震惊,外加好奇,忍不住扬鞭追上去喊道:“沈都督,今儿的营操|你不看了吗……”
沈咎没搭理他,将身前小姑娘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挡住了后头尹堃探究的视线,很快便消失在武场前的管道上。
卫弥月还处在惊愕中回不过神,怀里抱着地图和干粮,脑袋紧紧贴着沈咎的胸膛,近得能听见他胸腔震动的频率,以及他平稳的呼吸。
怎么回事?沈咎不是说让她自己回千佛寺吗?
怎么又忽然出来送她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画这张地图?
卫弥月惘惘地,反应过来后,从沈咎怀里挣扎出小脑袋,仰头问道:“沈都督不是说,不送我吗?”
沈咎目视着前方,卫弥月瞧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嗓音清清淡淡道:“卫三姑娘还欠着某三个人情,倘若卫三姑娘出了事,沈某向谁去讨还?”
“……”好吧。卫弥月不知道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原本想道谢的心,因为这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卫弥月展开手里的地图,看了眼上头的地形。不得不说沈咎画的地图极好,路线清晰明朗,便是卫弥月这种从来看不懂地图的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快到一个路口时,卫弥月指路道:“往左走。”
沈都督轻轻“嗯”一声,策马走上左边那条路。
这张地图分明就是他自己画的,路线定然也牢记于心。但到下一个路口,卫弥月指路时,沈都督竟然也没意见,配合地按照她引的方向走。
因着日薄西山,天快黑了,沈咎一路骑得很快,不到两刻钟便感到千佛寺下。他挑了一条马也能走的山路,将卫弥月送到千佛寺门口。
卫弥月匆匆赶到小宝殿后的藏经阁门口,经过一下午,郁氏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藏经阁大门的机关还未打开,金芽眼眶红红地对主持道:“我家姑娘自晌午到现在一直没有声音,姑娘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出了什么好歹,你这破寺庙担当得起吗……”
主持也是颇为难,知道卫家是京城里的百年世家、名门望族,他也不想得罪了卫家的人。正踟蹰着是否强拆了藏经阁的门,听见随墙门口一个声音道:“娘,金芽!”……卫弥月同主持和郁氏解释的是她无意间在藏经阁里发现了一处密道,沿着那条密道一直走,便走到了京卫营操的武场旁。
她在那儿恰好遇见了沈咎,沈咎便将她送回千佛寺了。沈咎将她送回来后没有立刻离去,同她一块儿进了寺里,郁氏看向卫弥月身旁的沈咎,心绪复杂,但还是感激地朝沈咎道谢道:“多亏了沈都督,小女蔻蔻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待下山回府后,我同老爷定当携礼去沈都督门前拜访。”
沈都督面色疏淡,但比起第一回见卫青临时,多了分客气,道:“卫夫人不必多礼。”……*
千佛寺内,卫弥月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天。
另一头,尹堃监罢营操回到家里。兴许是今儿的事给他太大的冲击,他一整个下午都在想,出现在沈都督账中的那名姑娘究竟是谁。
饭桌上,向来吃饭时不怎么说话的尹堃咽下一口饭菜,询问身旁的表妹道:“阿容,你对京中未出阁的贵女可熟悉?”
苑容是尹堃的表妹,三年前离开青州来到京城,在尹府一住便住到现在。府里的下人都清楚,这位表姑娘同她父母想让她在京中嫁一户有权有势的人家。也是苑容会做人,时常给跟前的丫鬟、小厮送点碎银子,又惯会讨好尹堃的母亲和妻子,是以在尹府的日子并不难过。
闻言,苑容停下筷子,偏头朝尹堃看去,问道:“表哥为何这么问?”
尹堃面上含笑,颇替自家都督高兴道:“我今日在武场,瞧见沈都督带了一位女子入他的帐中,后来还与这名女子共骑一匹马……”他感慨道:“想必是沈都督好事将近。”
苑容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她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旋即不动声色地重新拾起笑,扭头问尹堃道:“表哥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吗?”
尹堃思索半晌,摇头叹气道:“我倒是也想瞧一眼是哪家的姑娘,只不过沈都督护得紧,说我若是多看一眼,便剜了我的眼珠子。我哪敢多看……”尹堃说罢,呵呵一笑道:“不过瞧衣着打扮,应当是京中世家望族里的姑娘。瞧着不超过十五六岁。”
他给自己舀了一碗米粥,端到嘴边呼噜噜喝掉半碗,随便一抹嘴巴道:“我方才问的话,阿容别放在心上。我是一时想左了,以为知道那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便能提前与人家府上多来往着些。将来万一她真成了都督夫人,且不说巴结人家,起码别得罪了人家……”
听到尹堃说“都督夫人”这四个字,苑容紧紧抿唇,面上露出一丝不虞。似是安慰自己,说道:“表哥是否想得太远了些,今日这事儿并不能说明什么,兴许是有别的什么内情。况且表哥为何认为,我会知道那名姑娘是谁?”
“有没有内情不敢肯定,但瞧着沈都督对那名女子确实不同。我何曾见过都督同人共骑一匹马?”尹堃憋了一肚子好奇,营中只有他一个人见到那姑娘,无人可以讨论,回到家中,便忍不住在饭桌上说出来。“阿容别想得太多,我并非说你一定知道那姑娘。只不过你在兰义书院念书,平日里接触的世家贵女定然不少,我这才有此一问。阿容大可当我没说过这话,继续吃饭罢。”
尹堃说完,继续心大地往自己碗里夹菜。
但苑容却没了胃口,勉强等到尹老夫人吃完离席,她也站起来说道:“我吃好了,表哥,表嫂,我先回屋了。”……苑容走出正堂,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将丫鬟都赶出屋子,一个人关上门。紧接着,屋子里便传出噼里啪啦瓷器落地的声音。
苑容将圆桌上的青瓷茶具摔的一干二净,仍旧觉得心里意难平,又两三步走到梳妆台前,将梳妆台上的脂粉首饰都扫落一地。末了,她打开雕花妆奁最后一层,取出里头的两锭银子,放在桌上缓慢地摩挲。
这两锭银子早被她擦洗干净,兴许是常被人抚摸,表面光泽润滑。
这两锭银子对于她来说,意义非凡。
苑容初来京城时,日常花销、打点下人都需要银子,她来前带的那点儿银子根本不够使。苑容便自己画了画,拿到街市画铺上卖给掌柜,赚取一点零花。但那画铺的老板却是不地道,原本说好苑容的画卖出去同他二八分,后来苑容的画卖得好,掌柜瞒着苑容将价格越抬越高,却仍旧只分给苑容一开始的价格。
苑容虽可以让身为神策卫指挥使的表哥尹堃摆平,但她刚住进尹府,知道不应该惹麻烦,免得尹老夫人和尹夫人对她有意见。便忍气吞声了下来。
直到一日,她再去那家画铺时,发现门口站了两名锦衣金甲的京卫,身姿凛凛。紧接着,从画铺里走出一名穿玄色织锦窄袖衣的武将,神姿爽拔,容貌昳丽。画铺的掌柜跟在他旁边,被他衬得如路边的淤泥,奴颜婢膝地搓着两手道:“沈都督说的是,我定将银两还给他们……”
原来有跟苑容同样遭遇的人,在街上拦了沈咎的马,将此事揭发给沈咎。
沈咎恰好无事,便来敲打这画铺掌柜一声。
沈咎疏疏淡淡地应一声,牵过属下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他清越疏淡的眸光从苑容身上一扫而过,几乎不做任何停留,便骑马离去。
再然后,苑容进了画铺,掌柜当即便把前两个月昧下来的两锭银子还给她。苑容回去后,一直没有动这两锭银子,将它们锁在妆奁的最后一层。每当她想起沈咎时,便拿出来看一看,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初见沈咎时的光景。
这些年她从未听说沈咎身边出现过哪位女子。京中贵女们提起他,都是又惧又怕。
可是苑容不然,她努力经营自己的才名,让自己在京中闺女圈中有一席之地。如今也有几家媒人上尹府说亲,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可那并不是苑容想要的。她想迟早有一日,沈咎能看见她,那都督夫人的位置,还有谁比她更适合?
然而尹堃今日回来竟然说,沈咎营帐中藏着一位姑娘,还同那姑娘共骑一匹马离开武场?
苑容心里恼极,抓起梳妆台上两锭银子,狠狠地掷在地上。……*
这边,卫弥月回到卫府后,第三天郁氏过来同她说道,李夫人和李淳风对她都颇为喜欢,若是她没什么意见,这便拿了她的八字同李淳风合八字。
卫弥月知道,合完八字后便要定亲,紧接着便是下聘,下聘完请罢期两人就可以成亲了。她这个身子才十四岁,八月份过了生辰才满十五岁,这么早就成亲,洞房花烛时吃得消吗?
卫弥月自然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更何况她对李淳风的确没什么感觉。她找借口推脱了,郁氏却不死心,第二天又过来同卫弥月道:“后日庆国公夫人设了一场赏花宴,邀请了许多夫人,李夫人同李淳风也会去。不若你两人再因此见一面,倘若你仍旧对他无意,娘便不再勉强你。”
卫弥月想了想,赏花宴那日她可以直播。况且跟李淳风见一面并不会掉块肉,便答应了。
到了后日,卫弥月着一件玉色苏绣折枝纹短衫,并一条娇绿色流云裙子,头发依旧只簪一支金累丝蝴蝶梅花簪。
卫繁絮今日没来,二房那边,周氏领着卫盛兰去武安侯府了。是以今儿只有郁氏和卫弥月去庆国公府。
来到庆国公府,女客前往后院的月季园。卫弥月同郁氏来得晚,她们由丫鬟领着进院子时,八角凉亭同外面的石桌上已经坐了不少女眷。
那边合欢树下打叶子牌的苏桃瞧见卫弥月,声音不高不低地唤道:“蔻蔻!你也来了?快过来,咱们一块儿打叶子牌。”
卫弥月同郁氏说了一声,走过去一瞧,石桌一圈除了苏桃和林嘉棠外,另外两人是苑容、褚若水。苏桃站起身,附在卫弥月耳边小声道:“蔻蔻,今儿你一定要赢苑容和褚若水两局……这两人见婉婉没来,便欺负我同嘉棠。我们两个玩叶子牌根本玩不过她们,你可要为我们争口气。”
说着,苏桃从丫鬟手里拿过荷包,大方地搁在石桌上,故意说给苑容和褚若水听,道:“这里头有二百两二十银子,蔻蔻,你随便打。若是输了我不会怪你,若是赢了那便咱们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