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听你娘说起过,她要从大理采买玉石?”海珠问。
“对,我这趟过来是带着任务来的,要去采石场看看石料,若是谈妥了就买半船回去。”头顶飞过一只色彩斑斓的鸟,韩霁躲了一下,怕它拉屎拉头上。
迎面走来一个肥壮的男人,他脖子上缠着一条活蛇,蛇尾翘起,嘴里还吐着信子,韩霁拉着海珠侧了一步给人和蛇让路。
海珠瞟了两眼,什么都没说,她跟韩霁先找地方吃饭。这里近海,还是海鲜为多,食肆里的伙计先端来一盘生蚝,海珠撬一个沾着蘸汁尝了一个,酸溜溜的蘸汁酸得她眯眼,酸味淡去,她又觉得滋味还不错,但也不敢再吃了。
“我们今天先去采石场吧。”她说。
“不先逛逛?”韩霁问。
海珠摇头,这里的环境太陌生了,也没有熟悉的人,初来乍到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逛,还是先办正事为好。
“采石场离这里远,待会儿我找人问问,我们骑大象过去。”正好食肆掌柜从门外进来了,韩霁招手喊她,先给一角银子再打听:“女掌柜,你可知谁家有大象?我要租三头象去大墟的采石场。”
“我兄弟就有,每头象一天二十两银子,或是一匹绸缎。”
韩霁点头,说:“你去喊吧。”
饭后他去渡口喊上八个侍卫,再到食肆门口,三头长鼻子大象已经等着了,象牙坚硬又尖锐,看着就是不好惹的,然而却沦为了人的坐骑。能驯服这等大家伙,韩霁丝毫不敢小瞧大理人。
养象人拿来高凳,拍着脚蹬跟客人示意,他踩上凳子又踩着脚蹬爬上象背,从头到尾大象都很温和。
海珠猜测象倌不会说汉话,她试探着问:“这些大象都是你的吗?”
象倌摇头。
“他听得懂但不会说你们那边的话。”食肆掌柜解释,催促说:“赶紧坐上走吧,现在动身晚上能到大墟。”
韩霁先踩着脚蹬爬上象背,又弯腰拽着海珠的胳膊拖她上来,八个侍卫也先后爬上另外的两头象的背上。象倌检查一番,他坐在头象的脊背上,吆喝一声,大象迈开粗壮的象腿出发了。
海珠注意到大象路过的地方,地上石块儿颤动,摆摊卖水的老阿婆看见大象过来,推着木车先避开。
“感觉怎么样?”韩霁问。
“非常好。”视野高,树梢就在头顶,海珠俯身避开树枝,她往下看一眼,这比骑马还刺激。
后面的侍卫比她还兴奋,嘴里大呼小叫说着吹牛的话,四个人同骑一头象也不拥挤,坐在最后的人甚至能躺下去。
大象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路上少了人居住的痕迹,象倌吆喝一声,头象跑动起来,后面的两头象也跟着跑动,韩霁下意识抱紧海珠,一手握住绳子稳住身形。
地上浓烟滚滚,腿高的小树被象脚踏过,转瞬被夷平,就是石头在象腿的重压下也裂成碎石。
路两侧的风景快速划过,海珠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的土壤肥沃,花开的盛,果子长得又多,如果离广南更近一点就好了。
中途路过一片果林,大象过去进食,人也下去自行采摘。走了半天,海珠身上脸上蒙了一层灰,她摘了苹果和叫不出名的果子去河边洗,河里水流清澈,趁着洗脸的时候她捧水喝两口。
韩霁拎着剑在草丛里翻找,他怕有蛇爬出来,他也走过不少地方,见过的蛇加起来都没有来大理一趟见的蛇多。
“呦。”不远处的侍卫吼了一声,转瞬砍死一条肥蛇。
“海珠,你过来,别离我远了。”韩霁喊她。
“好。”海珠兜着洗干净的果子过去,说:“吃吧,晌午就吃这些了,跟大象同吃一样的果子。”
两人站在溪边的空地上啃苹果,不远处的果林里,大象抽着鼻子掰下果枝,一个个红彤彤的苹果进了它们嘴里,嚼两下就进肚了。
“果树是野生的。”韩霁踢着地上的草,说:“这里土肥水好,太适合百姓过日子了,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愁吃喝。”
海珠含糊地应一声,苹果汁水流了她一手,她在溪里涮涮,走到象倌旁边问:“我能摸大象吗?”
象倌摇头,他摘了果子给她,给她演示可以喂大象吃的。
海珠激动地三两口啃完手里的苹果,她取下遮阴的草帽走到果树下摘果子,摘满一兜就捧到大象旁边,她递出苹果,它伸过象鼻接住喂进嘴里。
“我们回去的时候多买两筐苹果带回去,苹果耐放,带回去烂不了。”海珠跟韩霁说,她朝他摆手,“你也喂它几个,难得见一次面,下次再来就不一定能看见它了。”
韩霁随她的意,也摘了苹果喂它。
大象吃饱了继续赶路,海珠则是又摘了一兜苹果坐在象背上慢悠悠地吃,路过一片芭蕉林,象倌摘片芭蕉叶子给她,让她顶头上遮阴,她的草帽被大象弄坏了。
半下午的时候大象又寻了一片甘蔗地,海珠一行人又跟着大象蹭吃蹭喝,走的时候又砍一捆甘蔗码在象背上。
远处就是山,山路崎岖,大象不再跑动,它们沿着山道蜿蜒向上。海珠跟韩霁坐在象背上往山下看都有些紧张,但凡大象脚滑,他们摔下去不死也残了。
行至日落,终于抵达了采石场,采石场正值放饭,采石头的人从山洞里如蚂蚁群一般涌了出来,个个瘦骨嶙峋,面容疲惫。
象倌收了韩霁给的金子,等三头象吃完海珠给的苹果和甘蔗,他就带大象下山。
头象的鼻子搭在海珠的肩上拍了拍,象鼻一撂,潇洒地走了。
“我们回去的时候怎么下山?”海珠看着远去的大象问。
“采石场也有象工。”
采石场的管事闻讯过来,韩霁出示令牌,这是他头一次来拜访时酋长给的令牌。他道明目的,管事领他先去落脚地过夜。
采石场各处都凌乱地堆着石头,海珠扫了一眼问:“这些都是废弃的吗?里面有玉料吗?”
“有,品相不好罢了,有人买就卖。”管事打量海珠一眼,说:“天色晚了,明天带你们先去选石头,切割出来了不论好坏都送给你们。”
第200章 偷跑上船的鹦鹉
天光熹微, 采石工拖着沉重的步子如采蜜的工蜂一般陆陆续续走进石坑里,雾色沉沉,他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地面上。踏起的烟尘缠绕在冷硬的石头上, 带着露水的花草也没能幸免, 花瓣和叶片上落了层灰,灰扑扑的花草歪倒在脏污的石头堆里,显得这里的一切灰败破旧又没有生机。
海珠回身拿两块儿手帕揣怀里,跟着韩霁由昨晚见过一面的管事带去山洞后面, 昨天来时她听到的铮铮敲石声是从这里发出的, 而非空旷幽暗的山洞。
“你们来的早就你们先选, 两种买法,可以由你们随便选采出来的原石,这堆是十两一块儿石头, 这堆是五十两, 其他剩下的就是一二百两。石匠切割出来的玉料是另一个价钱,你们先选,选了再问价。”
海珠扫了一圈, 她对石料玉料不了解, 只能按照个头划分,但十两一块儿的有个头大的, 一二百两一块儿的也有小的, 显然她这个判断方式不靠谱。
韩霁走到正在打磨石头的老师傅身边,石屑纷飞,他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看了海珠一眼, 见她也捂住了口鼻,他转过身蹲下来认真看打磨石料的动作。
管事随意地瞟了一眼, 他随便往石头上一坐,闭着眼不看不问,完全没有热情招待的态度。
海珠看他一眼,跟韩霁说了声,她在一堆石料里仔细翻找观察,也学着工匠的手法上手摸。石料形状不同,有的石头颜色不同,明显一点的表层沁出了绿意,她找了两个椰子大小的石球搬到韩霁脚边,颇感兴趣地说:“这两个石头出绿了。”
韩霁掂起来看一眼,问敲石头的师傅:“这两块儿石头里面含玉?”
“能搬到这里的石料都是经过挑选的,都含玉。”石匠声音沙哑,他随口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广南,你听说过吗?”海珠问。
石匠微微摇头,手里的石头出玉了,他收敛了心神不再说话,舀一瓢水浇石料上,冲去碎石屑,他换了工具一点点剥石壳,判断出玉的大小和位置,他换个大锤大力砸。一个桶长的石料逐渐变小,他又换了小锤,最后掏出一个跟椰子差不多大的玉球,玉球颜色均匀透亮,阳光照在上面,里面隐隐约约似有水流动。
石匠随手把玉球递给韩霁,说:“这块儿料子不错。”说罢挪动椅子和工具去凿另一块儿石头。
海珠这才发现他的腿站不直,可能坐的太久,膝盖前屈已经变形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毒辣的日头已经开始发功,雾气早已散尽,人在太阳下晒得冒油。海珠挥着帕子扇风,瞥见一旁的管事睁眼了,她踢了下脚边的石球问:“昨晚你说送我们两块儿石料开着玩可还算数?”
“当然,你随意选,找老师傅开。”
“我自己试试。”海珠搬着石球往山壁下走,山壁下背阴,人坐下面阴凉。
韩霁看她一眼,指派个侍卫过去帮忙,他跟管事说几句话,两人带着剩下的侍卫往山洞里去,山洞里存着已经打磨出来的玉料。
海珠看过去一眼,她不懂也就不掺合,这两块儿石头够她消磨一天的时间了。
她学着老师傅的动作先磨石头,循着绿意最盛的地方剥石壳,敲去一指头厚的石屑就透出了玉色。她搬过去给老师傅看,对方扫了一眼,指点道:“你这块儿玉料不错,壳薄玉大,慢慢磨就行了。”
“你不是大理的人?”海珠问。
“我母亲是你们那里的人,所以我会说你们那里的话,她或许也是广南的,我不清楚。”后侧方的石匠咳了一声,老师傅抬头看一眼,是监工过来了,他闭上嘴,挥手让海珠离他远点。
海珠看了眼拎着鞭子过来的监工,他满脸的狠辣之色,在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目光让人恶心。
侍卫抽出刀,对方暼了一眼,轻蔑地收回视线。
海珠不想惹事,她喊了侍卫一声,两人搬着石球往靠近山洞的方向走,坐在山壁下继续磨石头。
当日头升至头顶时,韩霁从山洞里出来了,跟在一侧的管事这时才有了笑模样。
“打磨的怎么样了?”韩霁走过去问。
海珠把敲去石壳的玉料递给他,是半绿半白的,个头不算小。
“能掏五六个镯子,姑娘眼光不错,手艺也不错。”管事笑了声,说:“先去吃饭,吃了饭我们再来选。”
韩霁随手把玉球递给侍卫,他牵着海珠跟着管事走,这顿饭菜准备的丰盛,有荤有素,有汤有菜,还有新鲜水嫩的果子。
外面响起拖沓又沉重的步子,采石工放饭了,他们从石坑里出来,衣衫褴褛,头发打结,身形瘦削,眼神麻木。接过饭碗时眼里才有点神采,在石坑里待久了,明晃晃的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一个个挤在一起坐在阴凉的地方用手捞饭。
海珠看了韩霁一眼,他面无表情,却也没有胃口再吃饭。
“这里面也有从广南、琼崖、桂州拐卖来的人,近几年过往的船只检查严格,户籍管理的力道加大,才少了些失踪人口。”他语气沉沉地开口。
海珠想起她头一次带冬珠和风平去永宁的时候就被拐子盯上了,她皱起眉头问:“匪寇跟这边也有联系?”
“贩卖人口的事就是匪寇在做。”韩霁点头。
下午再由管事带去山洞时,他主动问能否买回从广南卖来的采石工。
二十两换一个人,天黑的时候管事送来二十七个辨不出年龄的男人,他们被送来时还是茫然的。
“你们命大,有人买你们这条不值钱的贱命。”管事从侍卫手里接过金子,颠着金锭子跟韩霁说:“东家,这次是看在你给钱痛快的份上卖你个面子,只此一次,下次就是五十两一个人我也不干,我这矿洞也需要人干活。”
“好。”韩霁点头。
反应迟钝的采石工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激动地大哭,跪在地上给韩霁磕头,头撞在地上砰砰响。
韩霁给侍卫递个眼色,他拉着海珠先进屋了。
“我们再待一天,后天就走。”他说。
海珠点头,她没意见。
隔天,海珠看见了采石场的象工,这里的大象如采石头的人一样,都是麻木又疲累,背上扛着大箩筐,箩筐里装满了玉料,它们在象倌的驱使下垂着长鼻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赎买回来的二十七个采石工也被捎带着先去渡口,只不过他们是跟着象队步行下山。
海珠没了游玩的雀跃心情,繁华锦绣下堆着累累白骨,跟这些地方相比,显得广南的日子越发珍贵,她想家了。
等玉料选够了,她跟韩霁又骑着大象带着玉料离开大墟,一同前往的还有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个管事,他要去渡口的船上拿货。
大象驼着玉料走的慢,海珠跟韩霁来时只耗费了一天,回去时行了两天一夜,抵达渡口时已是来大理的第五天下午,前一天过来的象队还在这边等着。
韩霁让人把船上的金银细软都搬下来,他带来的一船东西换了大半船的玉石。
临近黄昏时,两艘官船离开渡口,海珠站在船尾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跑来,但风浪太大,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韩霁也看到了,他看了眼船上的行商,问:“你们可有认识的?”
“不认识,没打过交道。”
“我好像有印象,他在找一只会说话的鸟,可能是怀疑鸟飞我们船上来了。”
“没人偷他的鸟吧?”韩霁肃目问。
船上的人齐摇头。
“那便算了。”韩霁没让舵手停船。
夜色彻底黑了,船飘在海上继续前行,天明时抵达桂州的码头,停留一天从当地买了茶叶和山货,这才走上返程的路。
“这趟过来没玩尽兴,下次我们往东去,或是沿着河道北上,这边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韩霁跟海珠说。
“也没白来,过来一趟我才发现自己的幸运,还是广南的日子好,幸亏我生在广南。”海珠感叹,她也庆幸广南遇到韩霁和韩提督,他们尽心尽责,底层的老百姓日子才有保障。
韩霁刚要说话,突然在舱里听到说话声,他伸手捂住海珠的嘴,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阵,发现床底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拿起桌上的长剑走过去,剑刚探进去,一只色彩斑斓的鸟拍着翅膀冲了出来。
“嘎嘎嘎——”羽毛亮丽的鹦鹉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海珠跟韩霁拉开门跑出去,船板上的人听到声也往上看。
“救命*&*#”
鹦鹉扯着嗓子喊着听不懂的话,它飞过船舷在海上飞,发现扛不住海风,又扇动翅膀落在船舷上。
韩霁认出来了,他到大理的头一天,从他头上飞过去的那只鸟应该就是它,就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飞上船还藏在船舱里,现在被他们带走了。
“这只鸟真会说话啊?”船上的行商惊奇。
“这可是它自己飞上来的,不算我们偷的,上了我们的船就是我们的鸟,以后就在广南安家落户了。”赤红脸的中年汉子跟其他人说:“诸位,下次再去大理可别说错话给自己惹麻烦了。”
“饿了饿了。”鹦鹉扯着嗓子大喊。
啃着果子的行商朝它招手,切了苹果喂它。
韩霁站在二楼往下看,这只鹦鹉为了讨食乖顺地学船上的人说话,他问海珠:“你想不想养这只鸟?它吃虫子、坚果、水果和菜叶。”
海珠没兴趣,家里的人多嘴巴也多,不缺一只鸟再来学舌捣乱。
“带回去给你娘养,进了你家的门,它也能过上富贵生活,跟了我,它只能天天吃鱼吃虾。”她说。
韩霁不勉强,他对鹦鹉也不感兴趣。
船上无聊,海珠一天天的乐子就是看鹦鹉跟人学说话,它体型大,吃得多又饿得快,天天在船上翻其他人的商货寻找吃的。果子不耐饿,腊肉又啃不动,只能随着人的习惯,一天三顿饭跟着人吃。
“海珠——”
听到声,海珠扒一碗米饭放地上,又剥三个虾放碗里,鹦鹉迈着大爪子走进来了,它熟门熟路走到碗边啄米。
韩霁吃着饭打量这只鸟,说:“它学话学得挺快。”
“我也发现了,而且还聪明,我觉得它比潮平的心思还多。”海珠又剥一个虾给它。
“你真不养?”韩霁又问。
“不养,给你娘养,闲了我去喂它。”
吃过饭,海珠打开箱子拿两个苹果出来,鹦鹉一听声立马丢开饭碗飞到桌上盯着她的手,眼前递来苹果,它一口啄下,又偏过头转着滴溜溜的眼睛。
“你叫什么?”海珠问。
鹦鹉不答,又吃一块儿苹果了才问:“你不养鸟?”
“不养,你吃的太多了。”还有一点就是太聪明了。
鹦鹉展开翅膀兜头打她。
在海上行了八天, 也是离开永宁的第二十七天,载满货物的官船回来了。
永宁码头进入视线,海珠坐不住了, 她激动地走出船舱, 倚着栏杆往远处眺望,嘴里念叨着跟窗子上站的鹦鹉说:“这里就是我家了。”
在船上看海都看腻了,但在看向独属于永宁的这片大海时,她心里又升起了欢喜。
鹦鹉清理着羽毛不搭理她, 在看见韩霁走过来时, 它“咯”了一声打招呼。
韩霁瞥它一眼, 走到海珠身边说:“你到家了。”
“嗯。”海珠重重点头,“还是我们广南好啊。”
船板上的行商也着手收拾行李了,铺在船板上的被褥都折起来塞进货筐里, 船还没停, 他们已经排好队准备下船了。
“你是直接回府城,还是在永宁过个夜?”海珠问。
“直接回府城,船上的事处理好了我再过来。”韩霁看向另一个船上如难民一样的采石工, 这些人的品行还没摸透, 他要把人带去水师驻扎的岛上看管起来,能找到家人的放回去, 找不到家人的就在岛上找活先做着, 反正不能再离开广南。他们知道拐卖人口的路子,又受过常人没受过的苦,保不准就有心性扭曲走上迫害他人路子的人。
官船停靠, 永宁的行商先下船。
“船在永宁码头停靠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继续往西行,想下船的估量着时间。”船上的管事吆喝。
三个时辰, 韩霁能在永宁吃顿饭,再去看看他娘。
侍卫抬着海珠买来的东西下船,鹦鹉扑棱着翅膀落在装有苹果的箱子上,它趾高气昂地盯着码头上的人。
海边礁石上落的海鸟齐刷刷地朝它看过去,颜色浓郁的羽毛在日光里泛着油亮的光泽,有力的爪子,尖利的鸟喙,硕大的体型,它们安静了一瞬,反应过来聒噪地发出啾啾鸟鸣。
“这是哪里的鸟?长得真好看。”杜小五凑过来问,“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个颜色的鸟,也是海鸟?”
鹦鹉高冷地不出声,它抬起爪子蹬开伸过来的手指。
“呦,它不怕人。”杜小五顺手摸了下鸟头,偏过头说:“海珠,你可回来了。”
“怎么?我家出事了?”海珠紧张。
“那倒没有,就是很久没看见你,有些不习惯,你家里的人经常过来等着。”
海珠冲他笑笑,拿两个大椰子给他跟毛小二,说:“琼崖的特产,里面的水能喝,白色的椰肉能炖鸡,椰子汁也能炖鸡。”
杜小五接过椰子道声谢。
从底仓搬下来的活鸡扯着嗓子咯咯叫,鹦鹉扭头飞落在韩霁肩膀上,韩霁伸手弹开它,它又不情不愿落在海珠的肩膀上。
“你重死了。”海珠拎着它的爪子扒下肩膀,抱着它往回走,说:“你别开口说话,我回去了给你捉虫吃。”
鹦鹉学鸡“咯”了一声,老老实实窝在海珠怀里不开口。
李掌柜正要去买山货,看见海珠惊喜道:“海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是呀,我回来了,我走了之后也想家。”
“外面好玩吗?”酒馆老板闻声出来问。
海珠思索了片刻,说:“好玩,开眼长见识了。”
“你犹豫了,看来是不好玩的。”卖豆腐的阿婆说。
海珠开怀大笑,说:“出去一趟才发觉我们广南的好,出门一趟还是值得的。”
“你怀里抱着什么鸡?外面的鸡跟我们永宁的鸡长得不一样。”杀猪佬的媳妇问。
“这是鸟,是鹦鹉,它老家是大理的,偷跑上船跟我们回来了。”海珠捏住鸟喙不让它出声。
韩霁走在海珠后面,两人之间就隔了一步,但街上的人都跟海珠搭话,没人理他。
拐进巷子了,坐在树下乘凉的街坊惊喜又热情地跟海珠打招呼,跟人说完话又问起她怀里抱的鸟,最后才了了说一句:少将军也来了?
“我好像是你捎带回来的,去年这些街坊邻居还待我热情似火,今年就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韩霁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你的光芒被我掩盖了。”海珠哈哈笑,拐进青石巷,她转身把鹦鹉递给他,快步往家里跑,嘴里不停跟街坊打招呼,还没进门就喊:“奶、冬珠、风平、二叔、潮平,我回来啦!”
“啊——我姐回来了。”冬珠正在洗衣裳,她听到声蹦起来往外跑。
“我大姐回来了?”风平和潮平从屋里跑出来。
齐阿奶也放下手里的活儿往外走,齐二叔坐在檐下伸出脖子往外看。
海珠跟弟弟妹妹抱作一团,她搂了齐阿奶一下,又冲进屋喊了声:“二叔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我们天天在家盼着。”齐二叔笑露了牙。
韩霁也抱着鹦鹉进来了,他挨个跟人打招呼,每个人都喊到。
跟在后面的侍卫抬着东西进来了,东西刚放下,隔壁的侯夫人和长命过来了,巷子里的街坊也跟了过来,她们站在院子里七嘴八舌问海珠去了哪些地方。
“饿了。”鹦鹉歪着头说话。
院子里死寂了一瞬,离鹦鹉近的孩子吓得尖叫一声哭了出来,大喊着妖怪来了。
“不是妖怪,它是会学人说话的鸟,它叫鹦鹉。”韩霁揉着额头开口。
“这么大的鹦鹉我还是头一次见,比皇宫里贵妃养的鹦鹉还大。”侯夫人出声。
一听是皇宫里贵人养的,街坊邻居瞬间不怕了,她们围着鹦鹉好奇地打量,逗它再开口说话。
海珠拿来一个盘子,切一个苹果给它,再抓一把晒干的海虾放盘子里,怕它不够吃,又抓一把米和豆子放盘子里。
“难怪是贵人养的玩意儿,长得就是不一般。”二旺奶咋舌,“它还会说什么?”
“会说很多,它挺聪明,还能跟人对话。”海珠可以预见街坊邻居对这只鹦鹉的热情和好奇,她跟韩霁对视一眼,说:“伯娘,你待会儿把鹦鹉带走,有它陪着你,家里也热闹点。”
“你们带回来送给我的?”侯夫人惊喜。
海珠点头,由着她误会。
“她不养才让你养。”鹦鹉揭穿海珠的谎话,它甩掉虾壳,稚声稚气地说:“鸟也不是她带回来的……”
海珠捂脸,她敲它一下,交代说:“是它自己偷跑上船的,发现它的时候早就离开大理了,只能一路好吃好喝的带回来了。”在船上的时候她跟韩霁都问过它叫什么,主人又是谁,它都支吾不答。问它还愿不愿意回去,它尖叫着说不回去。
“好鸟好鸟,我们广南比你老家好,是只有眼光的鸟。”二旺奶夸它,承诺说:“以后让我孙子给你逮虫吃,你来我们广南,绝对让你吃好喝好。”
鹦鹉不搭理她,继续埋头吃豆子。
“海珠坐了一路的船,她累了,先让她歇歇,你们明天再来玩。”齐阿奶看出孙女的疲惫,开口赶人了。
“我去烧热水。”风平一溜烟往厨房跑。
“我去拿衣裳。”冬珠往屋里去。
“我、我……”潮平瞅了一圈,拿来梳子说:“大姐,我给你梳头。”
“真乖。”海珠摸摸他的大脑门。
侯夫人带着鹦鹉先回去了,韩霁拉着长命也跟她走了,不打扰海珠跟她的家人说话。
“我三叔三婶不在家?”海珠问。
“星珠她外婆病了,老三跟贝娘带着孩子回去看她了。”齐阿奶看着海珠仔仔细细打量一圈,说:“出去一趟还瘦了,没吃好?”
“坐船在海上飘,肯定没在家里舒坦。”
“那以后就别出去了。”齐阿奶试探着说。
“那不行,还是要出去走走看看的。”潮平梳头发的力道刚刚好,海珠舒服地眯眼,继续说:“下一次再出去玩,我们全家都出去,累归累,开开眼还是很有必要的。”
“大姐,带上我,我天天给你梳头发。”潮平说。
“带你带你,你是不是天天给你爹梳头发?手艺挺不错啊小伙子。”
潮平嘻嘻笑。
在海边逮鱼吃的三只肥猫晒干毛回来了,走在巷子里听到隐隐约约熟悉的说话声,它们顿了片刻,确认是海珠的声音,它们嗷呜嗷呜地拔腿往家里跑。
第202章 鸟、龟、孩子
舒舒服服洗个澡洗个头发, 从头洗到脚,换上带着皂角香的旧衣裳,海珠推开门出来, 深吸一口气, 浑身舒坦。
厨房里还在烧热水,大门外堆着六只宰杀放血的鸡,冬珠、风平和潮平并排坐在长板凳上捧着青椰用稻杆吸椰汁。海珠梳顺头发坐过去,问:“二叔, 你怎么不喝?不喜欢这个味道?”
齐二叔指了下潮平, 说:“我跟他喝一个, 免得他逞强喝多了晚上吃不进去饭,夜里保不准还尿床。”
“我才不尿床。”潮平不忿,“星珠才尿床。”
想到星珠, 再有两个月她就满周岁了, 海珠问:“星珠会说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