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深吸了口气,小脸苦哈哈,抓住了刘衍的衣角泫然欲泣:“王爷,讲讲道理呀,下官就算能过目不忘,学会北凉文字,也学不会发音啊。”
刘衍道:“本王教你。”
慕灼华:“咦?”
刘衍道:“明日夏至休沐,你不用去理蕃寺,就到隔壁来,本王亲自教你。这个任务若能圆满完成,便提拔你为理蕃寺正六品主事。”
慕灼华满脸酡红,端起一个严肃的表情,正经道:“下官一定尽心尽力,不负王爷所托!”
刘衍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忽然发现了慕灼华胸口的玉佩,正是自己所送的那一块,不禁眼神一动。
绿莹莹的翡翠坠在细腻白皙的胸口处,越发衬得肤色如凝脂细雪,让人移不开眼。
便在这时,郭巨力端了热茶和糕点来,挡住了刘衍的目光。
慕灼华见刘衍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对郭巨力招了招手,缓缓说道:“你……你再做几个热菜来,王爷在这里用晚饭。”
郭巨力得令退下,又是跑得飞快。她想起一件事,这个王爷先前可是给她们送过千酥包的,是个好人呀。
刘衍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糕点之上,微微诧异道:“你还会做糕点?”
慕灼华双眼迷蒙,慢条斯理说道:“生活不易,自然要多备些才艺。下官养的那个小丫头贪嘴,在慕家总是吃不饱,我们便偷偷买了些食材,在房间里开小灶,不才有点小聪明,做什么事都想着比别人好,自然厨艺也是不错的。王爷尝尝。”
往事辛酸,此时慕灼华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来,仿佛早已不值一提。她说着殷勤地帮刘衍夹了一块芙蓉酥,只是手有些抖,怎么都夹不住,她拧起眉头,非要跟那块芙蓉酥死磕。芙蓉酥本是酥软之物,哪里经得起她这样下了狠劲硬戳,没几下便成了芙蓉碎了。
慕灼华气恼地丢了筷子,嘴里咕哝了一句:“还敢跑……”
难得见精明狡猾的慕灼华露出这样的憨态,刘衍笑吟吟地看着,也不唤醒她。慕灼华撸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臂,直接上手捏住了一小块被戳得稀碎的芙蓉酥,讨好地送到刘衍唇边,露出一个十足殷勤狗腿的笑容:“王爷,你尝尝!”
刘衍愣了一下,慕灼华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小块糕点碰到了他的下唇,偏偏喝醉了的人没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多冒犯。她见刘衍没有张口,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收回了手道:“王爷是不是担心有毒?”说着将碰过了他嘴唇的糕点放入自己口中,肃然道,“下官为王爷试毒!”
刘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垂下眼睑,微微笑道:“本王自己来吧。”
他执起筷子,夹住芙蓉酥轻轻咬了一口,抬头便看到慕灼华一脸等着夸奖的表情。
“王爷怎么样,不输给一品阁吧。”慕灼华带着一丝小雀跃,笑眯眯道,“巨力说了,咱们要是不当官了,就回乡下开个糕点铺子,想必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你读了这么多书,难道就是为了当个厨子吗?”刘衍放下了筷子,喝了口热茶,芙蓉酥的甜味与茶香中和之后,又是另一种美妙的滋味,只是口中再美妙的滋味,似乎都不如方才一触即逝的柔软触感让人回味。“方才看你提着个食盒回来,今日去公主府上,也是带了这些糕点?”
“嗯嗯,公主也夸好呢,下官与公主,可谓是相见恨晚,相谈甚欢!”慕灼华捧起茶杯吹了吹热气,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掩着醉意迷蒙的双眸。
刘衍问道:“你在公主面前,也这么没大没小吗?”
“公主虽然亲切,下官却十分敬重她,怎么敢失礼。”慕灼华捧着茶杯,抬起眼来望着刘衍,抬起两根又细又白玉葱般的手指,捏出一丝缝隙,一本正经道,“下官只对王爷失礼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吗?
刘衍听了她的醉话,忍不住想笑,却故作严肃道:“哦,那你是不敬重本王了?”
慕灼华皱了下鼻子,轻哼一声:“不是不敬重,只是……”她歪着脑袋,眉心微蹙,似乎是在检索一个恰当的词,想了半晌,才眼睛一亮,恍然说道,“恃宠而骄!”
她粉面桃腮,杏眼如水,含着三分得逞的窃喜,却又难掩那醉后七分不清醒的娇憨,洋洋得意说道:“下官若失了礼,也是王爷惯坏的……”
刘衍哑然,目光沉沉看着她柔媚而不自知的醉态,心口忽地莫名一阵悸动,仿佛有根弦被轻轻拨动。
慕灼华神思不大清明,一双眼雾蒙蒙直勾勾地盯着刘衍看,脸上得意的神色渐渐敛去,唇角往下一扁,露出一个有些委屈难过的表情:“王爷护着我、惯着我,还给我钱花,你、你真好……”眼眶里泪珠打着转儿,看得刘衍心跳也乱了,只听她带着隐忍的哭腔说,“比我爹对我还好……”
刘衍:“……”
心跳忽然又平静了。
慕灼华抓起刘衍搁在桌上的手,揪着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袖子便留下了一块深色的印记。刘衍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幽深的目光凝视着她濡湿的双眼,大约是真的醉了,才会露出这样不设防的一面。她平日在自己面前,十句话有十句是假的,现在喝醉了,又有几句话是真心的?
刘衍手指微动,指腹扫过她柔嫩的脸颊,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含着笑说道:“本王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来。”
慕灼华眼眶泛泪,迷迷糊糊地想,你不能人道,什么样的女儿也生不出来啊。
这样想着,看向刘衍的目光便有了几分怜悯,还有几分高兴?
刘衍狐疑地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会露出这么矛盾的神情来。
慕灼华双手合拢握住了刘衍的大手,一脸真挚地说道:“王爷你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帮你的!”
刘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话题是如何跳到这里来的,但和一个醉鬼讲条理,实在是太奢侈了。
他眼中笑意深沉,忽地有些手痒,屈起食指,逗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低声问道:“你要如何帮我?”
慕灼华眼睛都发直了,用不怎么真心的语气地说:“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衍笑了,看来喝醉了,也不全是实话,他多少是看出慕灼华的本性了,嘴上最会哄人开心,但只有真金白银能哄她开心,想要让她效命,只有威逼利诱,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对一个人真心效忠。
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哄他开心而已。偏偏他明知道是假话,却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刘衍心下唏嘘着,自己能得她巴结讨好,不过是因为他有钱有势而已。他如果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她会如何待他?会弃如敝履?
不……或许会多几分真心,少几分伪装。
初识之时,她进屋救人,本也只是将他当成一个被囚禁处罚的男伎而已,她心中并未瞧不起低贱之人,对小秦宫那些色衰而潦倒的女子倒是一片仁心,如果他并非能随意断她生死的定王,而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她也不会这样防备他,在他面前做戏巴结。
若能得她真心相待,又是怎样一番滋味?
只是这样一想,心头便有些痒意了。
刘衍目光沉沉看在趴在桌上睡着的慕灼华,她侧着头枕在刘衍的掌心,发出轻浅的呼吸声,云鬓上的银簪早已歪了,下一刻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细软乌黑的长发散落了下来,如云瀑一般垂落在肩背上。一股清甜的花果香被晚风吹散了,萦绕在身周,让人不由自主地舌底生津,想要咬上一口。
刘衍深吸了一口,想要平复心口莫名的悸动,但那股幽香却趁机侵入他的肺腑之中,让那股悸动更加猛烈。
刘衍暗自失笑,轻轻抬起慕灼华的脑袋,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边。
小姑娘嘴上会哄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不知道无心撩人,才最为致命。
刘衍将她放在柔软的榻上,为她脱去鞋袜,露出莹润的小脚,不由得呼吸一窒。
那日在城外遇袭,他也曾这样照顾过她,只是此时的心境,和那时似乎已然大不相同了。他此刻是难以纯粹将她当成一个孩子了,毕竟他对一个孩子,是不会有朝思暮想、心神失守的感觉的。
刘衍叹了口气,为她掖好了被角,看着她沉睡的侧脸,轻轻说了一句:“以后……可别在旁人面前喝醉了。”
第二日慕灼华醒来,回想了半晌昨天发生的事,她和柔嘉公主说过的话倒是都记得,可是回来之后呢?她脑海中闪过刘衍的脸,从郭巨力口中得知刘衍来找了她,本来说要留下吃晚饭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人走了,郭巨力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慕灼华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只脚丫子抡出了床沿。
慕灼华揉着脑袋想了半天,脑海中画面拼拼凑凑,虽然想不起来自己说了哪些话,但她大概可以肯定自己没得罪了刘衍,因为有件很重要的事她记得清楚。
刘衍说要给她升官!
这种事是不可能轻易忘掉的,连带着就把接待北凉使团的事也给想起来了。
事关前程,慕灼华不敢怠慢,洗漱完毕便跑到了刘衍跟前。
慕灼华来得比刘衍预想的早,看着衣冠端正一本正经跪在下方的慕灼华,刘衍忍不住板起脸来逗她。
“你跪下做什么?”
慕灼华恭恭敬敬道:“下官酒后失态,冒犯了王爷,特来向王爷赔罪!”
刘衍淡淡点头:“难为你还记得。”
慕灼华扬起脸来,一脸真诚:“下官对王爷可谓是一片坦诚,赤胆忠心,死心塌地,王爷念在这点上,想必是不会怪我的。”
刘衍:“……”
慕灼华又笑嘻嘻道:“接待使臣这样的大事,王爷不带理蕃寺的老人,却提拔下官,难道不是偏心爱护嘛。下官体会到王爷的良苦用心,定然全力以赴,不叫王爷失望。”
刘衍:“……”
他还是想错了慕灼华,谁能想到这人清醒的时候竟然比喝醉了酒还厚脸皮,还能胡说八道,谄媚之词信手拈来,竟一点也不会脸红。他若是不看着管着,这来日必是一个大谗臣。
刘衍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故作淡漠说道:“你今日先学习北凉的常用文字,一应物事本王已给你准备好了,就在隔壁房间,上午记熟一百字,下午本王来考考你。”
刘衍说罢便起身出了门,慕灼华赶紧站起身来跟了几步:“下官谨记,王爷慢走!”
今日是夏至,刘衍还要去宫中请安,然后参加宫宴,想必要午后才能回来。慕灼华本想着这是个挖树的机会,但站在门口一看,便看到了守在院子门口的执墨,也只能打消了这份心思。
慕灼华陪着笑打招呼道:“执墨小哥,今日不用跟王爷进宫吗?”
执墨道:“今日执剑保护王爷。”
执墨沉默寡言,执剑却是凶神恶煞,这么一比较,还是执墨可爱一些。
如今刘衍住的这座宅子占地不小,但显然并不常住,房子里连下人也不见一个,刘衍也只是在有药池的这个院子里歇脚,慕灼华猜测刘衍就是为了这个药池才买下这座宅子。那个药池她观察过了,是整个凿在地里的,没办法移走,刘衍想要借助药池催发药力,就只能纡尊降贵来这院子里住了。
为了方便慕灼华学习北凉文,刘衍让执墨在院子里另外收拾了一个房间,慕灼华一走进去,就看到里面堆满了书。她随意地翻了几本,发现里面还摆放了不少北凉的历史风物资料。
刘衍与北凉打了近十年,对北凉的了解确实少有人能及。
慕灼华逛了一圈,收敛了心神回到位子上,当务之急,还是先学好北凉文,应付十日后的北凉使团了。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刘衍静静听着执剑的汇报。
“那座宅子的主人三十年内来一共换过七任,王爷吩咐仔细查二十年前的记录,属下查过,前十年换过三个主人,嫌疑最大的,便是第二任,户主名为傅圣儒。”
执剑递上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满了傅圣儒的信息。
“傅圣儒是二十八年前搬进去的,他是当时民间既具声望的神医,也有人说他是怪医,他最喜研制新药,倾家荡产地购买名贵药材做实验,因此虽然是个名医,却负债累累,最后受太医院聘用,进太医院做事,因医术出众,被封为当时的太医院院首。”
刘衍皱着眉头看纸上的字:“他是自尽的?”
执剑道:“查到的资料是这样,二十六年前……”执剑顿了一下,偷偷看了刘衍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傅圣儒身为太医院院首,负责照看身怀六甲的云妃,却醉心新药的研制,而疏于照看云妃,导致了云妃难产而死,太医院多人被革职查办,傅圣儒首当其冲,难辞其咎,革职不久,就被人发现自缢于家中。”
“看来,傅圣儒十有八九就是慕灼华的外祖父了。”刘衍将纸张交给执剑,“此物烧掉吧。”
执剑接过了纸,犹豫了片刻,问道:“王爷,还阳散这种奇药确实很可能是傅圣儒研制的,但是傅圣儒却从未上报。按理说,太医院所有新药方都要上报,经过反复试验,验证是否可行。属下查过太医院的所有药方,傅圣儒研发的药方有八个,还阳散不在其中。”
“看来傅圣儒身上还有不少秘密,他为何研制还阳散,为何隐瞒,为何而死……”刘衍闭着眼思索着,然而二十六年前……
那时候,他才刚刚出生,傅圣儒,就是因他而死。这一点,慕灼华到底知不知道?宠妃难产去世,帝王迁怒太医,这种是常有之事,若慕灼华知道了,会不会对他心存恨意?
二十六年实在是太久了,许多资料都已查不到,当事人也大多不在人世,追查的难度就更大了。
刘衍进宫后,先去御书房见了昭明帝,兄弟二人下盘棋,说了会话,见到了午膳时间,才去太后宫中入席家宴。
昭明帝看着席上坐着的几位皇子皇女,笑着说道:“今日家宴,孩子们就不要拘谨了。”
刘琛腿伤较为严重,是坐着轿子让人抬过来的,这时便坐在刘衍下首。本来昭明帝责骂了两人,要他们闭门思过,太后却是把两人都叫来了,刘琛看着昭明帝的眼神便也有些紧张。
刘瑾先站了起来,说道:“父皇,儿臣要向大哥请罪,那日是儿臣当弟弟的有错在先,措辞不当,才让大哥生气了,大哥教育我,本就是应该的,还请大哥原谅小弟鲁莽,误伤了您。”
刘琛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挤出一个笑容:“你既然知道错了下回……”
刘琛说到一半,就感觉到刘衍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登时不甘不愿地改口道:“下回咱们兄弟二人就该和和气气,不要让父皇生气。”
太后淡淡点头,对宫女说道:“两位皇子的荤腥都撤了,伤好之前,要注意饮食清淡。”
皇后起身答道:“回太后,皇子们的膳食都交由太医院准备,以药膳为主,清淡温补。”
太后这才满意,转头对昭明帝说道:“哀家那日见过慕灼华了,看着虽然是个庄重模样,但到底是年轻女子,与皇子们年纪相当,都是议婚的年纪,孤男寡女在一处多有不便,陛下还是撤掉慕灼华的讲学之职吧。哀家知道后宫不该干政,但此事事关皇孙们的亲事,哀家不得不说。”
刘琛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太后,急道:“皇祖母,慕编修并无出错,甚至有功,这样免职只怕会招人议论。”
太后面色冷峻,不悦道:“皇子在她的课上斗殴受伤,难道不是过吗?功过不能相抵,哀家听闻救命之恩你已经赏过她了,这过错也该罚了,陛下你说是吗?”
太后威严甚重,昭明帝素来孝顺,心里虽然觉得慕灼华冤枉,但也不愿忤逆太后。更何况他也知道了,刘琛与慕灼华实在不合,若再发生这种流血意外,也非他所愿。
昭明帝此刻便点头道:“就如太后所言吧。”
刘琛见昭明帝发了话,忍了忍,还是没有再反驳了。
太后满意地微微点头,又道:“再有半月,柔嘉为薛笑棠守节也三年期满了,陛下可有了新驸马的人选?”
昭明帝道:“朕心里是有几个人选……”
柔嘉公主见话题说到了自己身上,便抬起头来,轻声道:“父皇关心儿臣,儿臣心中感激,只是父皇这样有些偏心了,皇叔也还未成家呢。”柔嘉公主说着扫了刘衍一眼,“父皇先替我们找个婶婶才是。”
昭明帝摇头失笑道:“你们的婚事都不让人省心,刚才在御书房,朕也和你们皇叔说起他的婚事,他也是再三推脱,说是没有心仪之人,怕是一个个眼高于顶。”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定王的婚事,确实是迟不得了,哀家有个人选,样样都是极好的,如果她都不能入定王的眼,哀家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了。”
昭明帝奇道:“母后看中了哪家的贵女?”
太后微笑道:“是江左名门孙氏的贵女,小名纭纭,她的祖父是元徵朝的丞相,父亲便是工部尚书孙汝。这孙纭纭也是在定京长大的,相貌文采都有美名,与定王也算青梅竹马,她今年也二十岁了,却还未婚,都说是眼高于顶,直到不久前我接到孙家老太君的信,才知道那个丫头心里偷偷喜欢着定王,却不敢说出来。”
柔嘉公主沉吟道:“孙家姑娘儿臣见过,确实是品貌无双,配得皇叔,更难为她与皇叔青梅竹马,痴心一片……”
刘衍却皱了下眉头,一脸迷惑地问了句:“孙……什么……是谁?”
刘琛嗤笑一声:“皇叔一心报国,多年来征战沙场,哪里会记得定京里那些个怀春的小姑娘,又哪来的青梅竹马?”
柔嘉公主瞪了刘琛一眼:“就你不解风情!”
刘琛哼道:“温柔乡是英雄冢,皇叔英雄豪杰,怎么会耽于儿女情长。”
柔嘉公主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呀……”
太后看着孙子们斗嘴,无奈道:“都少说两句!”又看向刘衍道,“你既喊哀家一声母后,你的终身大事,哀家还是要操心的。这孙家姑娘你若看不上了,可以不娶,但看,还是要看一看的,就当给哀家一个面子。”
太后话说到这份上了,刘衍也只有从命了。
家宴之后,昭明帝和刘衍在花园中散步消食,笑着说起席上的话题。
“衍弟,你就真的没有成亲的念头吗?”
刘衍淡淡笑道:“以前是一心都在战场上,没有这个念头,如今……皇兄,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不知道能活几年,又何必拖累人家姑娘呢。”
昭明帝闻言,神色黯淡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刘衍的肩膀:“你是不愿意拖累旁人,可太后是想着,让你娶妻生子,也好留个后。”
刘衍道:“臣弟明白,太后也是关心我。”
刘衍自记事起便知道一件事,他的母亲,云妃,临盆时难产血崩,舍大保小留住了他。他的父亲,元徵帝刘熙,为了云妃的死悲痛成疾,卧床不起。他自出生第一日起,便被抱到了如今的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宫中抚养。听说是皇后抱着襁褓中的他跪在了元徵帝面前,跪求元徵帝振作起来。皇后出身名门世家周氏,自幼饱读诗书,端庄温柔,然而那一次,她却表现出了刚烈的一面。
周皇后跪在龙床前,哀哀切切地求着元徵帝喝药,元徵帝面色灰白,了无生志。周皇后忽然站了起来,一脸决绝地看着皇帝。
“云妃走了,陛下也不想活了吗!那这个孩子呢!他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难道陛下也要让他没了父亲吗?”
元徵帝的睫毛轻轻颤动,却不愿睁开眼睛。
周皇后苦笑摇头:“陛下是觉得臣妾仁厚,必然会尽心抚养这个孩子,不,臣妾不会!臣妾不是他的生母,没有那么多的爱心,臣妾不会尽心爱他,只会冷落他、虐待他、抛弃他!他无父无母,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孩子……陛下,他可是您和云妃的孩子啊,您忍心吗!您看看,他还那么小,他是云妃不惜生命也要生下的孩子,他的眉眼和云妃那么像,你看看他,抱抱他啊……”
周皇后泪流满面跪在床前:“您怎么忍心抛弃他啊……”
元徵帝终于睁开了眼,颤抖着接过周皇后手中的孩子。
世人皆道周皇后贤惠,她说的那些狠话,不过是为了逼迫元徵帝振作起来,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尽心尽力地抚育刘衍,有人揣测她会纵容溺爱刘衍,把他惯成一个酒囊饭袋,如此便不会对刘俱的地位产生威胁,然而周皇后对待刘衍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刘俱并无二致。
刘衍依然记得幼年时自己贪玩,皇兄刘俱疼爱他,便帮着他撒谎装病,不去上课,结果周皇后带了太医来探病,他当场就被揭穿了。兄弟俩被罚抄了三天的书,他捧着罚抄的作业送到了周皇后面前,她冷着脸接过了,放在桌上不看一眼,却叫宫女拿来了药酒,亲自为他揉擦酸疼的手腕。
周皇后严厉的眉眼在烛光下柔和了许多,她轻声说:“衍儿,母后对你严厉,都是为了你好。你的母妃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生下你,你的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能叫他们失望呢……”
小小的刘衍低下了头,红了眼眶:“母后,儿臣知错了。”
刘衍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甚至画像也未有一张,但他觉得,为人嫡母,再难有胜过周皇后的了。而为人兄长,也难有一人如昭明帝这般慈爱仁和。刘衍六岁之时顽皮,落入冬日的冷水之中,刘俱奋不顾身跳进了湖中,把他救了上来,自己却寒疾入体,伤了肺,大病了一场,险些熬不过去。没有人责怪刘衍,他傻傻地站在门口,看着太医焦虑地团团转,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兄,无边的恐慌就像那冬日的湖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他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叫着皇兄。那手轻轻动了动,他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床边的刘衍,气若游丝地张开了口,无声地说——别怕。
许久之后,刘俱的身体才稍稍好转,却还是落下了病根,他咳嗽着,却反过来微笑安慰刘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衍弟,等我身体好了,还有很多的福气呢……”
刘衍偷偷听到太医说,以后刘俱的身体要静养,不能练武,不能动怒,不能忧伤……
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的命是皇兄的,他要为皇兄守住皇位,守住江山,他不能做的事,都交给他。
是以这三年来,查了那么多的线索,无数线索指向了刘俱,执剑咬定了是姓刘的人出卖了他们,他也不肯信。
那是他血浓于水的至亲,肝胆相照的手足,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是假的?
刘衍回家的时间比预想的迟了一些,走进书房时,慕灼华却还埋首桌前,专注地辨认北凉文字,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刘衍的出现。
今日天热,她穿着一身糯黄的襦裙,衣衫薄薄地贴着肌肤,头发梳成了百花分肖髻,一缕碎发垂落在耳畔,显得俏皮又可爱。烛光映着清丽的小脸,轮廓边缘模糊在阴影之中,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灵动的双眸,秀眉微蹙,她伸出一根细嫩的手指,在书页上一遍遍地描摹北凉文蜿蜒的比划。
真是一副乖巧的样子……
刘衍忽地想起方才远远看到院中灯火亮着的心情,那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分外的清晰,指引着自己回家的方向,浮躁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脚步也变得坚定而急切。
灯下少女的脸庞清晰地印在瞳孔之中,印在了心上,昭明帝的殷殷叮嘱掠过脑海,他该有个自己的家啊……
自三年前捡回了一条命,他便从未想过这件事,也不知道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是什么感觉,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如果有一个这样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日日等着他回来,似乎是一件不坏的事……
怀揣着莫名的悸动,他悄悄走到了慕灼华身侧,她左手压着书页,右手提起了笔,纸上写下了北凉文字,她一个个比对着,在写错的字上圈了起来。
一张纸写了十个字,竟是错了一半。她记性好,但北凉文字在她眼中和画一样,又有谁能把一幅画一丝不错地记下来。
慕灼华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北凉文字的写法,与我们陈国的字是不一样的。”
刘衍低沉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慕灼华吓了一跳,笔尖一颤,在纸上划了一痕。
“王爷?”慕灼华扬起脸,惊诧地看着刘衍,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您何时来的?”
刘衍忽地俯下身去,展开的双臂从背后将她圈在怀中,右掌覆在她小小的手上,握住了笔,也握住了她绵软的小手:“陈国的字,讲究四平八稳,北凉的字,却如游龙蜿蜒。”
刘衍突然的靠近让慕灼华浑身一僵,男人偏高的体温与沉郁的伽罗香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灼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的嗓音拂过她耳畔,让她不禁有些心慌。刘衍却专注地看着纸上的字,认真地教她写字,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姿势的暧昧。
“听的时候,认真点。”刘衍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提醒她收回心神。
慕灼华忙低下头,轻声道:“知、知道了……”
心跳却还是乱七八糟地蹦跶……
刘衍握着慕灼华的手写下一个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吗?”
慕灼华答道:“是北凉文中的‘我’。”
刘衍点头,又写下了几个简单的字,慕灼华都一一答对了。
“那我教你这几个字的发音,这个字发音的时候,舌尖微翘……”刘衍说着发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音,慕灼华瞪大了眼睛看着刘衍的口型,努力地模仿,却似乎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