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仁蓦地跪了下去。
“不孝子萧景仁有错,一错,未信守承诺,迎庄氏女进门,二错,引狼入室,害了无辜百姓,毁了萧家清名。”
谢令仪往后退了几步,到了萧家的家事。
萧芝铎站在萧景仁的身边,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章梦做的恶事,父亲有错,他亦难辞其咎。
诸采苓真想上前抽打自己的不孝子。
可是,她此前受了伤,离不开这把养魂的溯洄伞。
顾又笙看了她一眼,体贴地带着她,上前几步,正好走到了萧景仁的身前。
伸手可及之处。
倒也不用如此贴心……
诸采苓娇嗔地抛去一个眼神。
顾又笙避了开去。
辣眼睛。
诸采苓只是嘴巴厉害,哪里舍得打自己的孩子。
“章梦做下的恶事,我相信你不会姑息,我走前,只想问你一句,为何不肯娶庄家女?”
萧景仁的发妻,庄子昕,是萧景仁年轻的时候自己看中的。
庄氏是个绵软的性子,嫁进萧府后,因为出身的关系,总是谨小慎微的。
但是萧景仁疼宠,诸采苓对她也视如己出,日子很是好过。
萧景仁:“庄家害死了子昕,我不欲再结亲。”
庄忠远,几十年前是个七品小官,几十年后还是个七品小官。
算不上多坏,但是个糊涂的。
糊涂就算了,内宅妇人也是短视得可笑。
子昕与他成婚后,先后为他生下两个女儿,之后几年,怀了两次,落了两次。
他们萧家不在乎,庄家的人却坐不住,总是寻着各种由头进府,劝说子昕替他纳妾,开枝散叶。
子昕耳根子软,带了庶妹进府,做主为他纳了妾室。
他在京城办事,回到家中,自己竟多出一个妾室来。
他年少时,对她一见钟情。
虽知她性子绵软,不是良配,却也宠着、护着、爱着,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狠狠在自己的心上插上一刀。
也是可笑,那庶妹,竟是个不能生养的。
庄家还要再塞人。
他动了关系,调走了庄忠远。
庄家妇人,再不能在子昕耳边乱嚼舌根。
后来,子昕又有了身孕,大夫说凶险。
萧景仁不是不在意子嗣,但是他不想子昕拿命去搏,可是子昕听不进去,她想为他传宗接代,想要一个儿子。
她那么温软的人,但是在那时候却又那么强硬。
十月怀胎,她怕胎儿出事,生生在床上躺了几个月。
生的时候,大夫几度叹息。
好在,母子平安,只是她的身子,落了病根。
芝铎还不会走路,她就走了。
她走得安详,却留下三个没了依靠的孩子。
之后的萧府,都是母亲和那妾室打理。
她倒是个安分的,可惜命也不长,在芝铎十几岁的时候便已去世。
那个时候,庄家人收到消息赶过来,竟还妄想将不知道哪边来的一个亲戚塞进来。
幼女还小,庄忠远没有了适龄的女儿,便从亲戚那寻了一个来。
他恨庄家,庄家害死了子昕。
庄家太贪。
因为三个孩子的关系,他没有与庄家撕破脸,但也没有同意。
当时他已是四品大官,庄忠远不敢惹他不快,便灰溜溜带着人离去。
母亲去世前,竟又将庄家幼女定为他的继室人选,他自然不愿。
几年时间,庄家幼女已然长大。
可是,他庄家算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再进萧府的门?
这么多年,他没有再娶,一是公事繁多,二是儿女都小,也担心新妇不仁。
后宅内人的手段,他可不敢小觑。
萧夫人的位置,可不是留给庄家的!
“子昕的死,庄家有关系,但说到底,是她自己选的啊。”
庄家不是多好的亲家,诸采苓也只是看中他们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庄家幼女小时候受过伤,无法生育。
进了萧府,孩子又是她亲姐姐生的,总不至于苛待,不求她把家管得多好,能安稳度日就行。
除了逼着子昕生儿子,急着想要庄家女生下萧家的继承人,其他的,庄家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糟心事。
庄子昕把传宗接代看得太重,拼了性命想为萧家留后,诸采苓不能说她有错。
女子难为啊。
事事岂能尽如人意?
“儿子不孝,但我萧景仁此生,绝不会再与庄家扯上其他关系。”
庄家是孩子们的外祖家,但是萧夫人,只会有一个是从庄家出来的,那就是庄子昕。
其他的庄氏女,休想再入萧府。
诸采苓:“也罢,经此一事,想必你日后会更谨慎,我就不讨嫌了。”
萧景仁对庄家有心结,她却不知,是这么重。
“大铃……”
诸采苓朝着萧芝铎伸出手去。
萧芝铎跪着往前进了一步。
男儿两行泪,不欲等闲垂。
萧芝铎却满脸的泪水。
他抬起脸,泪汪汪地。
诸采苓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他。
“大铃啊,祖母真的要走了,你可要好好做人啊……”
可千万别像你爹,娶个蛇蝎毒妇回来。
诸采苓咽回了想说的话。
“祖母……”
萧芝铎将脸埋在她的手心里。
这双手,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牵着自己了,一贯是暖意洋洋的。
如今,冰凉一片。
萧芝铎却眷恋地将脸摩挲在她的手心。
祖母放不下他,他又何尝不是念念不舍。
年少时,他有祖母宠着,便偷着懒不想读书。
祖母走后,他日以继夜,力学不倦。
他知道她想让他好好读书,他知道她放不下自己,他知道她盼着自己的锦绣前程。
他为她挣来了。
他已经是举人。
来年春闱,他还会做得更好。
他以为她看不见。
他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她竟还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鬼怪的下场,很有可能是云飞烟灭,他不想她落得这样的结局。
“祖母,你放心,你放心……”
诸采苓收回自己的手,鬼气森森,她不该碰触他太久。
诸采苓对着远处的谢令仪招了招手。
“来,令仪,到姨祖母这边来。”
谢令仪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过来,身上的肃杀之气收敛。
他在诸采苓身前跪下来。
“姨祖母。”
诸采苓拍了拍他的肩膀,令仪的身形愈发矫健。
萧芝铎是个书生,谢令仪虽被押着读书,却是个习武的。
诸采苓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是她不想偏心自家孙子,可是两人往眼前一凑,明显令仪更加令人心向往之啊。
诸采苓偷偷地朝着顾又笙挤眉弄眼。
顾又笙两眼一翻,不理她。
诸采苓很快就收回了,放在谢令仪肩上的手。
“令仪啊,我走前本想再见你祖母一面的,可惜……采薇她身子可好?”
诸采苓的父母早已去世,她在世上的亲人,除了儿孙,便只有妹妹诸采薇,以及她的家人。
“祖母身子硬朗,一切都好。”
“那便好。”
诸采苓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萧景仁,看了看萧芝铎,看了看谢令仪。
“好了,顾姑娘,我也可以安心走了。”
诸采苓虽为鬼怪,却未曾伤人,到了地府,受个最轻的责罚,便可得到投胎的机会。
我倒是想把你送走。
顾又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诸采苓:“顾姑娘?”
莫不是顾姑娘习惯了她在一旁陪伴的日子,舍不得她走?
“你受伤过重,若不在溯洄伞下休养魂魄,别说去地府受罚,就是下到地府,魂力也是受不住。”
诸采苓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那岂不是说,她还可在人间多留些时日?
哎呀,刚才那些话不都说早了嘛!
“鬼气伤人,你也不可再进萧府,好好在伞里养着,等到休养好了,我自会将你送下去。”
萧景仁确实是个好官,若不是有他身上的功德金光压着,萧府住了两个鬼怪,不出事才怪!
诸采苓黯然神伤。
她已经不是这个世间的人。
“景仁,芝铎,令仪,我走了。”
诸采苓苦笑着,消失在了伞下。
空中的毛毛细雨未停。
顾又笙也未将伞收起。
萧景仁心神恍惚,跪在那里不动。
萧芝铎趴在地上,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谢令仪拧着眉头,望着夜空。
“福缘善庆,祸因恶积。”
顾又笙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萧大人,你造福一方百姓,积功德于一身,莫要辜负了。”
莫要辜负了你母亲,莫要辜负了代娘,莫要辜负了萧芝庆。
莫要辜负了,西杭府的百姓。
当行而行,无所顾虑。
有过必改,罪己是也。
“萧家的祸事,因果已了。”
顾又笙撑着黑色的大伞,渐渐消失在雨中。
顾又笙趁着夜色,回到云来客栈。
客栈里还有些三三两两的客人在那坐着。
一如之前那次,顾又笙面不改色地撑着黑伞,走了进去。
原本说话声不小,此时都静了下来。
小二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露着牙,尽量笑着迎上前打招呼。
娘咧,小二这活计怎么还挺危险的感觉……
顾又笙点头算是回应。
她在众人的目送中,回到自己的房间。
顾又笙将黑伞收起,放在桌上。
她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顾姑娘,后面我那不孝子的处理手段,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诸采苓早就想问了。
顾又笙摇了摇头。
代娘的因果已了,若是有影响,也是别的因果。
诸采苓虽然总是骂他,但是儿子是个好官。
她相信他会大义灭亲,给代娘一个交代。
“可怜那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受了这么多罪。”
诸采苓遗憾,若是自己在世,即便被章梦骗了,也容不得她对孩子不好。
内宅有她看着,芝庆的日子总不会难成那样。
若不是她气萧景仁瞎了眼,若不是她不待见章梦,若不是她不放心大铃,跟着他走了,好歹她在府里……
可以早点发现后院的端倪。
一个连爹娘都不会叫的孩子,却受尽了惊吓与凌虐。
诸采苓还想再聊,却发现顾又笙已经合衣躺在床上。
鞋子一前一后地掉在床前的地上。
诸采苓闭上嘴,不再出声。
别人听不见她说话,顾姑娘却是可以的。
出去一趟,虽然不过一两个时辰吧,但别说是顾姑娘,就是躲在溯洄伞下的她,也是疲惫得很。
这一次,她要了好多的吃食。
西杭府是个不错的地方,她既然来了,便也想着走前可以出去逛一逛。
顾又笙手拿黑伞,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裙。
诸采苓沉睡着,难得没有声响。
萧府的事情结束,她的心也落下来,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好好养魂。
顾又笙去过不少地方,相较之下,西杭府确实治理得不错。
沿途的摊贩热情地招呼着,卖的东西也很灵巧。
顾又笙走到一家卖首饰的摊位前,拿起一个玉坠子看了看。
“姑娘真有眼光,这玉坠子乃是羊脂玉,和田玉中的极品啊。”
摊主赞叹着,然后压低了声音。
“这坠子与姑娘有缘,只要五两银子,姑娘戴着它,一定会大吉大利。”
只要五两?
呵,奸商。
顾又笙没应他,还在打量着。
一对姐妹也走到了摊前。
“姐姐快看,这镯子好看,配你。”
妹妹长得丰润可爱,正拿了一个白玉镯子递给身边的女子。
被叫做姐姐的容貌也不差,但是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愁,整个人看上去焦虑不安的模样。
“姑娘真有眼光,这玉镯子乃是上好的和田玉,很配这位夫人。”
“多少银子?”
那少女问着。
摊主看了眼顾又笙,见她正专心地把玩着刚才的玉坠子。
便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二两银子。”
顾又笙若是普通人,在这熙熙攘攘的街上,可能还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可是……
果然是奸商!
她手里这么个小坠子要价五两,那么大个镯子才二两。
“太贵了。”
妇人打扮的姐姐说道。
妹妹却坚持要买了送她。
“姐姐你难得回来一次,我自己攒下来的钱,父亲不会知道的。”
两姐妹又推来推去说了一会,妇人才无奈同意下来。
少女爽快地付了钱,将镯子套在妇人的手上。
妇人的手腕上有些红。
“姐姐,你这手上怎么了?”
“哦,没事,之前不小心划到了。”
妇人拉下了袖子。
“好看吗?”
妹妹:“当然,姐姐温婉娴静,最适合这样的白玉镯,哪像我啊,父亲说我戴什么首饰都是糟蹋东西,还不如插到稻草上。”
“你性子活泼,父亲也是怕你摔了,如今也是大姑娘,都要成亲了……”
姐妹二人相携离去。
少女挽着妇人的手,亲昵地靠着她。
顾又笙的眼中露出温情。
姐妹情深。
她才不羡慕呢,那少女一看就和那妇人还差着好多岁,哪像她和顾晏之,同生同长。
“姑娘,这坠子你要吗?”
顾又笙将玉坠子放了回去。
“不要。”
她冷淡地说完,转身就走。
摊主嘀嘀咕咕。
“哼,没钱还摆阔,看了这么久看什么呢?”
看她一身布料细腻,素净中透着不凡,还以为是个有钱的主呢。
顾又笙听见了,但是没有理会。
摊主的声音不低,她又没走远,这话明显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没有人看见,那玉坠子,原本冒着黑气,顾又笙把玩后,恢复了澄净。
顾又笙走到一间书铺。
她没有走进去,直接问那伙计。
“有没有食谱的书?”
买食谱?
伙计见是一个娇俏的姑娘家,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他跑去找了一会儿,拿了几本书出来。
顾又笙翻了翻,都是自己已经有了的。
《美味珍馐》?
倒是未曾见过。
顾又笙翻开一看,里面写着简单粗暴的食材与烹饪方法,不带一句多余的废话。
顾又笙眼睛一亮。
“这本多少钱?”
伙计看了眼,伸出一只手。
不错,不错,好书该值这个价。
顾又笙大方地塞了五两银子给伙计,将书小心地抱在怀里。
她转身要走。
呆愣的伙计终于回过神来。
“姑娘,还没找钱呢。”
顾又笙疑惑地看他。
伙计递回一些碎银,还有铜钱。
顾又笙不解,长睫毛摆动着,露出一双清透无害的眼来。
伙计红了脸,咕哝道:“只要五文钱。”
顾又笙瞪大了眼。
伙计没好意思说,这本破书是隔壁饭馆老板硬塞来让他们卖的,一圆自己当文人的梦罢了。
不算个什么正经书。
顾又笙没有接回银钱。
不识货!
她生气地瞪了伙计一眼,抱着书走了。
伙计没遇到过这样不讲理,上赶着送钱的客人,可是那姑娘腿脚忒快,他追出去的时候,连她的影儿都看不到。
谢令仪的人一直跟着顾又笙,所以她出客栈不多久,他便知道了她的动向。
顾又笙抱着书回客栈的路上,遇到了谢令仪。
谢令仪见到她,难得有些愣神。
眼前的少女,眸子清亮温暖,面色有一些苍白,一看就是个娇弱温善,养在闺阁的大小姐,很好欺负的模样。
实在无法与前几次,那个淡漠阴森的形象联系起来。
只是她手中还抓着那把黑伞。
确实是顾又笙无疑。
谢令仪迟疑一下,上前。
“顾姑娘。”
顾又笙看向他,眼里的温暖不变,竟还多了亲昵。
“谢公子。”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说不出的可人。
谢令仪的心似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然后他的手一抖。
莫不是大白天撞了鬼?
谢令仪努力说服自己。
“顾姑娘,昨日混乱,还没能来得及感谢你,帮了萧家,救了姨祖母。萧伯父想正式道谢,姑娘若是有空,还请随我去萧府一叙。”
顾又笙对萧家的大恩,萧景仁自然要报。
萧芝铎本要一起来的,可是萧芝庆病了,身边离不开人,出了那样的事情,萧芝铎也不放心下人,便亲自在那陪着。
通灵师解难,听说要付上半副身家。
萧景仁是个好官,但不是没有家底的。
“我受诸采苓所托而来,不需要萧家的报酬。”
若论钱财,本就是个亏本的买卖。
只是,救了萧家,救了萧景仁,就等于救了西杭府。
这才是隐形的报酬。
萧景仁日后的功德,都有自己一份。
“顾姑娘……”
谢令仪受人所托,还想再劝。
顾又笙却突然靠近自己。
谢令仪僵住。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这样不太好吧?
顾又笙踮着脚,似是发现了什么。
她探过头,凑到谢令仪的胸前。
顾又笙抬眼看他。
谢令仪垂下眼。
少女白皙的脸庞近在咫尺。
顾又笙将书夹到了拿着雨伞的手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探向他的胸前。
谢令仪长得好看,家世出众,即便性子有些孤高,也多得是送上门的女子。
没有过送上门的通灵师啊!
顾又笙的手顿了顿,终究没有伸进他的衣襟里。
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镇魂玉,上好的古玉。
可安魂魄,可避妖邪,不比溯洄伞差多少的厉害东西。
顾又笙退后一步。
谢令仪终于又能喘气。
“我与萧府的因果已了,你走吧,让跟着我的人也走吧。”
顾又笙的声音软软的,好像没有什么不悦。
谢令仪猜到自己的人会被她发现,心里却还是不由打鼓。
他特地派了个高手,她却还是有所察觉。
顾又笙已经绕过他,继续走向客栈。
谢令仪看着她的背影,纤细娇柔,就像个寻常的闺阁千金。
“多谢。”
他轻声说着。
谢令仪回了萧府,有两个侍卫跟着他进了房。
不是萧家的侍卫,是谢家的。
“属下办事不力。”
原先跟着顾又笙的侍卫跪了下去,他叫谢九,是谢令仪身边身手最厉害的。
“起来吧,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甚至不是一般的人。
谢令仪的手在桌案上点了点,看向另一个侍卫,谢七。
谢七回道:“顾又笙,是京城顾家,顾衡的孙女。”
天下第一仵作那个顾家?
谢七:“顾衡的长子顾明,十几年前牵扯到宫里的事情,革了职,之后便被顾衡赶出了府,去了连阳城。”
连阳城距离西杭府可不算近。
“顾夫人是连阳城富商宫家的女儿,顾明被赶出家后,就带着两个女儿投靠了老丈人,没有再回过京城。”
谢令仪想了想。
连阳城的富商,只有一家姓宫,还是首富,别说在连阳城,就是京城,都有不少宫家的产业。
宫老爷除了经商厉害,还有个特别有名的,就是能生儿子。
家里的妻妾,生的全是儿子。
直到四十多,才得了一个女儿,千娇万宠着长大。
便是顾明的妻子,宫玥。
可惜第一胎得了双胎,难产去世。
顾家祖上与谢家祖上有结拜之义,即便如今交往少了,谢令仪对顾家的情况也不陌生。
谢七:“顾又笙就是顾明的小女儿,她还有个双生姐姐,顾晏之。”
谢七去查顾又笙的背景,这些时日不在府中,所以也不知道顾又笙的厉害之处。
只道:“听说顾又笙是个温婉娴静的,不怎么出门,喜欢研究食谱……”
温婉娴静……
谢令仪眯了眼。
谢九一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七:“她的姐姐顾晏之在城里倒是有名,还是衙门特招的仵作,一手勘验之术,比顾明还了得。”
谢七没说,顾家姐妹在连阳城出了名的,妹妹喜欢烹调美食,姐姐喜欢蒸煮尸体。
她们一直生活在连阳城,那……
归来时鬼怪食摊,也应该在那。
那么巧,是连阳城。
谢令仪垂下了眼。
“主子?”
谢九欲言又止。
谢令仪:“说。”
“顾姑娘之前只定了五天客房,明天就到期了,但是并没有续……”
“她来西杭府是处理萧家的事情,明天应该要走了,你去和芝铎说一声。”
“是。”
谢九退下。
萧景仁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萧芝铎理应代表萧家出面。
谢令仪打了头阵,顾又笙拒绝了,但是萧家还得再谢。
“还有什么关于顾又笙的?”
“顾姑娘平日都不怎么出门,关于她的事情不好打听。”
谢七想了想,又道:“但是顾明和两个女儿是单独住一所宅子的,家里只有一个管家和两个丫鬟,没有其他下人。”
即便顾明被顾老爷子赶出家门,但并没有断绝关系,而且连阳城宫家不是一般的富裕,还和大楚如今的首富颜家有姻亲关系,别说宫老爷对这个女婿很看得上眼,就算看不上,也不至于让他们的府邸,连个下人都没有。
管家是顾明的贴身仆人,从京城顾家一起出来的。
两位小姐各一个丫鬟,也都是京城带过去的。
后面,顾明家中就没再招过下人,这不太合理。
“顾家的丫鬟什么样?”
既然只有这么三个下人,必然是极亲近的,便也可窥见主人的性情。
谢七:“顾晏之的丫鬟叫绿豆,是个寡言的,听说身手很好,顾又笙的丫鬟叫红豆,会点医术,听邻里说,两个丫鬟是跟着顾家两位姑娘一起长大的,感情亲厚倒不像是丫鬟,跟自家姐妹一般。”
谢令仪点点头。
那就是说顾家人待下人很是亲厚,生活环境也很简单。
“你去趟京城,再查顾家。”
“是。”
顾又笙退回到地上,但是没接。
“顾姑娘,这些是我祖母的陪嫁,萧家蒙姑娘大恩,无以为报。这些算不上报酬,只是老人家的心意。”
萧芝铎想了一晚,没想出怎么报答。
顾又笙说不收,那他就以祖母的名义,赠上一些见面礼。
“大铃可真是个乖孩子啊。”
诸采苓在一旁欣慰地感叹。
“顾姑娘,请收下她老人家的心意,祖母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诸采苓:“是啊,顾姑娘,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此恩虽倾家荡产不能还也,但是好歹你帮了老太婆一把,收下我的见面礼,也是该的。”
顾又笙摇了摇头。
“萧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是不能收。”
顾又笙的声音娇娇柔柔,但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笑话,收了这些东西,要是分不得萧景仁的功德,岂不是亏大了?
顾又笙轻轻推开盒子,走上马车。
拉开车帘,她又回头说了一句。
不同于初见时的冰冷,眼中是一片融融的暖意。
“两位公子,保重。”
萧芝铎还想再劝,谢令仪拉住了他。
“顾姑娘保重。”
“保重。”
大楚·连阳城
顾又笙到西杭府的时候,是雨天,回连阳城的时候,雨水刚歇,天阴沉沉的。
虽然一路在马车里坐着,但还是说不出的,一股湿漉漉的感觉。
马车一路送到了成柳巷,巷子最深处,一扇黑色的大门前。
门口竟然挂着白灯笼,青天白日的,巷子深深,黑色的门,白色的灯笼。
车夫抖了抖。
“姑娘,到了。”
顾又笙所有的行李,就只有一把黑伞、一个包袱,她很快带着东西下了马车。
付完银钱,顾又笙便要进去。
车夫在后面犹豫一瞬,叹息般说道:“姑娘,节哀顺变。”
顾又笙回头看他,本想解释,又看了眼家门口的白灯笼。
她闭上了嘴,温和地颔首表示谢意。
车夫调转马头,火烧屁股似的,飞速离开了这条巷子。
大白天的,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顾又笙推门进去,院子里,正有一红衣少女在扫地。
娇小玲珑,长相乖巧。
听到声音,少女抬头看来。
“小姐,你回来了!”
红豆随手扔了扫把,迎了上去。
顾又笙嫣然一笑:“嗯,其他人呢?”
红豆接过她手里的包袱和伞。
“老爷去隔壁县里帮忙,大小姐被城里的捕快请走,顾叔和绿豆跟着去了。”
父亲不在,顾叔不在,姐姐和绿豆也不在,家里岂不是只剩下红豆一人?
“可怜的红豆……”
顾又笙摸了摸她的脑袋。
红豆蹭了蹭,娇声抱怨:“小姐可不知道,府里每晚动静不小,老爷和大小姐又忙,只留了我一人。可怜我,昨日愣是抄了大半夜的经文,才能安下心来。”
顾又笙天生可见阴阳,红豆跟她一起长大,对于鬼怪,感知也比寻常人更加敏感。
门口的白灯笼是顾又笙的食摊招牌,到了晚上,点亮了,即便是千里之外的鬼怪,都能看见。
顾又笙不在家,灯笼没亮,但是晚上来的鬼怪食客还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