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晃过去的……
司机望着那件白衬衫怔神,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夏鸢蝶对上他眼神:“叔叔,还有其他事吗?”
“噢……没有了。”司机回过神,想着肯定是自己的错觉,他笑了下,“你回去休息吧。”
“好。”
司机这才下楼离开。
夏鸢蝶进到她身后的客房里。
比起这座公主城堡似的大别墅,这间客房只是一角,但对她来说却已经像是一个陌生又崭新的世界。
夏鸢蝶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才终于慢慢按捺下她怦怦的心跳。
奶奶说富贵迷人眼,确实是没错的。
她才只进了这别墅一小会儿,就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怎么来、为何来的了。
夏鸢蝶走到房间角落里的等身镜前,停了下来,她摘下眼镜,然后安静地和镜子里那个有些无措和茫然的女孩对望着。
“你是来上学的。”
夏鸢蝶轻声说着。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你,因为你只是来这里暂住。
这个别墅里代表的那个繁华迷人的世界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因为一只脚踏进过这里,就误以为自己可以离它很近、触手可及。
你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考上一座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再把奶奶接到医院很多很近的大城市里,最后还上游家资助你的每一份恩情。
剩下的一切,全都和你无关。
阖上眼,夏鸢蝶听着心跳慢慢恢复平静。
等呼吸也如常,她才转回屋里。
游家提前给她准备好了一些生活用品,譬如面前床上那条柔软雪白的睡裙。裙子是宽吊带的款型,裙摆很长,没有一丝图案画饰,但白得纯粹干净,拿在手里也薄如无物,她很喜欢。
这应该是她长这么大,收到的第一件新衣服的礼物。
可惜不能穿出去。
夏鸢蝶想着,拎起床上的洗浴用品和睡裙,一边分辨着那些瓶瓶罐罐上的介绍,一边朝入房玄关旁的小卫生间走去。
不久后,淋浴间里响起水声。
又几秒过去,门轻打开,一只细白的胳膊伸出来,将门外换下的衣服和那件挂在旁边的白衬衫,一并拿了进去。
夏鸢蝶拎着洗后沥过水的白衬衫和她的白T,在客房门内站了好久。
才终于推门出去。
房间内万事俱备,却唯独没给她留下晒晾衣服的地方。
游家再有钱,应该也不是不洗衣服、穿一次扔一次的吧?
夏鸢蝶这样想着,在走廊的感应灯下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夜里十一点,整栋别墅内都很安静。只偶尔能听到一点脚步声,似乎有游家的佣人阿姨还没有结束工作。
本着遇上了人就乖巧打招呼再问问哪里能晾衣服的想法,夏鸢蝶一路下楼,然后直到到了别墅后门的院内,都没见着一个人影。
于是她只好自力更生。借着清冷的月色,夏鸢蝶在后院兜转了好几圈,才终于找着一处晾挂衣物的地方。
暂时结束工作,她长松了口气。
然后夏鸢蝶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别墅后门,门廊下灯光亮着,但房门紧闭。
十分钟前她才刚从这里出来。
对着门木然了好几秒,夏鸢蝶才终于丧气放弃。她踟蹰了几步,最后还是没把抬起的手叩下去。
来这儿第一天就半夜敲门吵醒佣人阿姨们的话……
她后面的日子恐怕会有些难过。
夏鸢蝶轻叹了口气,退下台阶,绕着这座大得过分的别墅墙根“巡查”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被夏鸢蝶找到了一扇半抬拉起的斜开式窗户。
窗外是个花丛,不好接近。好在夏鸢蝶看着文静乖巧,但在山里从没少上树下河的,她随意挽起长发,然后将身上最珍惜的睡裙长裙摆拎起来,在大腿旁绕紧,又脱下凉拖鞋。女孩几步便越过花丛,跳到了窗户下面。
最后一步没落稳,细白指尖勾着的凉拖轻荡了下,一只就跌进了斜开窗内。
夏鸢蝶:“……”
这下不爬也得爬了。
夏鸢蝶干脆将另一只凉拖也顺着敞开缝的斜开式窗户丢了进去。
她伸出胳膊,比划了下。
窗下开启的空隙应该刚好够她钻进去。
希望别刮坏了她的新睡裙。
夏鸢蝶这样想着,手扶窗框,她轻轻一荡,就将自己托上窗台。
她将左腿先探入窗内,刚要转身。
“哗啦——”
昏昧的磨砂窗户内忽涌起一片水声。
夏鸢蝶僵在窗台上,警觉地竖起耳朵。
然后她听见了“啪嗒”“啪嗒”,漫不经心又懒散似的脚步声,像是沾着水踩在瓷砖上的动静。
这是……
不等夏鸢蝶想透。
拦在她身侧的斜开式窗户,忽地被人从内一把掀起——
月色拓落。
凌乱湿透的碎发被一把拂开,露出冷白的额。站在窗内的男生勾起漆黑的眸,眉峰起皱,眼尾冷淡郁郁地压着。
剔透的水珠正从他凌厉却好看的颧骨线条滚下,漫过修长颈项,最后划过胸膛,消失在他薄而整齐漂亮的腹肌上。
离得太近,夏鸢蝶几乎嗅得到。
他身上萦着的,薄荷混着某种檀木味道的冷淡的香。
而被他拉开的窗内,室内游泳池在月色下荡着波光。
死寂般的数秒后。
修长指骨穿拂起的碎发垂下,湿漉又凌厉地搭过他眼尾,游烈慢慢扬起眸子,以一种奇异的,被水浸没得低哑的声线开口:
“夏,鸢,蝶?”
“——”
夏鸢蝶窒息般地回过神:“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我家,这个问题不该我来问你吗。”
褪去几秒前凌厉压迫的攻击性,游烈微微侧身,靠在凉冰冰的大理石纹瓷面上,那双漆眸懒懒勾抬,却比什么时候都叫人窒息。
他在少女震惊到苍白的脸庞上停了几秒。
没有那副丑得要命的黑框眼镜遮拦,女孩的眼睛看着格外大,是眼角弧度都漂亮的杏眼,琥珀色眸子像是被泳池里的水雾蒸过。
雾气氤氲。
游烈并未多留,而是漫不经心地低扫了眸——
夏鸢蝶下意识跟着他看下去。
雪白的睡裙下,雪白的腿。
她正以一个神奇的跨坐姿势,骑在,他家的,窗台上。
夏鸢蝶:“………………”
游烈漆眸微暗。
白天看,她就白得晃眼。
夜色里……
几秒后,游烈懒洋洋地背过身。
少年背影修长,只是懒散得靠着窗墙,他似乎更哑了两分的声线,在夜色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晃过,愈发冷淡而蛊人——
“半夜爬窗,你是变态吗。”
在游家一楼客厅沙发上木然地坐了两分钟,夏鸢蝶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老苗当时在走廊上喊的那句根本不是“于烈”。
大少爷姓游,游家的游。
夏鸢蝶:“…………”
口音误她。
隔着木质镂空屏风,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一段轻慢懒散的脚步声。
有人下了楼。
坐在沙发上的夏鸢蝶迟疑几秒,缓回过头时,正见着游烈从镂空屏风后不紧不慢地绕了出来。
黑漆漆的碎发依旧湿漉漉地垂着,仍保持在不久前泳池窗旁,被他随手一把拂向后的那个骀荡发型上。
衣服倒是上楼换了,但一看就是随便扯的。上身披了件黑色运动外套,下身一条白底红条纹的运动裤,脚踩人字拖,不伦不类,这样松散随意不羁,但那种清高贵气的少爷劲儿还是快从头发丝里滴下来了。
游烈是在插兜走到沙发前,一抬眼间,才瞥见夏鸢蝶的。
雪白的长裙遮住了少女雪白的腿,但乌黑的长发更柔软地从她肩后垂下来,将她肤色反衬出一种苍白易碎的,白瓷似的质感。
他停了停,光下,两颗漆黑漂亮的眼珠晦得更深。
“你怎么还在。”
夏鸢蝶默然两秒,选了一个尽可能不敌对的温软语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也会住在这里。”
“……”
游烈已经倚坐进长沙发里,伏着漂亮肌肉线条的手臂懒搭着沙发靠背,他眼皮不抬地敷衍应了声。
夏鸢蝶意外地反应过来:“你知道?”
“我要是不知道,”
大少爷倦声起了眸,睨她,“你现在应该已经在警察局了。”
“半夜爬窗,私闯民宅,偷窥变态。”
夏鸢蝶:“…………”
资助人家里的大少爷,惹不起,打不起。
夏鸢蝶轻缓呼吸,仰回下颌,视线里游烈正俯身勾过茶几上的遥控器。
少女微微狭起杏眸:“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你家。”
在泳池旁,游烈掀开那扇拉窗看见她的第一秒,就已经想明白了谁是她和老苗口中说的“资助人”了。
但他懒得拆她,多耽搁会儿也是等她上楼再下。
谁知道家里新钻进来的小狐狸,看着两面三刀,还挺喜欢挑战刺激的。
游烈漫不经心地想着,边随手按开了遥控器,边冷淡敷衍地睨了她一眼:“你总不会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吧。”
“…………”
夏鸢蝶:“?”
心肌梗塞般的寂静过后。
夏鸢蝶眨了眨眼,她仰脸,声音掐得惊慌、失措又无害:“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游烈按遥控器的手一抖:“?”
对上转过来那张清峻但可恶的脸,夏鸢蝶满意地看到了他眼底短暂的信以为真后的僵滞。
小狐狸眯眼笑了。
女孩从沙发上起身,长长的雪白裙子在游烈面前拂过去,翻起得意的涟漪——
“我上楼睡觉了,哥哥晚安。”
住进“公主城堡”的第一晚,大概是因为床太软,或者因为她造孽太深,夏鸢蝶几乎是一夜没合眼。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夏鸢蝶更睡不着,干脆起身,推开房间的窗后,伴着拂入屋内的早晨的凉爽,她坐到房间里的书桌前。
桌上摊开了一只本子,第一页上小字写着一行行:
[一条睡裙]
[一套洗漱用品]
[一只新书包]
…………
上面记着的都是她房间里,游家提前为她准备的东西。
这个本子应该叫作债务本吧。
夏鸢蝶安静想着,将本子合上,收到一旁,然后她拿出昨晚做好的知识点查漏笔记,在台灯下无声翻看起来。
直到凌晨五点半,伴着打开的窗户外低沉又有质感的轿车发动机声歇停,几句“游先生”传入了窗内。
夏鸢蝶的笔尖停在练习本上。
听起来,似乎是游先生出差回来了。作为被资助对象,不管是出于礼节还是道德感,她好像都应该主动下楼去打个招呼,表示感谢。
少女安静地垂下眼睫,从椅里起身。
游怀瑾确实是刚结束了一个并购项目,从国外出差回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在这个“家”里待的时间比在飞机上都短,也是听别墅里专职司机提起,游怀瑾才想起还有一个资助的小姑娘要来坤城上学。
也是巧。
这边两人聊起夏鸢蝶还没几句,小姑娘就自己主动从二楼下来了——
“游叔叔好,”女孩停在屏风旁,似乎有些腼腆地不安着,“我刚刚在楼上听见了发动机的声音,就想下来跟您问好……没有打扰到您吧?”
“当然没有,来,快过来坐。”
游怀瑾很擅长记人识面,这本来也是他当年能只靠自己白手起家的倚仗能力之一,和夏鸢蝶对视没几秒,他就想起了这个当时在西部山区一个乡镇中学里,办慈善捐赠项目时见到的小姑娘。
成绩优异,品德也好,只是家里很穷,还父母早亡,是个比他当初出身还可怜得多的孩子。
“谢谢叔叔,”夏鸢蝶走到沙发旁,几乎只贴着边角坐下,看着有些拘谨地低着头,沉闷的黑框眼镜快从她细挺白皙的鼻梁上跌下来了。
但小姑娘嘴角抿着赧然的笑:“我,我很高兴能再见到您。”
游怀瑾被她逗笑了:“能见到你来坤城上学,叔叔也很高兴。”
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王阿姨,”游怀瑾示意路过的帮佣,“给鸢蝶也把早餐提前准备上来吧,她今早和我一块用餐。”
“好的,先生。”
“……”
早餐期间的闲聊,几乎要耗费夏鸢蝶全部的心力应对。
昨晚她本来就没睡好,这番折腾,越到后面越让她感到精疲力尽,但还一点都不能显露出来。
好在临近餐末,话题终于在“游烈”身上有了收尾的迹象。
谈到自己的独生子,意气风发的游叔叔神色就变得无奈许多:“……再这样放肆下去,我真不知道他以为会怎么样。还是你这孩子省心,游烈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懂事,那我就在家里烧高香了。”
夏鸢蝶谨慎着语气:“游烈他,应该挺好的。在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嗯,和他相处得很融洽。”
“真的吗?”
游怀瑾似乎才想起来,“哦,我差点忘了,你和游烈现在在同一个班级了?”
“是的。”
“太好了,我本来就担心他在学校里太过放肆,那些老师还不敢跟我说清,既然有你在,那我就放心多了。”
夏鸢蝶拿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颤,但转瞬就被她按在杯沿上。
她安静抬眼,神色不解:“游叔叔是指?”
“你就做叔叔在阿烈班里的眼睛吧?”游怀瑾带着玩笑语气,和蔼说道,“他在学校里有什么事情,不管是成绩起伏,还是个人纪律,朋友,情感之类的方面——有什么状况,你都可以跟叔叔讲,好吗?”
黑框眼镜下,少女微微茫然地睁大了眼:“我可以吗?”
“当然。叔叔相信你。”
“好,”女孩腼腆地笑起来,“我会做好游叔叔的眼睛,将看到的和游烈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您,请您放心。”
“哈哈,好,叔叔当然放心。”
“……”
这场漫长的早餐,终于在游怀瑾的一通国外来的项目电话的打断后,得以中止。
早餐餐盘被收走,一楼人影匆匆。
起身往楼梯口走的夏鸢蝶抬起胳膊,摸了摸额头。
厚重的黑框眼镜下,少女苍白清瘦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情绪,只有眼眸里深埋的一点疲倦。
大概是昨天太累,晚上没休息好,今早又着凉了吗……
好像有些感冒。
待会儿得问游家的帮佣阿姨要片感冒药才行,从小到大,她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生病了……
夏鸢蝶想着,终于艰难地上到二楼最后一节台阶。
盛夏的早上六点半,阳光已经潋滟地从窗户外照了进来。
她扶着楼梯,刚要拐入走廊,却忽察觉什么。
少女停下,侧身,她仰头朝三楼楼梯的折转平台上望去。
一道颀长又养眼的清挺身影,此刻正斜斜靠在三楼转角的扶手上,不知停了多久。
他单手虚插着口袋,另只手随意勾抬,黑色的薄片圆石在他冷白分明的指节间带着虚影似的凌厉翻转。
少年身后窗外的日光刺眼。
而比日光更刺眼的,是游烈在光下曝成灿金色的漆黑碎发,还有背光里,那双冷漠厌恶地睨下来的眼。
夏鸢蝶停在他居高临下的俯视里。
那道沉默里,晨时的风穿楼堂而下,少年雪白的衬衫微微鼓动,拂起云泥天壤般遥不可及的一角。
夏鸢蝶知道,游烈在给她解释的时间。
多奇怪。
贵不可攀的大少爷,狗脾气底下竟还真藏了颗金子般悲悯容人的心,合该他清高桀骜,目下都无尘。
但她没说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回望着他。她想,在他看来,她这个被发现后的反应应该更是无耻了。
可夏鸢蝶今早很累了,她不想再开口。反正在他面前她从第一眼就没藏住过。
辱也好,骂也罢。
于是漫长的寂静过后。
风的末尾,捎来一截辨不明意味的低嗤。
长楼梯尽头的男生直起身。
“三楼是我的地方,以后,你不准踏上来。”
接送夏鸢蝶的游家司机,也不知道游烈昨晚回家住了一晚的事情。
于是一早的用车计划改得十分突然。
夏鸢蝶背着书包站在别墅外,亲眼目睹,得到消息后的司机叔叔立刻小跑进了车库,将另一辆黑漆框着银边金属车前架的长轿车开了出来。
这辆显然是游烈的专座。
从美感张扬的车头就能感受到价格不菲,可惜夏鸢蝶除了在电视上看过一种四个圈的和另一种三个叉的车标外,不认识任何豪车logo。
这一辆么。
没圈也没叉,只有两个字母叠在一起,车头正中翘着的那对小翅膀倒是银光闪闪的,一看就很贵。
长着小翅膀的长轿车在别墅前缓缓停下。
站在庭院前的少女扶了扶眼镜。藏在镜片后的琥珀色眸子透出点困懒,她很快就兴致缺缺地阖下眼睫。
反正不管对游家是贵是廉,对夏鸢蝶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在游家,她就做车里前排的那个吊坠就够了。
正想着,夏鸢蝶听见身后的庭院门栅机械响动的声音。
有人落脚声随意,松散,信步走来。夏日清晨微凉的风悄然尾随着那人,带来一段不知名的花草香。
夏鸢蝶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余光落到肩后。
她莫名有一丝缘由不明的不安。
他走近。擦肩——
一拂而过,没有停留。
就像车前站着的女孩只是空气一样,侧影清冷桀骜的男生眼都不抬地弯腰,坐进了轿车后排。
他漠然地掀起眼,长腿折支在右座前,将夹着黑石的修长凌厉的指骨懒散斜搭膝上。
拉开车门的司机面露犹豫,他在长轿车旁放低了声:“小先生,这位夏同学是您父——是游先生资助的学生,现在也在新德中学上学,能不能让她和您同车呢?”
“……”
像是听了这话,轿车里的游烈才看见了车外站着的活人。他偏过脸,坐在轿车里冷淡地起眸睨着她。
“我认识她吗。”这人似乎同样没睡好,声线透着低哑的倦感。
司机一时尴尬:“可能今天才正式上课,您还没来得及和夏同学认识?”
“既然不认识,她上不上车,关我什么事。”
冷淡语气冰块似的落地,车门被失了最后一丝耐性的游烈自己俯身拉上。
“……”
自带反光镀层的车窗上,映出车外少女单薄的身影。她低低地垂着头,拎着书包转身,往副驾驶座的车门小步走。
土气的双蝎尾辫又扎了起来,将雪白的颈曝露在光下。
上车时,她弯下腰,那段白从游烈漆黑的眸里一晃而过——
女孩低折着颈,细瘦的骨节深浅勾连,在她颈后微微凸显,看起来纤细又苍白,透着种单薄的脆弱感。
她的身体如精致的锁,只给人看表象的柔软和无害。
就像狡诈的小狐狸挖下了一个满是毒和刺的陷阱,还露出脆弱的猎物似的后颈,只等着引诱阴影里的蛰伏者扑下,落入她网中。
“……”
游烈望了片刻,懒恹恹地偏开了眸。
从别墅区到新德中学,路途不近不远,但一路上诡异的沉默还是叫司机都如坐针毡。
直到目的地临近,穿着新德中学校服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
司机终于想到了话题,从后视镜里看游烈:“今天是周一升旗仪式吧,您的校服衬衫怎么没穿在身上呢?”
“……”
后座,阖眼的游烈漠然掀起睫睑。
他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前座。
少女低着头,认认真真两耳不闻与己无关的模样,跟个三好生似的。
游烈阖眼靠回去,冷淡地倦着声:“没了。”
“啊?又被偷走了吗?”
“不是,”游烈阖着眼,“被家里进的野狐狸叼走了。”
前座,夏鸢蝶眼神一抬:
司机更惊讶:“别墅里进狐狸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抓着了吗?这年头,城区里的狐狸可是几乎见不着了。”
“山里来的小狐狸,野性大,没见过凶险,”游烈阖着眼,冷嗤,“也不怕哪天野翻了车,叫人关进笼子里。”
司机:“…………?”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怕司机叔叔反应过来,夏鸢蝶抬头,望着车外地点判断了下距离,然后她转回来:“叔叔,您就在前面那个巷口放我下去吧。”
“啊?”司机愣了下,“你不到校门口去吗?”
少女抿着唇角,仰脸笑得无害又腼腆:“我就不和游烈一起到校外下车了,那边人太多,免得给他和叔叔惹麻烦。”
“喔,这个是我疏忽了,都没提前想到。”
司机恍回神,吓出了半身汗——
要是真让学生们见了游家这位大少爷和一个小姑娘从同辆车上下来,那学校里就要闹出大动静了。
司机减速,靠向路边。
这辆惹人注目的劳斯莱斯加长轿车就势转入学校附近的一处巷口,沿早上还清冷少人的老街停了下来。
司机刚招呼着夏鸢蝶下了车,就听见后座的车门“咔哒”一响。
他扭回头,愣住:“小先生,这还没到学校呢?”
“早饭吃多了,”男生懒散敷衍,“走着去,消食。”
“哎??”
老街上,这个点也是老年人居多。
顶奢轿车即便他们认不得,气场也不是一般豪车能碰瓷的,很快就招惹了沿街闲坐或溜达的老人们的目光。
游烈站在巷口的青砖墙根前,被看猴似的,盯得躁意难耐。
他撸起半截的卫衣袖子一抬,薄厉瘦削的腕骨叩了叩车顶:
“别挡道,开走。”
“……”司机叔叔一边倒车一边带着委屈的眼神。
等劳斯莱斯驶离视野,狭窄的老街巷口前,提前溜走的少女已经拎着只透明的塑料袋回来了。
里面皱巴巴的小包子堆着,挂在她勾起的指弯。
游烈皱着眉看她走近,支起懒垂的眼皮:“?”
“昨天衬衫的谢礼。”女孩扶了下眼镜,温吞将手腕在他眼皮子底下拎起来点。“我知道你根本没吃早饭。”
游烈眼尾压低了些。
抑着一丝冷淡的薄嘲,他偏过脸。
“你不必讨好我。那是游怀瑾的家,我没资格赶你出去。”
“……”
少女的唇抿得平了平。
隔着厚重的镜片,游烈察觉她一瞬间差点没藏住的戾气的小情绪,但没看清,叫游烈有一秒几乎想抬手摘掉她眼镜,看个分明。
好在理智还在。
于是游烈侧了身,往巷外走去。
松垮的深灰色卫衣被撑起凌厉的肩脊线,兜帽在他颈后折垂,直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从身侧抬起。
夏鸢蝶几乎能看清他冷白指背上的筋脉抻紧,发力——
兜帽被他掀了上去。
带着一种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情绪的躁意。
夏鸢蝶回神,快跑了几步,转身在巷口前拦住他。
长腿兀地一停。
兜帽拉过半,黑色碎发半遮了眼。游烈眼里情绪不分明,也没表情,唯独声线里抑着莫名的哑感。
“还有事?”
“不是讨好,是谢礼。花的是我自己的钱,很贵。”夏鸢蝶仰脸望着他,肃然纠正,然后她在游烈微怔的眼神下,握住他的手腕,拉起来。
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小包子被她挂上他修长微屈的指骨。
“现在,我们两清了。”
少女仰回脸,那双杏眸藏在镜片下,这次游烈看清了。
小狐狸面无表情:“你爱要不要。”
“……”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漆眸垂了许久,游烈侧拧过身,朝女孩方才跑过来的方向望去。
排了几人的十分简陋的小早餐摊,某位大少爷在十七八年的人生里都没踏足过一步的地方,旁边还很贴心地支着块破黑板。
粉笔字写得歪歪斜斜的——
【白菜豆腐馅小包:一元3个】
游烈:“…………?”
他信了她的邪。
游烈在校门外的垃圾桶旁停了三秒,最后还是没把包子丢进去。
节省粮食不说。
小姑娘身上那件白T一副穿了三代人还要再传三代的架势,两块钱对她说不定确实算巨额支出。
于是价值两元巨款的白菜馅小白包子,就挂在某位大少爷手腕上,跟着他一晃一晃地进了校门,又到了教室。
一路惹起回头无数。
最后端端正正供上了游烈的课桌。
然后昨晚同样基本没睡的某位大少爷就趴到了课桌上,深灰色卫衣兜帽往上一扯,俨然是做好了睡一节早自习的战斗准备。
可惜没如愿。
不知道睡了多一会儿,察觉了某种气息进犯到个人领地,游烈耐着躁意,从臂弯间微掀露出一截眉眼。
然后就对上了蹲在他课桌旁,高腾那宛如智障的眼神。
“哎,烈哥你醒了啊?”
高腾兴奋地从包子那儿转过来:“不是,看论坛里刚刚聊,我还以为他们造你谣呢——这袋包子什么情况啊?体验生活?”
游烈眉眼躁戾地翻向里面,声音沙哑:“狐狸报恩。”
高腾茫然地挠头,朝过道后扭:“烈哥刚刚是不是给我讲了个寓言故事?”
“听不懂,”姚弘毅似笑非笑,“不怕死你就再问问。”
高腾汗颜,下意识放轻了声:“不至于吧?烈哥昨晚回家的时候,看着心情还行啊?”
“明显昨晚就没睡好,他那起床气,你命大你就尽管试。”
“……”
高腾显然是不敢试的,但又对这“供”在游烈桌头的包子实在好奇,他隔着塑料袋,前后左右地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这包子有什么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