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烈哥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小学时候的理想职业?”
两人身影出了教室。
落在最后的姚弘毅也嫌弃地跟出去:“二笔。”
“……”
夏鸢蝶神色复杂地落回。
“不用奇怪,那个高腾就那样,傻不拉几的,”乔春树似乎是明白夏鸢蝶的困惑所在,好心解释道,“他刚刚在拿秒表掐时间呢。”
“掐,时间?”
“嗐,”乔春树挠挠耳后,“你别看刚刚那位大少爷长得一副前女友能组一个团的样,事实上就是个荤素不进的。学校里有个传说,说烈哥跟任何女生单独聊天从来没有超过三分钟的。”
“迄今最长纪录保持者,是咱学校里的芭蕾舞小女神于茉茉,2分58秒。”
“高腾刚刚就是在给丁怀晴掐秒表呢。”
“……”
漫长的安静后。
夏鸢蝶:“哦。”
乔春树一转头,就见同桌少女又低回头去了。
乔春树由地乐:“你这反应,怎么好像听完一点想法都没有?”
“还是有的。”夏鸢蝶一边在自己的书上标注和新课本的出入章节,一边随口答了。
“有吗?比如呢?”
“比如,”拿笔头抬了下沉甸甸的黑框眼镜,夏鸢蝶轻飘着声,“你们学校里的学生都挺,嗯,挺有童心的。”
“…噗。”
乔春树乐出了声,一巴掌豪迈地拍在夏鸢蝶肩上:“我发现你这人怪有意思的啊,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换你做同桌还挺好!”
夏鸢蝶默默抬手,扶正了自己被乔春树拍得从细挺的鼻梁上滑下一截的镜框。
不等说话,她又被乔春树直接从课桌后拎起来了:“走,今天交朋友第一天,姐姐带你吃食堂去!”
“可我的书。”夏鸢蝶怔神被拉出座位。
“哎呀,两节晚自习呢,晚饭最重要。”
“……”
夏鸢蝶就这样被热情的乔春树同学“掳”到了新德中学校内的三食堂。
人满为患,挤挤攘攘。
夏鸢蝶生下来大概都没见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大堂内吃饭的场面,人多得她几乎有些眼晕。
好在乔春树只让她先去占座位。
等乔春树端着两份打好的饭菜回来时,偌大的三食堂内,确实已经找不见个能容两人的空桌了。
“看这人山人海的,还好我明智。”乔春树自恋地放下托盘,“忘了问,我就照着我吃的给你来了一份,你有什么忌口不?”
夏鸢蝶摇头:“多少钱,我拿给你。”
“啧,”乔春树不满道,“你这跟我客气得,完全没把我当朋友啊。”
夏鸢蝶攥着钱包,默然几秒,她仰起脸来。
镜片后,少女眼尾温软垂下:“那等明天,我请你吃饭吧。”
乔春树点头:“没问题啊。”
这边筷子刚拿起来,夏鸢蝶和乔春树连着的食堂长桌旁,邻座两人就吃完起身了。
压着两人离开的下一秒,几乎是同时,两份餐盘放在了两头的桌上。
拍下的力道极重,夏鸢蝶都意外地仰了仰脸。
看清自己这边的那个女生的长相后,夏鸢蝶就更意外了,因为这个女生不久前她刚在教室门口见过。
就是拦着白衬衫的那个女生,好像叫什么丁怀…琴?
夏鸢蝶觉着她名字还挺文艺的,不过外表看起来凶了许多。
譬如此刻。
“这是我先放上的,于茉茉,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只要我看上的,你什么都想抢啊?”丁怀晴恼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另一个女生穿着白纱裙,头发也梳着长垂乌黑的直发,只有一侧别了只极小的米白发卡,但同样扬起漂亮的天鹅颈,不甘示弱。
“你少阴阳怪气,有什么证据说是你先放的?”
丁怀晴冷笑:“长眼的都看见了,就你们跳芭蕾的天天眼睛在脑袋上面,走路也瞎是吧?”
“你…!”
旁边吵得不可开交,夏鸢蝶对面,乔春树却吃得心安理得。
夏鸢蝶有点佩服她的镇静。
“你就是刚来我们学校,不了解情况。”
乔春树趁着喝水工夫,压低了脑袋,也压低了声:“丁怀晴是咱们级花,那群不要脸的男生们在学校论坛里匿名投的,至于于茉茉嘛,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学校里的芭蕾舞小女神,咱班那位大少爷的最长聊天时间纪录保持者。”
夏鸢蝶若有所悟。
乔春树:“她俩都是文艺部的,本来就不和,又都对烈哥有意思。今年初的元旦晚会,为了到底谁跟游烈搭档主持的事都闹得撕破脸了——结果最后,人家大少爷压根没去!然后这俩人就彻底结了梁子,碰上就互相找茬,习惯就好。”
夏鸢蝶轻点头:“那我们要不要换个位置?”
邻座实在太吵了。
她也好奇,如果让出位置,那这两人会不会捏着鼻子同桌坐下。
“嗯?”
乔春树显然没领会夏鸢蝶藏在安静外皮下的那点坏水儿,“哦,你怕她们打起来?”
夏鸢蝶垂下细长的睫,扶了扶眼镜,没说话。
乔春树摆手:“不用,她们就是吵吵架,问题不大。”
“好。”
话声刚落。
“我叫你让开听见没有!”
伴着一声恼怒女声,餐盘飞起——
“哗啦。”
一碗菜汤就掀夏鸢蝶身上了。
夏鸢蝶:“……”
夏鸢蝶:“?”
两分钟后,篮球馆内。
“哎呦卧槽!”
椅上躺着休息玩手机的高腾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
同样被游烈练得气喘吁吁的姚弘毅正蹲在一旁,闻言没好气地:“鬼叫什么,踩尾巴了啊。”
难得高腾没跟他计较,蹦起来,朝着篮球架下的游烈挥手机——
“烈哥,仨女生在食堂为你打起来了!破纪录了,三个!”
“烈哥,仨女生在食堂为你打起来了!破纪录了,三个!”
高腾高分贝的惊叫穿过了大半个球场。离得最近的场中,游烈首当其冲,进攻节奏都被晃乱了半拍。
“截他!”
防守方的二班两人趁机搞事,原本还间距半米,一人大步进到了游烈身前,把他拦在了足够封盖的防守区间。
另一个男生紧跟着从侧方围堵上来。
正面那人刚要露出得逞的笑容,面前,游烈薄唇微勾,掀起个冷淡又嘲讽的神色。
下一秒,对方眼前的人影就忽晃了个空——
三分线内,游烈以一种令人惊叹的平衡性,向后仰势起跳,手腕轻翻,一个刁钻难防的角度将球投出。
篮球飞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咻。”
空心入篮。
“Bravo!”
隔壁篮球场地旁,休息区的几名外教里有人朝这边扬手,高声喝彩。
游烈落地,而二班防守男生才刚面带震惊地扭回头来:“烈哥,牛逼啊,这一手后仰跳投从哪学得?”
“蒙的。”游烈手腕一抬,算是应过了隔壁场地外教的喝彩,他朝场外走,“不打了,你们玩。”
“别啊!烈哥教教我呗,这玩意太酷了,就是技术难度高了点,我之前一直试不成——教练我也想学!”
二班男生死皮赖脸地跟下场。
“啧,你看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人被高腾拦了,“我们芭蕾舞小女神还在三食堂等着呢,烈哥明显是要去英雄救美了,你重要还是于茉茉重要啊?”
游烈弯腰拿毛巾,起身后,他一边擦着颈前的汗,一边没表情地瞥了高腾一眼。
“噢,我懂,我懂,”那男生立刻会意,朝游烈挤眉弄眼地笑,“那我不耽误烈哥了,下次一定教我啊!”
“……”
打发走二班的,游烈去了更衣室。
等他单肩拎着长包从篮球馆出来,高腾和姚弘毅已经在外面台阶上等着了。
“走吧。”游烈下了台阶。
高腾刚跟两步,就望着那个出门右转的修挺身影懵了神:“烈哥,三食堂在另一边啊。”
“谁说我要去食堂了。”走在前面那人回得漫不经心。
“啊?可是于茉茉和丁怀晴都在那儿哎,”高腾挠头,“都打起来了,你不去管管吗?”
“关我屁事。去警卫室找保安,他们管。”
眼见前面那位大少爷走得头也不回,背影那叫一个冷漠绝情,高腾都懵在原地了。
姚弘毅看着他那副智障样,不忍心,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一年多了,还没看出烈哥是个什么脾气,难怪你数学就考两分。”
高腾:“?”
高腾:“???”
“你大爷的姚弘毅!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许人身攻击!什么叫两分,我上个期末明明考了二十!二十!”
“呵呵,十倍的二。”
“???”
夏鸢蝶带着一身浓郁的番茄炒蛋的“清香”,站在教学楼女卫生间的洗手池前,用包里自备的卷纸,蘸水擦拭着白T上的汤汁。
浓郁的红已经稀释变淡,但洇开了油花,边缘也渍成深色绵延的线。
擦得手酸了,夏鸢蝶才停下来,抬头看向镜子里面。
有些大了的黑框眼镜下,少女苍白的脸蛋称得上没有表情。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
唯独那双比常人要大一些瞳孔里,透出一些不易察觉的茫然失神的情绪。
夏鸢蝶是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比多数同龄人都擅长。如果要究其源头,夏鸢蝶想,应该是她的运气总是比别人稍差些的原因。
运气差这件事,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第一次应该是在某个她已经记不清长相的邻居门前。当着年龄还很小的她的面,村里几个老头老太太说起她那对回山生下她后一起出山务工,然后半路死在泥石流里的父母亲。他们并不避讳用“扫把星”这样的词形容她,大概是觉着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记事。
可惜夏鸢蝶从小就比同龄人早慧些,于是也在太早的年纪,她就知道了奶奶说“你爸妈都在外面打工”的话是个谎言,还知道了他们算是因为她的到来才离世。
但夏鸢蝶装不知道,一直装到了奶奶告诉她这个真相的年纪。
就像此刻。
她装作没有看见——镜子里从身后路过的女生们忍不住地打量她的眼神。或是两三个窃窃私语,或是独自惊讶地望着她的狼狈模样过去。
那些眼神未必恶意,但总是如芒在背,叫人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最好小到全世界没人能够看到你。
夏鸢蝶试过,所以她最清楚,那样没用。
于是少女拿起放在一旁的卷纸,她转身,朝洗手间外的教室走去。
高二一班的教室里,要比外面的走廊上更吵闹些。除了个别学霸在埋头苦读,多数学生在热议着今晚晚饭时间,三食堂里发生的“趣事”。
这些人聊着聊着,还总要回头看一眼教室的最后方——
某位不在事件内、却又比三位当事人还更被频繁提起的大少爷。
这已经够让游烈烦躁的了。
偏偏有个最不识趣的,还在旁边抱着手机,给他实况转播校内论坛里的讨论帖。
“……原来不是三个女生打架,是其中有个被殃及池鱼了啊。”高腾似乎对此很是失望,“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只说是淋了一身的番茄汤,啧啧,帖子里怎么没人拍照片呢?哎。”
游烈终于忍无可忍。
他恹恹支了眼皮,长腿抬起,在高腾凳子上踹了踹:
“蹲远点念,头疼。”
“别啊,这可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啊烈哥!”高腾不退反进,一个脚滑,差点在游烈课桌桌沿上把门牙磕掉。
“……好险。”
姚弘毅隔着过道哼了声嘲讽:“智障。”
“你才智障。”
高腾扶桌起身,顺便看清了游烈手里的课外书名——
《火箭助推器的燃料种类及其利弊分析》。
高腾:“……”
高腾:“?”
在课间看的竟然不是花花公子之类的小杂志,而是这种书名他都读不顺的东西,烈哥这是什么牲口行为?
但这话,借一百个胆高腾也是不敢说出口的。
于是他只能沉默且憋屈地站回去。
也正巧在高腾站直了的这一秒,教室前门,一道人影无声走进来,却惹得教室里的讨论声从前向后地点了刹车。
高腾呆呆望着教室前方,出声:“烈、烈哥……?”
“别逼我揍你。”游烈眼也不抬地翻起一页。
“不是,”高腾回神,表情兴奋又复杂地低头,“我知道那个被于茉茉和丁怀晴泼了一身番茄汤的倒霉蛋是谁了。”
游烈微皱了眉,将漆眸冷淡勾抬。
高腾没说话,手朝前指了指。
游烈循着向前望去。
正逢教室前排,新来的单薄羸弱的少女转身,坐进她自己的座位里。
而女孩那件明显要比她大了一号的白T上,从肩头开始,向前向后都洇着有些刺眼得汤汁痕迹。
短暂的寂静过后,教室里的议论声更加低而热烈起来。
“我靠,被泼了一身的就是她啊?转来第一天哎,就这么大欢迎礼,这也太倒霉了吧?”
“不会是丁怀晴听了烈哥下午帮她出头的事,故意泼的吧?”
“也说不定哦。”
“什么帮她,烈哥那会明显就是被拦了道,烦得不行才开口的好吧。他连级花都不爱搭理,怎么可能还专门帮她一个乡下来的?”
“哎,烦死了,叫她弄得教室里一股汤菜味,还怎么学习啊。”
“晚自习还有两节呢,早知道今天提前回家了,就不能让她出去上吗?”
“她也不回去换衣服,总不会穷得就剩这一件了吧?”
“……”
不满与嘲弄声渐起,偶尔有几声想维护的异议,最终也被压进明哲保身的沉默里。
最后一排。
“啪。”
停了几秒的书页被修长指骨抵着,蓦地合上。
游烈忽插袋起身,从高腾面前走过去。
“烈哥?”高腾一愣。
隔着过道,姚弘毅也有些意外地从手机上抬眼,跟着那道身影往教室前方掠去。
第一排的中间桌位上。
夏鸢蝶在微微发黄褶皱的软皮本子上,安静地做着新旧课本的单元查漏笔记。教室里那些议论声她自然听得到,甚至清晰得连是哪个方向来的,她也能分辨清。
只是分清了也没什么意义。
有和她们理论的时间,她不如提前筛一遍旧课本的遗漏知识点。城市里确实很好,即便是在夜色下,依然有这样明亮的灯光和舒适的课桌,比在山里不知道幸运多少倍。
她要很珍惜才行。
夏鸢蝶这样想着,抬笔,换行,刚要再落笔——
头顶教室的白炽灯,将一道颀长修挺的身影,斜斜打在了她的课桌上。
面前书本被笼得密不透风。
夏鸢蝶停顿了下,扶了扶眼镜,仰脸。
一张冷淡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满写着“站远点莫挨老子”,但偏偏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过分好看的正颜。
从仰视角度更显得他脖颈修长,喉结凸起得立体且漂亮。
但夏鸢蝶心情不太好,就不想说话。
所以对着这样一张叫全校女生趋之若鹜的神颜,她依旧连镜片后微不可查的皱眉的弧度,都保持得与刚抬头时一致。
从教室前方这一点,逐渐向四周蔓延开的诡异寂静里。
终于还是游烈微微挑了下眉。
冷淡漆黑的眸子向下挪了一点,停在女孩沾着暗红色汤汁的肩处白T上——
“丁怀晴泼得?”
“……”
夏鸢蝶没有立刻开口。
但是藏在她心里的那本人物档案分开,新添的“于烈”的那一页上,弱点栏里缓缓写下一句:于茉茉?
如果不是和那个芭蕾舞小女神有什么,这位大少爷怎么会这样纡尊降贵地过来敲定罪魁祸首?
总不能是他这狗脾气底下还藏着颗悲悯善良的心吧。
夏鸢蝶想完,淡定轻声:“不认识。”
说完她就低回头。
可惜目的达成的大少爷还是没回去。
夏鸢蝶细眉又皱深了一点,这次她微微后仰,厚重的黑框眼镜被她用屈起的指节向上顶抬了下。
“请问你还有事么,于同学。”
炽白的光下,那双漆黑的眼眯了眯。
“你叫我什么?”
夏鸢蝶忍耐着深呼吸,尽力让自己的普通话标准点:“于,同,学。”
“……”
然后她就发现对方的眼神更冷淡更不爽了。
她再次有种被这人眼神骂了的感觉。
夏鸢蝶:“……”
攥着的指尖无意识松了松,在自己的情绪冒出来的前一秒,夏鸢蝶低头,借着扶眼镜的动作藏住情绪。
高二一班视线里,那个打扮老土的女孩低着头,似乎害怕地声音都轻颤了。
“于同学,你挡着我的灯光了,能麻烦你让一让吗?”
望着眼皮底下的小姑娘装出的那副模样,游烈停了几秒,还是懒得拆穿她。他偏过脸,嘲讽地低嗤了声。
低着头的夏鸢蝶就听到了一点衣料窸窣,以及教室四面八方按捺却按捺不下的低声惊议。
她心里微微一跳,顾不得地抬了头。
正对上那人懒睨着眸,从上向下,解开了白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夏鸢蝶头皮都炸了下,琥珀色眸子第一次露出了完全真实的惊吓:“你……你干吗!”
游烈缓缓停下,支起眼。
第三颗扣子解开,与夏鸢蝶想象的他白得发冷的肌骨肤色不同,里面仍是白得,但是是一件纯白简T的领口。
夏鸢蝶:“?”
“…………”
少女琥珀色眼眸里的惊慌褪去,只剩下一点略微尴尬的游移。
而这一两秒间,游烈已然猜到了她情绪变化的原因。
那人喉结带着微哑的笑意轻滚了下,他单手撑着她桌边,微微俯身下来。
“以为我打算为了你,裸身?”这张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孔上,眼尾微扬,勾上一点嘲弄又蛊人至极的薄笑。
“——就你?”
“…………”
十七年。
从没人让她觉着这样牙根痒痒过。
可惜在她反击前,游烈已经懒懒直回身去。眼底那点嘲弄也未撑多久,转眼就消散一空,他又回到那副冷漠厌世的面孔。
唯有脱下的白衬衫被他随手放在她桌上,而他回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乔春树几乎是踩着第一节 自习课的上课铃声跑回来的。
“可终于借到了!这大夏天的,根本就没人带第二件衣服,我找住校的同学才借到了一件——”
声音停得戛然。
乔春树茫然看着少女肩上披着的,明显比她身形大了两号的男式校服白衬衫。
“这,谁的?”
夏鸢蝶欲言又止。
后两排,乔春树的前同桌十分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她走狗屎运呗。烈哥给丁怀晴担责,就把自己的衬衫借给她了。”
夏鸢蝶点头,但还是接过乔春树手里那件:“谢谢。”
乔春树神色迷惑地坐下了,想了半天,回头看了看教室后排。
最后一张桌空着的。
“那烈哥人呢?”她问。
夏鸢蝶握着的笔尖微微停顿。
“早走了。”两人后桌,两个男生对了下眼神:“打赌,烈哥去找的谁。我赌是于茉茉。”
他同桌撇嘴:“绝对是丁怀晴。”
“输了请客。”
“一言为定!”
“……”
与此同时,西校门外。
“烈哥,你不住校啦?”高腾扶着车门问。
“今晚回家住,”游烈懒靠在后排阴影里,声线困得微哑,“顺便拿件衣服。”
新德中学多数学生真的挺闲的。
事实上,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后,就已经没人关心今晚三食堂内发生的事情了。大家八卦的核心迅速转向了最新事件——
游烈突然离开了学校,而七班的于茉茉和九班的丁怀晴全都不在。
那,他今晚和谁在一起呢?
对于这个问题,夏鸢蝶完全不关心,但她的新同桌有违于冷酷的外表,内里还藏着颗八卦的心。
于是夏鸢蝶被动了解到一手动态:
校内论坛就这个问题已经搭起了一个相当高的投票帖,截止封帖时间,丁怀晴以高出三票的微妙优势险胜于茉茉。
“这完全就是那群男生私心作祟,”乔春树对这个结果不太乐意,“我贼烦丁怀晴,就没见过她那么没礼貌的人。你看,她今晚掀了你一身菜汤,竟然连句道歉都没有?咱班那位大少爷以后要是跟她一起,那绝对是眼盲心瞎了。”
“嗯。”
夏鸢蝶心不在焉地抱着游烈的衬衫,她一面同乔春树往校外走,一面脑内回顾着今晚刚做的知识点查漏笔记。
然后这点走神就被乔春树发现了:“你想什么呢,这么沉重?”
“?”夏鸢蝶抬回眸,勾起一个腼腆得恰到好处的笑靥,“嗯,我想了想,觉着丁怀琴也挺好看的。”
乔春树失笑:“晴。”
“嗯?”
“她叫丁怀晴,不是丁怀琴。”
“……?”
在乔春树的数次纠正后,夏鸢蝶终于在丁怀晴的名字上摆脱了口音的困惑。
这工夫里,两人已经顺着最后一批放晚自习的学生到了校门外了。
“你确定你有人接吧?”乔春树跨上她外表超帅但不能载人的变速自行车,不太放心地问。
夏鸢蝶安静点头。
“看你乖得这样,”乔春树无奈,“我都怕你让人拐骗走了。”
“……”
少女没有说话。
她站在树影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抬起细白的手指轻轻托了下眼镜框。
路灯下的树影婆娑,将她藏得很好,看不清楚镜片后少女眼底真实的情绪。
乔春树最终还是提前离开了。
校门外,多数放学的学生也早已散去,零星一两个,在夜色与路灯下被模糊了身影的轮廓。
夏鸢蝶也在其中。她靠在路灯下,借着灯光翻看手里的笔记,时不时合上默诵什么,看起来耐心极了,甚至没有过一次抬头或远眺。
直到一辆漆着灰色哑光车漆的低调轿车缓缓驶入余光。
少女仰起头。
副驾驶座一侧的车窗降下来,中午送她过来的司机叔叔扶着方向盘:“抱歉啊鸢蝶,家里临时有事,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出来。”
夏鸢蝶说着,将手里的本子塞回斜跨的老旧背包里,她犹豫了下,从司机推开的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轿车将她带离了闹市区。
夜里车少,宽敞大道两旁的店铺都已熄了灯火,只剩萤火虫似的路灯柔光将夜色灼出一个又一个氤氲的孔洞。
夏鸢蝶靠在车内,柔软舒适的真皮座椅让她不自觉便松懈了心神,车窗外模糊的夜色灯火更是像梦乡里的风景。
很快,少女就微微歪过头,似乎睡了过去。
轿车驶入盘山公路,最后在一栋山景别墅前停下。
车身微微刹住,同一秒,副驾上的少女就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镜片后那双琥珀色眸子里没有半点初醒的迷蒙。
“白天我和你说过的注意项,你还记得吧?”司机没注意,说着下车去,从后备厢里取出女孩中午到站时一并拎出来的破旧的行李袋。
行李袋不重,只是边缘磨损得厉害,两个滑轮拉起来都磕绊。
司机正暗自皱眉。
“我记着的。”少女从车旁绕回来,从他手里接走了行李袋那柄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掉的拉杆。
司机缓下神色,笑了笑走到前面:“那你跟我进来吧。这个时间,家里佣人阿姨可能都睡下了,我们脚步轻点。”
“好。”
跟在司机身后,夏鸢蝶走向那扇望着便觉得厚重端庄、凛然不可侵犯的院门。
她垂下眸子,安静地在打开的一侧小门中迈入。
这位司机叔叔中午接她出站,又送她去学校报到时,路上就与她说了几句资助人这边家里的情况,但并不多。
夏鸢蝶只知道,资助她的那位先生姓游,她曾在山区中学的慈善捐助活动上远远见过一面,但长相记不清了。
后来,在下派到乡镇里的扶贫办的联线下,夏鸢蝶因为山区中学第一名的成绩,从游先生那里额外获得了从中学到大学的全部学费生活费的资助资格,也就成了她在的那个山区内的小村落里,第一个可以走出大山读书的女孩。
因此,夏鸢蝶想,她人生前十七年所遭受的所有苦难和不幸,或许都是为了这一刻在积攒幸运吧。
司机将夏鸢蝶带上二楼,在走廊最尽头的客房前停住。
“先生和太太经常出差,不常在家。小先生嘛,脾气虽凶了些,但他住校,平常更少回来。”
已经准备乖巧道别的夏鸢蝶犹豫了下,仰头:“小先生?”
“哦,就是游先生的独子。”
司机神色间有些避讳,这句声音都放低了,他略微踌躇后只嘱咐道:“他很少回家,你应该不会怎么遇得到,要是真碰上他回家了,你躲着些就好——记着,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起先生和太太。”
夏鸢蝶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深知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多问的道理。
“我记得了,谢谢叔叔。”少女听话地点头。
司机松了口气,将手里帮夏鸢蝶拎着的另一个袋子放在门旁:“那你早点休息吧,明早……”
司机起身,望见夏鸢蝶推开门后搭在行李箱上的白衬衫,他忽停了话。
白衬衫在拉杆上垂下,向内折着的衣角里好像有一晃而过的字迹。
在游家里务工两年以上的人都知道,游烈高一时被人偷走过一回全套的校服,从那以后,他校服领口内都是刺上银线暗纹落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