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设想过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她想过会失去一些东西,除去身外之物,或许还有其他的,她想过也许天子不问罪她, 但要她不再出现在人前, 她和霍去病之间的感情大约也要断掉,但她还是决定来坦白。
她想要作为一个女子活在这世间, 至于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如今还朦朦胧胧不大懂得。
如同十三岁那年从军, 踏上征途时,她凝望着卫青的背影和飘飞在草原上的军旗, 她逐渐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不为功名利禄,而为给世间留下这样的背影和旗帜。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阿彩上前来迎,木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脸,她轻声道:“阿彩,我向陛下坦白了。”
这话没头没尾,阿彩本不应该知道木兰说了什么,但她脸色骤然起了变化,木兰张开双臂抱了抱她,笑着说道:“陛下没有怪罪,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替我隐瞒。”
木兰起先有过怀疑,但一直没有确认,直到今日她焚香沐浴时听见外间阿彩在赶人,想到自己这几年在府中洗澡时身边从来不会出现外人,心中那根弦忽然就动了动,她因阿彩是天子眼线一直对她有些芥蒂,直到后来想开了,到今日才发觉阿彩为了她做了这许多事。
阿彩噎了一下,才别扭地小声道:“谁替你隐瞒这杀头的祸事,我也是才知道的……”
木兰又抱了抱她,见到不远处路过的陈大陈二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难得有些顽皮地朝她们招招手,陈二吓得转头就跑,陈大僵在原地,木兰过来也抱了抱她,陈二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出一张惊恐的脸。
木兰哈哈大笑,身手敏捷地冲过去,一把拦腰抱起陈二,笑得像个疯子似的,低头对陈二道:“来,解了我的发冠。”
陈二连忙伸手去解开她的发冠,木兰摇头晃脑地把头发晃散了,放下陈二,又跑过去寻三娘子,三娘子刚洗了澡,正在洗衣服,猛然从后面被人抱住了,吓得举起洗衣棍就要打,木兰慌忙松开手就跑,三娘子追了几步发现这披头散发的人有些眼熟,迟疑着停下步子。
木兰在府里皮了小半个时辰,逢人便说,没多久除了在外头的,府里的人基本都知道自家主君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刚才去面见了天子,得天子赦免的事,主君平时多沉稳的一个人啊,现在抱着一只小狗在府里到处撒欢。
老里正这两年眼神不大好了,耳朵却灵便,听间外头说话,还没听明白呢,木兰跑进屋子里来,把小狗塞到老里正手里,笑道:“祝老爹,陛下知道我是女儿身了,我再也不用当男人了!”
说完又往外面跑,老里正和小奶狗面面相觑,随后老里正抱着小狗感叹,这上岁数的人啊,先是眼睛不好,现在耳朵也出问题了。
花父花母起初听闻这事第一反应都是惊惧,等听到天子赦免才好了一些,富贵的这些年,他们和木兰一直是不冷不热地处着,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据说满府里撒欢的女儿来和他们解释,老夫妻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安享富贵吧。
武安侯府里的喜事因为夜晚到来而更热闹了,府里的小女郎和小郎君回来了,翠兰路上听来接的车夫说了这事,但一时不敢相信,她从小到大的亲阿兄怎么会是阿姐呢?她拉着宝儿很慌乱地一直在说话,宝儿则是呆愣地听着,姐弟二人到家的时候,站在府门前都不敢进去。
木兰披散着头发,精神奕奕地站在院中,只差再舞一套剑法,听见外间有动静,知道是弟弟妹妹回来了,大步出门去迎。
对上木兰笑吟吟的脸,翠兰和宝儿吓得就差抱在一块儿了。
阿兄真的变成阿姐了?
变成阿姐的阿兄到底还是阿兄,先是翠兰小心地凑过去摸了摸木兰的脸,再是宝儿哇地一声扑过去抱住了木兰的腰,木兰摸摸两人的头,一手拉着一个进门,笑着道:“这辈子,我还没听过你们叫阿姐呢。”
翠兰立刻叫道:“阿姐!你是我的亲阿姐!阿姐,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宝儿蹭蹭木兰的手臂,小声地道:“阿姐。”
木兰拍拍翠兰和宝儿的脑袋,她今日实在欢喜极了,即便是抓到大单于,她也没有这么兴奋,如今兴奋得过了头,渐渐开始有些疲累了,拉着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往府里走,好脾气地回答他们每一个问题。
武安侯府里兔子多,走几步路就能见到几只兔子团在一起吃草,木兰平时不大碰兔子,吃饭的时候怀里竟然揣着两只,偶尔心情很好地摸摸兔子耳朵,老里正对这事显得很平静,他年纪大了见的人和事也多,其实要不是木兰打下了这一番事业,乡间村里以女充男的事并不少,老里正也见过几回。
那些以女充男的人家,大多到了年纪还是会把女儿婚配出去,最次也是卖掉,对这些人家来说,到年纪的女儿本就是一笔资产。更别说送去军中,能从军年纪不会太小了,把人送到军营里就跟丢了一样,能狠到这个程度的人家真不多,也有进去了,被发现了,下场很惨,如三娘子这样还能出头的就更少。
老里正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花家父母,没说什么,这两个人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个有本事的孩子。
用过晚食,木兰还想出去一趟,她把头发松松地扎成一束,又洗了一把澡,阿彩帮她仔仔细细地篦虱子和虱子卵,但是虱子这东西想要根除不是一两把澡的问题,最少得每天洗,过个十几二十天才能除干净,这样她只能打消了去公主府的念头,而是找同样有虱子的霍去病了。
行军辛苦,霍去病回府搓了一层皮下来,一整年行军在外,他一共就洗了三回热水澡,其他的都是见河下水,回来的路上赶得急,到了府里一整日就剩洗澡了,仆役一共给他换了六七桶热水,梳篦的小仆都是轮换的,最后霍去病洗累了,一直呼呼大睡到晚间。
木兰来时仍旧是霍光接待,霍光差人去叫醒霍去病,但和木兰却没说霍去病在睡觉的事,他觉得自家兄长应该也不会怪他,这个时辰快到宵禁了,花家阿兄来拜访,这不再抵足而眠一回?这要还能放走人,霍光觉得明日一早阿兄过来掐他脖子的可能性更高。
霍去病被叫醒时还浑身火气,但一听木兰来了,很快起身更衣,春三月微微寒,不怕冷的已经可以穿最轻薄的春衫,霍去病急忙蹬上木屐就往外走,一见到坐在客堂的木兰,脸上的笑容就化开了,瞪一眼霍光道:“我记得你还有许多功课没做,怎么好在这里闲着?”
霍光一噎,他刚和先生请的三个月假,他要备婚了啊!哪来的功课要做?
委屈的少年郎还是给了兄长这个颜面,一声不吭,先向木兰行礼,又向霍去病行礼,从客堂退了出去,顺带还把伺候茶水的婢子一起带出去了。
霍去病几步走到木兰边上,脸上的笑容就如春风般温柔,他凑近小声道:“这时辰该宵禁了,我们还睡一间房吧。”
像他刚才瞪霍光一样,木兰也瞪了他一眼,心中气恼,只道:“我回去小心些就行了……我今日和陛下坦白了,陛下宽宏,没有计较。”
霍去病惊道:“怎么不带我去?陛下要是怪罪,我也能与你挡一挡。”
木兰摇摇头,她不觉得这事需要霍去病的参与,她只是道:“今后我们往来可以在明面上了,你趁早择个良辰上门来。”
谈到这事,她难得有些羞涩,多年相交,她实在很清楚霍去病的品行,他若要美色,大把的美人抢着上门来,他若要宜室宜家的贤惠妻子,也多的是名门贵女愿意,他这样一心待她,她又怎么肯负他?
羞涩到底只是一点点,木兰毕竟年岁大了,经历的事情多,对这份感情是很直白的。
她看着面露疑色的霍去病,语气郑重地道:“只是,今日我愿意与你成婚,来日你要是有了二心,不是你休弃于我,而是我会休了你。”
霍去病越发迷茫了,什么?他们难道不是做一对不婚不娶的爱人,不要妻妾不要儿女,从年轻到年老,最后做一对快快乐乐的老头子吗?
木兰的意思,难道是要正经婚嫁?这、两个男人……谁娶谁嫁啊?
第102章
即便没有弄懂木兰的意思, 但择良辰上门的要求霍去病还是听懂了,等送走木兰,他就在府里翻历书, 六日后三月十九, 宜婚宜纳彩宜见婿,是个怎么都挑不出错的吉日良辰。
古之昏礼自周而始,各地有所不同, 但大多分六礼, 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 请期亲迎。
纳彩问名是指男方向女家提亲,询问女家意愿, 得到同意之后询问女方的生辰时日,回去供奉祖庙测算合字,纳吉纳征则是告知女家八字相合, 随后送出聘礼下定,请期亲迎是昏礼的最后一步,两家商议昏礼日期,当日男方前往女家迎接新妇入家。
霍光的昏礼就进行到问名阶段,他已经得到了女方家中同意, 也拿到了女郎的生辰时日, 正在前往老家祖庙测算并把二老请来长安的路上。
霍去病却不准备行一个常规的昏礼,第一他在法理上没有父亲, 也就没有祖庙, 问名和纳吉都办不成。第二他和木兰各有宅邸, 亲迎是把新妇迎进家门,去谁的家门?谁做谁的新妇?
所以他所设想的昏礼是两家各自办上一场, 他迎木兰进家,木兰也迎他进门,这不能前后脚办,各自挑个吉日良辰办两场,这样才合算,能让两人都做一次新郎。
这想法是霍去病琢磨了一晚上琢磨好的,隔日他就进了宫,想请皇后作为他的亲眷长辈为他去武安侯府上提亲,从皇后宫中刚出来就被刘彻堵住了,刘彻看着这喜气洋洋的臭小子,哼了一声,问道:“你与木兰说定昏礼了?”
霍去病得意地笑了,说道:“回陛下,本月十九吉日良辰,我请皇后为我上门提亲。”
刘彻点点头,皇后一般不会出宫,但这样的喜事还是可以例外的,他想起自己每次出猎都带着新宠妃,也很少带皇后出宫了,这一点愧疚很快消散掉,他眼神不善地看着霍去病道:“是不是还缺个主昏人?”
霍去病咽下了准备去请舅舅做主昏人的话,笑嘻嘻地道:“请陛下赏脸,为我和木兰主昏,我准备办两场,陛下主一场,舅舅主一场。”
这话说得十分怪异,但刘彻很快听到最后一句,心情好了不少,同做一场主昏人,差不多也算办了同一场昏礼,还能聊以慰情思。
霍去病真不知道刘彻现在还有这想法,按照经验来看,天子只喜欢十几到二十几岁的女人,男人可以放宽一些,也就从二十到三十这个区间,舅舅三十好几了啊,再过几年都要四十了。
只能说对刘彻这样的天命之子来说,世间一切美好之物都是堆在他眼前的,唯有得不到的才最香。
三月十九,卫皇后难得打扮一新出宫,为外甥霍去病上门提亲,这几日木兰的事已经渐渐传出去了,远的不说,就这一条街上几乎没人不知道的,隔壁萧府一贯不外出交际,侯夫人带着府里的女郎都上门两趟了,几个萧家女郎就是腻在木兰身边不走,一口一个花姐姐,眼神亮晶晶的。
没人告诉霍去病,霍光知道这个消息也很震惊,但他觉得这事阿兄不可能不知道,知道这事的人基本上都这么想,很微妙的,府里人提起这事的时候都没人想过跟霍去病说,主君肯定是知道的嘛,这都请皇后去提亲了。
霍去病这几日春风得意,他以前蹴鞠斗鸡的朋友大多都是为官的年纪了,他也不能去跟些十几岁的孩子打闹,于是又没有朋友知会,府里上下也不和他说,他就这么一直等到了纳征的日子。
昏礼的前几个步骤都不算什么,总不能他提完亲木兰都同意了,然后木兰再上门来问一趟,但就纳征这个事,霍去病准备从这一步开始办双份,他下一趟聘,木兰也下一趟聘,带着准备满满的聘礼,霍去病路上还在想这事,到了武安侯府门前,一抬眼就看到府里满地都是聘礼。
原来木兰也是这么想的。
霍去病心中微动,但下聘归下聘,这一步新妇新郎见不到面,下完聘,他很快就被请走了,直到再次上门请期,两家定了昏礼日期,霍去病才见到了木兰一面,把自己的想法和她说了。
木兰听了霍去病的话,起初觉得玩笑,但越听他讲,越是心中触动,办两场昏礼,全两人颜面,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的,这世上怕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木兰已经多日没有戴冠了,今日还是那一把叫霍去病心动的束发,她抱了抱霍去病,圆圆的眼睛几乎带着点水光看着他,轻声地道:“好,明日我去你家下聘,昏礼先在你府上办一场,再择吉日我办一场。”
霍去病脚下打着飘走了。
第二日木兰果然携雁上门下聘礼,霍光呆愣愣地看着自家兄长很高兴地接了聘礼,正目瞪口呆之间,他又看了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视线往来时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流动。
霍光思忖许久,想到那笑容温暖的美丽女郎,不由想着,要是这双份昏礼能叫她和我也如此这般默契情浓,那办了似乎也没有什么。
三月提亲,因为两家都不想在夏日里办昏礼,所以婚期就定在五月初,这期间霍光的父母从老家来到长安准备参加霍光的昏礼,在征询了霍去病的意见后,霍光买了宅邸将二老安置。
花家那边的亲眷只要没出五服的都被请来长安参加昏礼,木兰出路费,还给了许多喜钱,因为路途不远,几乎没人不愿意来。
五月初昏礼前夜,木兰有条不紊地在白日里补了眠,凌晨时分精神奕奕地走了流程。她在府里一贯是把头发扎起来,女装她穿过几回,但发现穿着不是很舒服,钗环首饰她花了不少钱置办,但戴着总丢,于是渐渐地就不折腾了,年少时她想过珠翠满头绫罗裙裳,如今却只是因为戴着难受就丢开了。
这大约就是白手起家,封万户侯的底气吧。
梳发的婆婆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威风的新妇,说起新郎不见羞涩,只是嘴角噙着一点柔和笑意,偶尔有亲眷说得过了些,眉头一低,一眼横扫过去,屋里当即鸦雀无声。
梳妆台前,一个年长婆子侍妆,一个巧手丫鬟跟着描补,昏礼妆浓,木兰只觉得脸上被刷了很多遍,最后镜中一张她认不出的大白脸,唇上一点红,她盯着瞧了半晌,犹豫道:“弄得认不出来,就妇人常化的妆容弄一弄。”
许多新妇都会说这话,侍妆婆婆正准备解释,手里的工具被一双保养得宜的芊芊素手接了过去,木兰一看手就认出来了,回头笑道:“殿下起得这么早?”
平阳公主笑眼弯弯地道:“哪里睡得着,昏礼的妆是要浓一些,可也得漂漂亮亮的,我带了最好的侍妆嬷嬷来。”
木兰洗了把脸重新上妆,新换的嬷嬷只刷了两三层薄粉,将眉毛顺着她半圆的眉形描了描,眉心点了金粉染就的花黄,圆圆的眼睛没有特意描绘成其他形状,而是微微向下勾勒两笔,更像小狗了,唇不涂满,像是噙着一颗诱人的樱桃。
十分动人处,新妇作新妆。
昏服形制也按周礼,颜色是和霍去病说好的,如今的昏礼服饰大多以红黑为主,平民女子出嫁大多也穿深色服饰,染料珍贵,长安贵女出嫁大多是穿红戴金,因为男子昏服也可以穿红,最后商议结果就是两人都穿红。
木兰几乎从没有穿过红衣,这种下过一趟水颜色就会变浅,然后穿不出去的布料统称为华服,在木兰看来华而不实,但昏礼靡费些是正常的。
平阳公主今日倒没有打扮得太艳丽,她持扇掩盖嘴角,对木兰轻轻地道:“待会儿霍小郎来了,定会吓着他。”
木兰眨了眨眼睛,平阳公主笑道:“这样漂亮的新妇,美不死他!”
平阳公主是真的偏心,明明她见过的美人无数,这时她却坚定认为木兰只是平时不打扮,这一打扮起来不是很美吗?天底下有多少美人素着脸,比我们化着妆的木兰漂亮的?
霍去病从凌晨就起身了,他几乎一夜都没睡,不过他一贯精神足,一两天不睡觉没啥事,霍光有心提醒这会儿去早了,但霍去病已经出门了。
两家离得近,霍去病一到门口就被往外推,他想着难道木兰是什么待字闺中的新妇吗?睡都睡过几回了!有什么要规避的呢?这会儿应该好兄弟牵着手还家去呀!
霍去病一边好笑,一边辗转腾挪往里走,直奔后院内宅去,他今日红衣猎猎行走有风,想着木兰肯定打扮得更英武帅气,很是喜悦地一把推开房门,几个在里面堵着门的丫鬟婆子都被推得跌在地上。
霍去病还笑道:“怎么还玩笑上了,还堵门,又不是女……”
他一眼看到木兰坐在梳妆镜前,新妆配红裳,额上点花黄,一双如描如绘的眼眸抬起,朝他瞪来一眼。
木兰气恼极了,新郎无礼!上门接新妇是这样粗鲁的吗?那等她上门去接他时,是不是也一把抢了扔在马上就跑?
被木兰瞪得回过神,霍去病惊忙就走,他可能是昨夜不小心睡着了,现今在做梦,这得回府重新起一趟床。
第103章
霍去病到底还是没走成, 他进门来的时候本就是一路推推搡搡进来的,这会儿想回头,后头全是人, 哪里走得脱。
这梦实在美得叫人不想醒, 霍去病傻笑着往木兰身边凑,几个种地的花家堂兄弟都拉不住他,还是木兰摇摇头道:“进都进了, 别闹腾了。”
平阳公主用扇子掩盖住嘴角, 给霍去病让了让位置,笑道:“我没说错吧?瞧瞧霍小郎这个迷瞪瞪的样子!霍小郎, 木兰今天美不美?”
其实霍去病年岁并不小了,二十三的青年男子放在别人家早就是做父亲的年纪, 但在平阳公主眼里,他和木兰都还小呢。
霍去病从坐到木兰身边起,就一副局促的姿态, 看看镜子又看看梳妆的器具,就是红着脸不敢看木兰,被平阳公主这么问上一句,憋了半晌,憋到屋子里的人都聊到别的话题了, 才小声地对木兰道:“好美……”
木兰本来是不羞涩的, 看霍去病这幅如在梦中的神情,都跟着羞了羞, 伸手牵住霍去病的手, 黑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轻声地道:“吃过东西没有?”
霍去病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记得了, 要是现在是在做梦,那他睡前是吃了些面食的。
木兰也不知他吃过还是没吃过,让人弄了些瓜果点心来,霍去病吃了两个桃,直到肚腹里有微微的鼓胀感,他福至心灵忽然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是疼的,梦没醒,人还在……这不是梦。
要不是这会儿人多,霍去病实在有满肚子的话要问木兰,可看着众人来来去去忙着昏礼事宜,他总也找不到时机去问,只好藏在心里,脑子里翻江倒海地琢磨,木兰肯定不是男人穿了女装,裙裳贴身,他都看到那一点起伏的弧度了,可木兰怎么会是个女郎呢?
霍去病仔细回想起和木兰之间的种种,从卫府初见到战场相惜,再到后来生死相许,初相见时木兰十六他十五,好像是卫伉先来和他告状,说木兰觊觎舅母,盯着舅母不放,他被拉过去时又见木兰和他阿娘调笑……
霍去病想得头都大了,他对木兰的第一印象是真的不算好,后来相处熟悉了也没能说开这个心结,只是愈发为这个人折服,自己替木兰开解了,人都有癖好,喜欢年长妇人算不得什么,后来他还为此伤神,可木兰是个女郎,这些事立刻改头换貌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第一次见面,他就像个恶霸一样,光着膀子骑在木兰身上打她,那他给木兰留下的,又是什么印象呢?
霍去病的脸色变来变去,一整日的昏礼上,他都在反复回想那些过往的事,牵着木兰的手都恨不得立刻进展到合卺。
今日是天子主昏,刘彻看着霍去病那副乐得都在魂游的模样就来气,很是为难了他一番,一会儿让他去弹琴,一会儿叫他射箭,几乎把这些年在宫里学的本事全都用上了,效果也很不错,木兰只知道霍去病其实射箭很厉害,还不知道他会不少乐器,甚至还下场舞了剑。
宾客之中李敢对身边的老父感叹道:“冠军侯虽然年纪小了一岁,但看着还是和花将军十分般配。”
李广满心的不乐意,越看霍去病越不顺眼,他还记着那二十三个人头呢,从鼻子里哼道:“我看着像是个傻小子。”
张汤一家的席位和司马迁夫妇离得近,正交头接耳说着今日喜事的两位主角,张汤对司马迁感叹道:“我与武安侯多年相识,竟不知她背负了这许多辛苦,还能有这一番侠义心肠。”
司马迁连连点头,他身侧的柳小娘托腮看着含笑的木兰,小声而不平地说道:“我真恨不能托生做男儿,今日冠军侯可算这世间第一得意的人。”
不远处的韩说听得直点头,这可不就是世间第一得意人吗?那可是花将军啊!她若为男儿,是这世上难得的真汉子,她为女儿,当是世上第一奇女子,这样一个光芒满身的人,怎么就便宜了霍去病。
韩说喝了口酒,苦酒入喉心作痛,苦酒……韩说砸吧了一下口中的酒,不仅不苦,还甜滋滋的带着果香,应该是今年新打的桃子酿的果酒,一口下去桃香四溢。
虽然身处在冠军侯府,韩说还是稍稍感动了一下,花将军人也太好了,她连喜酒都不想叫人吃醉了头疼。
萧载和新婚不久的王小娘同席而坐,两人偶尔相敬一杯酒,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昏礼的正式仪式在傍晚时完成,霍去病象征性地给众人敬了几杯酒,他自己是一口都没喝,然后匆匆拉着木兰去新房了。
说是新房,其实是霍去病的卧房,这是冠军侯府最大最好的卧房,早在几日前他就搬出去住了,府里的仆役一天打扫五六遍,把里面布置得焕然一新。
一应用具都是新的,桌案上备着些菜肴和酒水,还有两个一分为二的卺杯,用红绳相连,木兰早就记熟了流程,知道合卺礼是昏礼的最后一节,给霍去病斟了酒,然后示意他给自己斟酒。
此时房中人都已经退了出去,霍去病遍观新房,疑心自己还在做梦,拿着酒壶的手微微发颤,但还是倒满了一卺杯,然后就要一饮而尽。
木兰按住他的手腕,再次瞪他一眼,好好的小郎君今日笨手笨脚,她提醒道:“合卺礼应该各饮一半,再交换过来饮完剩酒。”
霍去病背过这个,但这会儿忘得透透,他犹犹豫豫地喝了一半,又疑心自己喝少了,直到木兰饮完一半把卺杯递过来,灯火映照红裳,他慢慢交出了手里喝了一半的残酒。
交杯饮尽,两个卺杯合拢一处,放在摆盘上,木兰也难得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窗外,问道:“你家……不会有人偷听吧?有人趁早出来,否则我会打人的。”
外间窗下,和平阳公主一起躲着的刘彻差点都搭腔了,被平阳公主捂住了嘴,然后刘彻也去捂了霍光的嘴,霍光一脸懵地被拉来躲在这里,他从未见过天子,但此时和天子近在咫尺,竟然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敬意。
今日良辰,天子和长公主姐弟俩扒在窗下,偷听他哥嫂合卺,偷听他哥嫂合卺也就罢了,还把他也拖下水了!要是被发现,他会被阿兄扒掉一身皮的!
房里,霍去病很肯定地答道:“不会的,我阿弟没这个胆子。”
他这么说,木兰也就信了,卧房很大,分内里外三间,外间是值夜的仆从睡的,内间摆着一些衣柜架子,里间是床榻,还有桌案坐具,木兰稍稍有些矜持在床榻前徘徊了片刻,然后坐在床沿,对霍去病道:“天色还早,用些晚食?”
霍去病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菜肴,他现在什么美味佳肴都吃不下,耳朵烫得要命,脸颊全是热意,他踟躇了一会儿,也坐到床沿了,和木兰并肩坐着,闻见她身上有些香粉气,飘浮了一整日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忽然一把握住了木兰的手,带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郑重地道:“木兰,那日宫宴,你想告诉我什么?”
木兰起初羞涩,忽然被问了这话,略带茫然地看着霍去病,“那日我拉着你的手按在心口上,还能告诉你什么?你不是也回应了。”
霍去病呼出一口气,向后仰躺在床榻上,用一只手捂着脸,大为叹气道:“我是真的没发觉你是个女人啊!我虽然按了,但只顾着你答应我了,唉!后来你怎么也不明说呢?还有为什么就没人告知我,我今日、我今日去迎你时,见到你妆扮成这样,几乎要吓死!木兰,我莫非是最后一个知道……”
他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间窗下噗嗤噗嗤的憋不住的笑声传来,脸立刻黑了。
一个翻身坐起正要去抓人,就见窗外有个熟悉的威严声音道:“别出来了,朕只是路过这里,就要回宫了,去病,你和木兰好好解释……噗!”
一行绝对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伴随着噗嗤噗嗤声很快离开了。
霍去病一回头,就见木兰目光犀利地看着他,问道:“你不知我是女子,只为迎个男人回家,那白日为何不说?”
木兰眉头蹙起,心下也十分难过,她看着霍去病,等他一个解释。
霍去病一时百口莫辩,脑子里忽然嗡嗡地响起了刘彻曾经教导他的声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干哑地道:“我能证明的。”
他拉着木兰直抱到床榻上,让她感受自己灼热的心跳,哑声地道:“你是男子也好,女郎也好,只要是你,什么都好……让我证明给你看。”
木兰的手按在他心口上,两双黑眸一上一下对视,良久,木兰扯开了霍去病的腰带,红衣寸寸向下解。
三层幔帐垂挂下来,遮掩大好风光,红烛一夜燃到天明,榻上被褥翻滚如海浪。这一证明,就证明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