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身上穿的是厚实的棉袄,因为他最大,没有哥姐的衣裳能捡,棉袄还是新做的。在家里,因为他是高中生,要学习,他爷奶爸妈连件衣服都不让他洗。
他的手如果和李梅的放在一起,估计还是他的手更像女生的手。
苏家才突然意识到,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和他家一样,也不是所有的高中生都能在家里受到特殊待遇。
那一瞬间,苏家才心里涌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多穿点?”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忙转口说:“不是……其实你早上可以迟点再来,过几个月天气暖和起来就好了……”
李梅笑笑:“只有早上有时间……”
后来两人熟悉了,苏家才才知道,李梅家条件不好,她有一个大哥,一个大姐,大哥结婚了,大姐嫁人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她爸妈要干活,每天放学回家,她都要洗衣服、煮饭,晚饭吃过,洗洗刷刷也是她的事,等一切收拾好,天已经晚了。
他们家住在两间棚屋里,大哥和大嫂住一间,她和爸妈弟弟挤在一间,晚上也不让她点灯,一是嫌弃她吵着别人,二是点灯浪费钱。
李梅晚上是真的没有时间学习,她想学习,只能早上早起。
苏家才闷声道:“李梅说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只能在死记硬背的科目上多下功夫……她的政治、语文其实很好,语文书上的课文,每一篇她都能背下来……”
“之前她不是帮过我吗?小叔小婶借我的复习资料,我也借她看了,后来几次考试,她的成绩都有进步,有一次还考进了班级前五!”
“高考考完试,我们私下里对过答案,她的分绝对不比我低,除非是语文政治的主观题失误了……可是不应该啊,那都是她擅长的科目。”
像作文什么的,立意没问题,没偏题,没写什么不该写的,也不至于失很多分吧?
“我就是觉得奇怪,”苏家才挠头,想不通啊,“我都考上了,就算她的分没有预估的那么高,也不至于落榜啊?”
“月月妹妹,你不知道,他们家……很重男轻女,她大姐说是嫁人,其实是给她大哥换亲了,她那个姐夫前面还打死过一个媳妇,他们家也答应……”
“当初她爸妈也不让她上学,是李梅拿着菜刀威胁的,说‘不给我上学,就全家人一起死’。他爸妈没办法才让她上了,不过一点儿都不管她,生活费不给,学费也不给!”
“她的学费都是她趁着周末和放假,自己捡破烂、捡煤渣、给人家帮忙,一分一角攒出来的。她平时从来不在食堂吃饭,都是自己带个红薯或者带个饼子,然后去食堂接一杯热水,就着热水吃,连咸菜都只是偶尔才吃上……”
“她这次没考上,恐怕再也不能念书了。”
他们家本来就不让她上学,更不可能让她复读了。
可是她明明对读书那么向往,她还说等她上了大学,就想办法把她大姐救出来,说她大姐很聪明,小时候是她大姐教她认字的。
苏家才的胸口像堵塞着一团棉花,录取通知书下来后,他听说考中的人里没有李梅,私下里去找过李梅,却连人也没见到。
他妈也不让他再去找,还问他是不是和人家搞对象,他说没有,他妈不相信,说:“要是没有,你一个男生去找女同学干什么?不许去!小心人家赖上你!”
苏家才被他妈说得脸都红了,他没办法,只能让同学去找他,借口出门买书,去找了老师,想请老师帮忙查一查李梅的成绩。
老师却说他想太多:“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不相信自己的成绩,非要去教育局查,教育局的日常工作还要不要做了?李梅的成绩本来就比较危险,今年参加高考的人数那么多,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被录取?”
老师说得也有道理,苏家才让老师一说,也怀疑自己想多了,参加高考的人那么多,怎么会那么巧就是李梅的成绩出问题?
后来他妈带他去百货商店置办衣服,正好碰到了学校的一个女同学,那位女同学也是跟着家长来买东西。
那位女同学的妈妈出手很大方,给女同学买了好几套衣服,还买了一块手表,也是因为出手太大方,他妈多看了几眼,苏家才才注意到他们。
售货员包扎的时候,笑着问:“小姑娘有喜事?”
女同学说:“嗯,我要……”
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她妈打断了,苏家才当时也没多想,后来他还是放不下李梅的事,就一个人找去教育局,想求教育局的同志帮忙查查。
没想到又碰到了那位女同学,她喊一个男人叫舅舅,那个男人拍拍她,说:“进了大学好好学习,不许再贪玩……”
苏家才那天没找到人帮他,回去想想总觉得不对劲,那位女同学也是兴华中学的,但是因为和他同校不同班,又一个是男生,一个是女生,他俩压根没怎么接触过。
按理说,两人都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人家的情况,但是苏家才偷偷关注过李梅,见过李梅和那位女同学有来往,他就对那位女同学也有了几分关注。
据他所知,那位女同学的成绩并不好,起码比他和李梅差多了,高考前学校组织的几次考试,她甚至好几门都没及格。
按照平时的成绩,她怎么考上的?难道是高考的时候,运气好,都蒙对了?
苏家才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就想着,这是关乎人一生的大事,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要是我想错了,我到时候跟那位女同学道歉。”
苏月越听表情越严肃,听到大堂哥说到这里,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苏家才摸了摸脸:“我脸上……怎么了?”
“不是,就是突然发现,大哥你虽然动不动脸红,但绝对是个真爷们!”
苏月说着,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苏家才脸一红,这是夸我吗?
“所以哥你打听教育部,是想向他们举报?”
苏家才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就想着那位女同学家亲戚是教育局的,找教育局肯定不行,就找能管到教育局的部门……”
听起来也没错,苏月拍拍手,站起来,说:“走,咱找我爸去!”
苏家才一个踉跄:“妹妹,月月妹妹,咱刚拉的钩啊!”说好不告诉别人呢?
“我不说,”苏月指指自己,手指头一转,又指向他,“你来说!”
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处理的,如果是假的,乌龙一场也就算了,如果是真的,牵扯的人可就多了,且不说就凭他们两个,怎么把举报信送进教育部,就说送进去之后呢?
人家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种事情肯定得调查,说不定直接就去函让当地教育局调查,一来二去,查不查得出来两说,什么时候能查出来又是一回事。
而且马上都要开学了,这不是耽误真正考上的人上课吗?
第143章 真相
苏长河听了两孩子找来的原因, 第一反应是:得,休假又泡汤了,老爷子老太太你们就自个儿玩吧!
至于要不要帮忙?这还用犹豫?
高考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任何人都不应该、也不能在高考上动手脚。
托闺女的福,苏长河在教育部还真有几个认识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当时跟着国家队一起去M国的那位处长楚淮胜,巧的是,他就是高教司的。
苏长河先打电话和楚处长约了个时间,而后去了教育部一趟。
“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有这么个情况,只是事关个人一生命运,想着遇到了,还是查一下比较好。”在楚处长的办公室里,苏长河先这么和他说。
楚处长脸色严肃,冒名顶替这种事有没有呢?有!
从恢复高考到今天,短短几年时间,冒名顶替的事出现过不是一次两次。
最离谱的一次是外国语学院的一名学生,高考中该生外语成绩将近满分,而那名来报道的学生入校之后呢?
一句英语都不敢说。
会写不会说这种事也有,不是还有人戏称他们学的是哑巴英语?
可是离谱的是,后来的考试中,那名学生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写不周正!
事发之后,大家说起这件事,都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你说说,你就算莫名顶替,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吧?
可是这人就没有。那名学生老家是在山里,见识短浅,只想到来京城上大学的好处,却没想到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拆穿。
最最令人可恨的是,那些短视的人竟然为此害死了那位真正的考生。
那可是外语考试将近满分的学生啊!
外国语学校的老师们别提多惋惜了,他们也惋惜啊,国家就这样损失了一个人才,要是她能正常入学,说不定若干年后,国家将会多上一名优秀的外交官!
楚处长想想就心痛,他厉声道:“该查!这事一定要查!”
全国参加高考的考生有数百万,从这么多考生中查某个人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好在他们知道这个人的基本信息。
沪市,兴华中学,李梅。
一步步缩小范围,一步步排查,无外乎多费些力气,在几名同志通宵达旦地搜寻下,终于还是让他们找到了信息。
李梅,拟录取于广城中山大学哲学系。
“找到了!”
还真的有?苏长河看着教育部同志找出来的信息,那就是说不管是不是大侄子猜测的那样,李梅这边肯定有问题。
“能不能查到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下去的?”
“这个简单,”教育部一位同志说,“致电广城中山大学询问一下,就知道了。”
电话经过几次转机,打到了广城中山大学教务处,他们那边也很诧异,今年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全部寄出去了,教育部怎么问起这事?
李梅这个名字比较常见,中山大学的老师仔细查找了记录,确定道:“李梅的录取通知书是第一批,八月初就寄出去了。”
而现在已经九月份了,都快到学校报道的日子了。
即使广城和沪市相隔甚远,一个多月,按理说,录取通知书也早已经到了。
苏长河对那个打电话的同志说:“能不能请他们另外提供一份书面证明或者通知,我们先让学生拿着这个去报道?”
楚处长在旁边点头,这样更周到,这份遗失的通知书涉及的事情可以后续慢慢查,不能耽误学生正常报道。
顶头部门的电话,广城中山大学很配合,他们那面出了一份书面通知,加盖印章,通过传真机,传到了京城这边。
苏长河拿着这份小小的通知,嘴角总算露出了点笑容。他说:“那我就先把这份通知给这位同学送去。”
楚处长压抑着怒火,叹了一口气:“这本来是我们该做的事。”
苏长河笑道:“你们做的是关乎千千万万个李梅的事,我能管的只有眼前这一个李梅。”
楚处长脸色缓和了一些,等苏长河离开,他就带着资料去了领导办公室,就从这个李梅开始吧,这里面涉及到的所有人,都必须处理!
虽然不知道李梅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和那位在教育局有亲戚的女同学有没有关系,但是苏长河还是决定不经过当地教育局,他亲自跑一趟沪市。
苏家才主动请缨道:“小叔,我也去!”
苏长河拍拍他的脑袋:“要去就去吧,你不跟着去,我还不认识路。”
苏老爷子、苏老太太不知道这里面有其他事,苏长河和他们说的是去沪市出差,苏老太太说:“就这么急?”
“没办法,您儿子拿这么多工资,不能白拿吧?”
苏老爷子说老太太:“老四是干正事!”说完又道:“我们就一起回去吧,在京城也玩几天了……不过家才也回去干什么?过几天不就要开学了吗?”
“带他长长见识。”
王芳却很高兴,她酸归酸,也知道老四两口子有本事,老四愿意带她儿子,她当然愿意。
她表态道:“哎呀爸,家才都这么大了,让他跟长河后面见识见识是好事。”
她又拉着马蕙兰,放低姿态道:“弟妹,家才以后在京城,最亲的就是你跟他小叔了,麻烦你们多照顾照顾他哈。”
马蕙兰说:“周末要是有时间,就让他来这边吃饭。”
一家人收拾收拾,确定一起走,苏长河就给火车站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帮忙留几张票。
苏家才跟着他小叔后面转,见状,再次认识到了他小叔的能耐,教育部有认识的人,火车站也有认识的人。
他小叔认识的人可真多啊!
苏月也没开学,她就说:“我也要去。”留在京城,没法知道最新进展,多难受啊,她还想见见大堂哥嘴里的那个李梅同学呢。
“行行行,去去去,都一起去!”苏长河答应着,还看向马蕙兰,“要不你也一起?”
马蕙兰没好气道:“我哪儿走得开?”
医院那边还罢了,她大师嫂前些日子才做了个小手术,她大师兄都六十了,大师嫂也五十多了,年纪大了,在身上动刀子,比年轻人恢复慢。
大师兄忙,她得去师嫂那边照看照看。
苏长河也就这么一说,他都习惯了,他媳妇这工作,把人都钉死了,一家人要是想搞个家庭游,都得提前半年预留行程。
第二天一行人就从京城出发,到沪市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李梅家离老苏家还有不远的距离,坐公交至少都要一个多小时。
苏长河干脆带着闺女在老苏家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去李家。
王芳不知道儿子是去李家,二话不说放儿子出门了,还叮嘱他:“跟你小叔后面,放机灵点!”
又殷勤地问苏长河:“月月要不就放家里吧?你去工作,带着她也不方便。”
苏长河摆摆手:“没事,今天就是谈个事。”
说着,抱着闺女,带着侄子出了门。
李家所在的地方真的很偏,坐车也没法直达,先要转两趟公交车,再乘坐摆渡,过了江之后,又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
苏长河都忍不住打趣侄子:“你能找到李同学家可真不容易啊!”
苏家长脸都红了:“就……问了问人……”
他们仨一路走来,还是比较显眼的,浦东这边看着和前进大队差不多,不是现在的前进大队,是几年前的,而他们仨呢,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城里人。
有人好奇,上前问道:“你们是哪家亲戚?找谁的?”
苏长河制止了侄子的话,说道:“我们是来寻亲的。”
“寻亲?”
“是,早年我有个远房姑姑嫁到这边来了,说是一户姓李的人家。我们家一直在京城,这次难得回来,家里老人就惦记着这门老亲……不知道大妈认不认识?我姑姑姓王,长脸,嘴角长了一颗痣……”
“姓王,嘴角有颗痣……这不是李柱他妈吗?”
听着是寻亲,旁边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就有另一个大妈疑惑:“李柱他妈嫁到李家都几十年了,也没听说家里还有个京城的亲戚啊?”
苏长河适时地露出迷茫的神色:“我姑姑嫁人的时候,我还小,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见过……难道是我记错了?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姓李的人家?”
第一个上前那大妈就说:“哎呀到李家,和李柱他妈对对不就知道了?”人家有亲戚也不一定和外人说啊。
几位大妈给他们指了李家的位置,还热情地给他们带路,村子里少有新鲜事,来个寻亲的也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大妈们边走边打听:“你们是京城来的?看你这派头,是领导吧?这次过来不会是要把李家人接到京城吧?”
第一个开口问话的那个大妈还笑呵呵地说:“你们今天来可真是巧了,正好赶上李家的喜酒!”
苏家才一惊:“喜酒?”
这大妈瞅了他一眼,毛头小子就是一惊一乍,瞅瞅这位寻亲的,派头十足。
“是啊,李家二妹今儿结婚!彩礼这个数呢!”这大妈比了两根手指,啧啧道,“不愧是高中生,男方虽然是乡下人,但家里日子好呀,还推着自行车来迎亲呢!”
这几个大妈里,也不是都和李家交好,另一个大妈就撇嘴:“什么嫁?不就是卖女儿吗?”
“哎?咋能这么说……”
“我又没说错,男方什么情况,一个傻子,要不然能答应李家给二百的彩礼?”
听到这里,苏家才急问:“迎亲人呢?都走了吗?李梅怎么能嫁给傻子?”
大妈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爹妈做主,她不嫁能怎么地?哎你们是来寻亲的吗?”
苏长河面色不变,笑了笑道:“他跟李梅在一个学校念书,我对沪市不熟悉,让这小子带个路。哎,几位大妈,是这家吧?”
苏长河指着一户人家,几位大妈扭头一看,主动喊道:“是是是,李柱他妈,李柱他妈?家里来人了……”
苏月悄悄拉住着急的大堂哥,朝他摇了摇头,小声道:“哥,看我爸的。”
李柱他妈走出来,屋里还有客人,听到喊声都跟着出来了,李柱他妈不明所以:“怎么了?谁啊?”
几位大妈介绍了苏长河的身份、来意,苏长河一本正经,先是打量了一番李柱他妈的长相,摇摇头:“难道是我记错了?我那远房姑姑嘴角的痣长在这边……”
他伸手在脸上比了一下和李柱他妈相反的位置,又像模像样地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遗憾地表示:“大概真是我记错了,不是这位大妈。”
众人看了一场热闹,还追问他那个亲戚的细节,说给他打听。
苏长河谢过大家,说:“今天就算了,我下午还有事,要赶着坐渡船了。”
三人摆脱了村里人,急急忙忙往渡口赶,苏家才眼看着小叔一言不发,就这样走了,急了:“小叔,我们不去救李梅吗?她肯定不是自愿的!”
苏长河无语:“……就我们两个半人,怎么救?你救还是我救?当然是去报警了!”
没听那些大妈说男方是乡下的,乡下最终宗族关系,他们就这么跑过去,跟人家说“我们是来带走你家儿媳妇的”,你看人家揍不揍你?
他们好不容易赶到最近的派出所,谁知道派出所竟然不受理。
派出所还觉得他们无理取闹,人家爹妈愿意的,你们无亲无故,跑过来说人家姑娘不愿意,我们跟你们去,这不胡闹吗?
派出所的同志也只能说:“最起码姑娘自己得过来……”
苏长河也有些麻爪,这事还真是报案也不好报,难道要说李梅是冒名顶替案的当事人,让派出所配合?
教育部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打算?他这边扯大旗也要有上面的工作证明,不然,谁认识他呀?
苏月拉拉他:“爸,找江爷爷!”
江爷爷,敏芝阿姨的爸,也是市公安局局长。
第144章 救人
乡下小道上,一支队伍敲敲打打,打头的自行车车头绑着一朵红布攒成的大红花,后边的箩筐担子等物什上也都贴着红纸,显得格外喜庆。
队伍里一行人说说笑笑,这个说:“他三婶子家能干,娶回来一个这么好的媳妇!”
那个说:“等这新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和石头好好过日子,他三叔三婶子就啥也不用愁了!”
就有一个满面喜气的中年男人哈哈笑:“吴家婶子,承你吉言,等我三侄子有了儿子,再请你们来我二哥家喝喜酒!”
众人齐齐叫好,一片热闹中的气氛中,唯有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新娘格格不入。
她头上顶着一块红盖头,虚弱地靠在身后那位被称作吴家婶子的人的胳膊上。
若是有人掀开盖头,就会发现,这个本该是主角的新娘,脸上不仅没有笑容,反而满面泪水。
李梅死死地咬着唇,本来泛白的嘴唇上已经被咬出血印,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必须清醒过来!
李梅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爸妈会给她下药。
高考后,迟迟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她就有了落榜的预感,她妈说:“你要上学也给你上了,是你自己没考上,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给你找个人嫁了!”
李梅说:“我不嫁人,我要复读!”
她爸甩了她一巴掌,把她关了三天,后来终于放她出来,没有再说嫁人的事,她满心打算去哪里挣学费,家里却突然来了客人。
那是李梅十几年里,少见地被允许上桌吃饭。
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事,也小心防备着,万万没想到,她爸妈背着她商量好了婚事,怕她反抗,竟然给她喂了安眠药!
李梅被搀着上自行车,她妈亲手把她交给陌生人,他们敲锣打鼓,互相道着恭喜恭喜。
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
她就像案板上的猪肉,买肉的和卖肉的商量好,就决定了她一生的去处。
可她明明是个人,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
吴家婶子扶着新娘子,听着哭泣声止了,就“哎”了一声,欣慰道:“这就对了!女人嘛,哪有不嫁人的?”
“你别看周家在乡下,人家日子过得可不差,家里三个儿子,大儿子还在城里吃公粮,你公婆年纪又不大,又是能干的,你嫁过去,就等着享福吧!”
“虽然你男人是有点……可这过日子,就跟五根指头似的,哪能样样都长?你就把他当儿子照顾,回头再跟他生个娃,公婆叔伯帮衬着,这日子不就过起来了吗?是不是这个理儿……”
吴家婶子劝着,见新娘子不说话,也不恼,这新娘子早上从家里出来什么样,他们也知道。
她爹妈还说是病了,分明就是喂了药。
一看就知道,这婚事新娘子不同意,不过儿女的婚事,本来就由爹妈做主,新娘子不同意也没关系。
至于担不担心她嫁过去闹事?那倒不用担心,他们那儿四里八乡沾亲带故,她一个小姑娘能怎么闹事?
现在不乐意,等生了娃,就安生了。
吴家婶子这么想着,冷不丁被推了一下,她“哎呦”一声,一抬头,就见新娘子把头上的盖头一扔,冲到桥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哎呦我的亲娘哎!跳河了!新娘子跳河了!!!”
热闹的迎亲队伍顷刻间乱成一团。
“快,快,快下去找啊!”
“哪儿呢?人在哪儿呢?”
“吴家婶子,你怎么看人的?”
“我、我也不知道她还有力气啊……”
桥边,迎亲队伍刚走过来的那条道上,一辆吉普车冲过来,一个神龙摆尾,停了下来。
车子还没停稳,苏家才就从车里跳了下来,他连滚带爬地冲到河边,放声大喊:“李梅!李梅!李梅你考上了,你考上了——”
苏长河也急急忙忙地下车,他们一路追过来,远远地就看见一道身影从桥上跳了下去。
跟着苏长河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四个公安同志,都是市公安局调的人,就是怕来不及,苏长河特地申请借用公安局的吉普车,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
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了,先救人吧!
两个公安同志把帽子一摘,就要下去救人,他俩还没下去,那边苏家才已经“扑通”跳进去了。
苏长河尔康手:“哎哎哎!”
“李梅!李……梅……咕噜咕噜……”
苏月被她爸揽着,不让她靠近水,她伸手指着堂哥的位置,一时之间不知道啥表情:“哥……他不会游泳啊?”
苏长河定睛一看,苏家才跳进去的地方哪还有人影,就剩下咕噜咕噜的泡泡。
苏长河:“!!!”你他喵的不会游泳你跳什么跳?!
几分钟后,跳水的人被救了上来。
主要是苏家才被救,李梅那姑娘不仅没事,还赶在公安同志之前,顺手把苏家才捞了上来。
苏长河瞅着大侄子,就两个字——嫌弃!
苏家才吐出一口水,呕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李梅,连声道:“李梅你考上了!你别想不开,你真的考上了!你能去上大学了!”
“我没想不开,”李梅抹了抹脸上的水,“我会游泳,我不会想不开的。”
她好不容易长这么大,要是死了,不是太亏了吗?
她听迎亲的人说了,过了这个桥,就快到了,在平地上,这么多人,她跑也跑不掉,只有跳河才有机会逃走。
所以,也不用安慰我,李梅看了看苏家才,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来救我。”让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叫我认命。
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不相信,苏家才急道:“我没骗你,是真的!”
他瞅见小叔,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喊道:“小叔,小叔你跟她说……李梅,我小叔是来给你送录取证明的,广城中山大学哲学系,你真的考中了!”
苏长河从兜里掏出证明文件,展开,递到李梅的面前。
李梅抬头一看,愣住了。
广城……中山大学……李梅……
李,梅。
是她这个李梅?
她怎么好像不认识这些字了?
李梅伸出手,手指颤颤巍巍地靠近,在即将碰到纸张时,她又倏地收回手,在身上使劲地擦了擦,然而她浑身湿透了,手上的水擦也擦不干净。
“我、我……您……”
苏月将手帕递过去,李梅顺着手帕看向她,苏月将手帕往前递了递。
李梅接过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双手,颤抖着接过证明,她头发上身上都是水,不敢拿得太近,就双手举着,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拿着证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嚎啕大哭。
迎亲队伍看到吉普车和公安有些怵,还是跑了过来。
“公安同志,”主事的中年男人上前,说道,“谢谢公安同志救了我侄儿媳妇,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