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哪怕他的对手当真找到了不利于他和莫拉尼尔家族的证据,自己也会想方设法地说服维尔福,继而提前消灭危险的苗头。他一向认为世间万物都有一个价码,维尔福那里自然也不例外。
莫拉尼尔公爵心里有了成算,再加上他此时还有些怀疑这个消息是否是雷安无中生有编造的,便找了个借口让雷安跟着管家离开了。
之后, 莫拉尼尔公爵摇铃找来自己的私人秘书,让对方去打听一下检察官维尔福近期的行程安排。他准备在某个放松消遣的社交场合和那位大检察官来一场“巧遇”。
但是,莫拉尼尔公爵的这个计划很快就遇到了挫折。
私人秘书一脸为难地告诉莫拉尼尔, 老巴黎人都知道, 维尔福检察官忙于公务废寝忘食,几乎从不参与任何娱乐性质的社交活动。就连他自己家每年举办的舞会,维尔福也仅仅露一面而已。所以,想要在剧院、音乐厅或者赛马场这样的公开场合“偶遇”维尔福,难度比较大。
“或许,嗯,大人, 维尔福先生有可能会参加唐格拉尔家的订婚仪式。”私人秘书见莫拉尼尔公爵面色不佳,连忙抱着一种侥幸心理猜测道, “不管怎么说,唐格拉尔先生是一位身家丰厚的银行家, 也是巴黎名流。并且, 他们两家人之间的来往次数不少, 算是老交情了。依我看,唐格拉尔先生嫁女儿,维尔福先生应该会出席的。”
闻言,莫拉尼尔公爵再次向私人秘书询问了一遍唐格拉尔家举行订婚仪式的时间,确认日期很近后,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多时,公爵就在心里琢磨出了好几个试探维尔福的方法。
然而,让莫拉尼尔公爵倍感失望的是,唐格拉尔府上办喜事的那天,原本说好会来参加典礼的维尔福先生竟然迟到了。而直到婚约双方以及证明人都开始在约婚书上签字了,维尔福先生也没有赶来。
当然,维尔福先生失约的理由是足够充分的。因为他不仅自己没来,还让宪兵队带走了准新郎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使得唐格拉尔家举办喜事的礼堂变成了抓捕逃犯的混乱现场。
对此,旁观了整场闹剧的意大利贵族莫拉尼尔公爵心情十分复杂,他都不知道是该感叹一句“法国人啊!”,还是该遗憾自己错过了一次极好的试探维尔福的机会……
另一边,忙着给维尔福小姐解毒的裴湘并没有以圣费利切伯爵千金的身份出席典礼,也没有亲眼目睹现场情形,但所有细节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还知道,就在订婚典礼之前,性格强硬果敢又十分厌恶男人的唐格拉尔小姐已经和女伴德·阿尔米衣小姐悄悄做好了离家出走的准备。而这场突然中断的典礼仪式以及之后的混乱情形,让两位年轻姑娘的出逃计划得以更加顺利地展开了。
当众人的关注点都在逃跑的通缉犯贝内代托身上时,伪装成男性的唐格拉尔小姐和她的女伴已经乘坐着旅行马车前往布鲁塞尔了。
“唐格拉尔小姐选择走这条路线去荷兰,唔,按照旅行马车的速度,她们两个今晚极有可能会在贡比涅留宿……”
裴湘盯着手中的几张字条沉吟片刻后,抬头对等在一旁的阿里说道:
“贝内代托那家伙大概也会选择这条逃亡路线。我有些担心他会遇到唐格拉尔小姐她们,然后再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那绝对不是我和伯爵先生乐于见到的。
“阿里,你去贡比涅那边盯着吧,别让贝内代托打扰唐格拉尔小姐她们,也别让他继续在外四处逃窜和坑蒙拐骗了,尽量帮宪兵们早些把犯人抓捕归案吧。”
闻言,阿里立刻点了点头,比划了几个手势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裴湘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卡尔梅拉的时间线上,逃跑的贝内代托确实撞见了离家出逃的唐格拉尔小姐,并且当众揭开了这件事,让唐格拉尔小姐遭受到了不少人的奚落和嘲笑。
此时,裴湘递给阿里一袋子钱币,继续叮嘱道:
“我记得你喜欢吃贡比涅那里的冻鸡,阿里。办完事后不用特意急着赶回来,好好吃一顿解解馋。我想,波尔多红葡萄酒和贡比涅冻鸡搭配在一起,味道一定非常棒。”
阿里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灿烂一笑。他手腕一转就藏起了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又朝着漂亮可爱的女主人行了个礼,然后就脚步轻快地退出了房间。
出门后的阿里直奔马厩选了一匹今天最精神的骏马,而后就直接骑马朝着城门方向奔去。他要又快又好地完成女主人交代的任务,然后再美美地享受一顿美酒佳肴。
阿里喜欢他的主人基督山伯爵,也喜欢主人喜欢的女主人。并且,他觉得在不久之后,他的职场环境一定会发生一些变动,比如,他现在的女主人会变成主人,而现在的主人会变成男主人。
“当然,绝对不会变成男主人……之一的。”还没有喝到波尔多红葡萄酒的阿里十分清醒地告诉自己。
裴湘可不知道阿里在思考类似于大老板和二老板位置对调的问题,她迅速整理完有关唐格拉尔家的各种消息后,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维尔福家。
维尔福先生在审案方面热情十足,可是在当父亲方面却实在差劲儿。这些天以来,如果没有裴湘在暗处保护,维尔福小姐早就被她的继母给毒死了。
“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裴湘晃了晃手中的解药,暗自思忖,“维尔福小姐已经顺利渡过了最初的危险期,今晚大概就能清醒过来了。我得和她谈谈,让她同意换个安全又清净的调养环境。如果一直待在维尔福府中的话,哪怕她现在完全恢复健康了,也能被再次下毒暗害,那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可就要真正地伤心绝望了……可是,该怎么让维尔福小姐顺理成章地离开维尔福府,并让凶手得到惩罚呢?”
几天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了。这期间,巴黎社交界简直热闹到了极点!
逃犯贝内代托被成功抓捕了;据说是去了荷兰某家修道院的唐格拉尔小姐杳无音讯;银行家唐格拉尔破产并携款逃跑;唐格拉尔夫人和她的情夫德布雷疑似分手;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和儿子把家产全部捐献;重病的维尔福小姐香消玉殒……
这期间,疑虑重重的莫拉尼尔公爵终于见到了他的假想敌维尔福,但却没机会进行试探,因为他是在维尔福小姐的葬礼上见到这位巴黎检察官的。
而就在维尔福小姐葬礼后的次日,曾经差点儿和维尔福小姐订婚的杜德兰忽然被爆出了包养多名情妇并负债累累的负·面消息,这让许多嫁妆丰厚的未婚小姐都对他产生了警惕之情。
紧接着,注重门楣名望的维尔福立刻公开宣称,即使他的女儿瓦朗蒂娜还活着,他也不会把女儿嫁给杜德朗这样的花花公子。而杜德兰则一脸痛惜地宣称,维尔福先生对女儿毫无慈爱之心,可怜的维尔福小姐一定是因为亲人的冷漠相待才郁郁而终的……
这一连串的变故与冲突简直让整个巴黎上流社会应接不暇,一时之间,各家报纸几乎都卖到脱销。
在一片八卦舆论的狂欢中,关于逃犯贝内代托的审判得到了空前的热度。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个在订婚典礼现场被带走的俊俏青年到底真是一名罪行累累的逃犯,还是被有心人刻意陷害的?
——前者足够让人惊讶猎奇,后者足够让人同情唏嘘。
于是,在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万众瞩目的情形下,检察官维尔福审判贝内代托的日子来临了。
这一天,巴黎城内的有许多人都涌向法庭所在的方向,他们都希望能够亲自旁听这场审判。
与此同时,裴湘悄悄来到了维尔福府,然后发现,其实根本不用她刻意避着人。
自从维尔福小姐去世后,许多仆人都把维尔福府视为不祥之地,纷纷辞职离开。所以,如今住在这幢豪宅里的人极少,仅有的几名仆人都更愿意待在楼下仆人们活动的区域,这就导致二楼以上总是空空荡荡的。
裴湘今天特意跑这一趟,是来向诺瓦蒂埃·德·维尔福老先生说明他孙女维尔福小姐的身体恢复情况的。
她走进老人所在的房间后,就见这位全身瘫痪的老先生坐在轮椅上,正一脸振奋又激动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您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裴湘好奇地瞧着坐在轮椅上唯有眼睛能活动的老人,拿着一本厚重的字典走到他的对面。
老人见到救了他孙女的布索尼神甫出现,连忙眨了三下眼睛表示欢迎。随后,他又有些急切地瞧着对方,希望能尽快知道孙女瓦朗蒂娜的恢复情况。
维尔福老先生之前听到瓦朗蒂娜的死讯时,以为孙女终究没有逃脱她那个狠毒的继母的毒手,心里又恨又悲。
然而,不等他施展报复手段,眼前这个意大利神甫就告诉他,瓦朗蒂娜其实并没有真正死亡,而是服用了一种假死药剂。之后,瓦朗蒂娜会在棺木中苏醒过来,然后被带到一个安全又幽静的地方调养身体。假以时日,瓦朗蒂娜一定会恢复健康的。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维尔福老先生几乎是喜极而泣。
随后,布索尼神甫又告诉诺瓦蒂埃,如果不把毒害瓦朗蒂娜的凶手找出来并让对方得到惩罚,那么,即使瓦朗蒂娜完全康复了,以后也难逃再次被害的厄运。毕竟,只要瓦朗蒂娜活着,对方就无法达成目标,无法得到瓦朗蒂娜从母亲和外祖父母那里继承到的丰厚遗产。
当时,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的诺瓦蒂埃·德·维尔福立刻眨眼表示,他知道下毒凶手是谁,也会逼着儿子维尔福亲手拔出这颗毒瘤的。
得到了这个承诺,裴湘就没再继续插手维尔福家的内部纷争,而是专心致志地给通过假死离开维尔福府的瓦朗蒂娜解毒和调理身体。
“昨天晚上。”裴湘直视老先生的双眼,认真而清晰地说道,“维尔福小姐服下了最后一支解毒剂,彻底排除了身体里的毒素,如今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之后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维尔福小姐就会和以往一样健康了,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得知孙女身体好转并且没有后遗症,诺瓦蒂埃那双始终清明锐利的眼睛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喜悦之情。他使劲儿地闭了一下双眼,又闭了一下,然后才把目光落在裴湘手中的字典上。显然,他也有话要对裴湘说。
见状,裴湘了然颔首,温声问道:“您要告诉我一件事?”
诺瓦蒂埃快活地眨了一下左眼。
裴湘得到肯定答案后,又问道:“这件事和您今天的好心情有关吗?”
诺瓦蒂埃又眨了一下左眼。
裴湘微微一笑,开始用字典和维尔福老先生交流起来。
几分钟后,原本一脸轻松的裴湘渐渐严肃了表情,她拿着字典郑重问道:
“您的意思是,在您的强硬要求下,维尔福答应您,他会惩罚维尔福夫人。但是,他又请求您、马克西米利安和家庭医生对维尔福夫人的罪行保密,因为那会让维尔福这个姓氏蒙受阴影,而你们三人都答应了他?”
诺瓦蒂埃迅速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这么处理挺好的。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维尔福,虽然生了个糟心的儿子,但是不论是为了先祖,还是为了他最爱的孙女,他都不希望维尔福家族名声受损。
当然,如果倒霉儿子维尔福一味偏袒他的妻子,不准备让她偿命,那诺瓦蒂埃老先生宁可让家族名誉受损,也要把真相公之于众。
裴湘心知,这确实是这些贵族家庭处理丑闻的一贯做法,但不知为何,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她就有些不安。
“维尔福先生决定私下里审判维尔福夫人,然后让她为死去的人偿命?那么,他的具体做法是什么呢?”
裴湘循着心底深处的一丝不安追问道:
“让她服毒自杀?老先生,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您非常振奋……这么说,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维尔福先生已经告诉您最后的结果了?维尔福夫人她……已经去世了?”
诺瓦蒂埃连续眨了两下眼睛,表示了否定,随后又缓慢地眨了一下右侧眼睛,流露出了一丝迟疑。
裴湘抿了抿唇,立刻翻开字典和诺瓦蒂埃交流,片刻后,她再次拼凑出了一个答案。
“维尔福先生向您承诺,他今天会让所有有罪的人都得到公正而严厉的审判。所以,在他出门去法院审判贝内代托之前,已经和维尔福夫人谈过话了?然后,他把认罪的妻子独自留在卧室内,自己匆忙出门了……您现在也不确定维尔福夫人已经选择了服毒自尽,还是宁可等着执法人员来逮捕她?”
诺瓦蒂埃再次肯定地眨了一下左眼。
在他看来,既然儿子维尔福已经选择了挑明所有真相,那么,曾经毒杀了好几个人的维尔福夫人自然不能再心存侥幸。不管是为了让她自己少遭一些罪和羞辱,还是为了她最爱的儿子爱德华,她都会选择自我了结的,而不是等着执法人员上门逮捕她、关押她、以及公开审判她。
而裴湘在诺瓦蒂埃提及年仅八岁的爱德华对维尔福夫人的重要性后,嚯地一下站起身来。这一刻,她终于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直觉得惴惴不安了。
“是爱德华那个孩子!”
裴湘立刻冲出诺瓦蒂埃老先生的房间,毫不犹豫地朝着维尔福夫人的卧室奔去。
“所有人都知道,维尔福夫人爱子如命!她之所以要毒杀这么多人,就是希望儿子爱德华能够继承到足够多的财富。因此,诺瓦蒂埃老先生和维尔福也会理所当然地以为,维尔福夫人会为了儿子的前途而选择自我了结,可是……”
飞奔中的裴湘迅速回忆着维尔福夫人平日里的一些言行,十分怀疑这位仅仅为了让儿子继承到更多财产就不停杀人的母亲,会在绝望之下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极端行为。
比如,让年幼的儿子亲眼目睹她的死亡来记住她的爱;又比如……
“又比如,带着她最爱的孩子一起死。”
闯进维尔福夫人卧室的裴湘望着沙发上双目紧闭的爱德华,只希望这孩子还有救。
第160章
年仅八岁的爱德华无声无息地躺在母亲卧室的长沙发上, 胸口还摆放着一张折好的馨香信纸。而他的亲生母亲则奄奄一息地横倒在门口的位置,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儿子所在的位置,就好似一位虔诚又狂热的守护者。
裴湘没理会见到她出现后忽然情绪激动的维尔福夫人。她径直来到爱德华身边并迅速帮他做了检查,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随身携带的救命良药喂进孩子的口中, 又不停地给沙发上危在旦夕的孩子按压周身重要穴位……
十几分钟后, 忙得满头大汗的裴湘终于松了半口气。
她庆幸地想着,还好自己闯进来时距离爱德华服用毒药的时间并不算太久, 再加上维尔福夫人给儿子服用的毒药剂量不大, 这才能够险之又险地从死神的手中夺回孩子的半条命来!
之所以说是半条命,是因为此时的爱德华并没有真正脱离生命危险, 他仍然有随时停止心跳的危险。
“我刚刚喂给爱德华的解毒药丸并不算完全对症, 只能帮他清除身体里的一部分毒性。所以,我得尽快给他配置专门的解药。”裴湘转头打量着不远处正在使劲儿瞪着这边的维尔福夫人,蹙眉暗忖, “最好的办法是把爱德华带去隔壁小楼里进行救治,那边的医疗器械和基础药剂都很齐全。但是,这孩子的情况还不算稳定,所以暂时不宜移动……可如果把他留在这里……”
裴湘起身走到维尔福夫人身边, 蹲下来给她做了一番检查。随后,裴湘确认这个僵直倒地的女人中毒已深, 虽然看起来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神智, 但实际上,她已经没救了。也就是说, 倘若裴湘暂时离开这里去给爱德华配置解药, 这个女人是绝对无法挣扎着起身再给儿子下毒的——除非魔鬼附身。
在查明了维尔福夫人的身体状况后, 裴湘就准备离开这里去瓦朗蒂娜的卧室, 那个空房间里有通往隔壁小楼的暗门。
“……你……别走!”声音嘶哑的维尔福夫人艰难地伸出了痉挛着的手,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问道,“爱德华他……怎么样了?”
裴湘急着救人,原本并没有和维尔福夫人聊天交流的耐心。不过,当她瞥见维尔福夫人手中的空药剂瓶后,还是出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爱德华的情况比较糟糕。但只要不再出意外状况,我就能把他救下来。当然,活下来的爱德华会不会完全康复,就得看他的运气了。维尔福夫人,你一共给爱德华用了几滴这种毒药?告诉我一个准确数值,这样更有利于我给爱德华配置解药。”
“不、不用你救……”维尔福夫人声音虚弱异常,但神色却非常坚定,而且还是一种充满偏执的坚定,“我是母亲,一个好母亲,我要、要一直陪着心爱的孩子,你不、不能分开……我和我的儿子。”
闻言,裴湘冷冷地挑了挑眉,随即用一种同样充满了偏执情绪的语调答复维尔福夫人:
“不行的,夫人,我一定要救活你的儿子,就像我救活了瓦朗蒂娜一样。夫人,他们姐弟两个都活下来了,未来一定会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的,你说是不是?”
骤然间得知继女瓦朗蒂娜还活着的真相,维尔福夫人瞳孔一缩。也许是出于临死之人的直觉,她十分肯定面前的这个神秘神甫说的是真话,他救活了瓦朗蒂娜,此时又坚持要把她最爱的爱德华带离她的身边。
“你不能……”
“我说到做到,夫人。我保证,你最爱的孩子绝对不会和你一起离开的,他还需要继续活在这个弱肉强食、人心叵测的人间。”
裴湘尽量模仿维尔福夫人的思维逻辑,温声细语地劝说道:
“如果你真的爱他担心爱德华,就告诉我你给他服用了几滴毒药。维尔福夫人,失去了你的保护之后,如果再没有一副健康身体,爱德华以后一定会吃很多很多苦的。那么,你之前为他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呵,谁都不会认为你是一名好母亲的。这样一来,你这一生还有什么价值呢?”
“……求你,保护……爱德华,我、我只给他用了两滴半,还有一匙迷药,剩下的,我都自己服用了。”
“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裴湘朝着维尔福夫人点了点头,就打算起身离开了。
“保护……保护爱德华,求你,神甫先生!天主、天主在看着这一切呢,是你、你让我的儿子离开了母亲的保护,就得、就得负责到底!”
裴湘直视着维尔福夫人死死盯着自己的执拗双眼,坦然又坚决地摇了摇头,完全不想配合维尔福夫人的奇怪思考方式。
“那不是我的责任。”
——没听说哪个医生救人之后还要养病人一辈子的。
被拒绝的维尔福夫人焦急地“啊”了一声,又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她喉咙里溢出悲切凄苦的呜咽声,发青肿胀的面孔微微扭曲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到生命尽头。
“求你,我愿意用一切交换。我、我不信任维尔福先生……从来不信……没有了母亲,那孩子怎么会幸福呢?他的父亲多冷酷啊!维尔福呵,他为什么从来不审判他自己……呵!”
听到维尔福夫人对她丈夫的控诉,裴湘眸光微闪,心底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思绪飞转间,她试探着对维尔福夫人说道:
“如果爱德华的父亲和亲人真的不管他了,我保证会给你的儿子提供一个相对富足安全的成长环境。作为交换,我之后会借用你的身份做一件事,也会推迟你的葬礼,可以吗?”
“……好,去用吧。”维尔夫人努力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也许她并不满意裴湘的提议,但她已经没有充足的谈判时间了,“我同意。”
话音刚落,维尔福夫人的胸腔里就传出了一阵细微的咯噔声,紧接着,她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去的维尔福夫人始终没有闭上双眼,而是抻着僵硬的脖子直愣愣地盯着沙发的位置,唇边凝固着一丝扭曲的微笑。
裴湘沉默了一瞬,旋即捡起地上的空药瓶,又返回去再次检查了一遍爱德华的身体状况。随后,她就头也不回地朝着瓦朗蒂娜的卧室跑去了。
“我得抓紧时间给爱德华调制解药。”
而就在维尔福府内上演着这一幕幕恩怨情仇的时候,关于逃犯贝内代托的审判也发生了一起戏剧性的转折。
所谓的转折,并不是指这个贝内代托是被冤枉的,或者他比已知的还罪大恶极,而是贝内代托的身份再次有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上一次,在唐格拉尔家的订婚典礼上,这个长相俊俏的年轻人从意大利古老贵族后裔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变成了出生贫穷小渔村的逃犯贝内代托。
这一次,在坐满了陪审人员和旁听者的庄严法庭上,贝内代托从一个身世不详的孤儿变成了一个一出生就被亲生父亲活埋在花园里的私生子。而活埋他的那个亲生父亲,竟然是满脸正直威严的大检察官维尔福先生!
这个真相一揭露出来,坐在旁听席上的唐格拉尔夫人立刻就昏倒了。当然,此时倒是没有谁会怀疑唐格拉尔夫人就是贝内代托的亲生母亲,只是以为她过于震惊。
说实话,比起虚弱昏迷的唐格拉尔夫人,众人其实更加关注检察官维尔福的一举一动。很快,他们就从这个男人胀红发紫的面孔和充血的眼睛里,敏锐地感受到了他此时的崩溃和痛苦。
在贝内代托的指控下,维尔福仓惶而狼狈地承认了私生子的丑闻。随后,他慌慌张张地离开法庭逃到了他的马车上,并连声催促车夫立刻回家。
负责驾车的车夫目前还不清楚自家雇主已经名誉尽毁,可是车内的维尔福却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和前途算是彻底完了。在他的私生子喊出真相的那一刻,他失去了他辛苦经营了半辈子的事业和荣誉。他几乎一无所有了。
再一阵阵的绝望恐惧之下,维尔福再次想到了他的家人,想到了今早被他审判并宣布死刑的妻子,顿时惊慌不已,又懊悔不迭。
维尔福现在已经不担心一个杀人犯妻子会影响他的名誉地位了,反正,他的事业前途已经到头了。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娇妻幼子的陪伴,是两个有罪男女之间的互相安慰与扶持。
“再快些,快!快回家!”绝望中的维尔福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厉声命令车夫加快速度。
然而,当维尔福跳下马车并冲进妻子的卧室后,看到的不是软弱哭泣并惶惶不安的维尔福夫人,而是一具服毒自尽的僵硬尸体,以及……躺在沙发上面色惨败的儿子爱德华。
威尔福颤抖着手拿起爱德华胸口处的信纸,怔怔地读着妻子在上面的遗言。她说,她一直是个好母亲,而一个好母亲不该丢下孩子独自离开,所以她选择和儿子爱德华一起死。
“呵,一起死?这是我的报应吗,天主啊,这是我的报应吗……”
维尔福疯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去找父亲诺瓦蒂埃,但是却扑了一个空,而后他又冲进花园里去不停地挖土,完全无视了身旁目瞪口呆的仆人们。
维尔福喃喃自语地告诉自己,他的儿子没有死,只要他认真挖,就一定能够挖出一个活着的儿子来。
当裴湘以最快的速度调制好解药并迅速返回维尔福夫人的卧室时,正好撞见闻讯奔来的基督山伯爵。
男人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还有深深的惊悔之情,显然,他以为他的复仇行动间接导致了一个孩子失去了性命。
“卡尔梅拉,那个孩子……”
“爱德华还有救!”
裴湘二话不说就把解药塞进恋人手中,同时以一种异常笃定又异常温和的口吻说道:
“只要把这份解药给那个孩子喂下去,他就可以彻底脱离生命危险,相信我。”
“好。”
内心柔软善良的爱德蒙·唐泰斯相信他的恋人。
身负黑暗仇恨的基督山伯爵同样相信他的恋人。
他相信,此刻被塞进手中的解药一定可以成功救治爱德华;他亦相信,恋人明澈温柔的目光是他永恒的救赎。
——因为,这是我用半生时间寻觅到的最有效、最长效的解忧魔药。
第161章
基督山伯爵亲自把解药喂进了爱德华的口中。等孩子的身体状况更加稳定一些之后, 他就和裴湘一起把人送到了隔壁小楼内,在那里,爱德华能够得进一步的治疗。
随后, 两人又找到诺瓦蒂埃老先生说明了当下的情况。
老先生听闻儿子发疯儿媳自杀的消息后, 缓缓地转动了几下眼珠子,然后就平静地眨眼表示自己想要去找孙女瓦朗蒂娜。
至于孙子爱德华,诺瓦蒂埃老先生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比较淡薄,但终究没有选择彻底地不管不顾,仍然愿意承担起一部分照顾孩子的责任。当然,老人家肯定不会像维尔福夫人活着的时候那样溺爱爱德华的。
裴湘打量着浑身瘫痪尚且需要旁人全天照顾的诺瓦蒂埃老先生,心道如果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没有帮忙照顾爱德华的意愿的话,那自己以后肯定要多操心一些的,毕竟之前已经和维尔福夫人谈好了交换条件。
“我们暂时先别对外透露她的死讯,爱德蒙。”裴湘望着维尔福夫人卧室的方向,沉吟着说道,“我打算借用维尔福夫人的身份做一些事,或许可以让莫拉尼尔公爵彻底相信‘雷安’带给他的消息,然后主动采取行动。”
“借用维尔福夫人的身份?”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怔, 随后若有所思地推测道, “卡尔梅拉,你打算利用维尔福名誉尽毁并且神志不清的这个情况, 去糊弄莫拉尼尔?那么, 你确实需要一个活着的维尔福夫人……也对,如今只有维尔福夫人可以代表发疯的维尔福了——一个妻子知道丈夫在暗中做的事, 再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