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你给海黛小姐准备的教育资源已经比较丰富了,更多的,就得看她自己的爱好与想法了。”
基督山伯爵微微点了点头,目露思索之色。
虽然问题是临时想出来的,可是问出口之后,他便当真琢磨起来,还不忘继续向裴湘征求建议:
“卡尔梅拉,你觉得是让海黛那孩子继续保持东方式的隐居生活习惯好,还是应该鼓励她多出门走走?嗯,不是那种逛逛博物馆或者在独自一人在包厢里欣赏音乐剧的外出活动,而是那种能够和同龄人多相处、多交流的真正社交往来。”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目光在基督山伯爵真诚询问的面孔上转了转,发现面前之人确实是想听一听她的建议——关于如何安排和培养海黛。
“这个……”
芳龄二十的伯爵千金有些纠结地瞧着自己的大龄好友,非常想说,虽然她非常感激伯爵先生对她的这份信任和肯定,甚至愿意向她询问有关被抚养人海黛小姐的教育方向问题。但是,嗯,但是,这位先生是不是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她和海黛小姐其实差不了几岁。
“说实话,我还没过二十一岁的生日呢,人生也才刚刚进入一个新阶段……”裴湘有些无奈的思忖道,“所以,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插手海黛小姐的教育培养计划,那应该是更有人生经验的长辈们该操心和负责的。”
这样想着的裴湘望着基督山伯爵理所当然的神色,欲言又止。她有些担心自己挑明了这个事实后,她的好友会忽然意识到两人间的年龄差距,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就把她当成海黛那样的晚辈对待了。
虽然她最后肯定能让好友再次转变观念,可是不知为何,裴湘就是非常希望能够在基督山伯爵心里一直维持着同辈人的平等印象。
“大概是因为我只想要一个可以真正互相理解的朋友和兄弟吧,而不是叔叔之类的长辈。”
就在裴湘琢磨着该如何措辞解释时,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转角处。
裴湘轻咦一声,随即露出了欣然微笑。她高兴地望着玛莎和弗朗兹并肩站在花梯前赏花的和谐背影,心说,看来自己即将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伯爵先生。”裴湘指了一下花梯的方向,顺便岔开了有关海黛的话题,轻声问道,“既然你已经非常了解吕西安德布雷先生了,想必对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也不陌生吧?你认为男爵先生具有对婚姻和感情忠诚专一的品格吗?”
顺着裴湘的动作和目光,基督山伯爵也看到了花梯前举止亲密的一男一女。而后他很快就辨认出,那是伯爵小姐的好友玛莎·德·科瑞曼小姐和维尔福看好的女婿人选埃皮奈男爵先生。
“目前来看,埃皮奈男爵还没有染上巴黎男人三心二意的病症。”基督山伯爵给出了肯定答案,并且很诚恳地称赞了几句弗朗兹的优秀与出色,又简单说了一些弗朗兹的交友情况。
显然,这个新话题同样符合基督山伯爵的心意。
他刚刚突然提起海黛的课程安排,初衷就是希望能转移裴湘的注意力,避免她继续深思和复仇有关的细节。
“现在,埃皮奈男爵和科瑞曼小姐出现了,卡尔梅拉一定会被彻底转移心思的。”伯爵有些庆幸地想着。
然而,不等基督山伯爵彻底松一口气,他就听身旁的年轻姑娘温温柔柔地建议道:
“伯爵先生,作为一名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朋友,我得郑重提醒你一下,你不能只说巴黎男人的坏话,还要说马赛男人的、里昂男人的,和波尔多男人的……
“或者,你也许该如同欧洲其它国家的国民那样,在某些时刻,直接意味深长地说一句‘呵,法国男人!’这样一来,才能证明你是地地道道的非·法国人,而不只是非·巴黎人。”
基督山伯爵这次彻底不再心存侥幸了。
他望着声称自己“一无所知”的好友,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除非自己从此再也不见眼前这位笑容慧黠的伯爵千金,否则的话,他的那些让她远离复仇漩涡的想法都只会是空想。
——她就像是会读心术的波西米亚女巫,根本无需多做什么,真相与答案就会自动飞入她的脑海中。
可是,他能够做到从此不再见她吗?
他不能的。
“卡尔梅拉……”
伯爵叹息着轻轻呢喃出女巫小姐的名字, 到底还是无奈认输,垂下的羽睫隐约遮住了他眼眸深处的百转千折。
裴湘立刻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朋友的允许,之后不用再继续装作一无所知了, 不由得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年轻姑娘发自内心地认为, 是自己用聪明才智和温柔善良成功说服了她固执骄傲的朋友。为此,她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不过, 获得参与许可的裴湘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全部推测, 也不打算立刻提起那三个名字来验证猜想。她怎么能忘了当自己无意间提起唐格拉尔这个姓氏时,自己朋友眼中流露出的浓烈憎恶和起伏挣扎?
她想,如果可以的话, 她骄傲的朋友一定不愿意这样情绪外露,一定不愿意展现伤口与脆弱——哪怕会得到善意的对待。所以, 她打算等回去之后再写信给他, 让他有独自平复情绪的时间与空间。
“伯爵先生, 从此以后,你一定会感觉更幸福一些的。”
“但你会增加更多的忧虑。卡尔梅拉, 我受过很多苦,你要了解我的过去,就必然躲不开聆听苦难者的迷惘与无助。”
“但那会让我的生命更加立体和充实, 不是吗?苦难中开出的花儿, 才会更加芬芳绚丽。而我有机会欣赏,也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你说这是幸运?”
“毋庸置疑。”
过了好一会儿, 沉浸在爱情喜悦中的玛莎和弗朗兹才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裴湘。
这对初通心意的青年男女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一眼后, 便含笑着向他们的漂亮朋友快步走来。
“卡尔梅拉,”玛莎温柔的眉目间盈满了甜蜜, “你在这里, 真好。我和弗朗兹后来返回去找你和德布雷先生, 却扑了个空。有人说看到你们和布拉恰诺公爵夫人一行人一起离开了。”
裴湘浅笑着答应了一声,又简单说明了自己和公爵夫人他们在休息区分开的情况,随后便目露关切地瞧着玛莎,无声询问结果。
玛莎腼腆一笑,朝着裴湘轻轻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答案。之后,这姑娘大概是为了逃避内心深处的害羞感觉,又连忙开口问道:
“卡尔梅拉,德布雷先生没有和你同行吗?你怎么独自一人……啊,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裴湘眨了眨眼,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斜后方扮作希腊老人的基督山伯爵,渐渐若有所悟。
她想,吕西安·德布雷的马车忽然出状况,也许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而是她身边这位先生特意安排的。
“德布雷先生的事等会儿再说,玛莎。”裴湘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微笑着对两位朋友温声解释道,“我和这位先生是偶然相遇的,很巧,我们都很喜欢这里的紫罗兰,就聊了几句。”
裴湘话音刚落,基督山伯爵便朝着玛莎和弗朗兹微微颔首致意,又对裴湘欠了欠身,然后就当真如同偶遇闲聊了几句的陌生人那样,态度矜持又不失礼貌地转身离开了。
而玛莎和弗朗兹自然也不会太过留意一位“偶然”遇见的陌生外国老人。他们等基督山伯爵不紧不慢地走出一段距离后,又继续交谈起来。
“那位老先生姓什么呀?看起来很有气派。”
“我还没来得及问。”裴湘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玛莎收回了视线:“好吧,也许以后还会遇见的。”
“卡尔梅拉小姐,吕西安他遇到什么事情了?”弗朗兹好奇问道。
裴湘想,吕西安被刚刚
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给故意支走了,以免一个天真可爱的罗马姑娘被一个花言巧语的巴黎男人给骗了。
“在你们离开后,德布雷先生的马车出了一点意外,不得不由他亲自出面处理,所以就提前离开了玛格丽特花园。”裴湘一本正经地给出了答案,同时,眉目间流露出了一抹恰如其分的担忧。
听到吕西安遇到了一起必须由他本人出面解决的意外,弗朗兹和玛莎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关切。两人连忙追问其中细节。
裴湘打算边走边说。
随后,她撑着小巧精美的遮阳伞,欣赏着沿途的鲜花美景,用不紧不慢的语速向玛莎和弗朗兹详细复述了吕西安·德布雷和男仆之间的对话。
得知了马车事故的原委后,弗朗兹和玛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仁慈的天主,没有伤到人就好。”玛莎做了个祈祷的手势。
“肯定不会伤到人的。”裴湘语气淡然,态度异常笃定。
玛莎“嗯”了一声,没有多想,只当好友信仰虔诚。
倒是一旁的弗朗兹有些疑惑地瞧了裴湘一眼,觉得伯爵千金的这句话有些古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不过,当目光清澈的年轻姑娘回望过来后,弗朗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埃皮奈先生。”裴湘开口道,“我记得您和德布雷先生都提起过一位好友——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子爵先生他是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先生的独子,是吗?”
“是的,据我所知,莫尔塞夫伯爵先生和伯爵夫人只有阿尔贝一个儿子。”弗朗兹肯定地点了点头,心里颇为好奇这位伯爵千金怎么突然提起阿尔贝来了。
另一边,裴湘笑吟吟地问道:“男爵先生,您肯定觉得不解,为什么我会突然问起这个吧?”
“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裴湘随意指了个方向,温声解释道,“那位和我们分开的不知名老先生,是一位希腊人。我们之前在一起谈论紫罗兰时,那位老先生提了几句家乡的事,说到了那场独立战争,这勾起了我的一些好奇心。
“然后,嗯,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您的朋友莫尔塞夫子爵的父亲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不正是在那场战争中立下了很大的功勋,然后才成为了法国的将军的吗?
“所以我就想问问,作为独子的莫尔塞夫子爵有没有从他父亲那里听到更多的、和那场战争相关的细节?当然,我并不是要探听那些真正的隐秘,只是有些好奇那位已逝的约阿尼纳总督。您知道,我们这边的许多人都对他怀以尊敬和同情,可惜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听完裴湘的解释后,弗朗兹心中疑惑全消。因为确实有不少人好奇那场战事,好奇莫尔塞夫伯爵曾经的恩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奇那位帕夏是如何信任并倚重莫尔塞夫伯爵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游玩路上,结伴而行的三个年轻人一边欣赏着各种美丽的园艺作品,一边谈论着多年前发生的那场战争。
弗朗兹见玛莎也非常感兴趣,便尽力复述着他从好友阿尔贝那里听来的一些“独家消息”。可惜这些消息都是在反复描述那位去世的帕夏是如何看重莫尔塞夫伯爵的,并没有任何可供裴湘抽丝剥茧发现秘密的线索。
早有心理准备的裴湘并不觉得有多失望,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这些故事并不是公开发表且广为流传的,要是她找人收集打听,也要花费一些力气的,还可能不如弗朗兹讲述得这般全面“客观”。
“弄清楚一个人是如何宣扬和修饰自己的过去经历的,便可以从中分析出此人的部分性格特点。而越是完美没有漏洞的故事,
反而是处处透着可疑……”
等到园艺展览会之行快要结束的时候,裴湘等人终于再次见到了中途离开的吕西安·德布雷。
这位先生再次彬彬有礼地向裴湘表示了歉意后,也参与进了朋友们的话题讨论。
也许是为了弥补之前撇下同行女伴匆忙离开的礼仪欠缺举动,作为机要秘书的吕西安一改往常谨言慎行的稳重精明作风,对裴湘透露了不少他在各位大臣府上听来的的小道消息。
说实话,这些同费尔南相关的小道消息的真实度是绝对不低的,毕竟它们的来源要更加隐蔽和多样。
而裴湘听着听着,注意力就渐渐从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的个人成功经历上转移开了,开始留意透露这些消息的吕西安·德布雷本人。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位法国内政部机要秘书的能力。
“其实,如果唐格拉尔夫妇是靠着吕西安·德布雷提供的消息在证券交易所大赚特赚,并且合作多年关系稳定,那么一旦说动或者误导吕西安给唐格拉尔传递错误的消息,肯定会能够让走惯了捷径的唐格拉尔吃一个大亏的。
“唔,如果各方面都安排好了,再加上其它原因共同推动,说不定就能让银行家唐格拉尔破产……
“咦,我记得初次遇见‘威尔莫勋爵’时,他就是想要和罗马的银行家弗伦奇先生结交,并且不是那种普通的、公事公办的商务往来,而是需要一个有较高社会地位的介绍人正式引荐……伯爵先生刻意结交弗伦奇先生,还是用假身份,应该是为他将来的复仇做准备……”
就在裴湘琢磨着如何“方便快捷”地打击唐格拉尔时,旁边的玛莎问起了莫尔塞夫伯爵的家庭情况。
她已经知道了莫尔塞夫伯爵的独子是一位名叫阿尔贝的开朗热情青年,现在便非常好奇莫尔塞夫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是一位非常优雅善良的女士。”弗朗兹温声介绍道,“她温柔、慈爱又贤淑聪慧。阿尔贝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他和伯爵夫人相处的时间最长,小时候的许多功课也是伯爵夫人亲自教导的。所以,在这个世界上,阿尔贝最爱自己的母亲。”
“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出嫁前姓什么呀?”玛莎又问道。
“这个我并不太清楚。”弗朗兹摇了摇头,沉吟着说道,“据莫尔塞夫伯爵说,他和伯爵夫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而他们两家在大革命时不幸失去了家产,没落了。后来,他在西班牙服役时凭借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功劳,重新挣回了昔日荣耀。”
听到这里,裴湘的眼眸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她记得调查资料里提过,唐格拉尔和维尔福两人的现任妻子其实都是后来迎娶的,唯有莫尔塞夫伯爵夫人是跟着她的丈夫费尔南从贫穷到富贵一路走来的。
也就是说,那位年岁稍长的夫人有可能了解或者参与过基督山伯爵的某些过往。
“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叫什么名字呢?”玛莎看起来已经对弗朗兹口中的那位风雅高贵又温柔慈爱的伯爵夫人心生好感了,所以比较想了解对方的一些事情。
“梅尔塞苔丝。”走在另一边的吕西安见裴湘也目露好奇,便抢先说出了答案,“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名字是梅尔塞苔丝。”
园艺展览会之后,玛莎和弗朗兹的婚事就渐渐有了眉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近期就会正式定下来。
玛莎对裴湘说,弗朗兹之前确实考虑过要不要和德·维尔福小姐定下婚约,但转天玛莎就出现了。
于是,弗朗兹很快就打消了和维尔福家族联姻的念头,并且已经写信给远在巴黎的叔叔婶婶表明了自己的意
其实,不仅玛莎记得那些童年趣事,年纪更大一些的弗朗兹也记得非常清楚。他之所以一直不说不问,是因为两人重逢之后,弗朗兹有些不确定当年的那个小胖妞和如今亭亭玉立的玛莎小姐是不是同一个人。
“后来,他确定我就是当初的那个玛莎了,又发现我因为小时候的事而对他很有好感,便陷入了犹豫当中。”
“为什么会犹豫呀?”
玛莎回忆起弗朗兹对她坦白的那些话,眼角眉梢都是甜蜜幸福。
“园艺展览会那天,我再三向弗朗兹追问理由,他才吞吞吐吐地承认,他当年其实并不是一个对所有孩子都很有耐心和爱心的好脾气大哥哥。
“之所以总是照顾我,是因为,嗯,首先他不想照顾更熊更闹的男孩子,然后在仅剩下的几个女孩子里,只有我吃饭最香,并且胖墩墩的看起来很结实,所以才一直主动照顾我并带我玩耍。
“我们重逢之后,他以为我喜欢的是那种好脾气并且从小就喜欢照顾所有人的男人,又很清楚他自己并不是那样的性格,就十分担心如果我知道真相的话,会觉得自己受骗了,并且不再喜欢他。”
说到这里,玛莎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大约她也没想到还能出现这样的误会。
裴湘瞧着玛莎沉浸在喜悦和幸福中的样子,愉快地品尝了一口咖啡,觉得杯中的饮品实在是甜蜜极了。
第134章
玛莎正式订婚前, 茱莉娅终于结束了她的英伦旅程,带着各式各样准备送给朋友的礼物返回了罗马。
朋友重聚,又有一桩喜事近在眼前, 三个年轻姑娘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裴湘和茱莉娅一起陪着玛莎选购各种礼服鞋帽和珠宝首饰,还不忘积极打听目前欧洲最流行的订婚仪式和结婚典礼都是怎么举办的。
而沉浸在爱情中的玛莎也没有为了她心爱的弗朗兹就此忽略朋友。她从不缺席每次聚会, 更加重视茱莉娅和裴湘的想法,还时常想象着等裴湘和茱莉娅也成婚之后, 她们三人的友谊就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为三个家庭的友谊,时常聚会, 互相拜访,一起旅行, 然后是下一代……
每当这时, 裴湘总是含笑不语, 而茱莉娅则会耿直地表示,如果将来向她求婚的男人拥有很多的财富和很高的地位,她是不介意远嫁的,所以时常聚会什么的还要看运气。
“但是, 我们之间的友谊肯定会一直延续下去的。”茱莉娅一边打量着水晶碟子里的每一块水果, 试图挑选出一块外形最完美的,一边信心十足地说道,“等我成为某某伯爵夫人、某某侯爵夫人或者某某公爵夫人后, 我就请你们去我家做客。”
玛莎和弗朗兹的订婚仪式举行完毕后, 裴湘又继续以圣费利切小姐的身份参加了一段时间的社交活动。
直到一次“意外”淋雨导致“生病”后, 怀念乡间美丽景色和宁静生活的伯爵小姐再次坐着她的豪华马车离开了繁华热闹的罗马城。与此同时,圣费利切伯爵对外宣称,女儿要在新修建好的圣费利切乡间别墅里养病并小住一段时日。
三日后, 暂时远离了伯爵小姐日常社交生活的裴湘带着贝鲁斯离开了圣费利切农庄,并以杰拉夫·德·林内的身份再次返回了生机勃勃的里窝那。
对于裴湘的回归,安东尼感到格外高兴。他以为等来了自家大小姐后,自己就可以更加轻松了,毕竟他们这个小公司的业务并不多。而且在裴湘返回里窝那之前,他已经处理好了近期内接到的最后一单生意。
只是,让安东尼没有料到的是,裴湘在佛罗伦萨和罗马忙着当大小姐的时候,竟然还能抽空指挥贝鲁斯给公司争取到了另外几笔利润相当不错的生意订单,并且在时间安排上非常紧凑。
于是,作为被裴湘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安东尼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加忙碌了,再没有之前迟到早退或者偶尔在办公室里打打牌的悠闲日子了。当然,薪水也翻了好几倍。
半年时光倏忽而过,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扩张和调整后,裴湘这家公司的规模和业务种类总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好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次出现重大变动了。”
准备出发去热那亚一带考察船厂并订购新船的裴湘朝着送她出门的贝鲁斯摆了摆手,笑意盈盈地说道:
“我和安东尼之后还会去威尼斯一趟,里窝那这边就交给你了,贝鲁斯。”
稳重可靠的贝鲁斯点了点头,板着一张圆脸严肃地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让大小姐失望的。随后,他又对兴高采烈的安东尼认真地叮嘱了好几句。
贝鲁斯已经不指望安东尼能够劝阻大小姐别做那些冒风险的事情了,只要求安东尼能照顾好大小姐的日常起居。然后在遇到各种危险意外时,尽量不要拖后腿,也别辜负了圣费利切伯爵的信任与期待。
听到贝鲁斯特意提起正在某处温泉小镇疗养的老伯爵,裴湘微微扬了扬眉。她觉得贝鲁斯这家伙明面上是在叮嘱安东尼,实际上也是在提醒她不能在外面随意胡来,以免家中亲人担忧。
“别担心了,贝鲁斯,小心你的发际线。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外祖父是英格兰人的。”
坐进马车前,裴湘好心地安慰她的圆脸朋友:
“况且,这次抵达热那亚后,我会和基督山伯爵住在同一家旅馆里,外出办事也会借用他的马车和车夫。我们两人结伴,肯定会更加安全的,不会再倒霉地遇见小偷、骗子、讹诈犯、走私犯、绑匪和强盗的。”
贝鲁斯瞧着自家小姐一副兴致勃勃去和朋友相聚的愉快模样,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他暗道,那位黑发伯爵的出身来历和行事做派实在有些复杂神秘。而且,不管什么说,自家小姐也是一位未婚贵族千金,和那样一位神秘莫测且交友情况过于复杂的单身男人经常来往,其实更加不安全,还不如带着安东尼独自行动呢。
“算了,好在那位伯爵先生根本不知道‘杰拉夫·林内’的真实身份与性别,也就不会因此产生一些不好的心思。”贝鲁斯尽可能地用乐观态度思考问题,“况且,比起很少去圣费利切伯爵府拜访的基督山伯爵,小姐其实更信任那位威尔莫勋爵。”
裴湘并不知道贝鲁斯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她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再不出发就要错过提前约好的开船时间了,于是立刻和贝鲁斯道了别,随即登上马车。
当裴湘抵达热那亚后,一下船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科西嘉人贝尔图乔——基督山伯爵的管家。
“你是特意来等我的?还是来这边办事?”裴湘询问快步走过来的管家先生,“伯爵先生已经到了吗?”
“林内先生,伯爵先生特意指派我来迎接您,马车就在那边,随时可以出发。我们先生昨天早上就抵达热那亚了,现在正在格莱斯特旅馆的二楼套间内休息。”
“我的套间在几楼?”
“在三楼,林内先生。”贝尔图乔答道,“伯爵先生已经把旅馆的二楼和三楼都包下来了。他之前吩咐过,整个三楼都归您使用。”
裴湘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把安东尼介绍给贝尔图乔后,就直接朝着不远处的黑色马车走去。她记得基督山伯爵之前在信中提起过,这次来热那亚的时候,他会把身边最擅长烹饪海鲜的厨师也一起带过来。
“也许我现在可以格外期待一下待会儿的晚餐了。”
坐上马车的年轻姑娘只觉得自己人在车中,可是一颗火热的心已经飞到了黑发伯爵的身边了。
裴湘很快就在旅馆门前见到了等着她的基督山伯爵。
她飞快地打量了一遍她的朋友,发现一个半月未见,这位朋友又把自己折腾得瘦了一些,好在他的气色十分不错,目光也十分明亮有神。
“伯爵先生,您待我可是太客气了,我简直受宠若惊。”裴湘以林内的身份上前和基督山伯爵握了握手,当着众人的面含笑表示,“应该是我上楼去拜访您的。”
基督山伯爵摇头道:“这可不是客气。您是我器重的朋友,我又想早一些见到您,于是便干脆下楼来了。”
裴湘立刻热情十足地回应道:“我也十分想念您,亲爱的伯爵先生。”
随后,她又毫不心虚地补充道:
“从读到您的上封来信起,我就渴望飞奔来见您了。想来您也清楚,以我现在的身家和地位,一般情况下是雇佣不到十分优秀的厨师的,偏巧我又长了一条娇气灵敏的舌头,所以在里窝那的半年……算了,好在我还拥有您这样一位慷慨大方又善解人意的朋友。”
基督山伯爵无奈地瞧着一见面就搅乱了他心湖的“朋友”,克制着内心起伏情绪温声提议道:
“林内先生,倘若您愿意,我可以让我的厨师去您……”
“哎,不用,谢谢您!”
不等基督山伯爵说完,猜他要表达什么的裴湘连忙摆了摆手,同时认真解释道:
“作为杰拉夫·德·林内,我的起点已经比许多人都高了。之后,假如我需要享受更好的、希望拥有更多的,那就得自己努力争取了,并且,总要看看我到底可以努力到哪种程度吧?这样一来……以后就会有十足的底气选择另一种生活了,也可以让我父亲彻底放心。”
基督山伯爵知道裴湘的脾气,拒绝就是真心拒绝,因此也不再继续劝说,转而说起了在热那亚订购新船的注意事项,顺便又谈起了一些和海盗相关的传闻。
两人边走边说,在旅馆老板的陪同下来到了基督山伯爵的二楼套间门前。
“先在我这边吃顿饭?还是想先上楼休息?”
“先吃饭吧,我现在其实挺精神的。”
“好吧,您看起来确实神采飞扬的,不过您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
说着话,两人就一前一后走进了房间,而旅馆老板和哑奴阿里则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随后离开二楼去安排晚餐。
等到房间内只剩下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了,裴湘顿时收起了属于“杰拉夫·德·林内”的开朗笑容。
她抱着手臂斜觑了好友一眼,有些不高兴地哼了哼,随后十分肯定地说道:
“如果我没有观察失误的话,你的体重一定又下降了。”
“但我依然很有力量,也始终是海上最好的水手。”
“哦,你要和我比一比力气吗?”
“……好吧,我确实瘦了一些。”
“这么说你亲口承认喽?”
“我承认,亲爱的卡尔梅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