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渡口?”楚明姣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何为无人渡口?”
“想必贵客是第一次来荒州。”小二拿人钱财,也当真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无人渡口在荒州盛名鼎鼎,无人不知。”
“荒州并不繁华,但寻常驿站,并不至于荒废成这样,贵客左右瞧瞧就知道了,我们之所以生意不行,是因为地段不好,往前是渡口,往后是荒沙,一个危险异常,一个全无生机。”
楚明姣示意他接着往下说,说无人渡口的危险之处。
“荒州灵流紊乱,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是因为这种独特的条件,让小世界与秘境纷纷漂泊至此,四十八仙门也常组织弟子前来历练,不好是因为太过危险,就算是四十八仙门弟子,也有不少人折损在了这里。”
“无人渡口,是荒州灵流最动荡的地方。”
“一般来说,灵流越不稳定的地方,灵物灵器越喜欢,所以这无人渡口,从古至今,一批批人前赴后继,我们荒州又最不缺这种冒险之徒,可没有用,别说顺利带回宝物了,人能回来都是万幸。前些年,有大宗门的长老进去过,听说,从渡口架舟进去,起先还没什么,越往后,越叫人胆战心惊,托起小船的,不再是海浪,而是森森白骨。”
真正的尸山血海。
小二摇了摇头,像是不忍再说:“往前走九十里,就到无人渡口了,至于五百里,估计已经是无人渡口最深处了。”
他目光在十块灵髓石上顿了顿,许是拿人钱财,心也不坏,该提醒的还是照样提醒一番:“姑娘,我知道你本领不小,手段通天,但这无人渡口,还是慎重考虑之后再进吧,开弓没有回头箭,性命毕竟只有一条啊。”
“多谢。”楚明姣神色适当柔和一些,她整理了下小二给出的内容,又问:“这么多年,可有从里面出来过的人?里面都有些什么?”
“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想从渡口进去,只能架船,灵器宝船不行,只能是最简单的木船,那海底什么东西都有,兴许搅合起来兴风作浪的,就恰恰是进去之人心心念念所求的。”
话说到这里,楚明姣就知道再往下也问不出什么了,她将十颗灵髓石推给小二,道:“都是你的了。”
小二接过灵髓石,道谢。
得到想要的消息,楚明姣立刻起身,下楼,轻飘飘一跃就是数十米,只剩个婀娜纤细的身影。
真是奇怪,小二暗自思忖,这姑娘出手阔绰,比起真正拿鼻孔看人的,已经算十分礼貌客气,可交谈时隐隐透出的那种刻意冷淡和可能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厌恶,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很确信,自己没得罪过这么一个人。
他低头擦了擦桌子,见对面坐着的一位中年女子跟着起身,在原地犹豫半晌,下了决定似的扶额,结账下楼,看着离开的方向,是直追着那姑娘去的。
楚明姣一路朝前,到了这片地方,人本来就不多,可她像是刻意避开这些人一样,就算经过了,也立刻闪身躲开了。
哪知眼看着到了渡口,从路边一间小小的茅屋小院里走出个颤巍巍的老大娘,大娘眯着眼睛,发髻绑得一丝不苟,看着严肃又精神,她径直走过来,楚明姣一探气息,居然是个凡人。
老人上来就捏住了她的手。
楚明姣没见过这等阵仗,怔住了,顾忌着老人的身体,甩开不是,不甩开也不是,只好生生忍着,问:“大娘,怎么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大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衣裳,冲她连连摆手:“再往前面是无人渡口,那地方进不得,会死人。”
楚明姣真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她身体都僵住了,接下来的一刻钟,都在听老大娘重复这么几句话。她寻思着这样下去不行,艰难应答着抽身,往回走了一段,再匿住身形,飞快闪过了那片茅屋。
等到了真正的渡口,她没先观察眼前的情形,而是侧身,屈指一弹,一道灵焰擦着虚空呼啸着往后激射,在耳边擦出尖啸声,语调冷得几近结冰:“还不出来?准备跟我到什么时候?”
一个提着刀的中年女子现出身形,她像是早知道根本瞒不过楚明姣,很是讪讪地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易容术抹去,露出张熟悉的娇俏面貌,急急解释道:“我不是存心要跟着你的,方才在驿站里,我听到你问起无人渡口,担心你要硬闯,不放心才想着跟过来看看。”
是天极门的周沅。
天极门啊。
楚明姣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她别开视线,可能骨子里还是说不出太伤人恶劣的话,只能十分生硬地开口:“不需要你费这份心。”
自打成为天极门的掌门徒弟,周沅已经很少能直面这种语调了,她梗了下,想起自家师父做的那些事,不由深吸一口气,嗫嚅道:“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和修为,闯入各种秘境如履平地,但是这地方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我之前和师兄来过一次,没进去,只在渡口外勘察了下地脉……这是多年前的事,当年我们修为尚浅,有些情况不能确认,今日你进去前,我再测一次,如果真是那种情况,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楚明姣看着她,也不说话,两三眼后,径直转身观察起眼前情形。
天极门的探勘地脉之术,很有一套。
她时间有限,不该拒绝。
而今,她们身处狭窄的山坡,山坡很有高度,对面是渡口的入口,窄到只能容纳一叶小船进去,是典型的“一线天”,再顺着渡口望过去,则是镜面一样的海水,那水极绿,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泽,像块巨大的诱人糕点。
光是这么看,看不出半点危险的样子。
见她没有拒绝,周沅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她和白凛,孟长宇等人说服身边好友,再号召大家奔波于四十八仙门之内,劳累归劳累,可心中的负罪感终于能稍微减退,充实又踏实,她这一次乔装经过驿站,也是为了去千里观。
她在千里观已经碰壁过一次了。
没想到能碰到楚明姣。
她一边蹲下来,拿着司空命盘在地面上不断转动,同时咽了咽口水,对楚明姣道:“你别怪方才那大娘唐突,我听人说,那大娘的女儿是四十八仙门中的弟子,一次为求灵宝进了渡口,就再也没出来过。大娘知道这事后神智就不太清醒了,独身一人搬到这里,砌起了土院子。”
“一旦看到有人经过家门前,要往渡口去,她就出来阻止——她也不管那些浑身煞气的地痞流氓,知道他们见钱眼开劝不住,可看到你这样孑然一身的姑娘,就像是看到了女儿一样。”
楚明姣收回视线,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唇畔弧度无端扩了一圈,问:“凡界生灵的善意,永远只会对着自己人吧?如果知道我来自山海界,她还会劝阻吗?”
周沅肩头一顿,而后落下来。
楚明姣的变化,太大了。
周沅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和楚明姣在姜家祖脉中初见。
当时她的第一印象,觉得这是个过分漂亮,被所有爱与善意精心呵护养育长大的姑娘,娇贵但不柔弱,能打架能抗事,和她肩并肩靠在一起小声谈论起各仙门秘辛和朝中荒诞事时,一双眼干干净净,咯咯地笑。
对凡界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拥有平等的善意。
所以即便她身上迷雾重重,但谁都想不到她的真正身份。
但现在都没了。
仔细数一数,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足够叫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沅有些难过,这种难过是因为,她能真切感受到,有一群人的生命,是在被凡界之人生生扼杀的。
他们作为得利者,享受着伤害别人而抢来的短暂安宁。
周沅没再多说什么,她在四周都转了一圈,沾了满手的泥,最后面色凝重地抬眼,说:“当年我们的猜测是准确的,这渡口的水只占了其中一小截,再往前是山地和沼泽,水里的情况我探测不到,可最尽头有一大片——”
她缓慢吐字:“情瘴。”
这也是她为什么执意要追过来的原因。
楚明姣眼瞳微微收缩,像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词,她拿出苏韫玉给的路线图,展开,手指落在标记的那处,言简意赅:“在哪?是在这里,还是这里?”
周沅毫不迟疑地指向追星刃所在的位置,她定定神,问:“你是要找什么?暮光梭,春芽,还是追星刃?它们都在无边渡口里,但追星刃只有半截,剩下半截在北边山涧里。”
跟苏韫玉说的完全合上了。
“你怎么知道它在里面,又怎么知道它碎成两截了。”
“这事在荒州人尽皆知,追星刃是千里观的观主与奎山门门主争执打斗时碎裂的,一半当时就掉进了渡口中,观主信奉缘法,追星刃碎了也就不找了,反手将剩下那截丢进了北边山涧,当做一个镇压的吉祥物。”
“这些年,死在渡口和山涧里的人,有一大半都是为了追星刃来的。”周沅看向楚明姣,担忧地道:“这里面滔天的凶险,我知道你都不畏惧,但情瘴不比其他,这东西防不胜防,而且极其少见,至今为止都没有很好的防护手段。”
楚明姣沉默了。
情瘴,顾名思义,引人动情的瘴气。
它无色无味,只长在至阴至暗,灵气充沛的地方,通常中了情瘴的人,只在身体出现难以压制的变化后才会察觉到不对劲,继而补救。
可这补救方法也只有两种,一种是与人交、欢,对方修为越高,瘴气解得越快,另一种则是在瘴气入体后用千年寒石堆积成床,将人放上去,日日用清灵散擦拭身体,沉心静修十五日方可出关。
想一想,有胆子闯入这种地方的,修为能差到哪里去,立时三刻要找个比自己修为高做这种事,哪有那么简单。
后一种说起来容易,但光是千年寒石和清灵散,那都是多稀有罕见的东西了,能拿出那种东西的,干嘛想不开进渡口找宝贝?
周沅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我看神主……好像没有到凡界来。”
楚明姣摁了下胀痛的额心,千年寒石和清灵散她身上也没有,这两样东西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又极其贵重,都锁在楚家。
最关键的是,她根本没法闭关十五天。
迟疑了一会,她挑开玉简,联系上了苏韫玉,那边响了很久才接起来,才透出来的不是说话声,而是激烈交手的风声和喘息声,她心头一跳,问:“你那边怎么样?事情有眉目了吗?”
苏韫玉的声音贴着玉简传过来,声线灼热:“差不多能拿到了。”
等到确认的消息,楚明姣定了定,说:“行,你先忙,我这里也要开始了。”
说完,她切断了玉简。
确定了苏韫玉那边有追星刃,剩下来,只要她这边拿到就算成功了,就算事后要解情瘴,来回加起来也不过两天,比预想中已经好上太多了。
有什么可扭捏的。
楚明姣默不作声将自己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碎发贴在耳鬓,不刻意冷着张脸时,透着种甜蜜的飒爽。
做完这些,她将一块令牌丢给周沅,又将自己的联络玉简交给她,道:“拿着这个,和灵力列表第一个联系,说我闯了情瘴,他知道该怎么做。”
“这事之后,山海界若能赢,我可以答应你,从囚徒中保下一个。”
周沅捧着那块联络玉简,和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她听了楚明姣后面那句话,才觉得如释重负,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另一种刻在心底的敬畏和忐忑就浮上心间,她战战兢兢地想,灵力列表第一个,是神主吧。
——总不可能是别的男人。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楚明姣已经踩着渡口那支摇摇晃晃的小木船,竹篙一撑,毅然决然地飘了进去。
楚明姣进渡口后,一直在水面上横行,走了没一段路,水底突然掀起惊天波澜,她面不改色扯开一件防护灵宝,而后双手蓄力,准备正面应敌。
额心处的蝶纹在此时悄然发烫,她有些诧异,伸手摸了摸,发现它好像在掌心种以轻微的幅度扇动着翅翼。
这时候,跃出水面的庞然巨物也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头长着翅膀的银色飞鱼,腾空而起时像一道流光,速度快到常人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楚明姣能看清是因为它凶猛的攻势就在圣蝶振翅的那一刻凝滞了。
在半空中生生甩尾,狼狈地落回到水里,回去之后立马嗖的一声游远了,像是嗅见了某种叫人心悸的存在,夹着尾巴逃生成为了唯一的出路。
不止是这条银鱼,接下来一路皆是如此。
楚明姣起先还警惕着,连着五六起同样的事件之后,心中慢慢有了猜测。
结合圣蝶之前发力的诸多场景来看,不难发现,它面对这些灵物灵器时会格外敏感,强大的威慑性也往往体现在这方面,对人就还好,几乎不主动出面。
不愧是神灵锻造出来的顶级灵物,果真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独特之处。
从前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楚明姣愣是被这个字眼生生扎了下。
撑着船游了一个多时辰,深不见底的湖面到了尽头,她拍拍手,一步跃上了岸。
那是片浓密的树林,巨树遮天,树冠撑开,几乎占据了所有视线,外面再璀璨的烈日骄阳,里面也透不进半点光。
楚明姣如雨燕一样在林间穿梭,一路奔向林间尽头。
快到地方时,她留了心眼,即便知道很有可能都是白用功,还是在自己的脸上罩住了白纱,捂住口鼻,又加了两件防护灵器,才继续深入。
一路上,因为圣蝶发力,她畅通无阻,几乎没遇上什么阻碍,顺利得叫人觉得恍若在梦中。
楚明姣最终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追星刃,那时她才穿过一片长达数十里的沼泽,在山洞里靠了一会,将半截发着光的追星刃碎片抓到了手里。
这趟的目的是达成了。
但她自己的情况不算太好。
喉咙涩涩地堵住了,呼吸缓慢灼热起来,是那种用山涧间沁凉的泉水也压不下去的微妙热意,楚明姣眉眼微燥,掀开手里的瓶盖,让自己吃下几颗清心丹。
算了算时间,刚好能撑到她出去。
另一边,周沅怀着万分忐忑无措的心情,打开了楚明姣的联络玉简,翻到最上面那道灵印,以为点上去必然就会接触到汹涌冷肃的神力,可并不是,那只是一道灵力。
周沅咽了咽唾沫,好像自己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颗心都在乱颤。
不会是苏韫玉吧?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她今日这道灵力输进去,别没保住师父,还要赔上整个天极门啊,真要是这样,那也未免太惨烈了。
好在那边很快传来了声音,不是苏韫玉,那种天生带着的散漫语调,反而很像宣平侯世子:“怎么了楚明姣,我快到渡口了,这边的事都办妥了……”
可和他对话的人不是楚明姣,而是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壮着胆子一鼓作气朝他脑袋上炸下一颗惊天巨雷:“神后进渡口了,她让我联系你,说自己闯了情瘴,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宋玢被这个消息砸得晕头转向,一时失声,好半晌才抵着喉咙气得发笑:“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时辰前,她现在还没出来。”
宋玢加快了赶路的速度:“我马上到。”
还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特么的,还能怎么做!
他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听到这个消息,江承函会不会气得杀人!
宋玢慌里慌张地赶到了渡口,与一身中年装扮的周沅面面相觑,两人都很紧张,连寒暄都省了,默默无语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苏韫玉都赶到了,楚明姣还是没有出来。
苏韫玉脸色沉得能滴水,他赶来的时候衣裳上处处都沾着血迹,甚至来不及处理,就迈步要进渡口,被宋玢拦住了:“你做什么?你现在进去能顶什么用?楚明姣身上的保命手段难道不比你多?”
“你老老实实处理下伤口吧,后面怎么办,等她出来再说。”
苏韫玉憋着一股郁气,他默不作声将衣裳换了,觉得时间好像漫长粘稠得没了边,迟迟胶着在一起不转动。
最多再等半个时辰。
若是楚明姣还不出来,他就进渡口。
什么“应该”“大概”“约莫没事”,通通都是口头安慰,见到她人,才是真的没事。
在这期间,宋玢终于扛不住,他认命地拿出祭司殿直通神主殿的符咒,碾碎了,手一扬,看它在眼前漫成一团火,捏着眉心在心里组织措辞。
苏韫玉阴恻恻地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无法舒展。
他几乎开口就要问,你要联系谁,江承函吗?
可转念一想,这种时候,能被联系的,能光明正大近她身的,还能是谁。
咒符燃烧,那边传出了汀墨的声音:“大祭司,您有何要事……”
宋玢千年不变的懒散声线绷得只剩根弦:“神主呢?将咒符给他。”
这风雨欲来的语调,汀墨掂量了下,当即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叩开了大殿门。
殿内,神主正召见各世家家主,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汀墨将这团正在燃烧的符咒捧着,送到案桌前,低声道:“殿下,是祭司殿。”
江承函扫过手中的奏本,视线并未转移,只是极其冷淡地抬了抬手,丢出个隔音罩,示意自己听到了。
“江承函。”宋玢认命地开口:“你现在没在镇压深潭吧……楚明姣闯了情瘴。”
江承函倏地抬眼,狭长的眼尾朝上微掀,露出个凌冽的弧度,他将手中奏本无声无息摁在桌面上,人已经携带着满身霜气起身,声线里的清隽被剥离干净,只剩下雪一样的冷色:“在什么地方。”
符咒燃完, 宋玢松开手,才要说自己鼻尖都冒汗了,就听渡口那边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他和苏韫玉几乎同时抬眼看过去, 见楚明姣从小船上跳了下来。
脚步踉跄了下。
周沅下意识要上去扶她, 发现被人抢了先, 苏韫玉走到跟前, 眯着眼见她从上到下看了看,低声问:“怎么样,真闯了情瘴?”
楚明姣这次闯进渡口,没受什么伤, 若非说有什么异常,就是她两腮透出了点不正常的红, 像春季花枝半熟不熟的嫣嫣色泽,但万幸眼神是清明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定义下早了。
楚明姣给自己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 反应明显有些迟钝,眼珠子在苏韫玉与宋玢之间转了转, 定定地看着后者,宋玢稍微凑近了点,半蹲下来,哀嚎:“我真的怕了你了,祖宗,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好歹提前说一说。”
顿了顿,才又道:“已经通知你夫君了。”
楚明姣慢慢收回视线, 盯着脚下,半晌, 微卷着舌,认认真真地开口:“我没见到情瘴,但估计是闯了,才吃了清心丹,暂时、能压得住。”
实际上,已经不太能压得住了。
苏韫玉上前,掰开她的掌心,那上面明明白白摆着几个清晰可见,侵入肉里的指甲印,她像是被灼到了一样蜷起手指,用含着水汽的眼睛去看他。
身后,空间在某一刻蓦的撕裂,搅碎,神灵的气息如骤起的大雾,飞快弥散过来。
居然,到得这么快。
苏韫玉眼底藏着阴翳,他不顾宋玢警告的眼神,抬起楚明姣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慎重:“听着,楚二,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回楚家或苏家都行,千年寒石与清灵散,我都给你找来。”
宋玢给他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搐,他看都不看,视线完全停留在楚明姣身上:“不需要管十五天不十五天,山海界的事,我来看着。”
楚明姣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了,她眨了下眼,将另一只手放进他掌心里,手掌松开,露出追星刃半截灵光湛湛的匕身。
她指尖温度很高,像是在被窝里捂得热腾腾了一样,连指甲都被蒸腾出透亮的淡粉色。
将追星刃交给苏韫玉,像完成了某种内心记挂的任务,她不再看他了,而是被情瘴逼得没有神智一样,下意识往他身后看,那里,她潜意识里亲近依赖的力量源头在靠近。
江承函正从那个方位撕裂了虚空,一步踏进了渡口。
他站在数十米外,清隽孤决如离群之鹤,眉目冷到极致,压着层明显到能被人一眼察觉的薄怒,每往前走一步,神力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就越重,一步一击,像是要把人心肺都敲碎,由里及外的臣服。
周沅已经躲出了老远,就差学着宋玢的样子举手投降了。
苏韫玉却岿然不动,江承函从他手下揽走楚明姣,两个男人眼风短暂交接,一个雷雨闪电,一个凛风暴雪。
宋玢甚至以为这两会就地打一场,他还犹犹豫豫地盘算着怎么劝架才能让自己和苏韫玉少挨点打,可谁知道,这两人竟一句话也没说。
江承函带着楚明姣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你今天怎么回事?”人一走,宋玢松了口气,他走到苏韫玉身边,皱眉说:“苏韫玉,你是不是太操心楚明姣了。她是有道侣的人,这两人再怎么闹,关系也都摆在那,变不了。”
他又想起卜骨上那具无比清晰的姻缘卦。
苏韫玉不接这个话头,他眯着眼,像是已经从繁杂久远的记忆里分辨不出某些具体的情景,喉结滚了滚,问:“宋三,你还记得楚二出嫁那日,我在做什么吗?”
“记得。”
“我们几个在一起喝酒,从早喝到晚,给楚二姑娘撑场子。”
那时候,苏韫玉还觉得阿弥陀佛,总算楚二不必轮到他来事事操心了。
有她那么一天天在身边转悠,哪儿来的姑娘敢靠近他。
那一天里,他的笑容实打实没少过。
苏韫玉自嘲般地笑了下:“你说,当年她出嫁我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今天,心里这么不是滋味呢。”
宋玢与他对视,见他眼里全无玩笑的意思,不由心惊:“你真的假的。苏韫玉,我劝你别有这种心思,一点都不能有,神主殿那边——”
“神主殿怎么?”他打断他,笑起来,眼里却全是冷意:“我们不正是要与神主殿作对吗?这事闹开之后,楚明姣和江承函还能好?”
“你以为,江承函如今只是做做样子的,他最后仍会站在我们这边?所以你依旧拿他当朋友?”苏韫玉紧盯着宋玢:“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宋玢梗了梗,紧接着皱眉:“她喜不喜欢江承函,你看不出来?”
苏韫玉拧着眉,握紧了手中的断刃,似乎掌心中还留着她的余温,半晌,哑然出声:“我可能是从小当她哥哥当上瘾了,真的,我就是欠的,天生操劳命。”
“其实她喜欢谁都行。”
“别把自己弄成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别让我看见,就行。”
江承函将楚明姣打横抱着回了冰雪殿,她脸与身子被他的大氅遮得严实,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一截裙摆,像罩着某种不安分的小动物。
汀白与春分见此情状,大惊失色,急忙要围上来查看,被前者一个眼神远远钉在原地,生生止住了所有动作。
这是怎么了。
明明抱着回来的,神后也没受伤,怎么神主殿下的脸色难看到这种程度。
哪怕当日大祭司引发深潭动荡,他去镇压时,也没见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冰封万里。
殿门被忍无可忍地推开,一进去,怀里的人就自发自动地掀起了氅帽,露出张红嫣嫣的脸,唇瓣微张着,凑上来不知死活地亲他,浑身热腾腾的,就连吻都带着香甜的滚热。
贴上来时,像一团火落到了雪地里。
江承函仰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冰雪般面具悉数裂开,他屈指,抬起楚明姣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瞳仁溜圆,没有焦距,也看不见前几日的冷漠与厌恶,里面潮得像是正在下一场密密春雨。
从楚南浔去世,到他复活,从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关系,到如今又将至冰点,他与楚明姣分居十三年。
整整十三年,他没有碰过眼前这个姑娘。
不是不想,前几天她乖顺躺在怀里,同榻而眠时,身为她的道侣,他怎会没有半分想法?
可同时,在这方面,他得承认,自己有着神灵的傲气,在楚明姣没有完全放下心结,真心想要与他亲近前,他不会动她。
这是他的道侣,他的神后,他尊重她,珍惜她,更甚于自己。
那种强大的理智,在此刻摇摇欲坠。
江承函钳制住怀里这团不断挣动的“火”,眼神里凝着一种暗涌的情愫,他逼她,也几乎是在自虐似的逼着自己:“姣姣,若是今日,宋玢不曾通知我呢。”
她不答,只是细吟,惹得他稠黑的睫毛遏制不住往上掀,手掌落在她一手便能掌控的腰身上,随着殿里一声清脆的响,解开了衣间的暗扣。
“你预备找谁?”
楚明姣眼瞳茫然无措地转动一圈,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见那两片唇在眼前翕动着,泛着冷红色调,她仰着长长的颈,将自己送上去。
僵局因为这个举动被打破。
接下来的一切,近乎水到渠成……又全然失控。
情到浓时,江承函那件规格颇严的神主朝服是彻底不能看了,他将人从一塌糊涂的桌面上捞起来,往床榻那边走,走了没几步,她就咬着他的肩头,又一次受不住地哭出来。
楚明姣这一生,除了练剑外,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连在闺帷之事上也没有。
神主殿下温柔到,连这种事上都考虑着她的感受,很多次,见她露出难捱的神情,总会克制自己,静等她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