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 by画七
画七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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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事无疑就是那根导火索,但凡骨子里还有点血性的, 谁听着不火冒三丈?
若不是界壁都在潮澜河锁着,这会不知道有多少人冲到四十八仙门打架去了。
楚明姣踩着这股风口浪尖,和楚南浔去拜访了四大家的少家主。
先去的苏家。
苏家少家主叫苏辰,是苏韫玉的亲兄长,说起来,也算是楚明姣的半个兄长,只是他看着严谨,不拘一格, 不太好交谈,相比于和善可亲的楚南浔, 小时候的他们都更亲热后者一些。
苏辰听人禀报后,命人将她请了进去。
楚明姣还未开口,他便先守着规矩抱拳行礼:“见过神后。”
“苏辰哥。”
楚明姣眨了下眼,轻声道:“不必行虚礼。”
苏辰这才挺直腰站起身,他静静看了几眼她,像是要和印象中那个活力无限的小小姑娘做个认真比较,半晌,掀了下嘴角:“又变漂亮了,挺好。”
说罢,他伸手,指了指后方的座椅,道:“坐着说。”
还是从前惜字如金的老样子。
“苏辰哥,我这次来,是想与你说说深潭的事。”熟悉的书房布置让楚明姣放松下来,她顺势在苏辰对面坐下,很快有从侍奉上热茶,茶还是楚明姣小时最为偏爱的那款。
“自你兄长故去,我再未见过你,这次突然前来,又出流息日变化,你要说的事,我能猜出一二。”苏辰视线在她身边转了一圈,落在傀儡人装扮的楚南浔身上,又转开,好像在透过她看看从前另一个经常在她身边转悠的人。
和熟人说话,还是哥哥那一圈的人,有一点最好,就是不用拐弯抹角地暗中对弈,楚明姣这还什么都没说呢,苏辰就自己有一说一地敞开天窗说了亮话。
苏辰点了点丢在桌面上的联络玉简:“你来前,我才和蒋平允聊过。”
蒋平允,蒋家少家主。
楚明姣眼眸微亮,想,如果是这样,她就不用再跑一趟蒋家了。
现在的时间太宝贵了,经不起一点浪费。
“流息日被神主强行摁了下来,这个我能猜到,公告一出来,缘由我也知道了,但山海界目前现状如何,我并不清楚,你可以与我说说。”
“我猜,你也是来说这个的。”
简明扼要,一句多的废话都没有。
“是。流息日并不是自发停止了,它只是被江承函以神力压了下去,而这个时限不会太长。”她顿了顿,不避不让看着苏辰的眼睛,加重字音:“二十五日。二十五日之后,流息日不受遏制,山海界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苏辰神色更凝重一分。
他知道这件事闹得很严重,但没想到,已经到这种份上了。
“将被选中那十人填潭,也无济于事?”苏辰直截了当地问。
楚明姣迟疑地摇摇头:“说实话,苏辰哥,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往深潭里投人,一个保一千年,可早在两三千年前,这种说法就站不住脚了,在我哥哥前填潭的那个,到我哥哥,到苏韫玉,再到现在,哪个保了千年?界壁突然关闭是大祭司做的决定,现在将秽气投入山海界的也是他,他在保护谁,还用说吗?”
提到“苏韫玉”三个字时,苏辰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抽动了几下。
他站起身。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信你。”苏辰看着眼前这个娇艳的,被所有人爱护着成长起来的姑娘,话可谓说得极其不留情面:“我要知道,今日坐在我面前的,究竟是楚家女,还是神后。”
“这么多年,神主殿,祭司殿,四十八仙门,朝廷,他们是拿着哪套理论给我们施压,要求我们妥协的,你知道,我也知道。为大局计,我们可以被牺牲,这应当也是神主的意思。”
楚明姣倏地笑了下,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只显得认真:“苏辰哥,我是楚家女,也是江承函的道侣,但抛开这些的身份不提,我先是山海界的子民。我的至亲,挚友,族人,我所爱的一切,我的根在这里。”
“如果我站在神后的身份与立场上,今日不必来。”
苏辰终于笑了下,他颔首:“也是,你自幼就很有自己的想法,总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剩下几家,你不必再逐一拜访了,二十五天,时间宝贵,你应当还有不少事要做吧。需要我们做什么,直说即可。”
楚明姣心里微微一松,事实上,她也真长出一口气,笑了下:“苏辰哥,和你说话——还是这么省事。”
这要换做从前,苏辰或许会面无表情地回一句,被苏韫玉逼的,现在只是沉默着一哂,那点微末动作,分不清是怀念还是自嘲。
“山海界五家各持有一枚天刃碎片,天刃在后续对付深潭时有用,我们需要提前将碎片取出……各家有各家的情况,这件事,不知道几位少家主能否做到。”
“从前或许不行,但现在可以。”
苏辰喉结滚动,言简意赅:“自深潭变本加厉,从一人变至十人,几家表面风平浪静,内地其实颇有微词。只是谁也不想做出头的那个,于是引而不发。在家主眼中,家族利益大于一切。”
楚明皎是楚南浔的妹妹,也算他的妹妹,苏辰那么冷硬的性情,面对她时,也不免带上了点醒的意思:“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能猜到,他们自然也能,只是神主殿不出来说话,他们身为家主,也只能按兵不动。”
“这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火气。”
“四十八仙门做错事在先,他们没有出手,可我们这些小辈年轻气盛,耐不住性子做错了事,成功了是青史留名,不成功,左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如此情势下,忍辱负重也不见得就能活。”
既然如此,为何不搏一搏?
山海界够仁义了。
做到这种地步,还是被反手捅了一刀,泥人都有三分火气呢,更遑论这些成名已久,也曾心高气傲一路蹚过来的家主们。
楚明皎认真听完,点点头,真挚恳切,不带任何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轻声道:“要把山海界这么多人撤走,需要尽可能多的找到锁在潮澜河里的界壁。我们只有二十五天,我不可能自己一个个去试。到时候需要一些身手好又机灵,遇事不慌乱的人进潮澜河见机行事。”
“不管是撤离还是在必要时候闹出动静吸引神使执事们的全部注意力,我这边都需要可以随时调遣的人。”
“大祭司倒台下来,二祭司虽是无心,可间接帮大祭司在此事上圆过谎,如今正在受罚期,祭司殿现在群龙无首,是推宋玢上位的最好时候。他若掌管了祭司殿,我们会好办事得多。”
苏辰对她另眼相看:“这是你一天之间做出的安排?”
真叫人觉得诧异。
她在他眼中,还是眼里全是与人比试,提剑就要动真格,赢了高兴,输了也不会不开心,引得山海界小少年们围着她团团转的漂亮姑娘。
诧异之后,又觉得释然。
不只是她,深潭让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这些都没问题。”苏辰想了想,皱眉道:“宋家那边,或许还需要你过去一趟。”
楚明皎静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宋茜榆和蒋平允这段时间如胶似漆粘在一起,不知道在搞什么。蒋平允我联系过,他说得通,但宋茜榆一直联系不上,而且她那个性格,我怕惹火上身。”
“你在昔日宋家夺位之争中救过她,她对你好脾气,但你哥哥得罪过她,也这么多年没有往来了,你去的时候,将宋玢带上吧,好说话一点。”
宋茜榆,原名宋雪晴,自从宋骄阳蓄谋夺位取她性命那事起,就把有“雪过天晴”,与骄阳相衬的名字都改了。
这事在山海界也掀起过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
楚明皎没觉得有什么,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故事,她无意过多了解,苏辰这么一说,她就认真应下来。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楚南浔是山海界出了名的端方君子好脾气,楚听晚那么怪脾气的一姑娘他都能兵不血刃教得服服帖帖,怎么还突然得罪起宋家少家主了?
什么仇什么怨,能叫人十三年了还放不下?
早在听到宋茜榆与蒋平允这两个名字时,一直从容自若跟在楚明皎身后扮做傀儡人的楚南浔隐抑地皱皱眉,贴着衣缝的手指微一动,指节上缠着的傀儡线无意识跟着提上来一截。
应下后,楚明皎起身告辞,谢绝了相送的侍从,她甩出个结界来,颇为高兴地道:“楚南浔,这也太顺利了。”
一张神主殿的公告,省了他们多少唇舌上的功夫。
楚南浔却突然道:“明姣,你回去问一问他,宋茜榆和蒋平允在一起了?”
“啊?”楚明皎不明所以:“就问这一句?”
“先问这一句。”
楚南浔少有无的放矢的时候,楚明皎压着满腹疑云折返回去,又劳侍从通传,见到了苏辰。
好在她从小在各路人马面前做惯了这种事,大大方方开口问:“苏辰哥,你先前说宋家少家主与蒋家少家主如胶似漆,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苏辰没想到她去而复返,要问的是这个问题,原地哑然一会,失笑:“这个问题,听起来像你哥哥会问的。”
果然还是好友了解好友。
“据我所知,还没在一起。”
“专门折回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楚明皎乖巧点头,满头青丝跟着荡动:“是啊,感觉有点惊讶,好奇。”
这话落在苏辰耳朵里,自发转换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有些意外地挑眉,声音微低:“他们从前的事,你哥哥也和你说了?”
楚南浔眉心蓦地一跳。
楚明皎好奇心真上来了,她走近了点,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问:“他们什么事啊?”
“你哥和宋茜榆,在一起过。”这种事,从苏辰嘴里说出来,像随口的通知,没有半分该有的旖旎风月氛围。
什、什么?!
楚明皎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震惊,苏辰为了避免后续可能会有的数十句问话,先一步将她可能要问的东西全丢了出来:“秘密谈过几年,后面分了。楚南浔这个人谈情说爱的时候特矫情,觉得宋茜榆对他疏忽,不够关心,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变了个人似的,幼稚。”
“宋茜榆本身就是个一心向事业的,对我们几个都不假辞色,爱答不理的,也就对他还有个笑脸。照我说,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还是楚明皎第一次见苏辰说这么多话。
说起十三年前的事,一派轻松自然。
“其实这也不算分,就是当时闹了一阵,他们经常闹,闹完没几天就和好。”苏辰声音沉下来:“但那次还没来得及和好,深潭就选中了楚南浔。”
“自那之后,他整整四个月待在楚家,一次没有见我们。”
“临近填潭最后期限,我,宋茜榆,蒋平允和余邵几个拿上了所有用得上的武器,要去楚家‘劫狱’,最后人是见到了,但他不走。”
说什么都不走。
满身风华的男子敛下一身傲骨,平静赴死。
“那晚,他对宋茜榆说了挺多过分的话。说当时分开,他就是认真的,从未想过再和好,说从今以后,不必念他,宋家少家主要什么有什么,为任何一个薄情寡性的男人掉半滴眼泪都是不值得。”
“说完,楚南浔出手将她打晕了,喂了一颗不知道什么的邪门丹药,她吃完后就一直昏睡,第二天没能醒来,连你哥哥填潭当日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从苏家书房里踏出来,楚明皎眼泪汪汪,觉得这人保密工作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好呢,又觉得这人狠心的时候是真狠心,她在原地虚虚捏了个拳头,照着楚南浔的小臂扑过去打了一下。
“还余三姑娘,余三姑娘都冤死了!”她红着眼眶嚷嚷。
“这能怨到我头上?”楚南浔捂着手配合她嘶了声,半笑不笑地道:“你不得问问宋玢,那卦是怎么算的?我否认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岁暮天寒, 冬山如睡,山海界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滑向年末尾声。
楚明姣揽过了楚家少家主的担子,但这担子不是她背, 前脚她才接过象征少家主身份的腰牌, 后脚就将它丢给了楚南浔。
自打从苏家回来, 她对楚南浔就不太有好脸色, 动不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用楚南浔自己的话来说,一见了他, 她嘴噘得都能挂油瓶。
楚明姣这几天在为拜访宋家宋茜榆的事发愁,不知道这层关系还好, 见了面还能泰然处之,可既然知道了,再想想楚南浔十三年前干的事, 她就有点发怵。
这准备事宜,也变得格外郑重磨人。
别的不说。
送上门的礼物, 都是她亲自挑的。
“怎么样啊?这些是不是雪晴姐喜欢的?”临出发了,楚明姣将楚南浔带到一堆木箱前,掀开上面的锁扣,问他,语气难得的有点儿不安:“我现在总怕自己会被赶出来。”
“你慌张什么。”楚南浔哭笑不得:“我与她再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次宋骄阳刺杀夺位,你还护过她一次,她喜爱你都来不及, 不会搞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一套。”
“礼物也不用看, 你决定就好。”
他说:“倒是你的称呼,改一改,她不喜欢雪晴这个名,叫茜榆姐吧。”
“等到了宋家,我自然会注意的。我会改的。”她用亮澄澄的眼睛去看他,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愁得不行:“你想好了吗?怎么办嘛。”
“真的不告诉她?其实说了也没有关系,他们又不算外人——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她急了:“这可是你自己喜欢的姑娘。”
楚南浔失笑,半晌,靠在床边,徐徐道:“这个时候说,节外生枝,算了,我连父亲都没认呢。”
“等过了这段时间吧,山海界若能挺过去,那自然好,届时我和他们负荆请罪去——若挺不过去,徒增伤悲,还惹得他们分心,没必要。”
其实自打那次回来,心不在焉的不止楚明姣,现在振振有词的这个有时候会表现得格外明显。
楚明姣知道,五大家少主圈子里那几个,有的从小就处得不错,有的是在后来各种机缘巧合的接触下逐渐熟稔起来,到了楚南浔下深潭那会,这几人的关系,已经和楚明姣,苏韫玉,宋玢这几个一样。
平时嘻嘻哈哈,落井下石再如何调侃,关键时候仍可托付生死。
他会毫不犹豫为了这几个人挺身而出,可真若是自己出事了,又开始顾忌这顾忌那。
上面说的话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顾虑,他还会想,蒋平允和宋茜榆现在是什么情况,听苏辰的意思,他们格外亲密,只是现在还没在一起,但这没在一起,也可能是双方都对彼此有了意思。
宋茜榆这个人,众所周知,对不在意的人和事,多半个眼神都不愿意。
当初是他亲手斩断这份感情的,是他将事情推至不可挽回的局面,十三年过去,她终于又有了愿意敞开心扉的人,他还要在这时候不识时务地插一脚上去?
楚南浔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你后悔吗?”楚明姣突然问他:“若是回到当初,你知道自己能被招魂回来,你还会和茜榆姐说那些话,做那种事吗?”
楚南浔皱眉,她以为他会认真思考,沉默片刻再给出回答,谁知他并没有犹豫很久:
“后悔,说实话,说那些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人。”
“但如果再来一次,应当还是会这样做。”
“我不可能让人家姑娘真等我十三年——或许还不止十三年,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
正如楚明姣所说,那是他自己真心喜爱的人,他怎么可能没有私念,怎么可能不想她长长久久地记着他。
可他同样心疼她,也没办法不为她考虑。
他不担心楚滕荣,他还有其他的孩子,其他的人与事他都能放得下,那四个月里,唯独楚明姣与宋茜榆,他想一想,就觉得打心底里放心不下。
像易碎的珍宝,放在哪里都日夜悬心,时时担心它们会碎了。
“你这话说的,我都想谢谢你,最后没留给我一句要断绝兄妹关系的话。”
楚明姣面无表情地刺他:“我真是搞不懂你这种人,别人动不动说是世家白璧,端方君子,走到哪都厉害得不行,怎么一遇到事,就老想着遮遮藏藏的,一起面对不好吗。”
“反正,谁要是瞒我这么多事。”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我肯定不能原谅他。”
就在这时候,门口汀白禀报:“殿下,宋公子到了。”
楚明姣听取了苏辰的建议,提前联系了大忙人三祭司,准备跟着他去见宋茜榆。
她朝外道:“请进来吧。”
下一刻,门被人从外松松抵开。
看得出来,宋玢最近是真忙,三祭司的衣裳都没换,他往日最厌烦和祭司殿有关的东西,这会却顾不上了,眼睛下挂着的两团乌青颜色深郁,没个三五天不眠不休熬不出来。
“得亏你叫我出来,能有个喘气的机会,不然我要活活熬死在祭司殿。”宋玢将手完全揣进袖子里,接过春分上的热茶,连着喝了好几口,感叹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见我姐姐了。”
这还有个和江承函合伙蒙骗她的。
楚明姣要笑不笑地反问他:“苏韫玉没和你说?”
苏韫玉,而不是宋谓。
宋玢满肚子里要和她抱怨祭司殿那些人有多蠢,神主殿有多不是人,她道侣又有多不遗余力逮着他一个人使唤的话通通卡在嗓子眼里。
他甚至不知道楚明姣到底是随意带一嘴,无心之失,还是故意的。
怎么办。
他该怎么接。
宋玢一时惊疑交加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表现才自然不做作一点。
楚明姣自顾自坐下,眯着眼懒懒地道:“我才和楚南浔一起挑送给你姐姐的礼物呢,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你来帮我看看?”
宋玢身体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是彻底不见了,半晌,迟疑地开口:“你——”
“嗯?”楚明姣笑盈盈地看他。
宋玢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看了看但笑不语的“傀儡人”楚南浔,又看看楚明姣,挑挑眉:“哪里被你们看出不对的?我发誓,我被你道侣控制得死死的,完全没机会阳奉阴违给你们提示。”
“这不是我的错。”
“我还折了十年寿命。”
“恩怨分明,你这不能怪我。”
“苏韫玉和南浔哥的事,也没人告诉我,就算是各打五十大板,扯平了。”
见楚明姣久久不说话,宋玢抿了下唇,败下阵来:
“好吧,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时间紧迫,楚明姣也没想在这种事上耽误时间,见人来了,就准备动身前往宋家,一边跨进空间漩涡,一边才不紧不慢回了抓心挠肝缀在身后的宋玢:“凡界知道的,我认出江承函了。”
“不戳穿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
宋玢摸了摸鼻子:“这话说得……留面子怎么也不留到底。”
楚明姣问他正事:“祭司殿现在是个什么局势?”
“人心惶惶,缩着脖子被神令使一个个揪出去审,怕得不行,有几个平时巴着大祭司的管事经历三轮三审,一夜白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往外抖,现在就是越查,事越多。”
“都是什么事?”
“歪屁股的人,不可能只歪一次。现在抖出来不少类似于大祭司暗中篡改秘境名额,留给四十八仙门的事,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秘境试炼吗?名额就是改过的,这老东西给四十八仙门悄悄增了五个核心名额。”
宋玢愤愤难平:“烂泥扶不上墙,都这么豁出劲地帮他们了,还是只养出群怨声载道的废物。”
“你现在接手祭司殿了?”
“算是吧。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宋玢叫苦不迭:“你都不知道有多烦,外面闹成这样,山海界后边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得而知,祭司殿却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你要做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苏韫玉披着宋谓的身份假惺惺来通知过我,我今天过来,一方面也是想当面问问你,有几成把握啊?”
“不知道,两三成。”楚明姣站在流动的漩涡边,声音轻又慢:“但是不做,一成希望都没,只能等死。”
这样的话题太过沉重,一向无厘头的宋玢也没法接。
安静一会之后,楚明姣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当年界壁是被祭司殿关了锁在潮澜河里的,现在你接手祭司殿,知道它们的具体情况和分散地点吗?”
宋玢摇头:“其实外面都这样传,界壁也确实是被祭司殿锁了挪到潮澜河里的,但又没有那么简单,按理说,祭司殿是没有那么大权利与神通的,界壁也算半件神物了。”
“这里头的道道我还没理明白,但总之就是……这不在祭司殿的管辖范围之内,在神嗣降世之后,界壁就转交到江承函手里去了。”
也在意料之中。
这条道路注定多艰险,不会事事顺利。
楚明皎颔首,隔了一会,问:“祭司殿现在能塞人进去吗?”
“祭司殿清了一大波人进地牢,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我可以适当操作,你要塞多少人?”
“二三十个。”她在脑子里计算了遍,说:“每次分开行动的话,至少得保证能分为六组,四五人为一组。”
“行,你等我消息吧,我想想办法。”宋玢耸耸肩,笑:“跟着你折腾,提心吊胆不说,还容易折寿命。”
“——不过,刺激。”
“少来。”楚明皎终于笑了下,嘱咐他:“你尽快安排一下。”
宋玢给了个你放心的手势。
小一刻钟后,三人被传送到宋家。
冬日暖阳灿灿洒落,颜色璀璨得像成熟的金黄稻穗,一串接一串堆落悬挂在房梁瓦片上,肆意横流。
宋茜榆命侍从将他们请了进去。
这次不在书房,而是会客的正厅。
宋茜榆人还没来,热茶与点心已经端了上来,侍从躬身温声细语地解释:“得知殿下到访时,少家主正在召开长老议会,不好立刻抽身,现在已在来的路上了。”
“无妨。”
楚明皎眼尖的注意到,她们说话时,身边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显而易见开始出神,视线频频往外飘,又在每回自我察觉到时克制着收回来。
口是心非。
宋茜榆真没让楚明皎等太久,侍从退下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厅外就传来脚步声。
楚明姣第一反应不是朝门外看,而是看向自家哥哥,却见楚南浔唇线绷着,长而直,从来叫人难以看透的人脸上此时套了层薄薄的壳子,稍微往里一探,就能看出一种矛盾到极致的欲盖弥彰。
她于是笃定了,原来苏辰没有夸大,她的哥哥,真的栽了。
十三年未见,宋茜榆和印象中差别不大。
熟悉这圈人的都知道,这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有手腕与谋略,做事果断干脆,在宋骄阳事件后,她下令终身圈禁了这个弟弟,这让别人对她的印象都多了一层——心狠,大义灭亲。
而实际上,宋茜榆长得很文静秀气,头发长到腰臀,乌黑柔顺,用一根绸带系着尾部,整个人干净透了。
“叩见神后。”她朝楚明姣行礼。
楚明姣哪敢受她这个礼,她站起身,伸手将她托起,道:“茜榆姐,我今日麻烦宋玢引见,并非以神后身份来访,你太客气了。”
她们说话时,宋玢自顾自摊在了一边的太师椅上,抓了张干净帕子往脸上一蒙,将自己摊成了泥,很快睡着了。
“别叫他,就这样,让他睡。”宋茜榆朝走近准备搀扶宋玢起身的侍从摆了摆手,道:“这样他还能躺一会,等他惊醒了,再想入睡,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了。”
从侍们纷纷退下。
“你要说的事,我大概听他们说了。”宋茜榆对楚明姣还似从前般亲热自然,谈吐间落落大方:“有用得上的地方,你与我,与宋玢说,都是一样的,宋家会倾力相助。”
还在斟酌言辞的楚明姣短暂怔了下。
“我早有心要做这件事,但我不如你勇敢,又或者说,其实这件事,注定我们都不成,唯有你才可以。”
这话楚明姣听懂了。
因为她和江承函是道侣。
身为神主,他对她,总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会小小地容许她在底线边缘徘徊,放肆。
但别人不行,别人才开始行动,或者还没有开始动作,就被神力镇压抹杀了。
楚明姣抿了下唇。
对啊,可她不得不用这份唯一的温情与特殊,去当一块敲门砖,去做一些极有可能违背他意愿与决定的事。
“你做到这个份上,我们怎能犹豫退缩。”宋茜榆笑了下:“你别听苏辰说话,他榆木脑袋,分不清一码事归一码,我没那么不明事理。”
“原本今日这一趟,你可以不来的。”
有关楚南浔,她一字未提。
楚明姣摸不准她的想法,也不好过问这几人之间的事,宋茜榆说的时候,她安静听着,等说完了,才笑着回:“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应该来看看茜榆姐。”
说不出的礼貌乖巧有分寸。
又说了几句有关后续安排的话,楚明姣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
宋茜榆原意是想送送她,视线无意间扫过跟在她身后那个傀儡,那样的身段,姿态,给人的感觉,竟是处处熟悉。
她垂下眼,虚虚拢了下指节,当即连说话的心情都没了。
睹物思人,这种愚蠢得没有意义,并且极其浪费时间与精力的事,这十三年里,她也——不止一次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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