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日答应过卢才人的,所以和宜殿的膳食才能送进去,雅玲姑姑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察觉到许顺福的态度转变,雅玲顿了顿,没敢再多问,憋屈地转身离开。
回去后,雅玲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杨婕妤,委屈地眼泪都快掉下来:“奴婢都说是主子特意让给皇上送去,许公公却连通传一声都不愿意,这也就罢了,和宜殿的人过去时,许公公问都没问,直接让人进了殿内!”
杨婕妤陡然生了怒气,恼声骂道:
“狗奴才,我还没失宠呢!”
见主子矛头转移到别人身上,雅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却是有些安静。
云姒做好膳食后,回了一趟和宜殿,让主子亲自过目后,才送来御前。
在御膳房忙碌半晌,她稍有点狼狈,主子看不过眼,还让她收拾了一番,云姒回房擦洗了手和脸,确认衣裳没有染上脏乱后,她并没有换衣裳,只是在离开厢房前,她又快步回去,将珍藏的香膏擦了一点在手腕和脖颈后面。
很淡的郁香,离得远了一点都闻不见,但若是凑近,或者在一个隐秘的环境内,那股郁香便会一点点地透出来。
见她没换衣裳,主子还埋怨了一声:
“收拾也不收拾得彻底一点,罢了,快来不及了,你赶紧送去吧!”
埋怨归埋怨,但云姒没有漏掉主子眉眼一闪而过的松展,显然,她的做法令主子无意识地放宽了心。
云姒轻垂了垂眼睑。
到御书房后,她远远地看见长乐宫的雅玲离去,迟疑了片刻,云姒才上前,没想到许公公很是好说话,只是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吃食,就轻易地放了她进来。
轻松得让云姒有点意外。
殿门推开,又缓缓关上,许公公没跟进来,殿内倏然陷入安静。
陡然,一声轻响传来,云姒抬头看去,是皇上撂下了笔,他背靠着座椅,姿态懒散松惰,漫不经心地垂着视线朝她看来,二人四目相对。
这番情景,让云姒恍惚间觉得和昨日重合。
她袖中的手指轻颤,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食盒,她呼吸渐缓,这一刹间,云姒意识到了心底的紧张。
谈垣初仿若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
女子一直站在那里,和往日的规矩冷静不符,谈垣初蓦然意识到什么,这是她的试探,她的确有野心,这点野心也不浅,她想摆脱现在的身份,却又不想让他轻易得到,想要拿捏其中分寸。
或者说,试图用欲拒还迎这点伎俩拿捏他。
只是可惜,谈垣初不准备配合她。
他既然起了心思想要她,就不会允许她慢吞吞地一点点来。
谈垣初挑明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轻抬起下颌:
“过来。”
云姒有点错愕,慢了半拍,才拎着食盒轻步上前。
她脚步真的很轻,这是做了两年奴才留下的习惯,最终,她停在了皇上跟前,许公公还是没有进来。
蓦然,云姒心底升起一丝明悟,在她出去这扇门前,今日不会再有任何人进来了。
第12章 绣鞋
殿内,谈垣初拨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摆着消暑的酸梅汤,还有清爽的小菜和糕点,他没管云姒,都尝了尝,糕点不是很甜,他仿若忘记他原本的目的,自然地问:
“这是什么糕点?”
云姒垂眸:“将藕磨成粉,然后和桂花一起做成的藕粉桂花糕。”
谈垣初不疾不徐地点头,他尝了两块糕点,余光忽然瞥见女子衣袖上的油点,顿了下,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后妃派人来送糕点,只要是站在厨房看了一眼,便能说成是亲手做的。
但轮到云姒身上,这个说法不会掺半点假。
谈垣初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吃食,忽然,他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饿不饿?”
云姒怔住,她守了一整夜,只睡了一个时辰,就起身替主子准备膳食,随后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有喝过。
但做奴才的,不能在主子面前说饿。
云姒低垂下头,还没有回答,谈垣初却有点意兴阑珊,他已经猜到女子的答案会是什么了。
谈垣初轻眯眸,她好像很擅长败兴。
他情绪逐渐淡了下来,口中的糕点也似乎变得没滋没味,下一刻,女子的轻声飘进他耳中:“饿。”
谈垣初动作倏然一顿,她低着头,谈垣初看不清她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有必要收回上一句话。
难得见她顺从,谈垣初又问:
“今日是你主子让你来,还是你想来?”
他故意这般问。
云姒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却让云姒陷入迟疑。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前路就在眼前。
皇上在给她机会选择。
她有种直觉,这样的话,皇上不会再问她第三遍。
殿内摆放着冰盆,一点点覆在云姒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让她有点说不出的心悸,一刹间,被他这一问,云姒又被带到了昨日晚上。
他握住八骨油纸伞,她跪在他脚下,他漫不经心地问她最近休息得好么?
伞面上的雨滴碰撞声砸得她心绪不宁。
如今,殿内的熏香也让她有点呼吸紧促,云姒一点点弯折下修长白皙的脖颈,她声音很轻细,仿若处于昨日,担忧会吵醒卢才人一般:
“是主子让奴婢来的。”
殿内气氛冷了点,云姒低垂着头,仿若什么都没察觉,声音轻颤着说出了后半句:“也是奴婢自己想来。”
谈垣初稍皱的眉眼在她坦诚后,一点点松展开,他目光仍是停留在她面上,和昨日一般,他的眸色很深,这次,他又说一句:
“过来。”
他坐在龙椅上,她站在他脚边,二人已经近在咫尺。
谈垣初的语气很淡,但云姒却听出一点隐晦的躁动,倏然一现,又很快隐没不见。
殿内静了很久,这次谈垣初的耐心很好,一点都不想催她,云姒抿唇安静了许久,慢吞吞地朝眼前人伸出手。
在她伸到一半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倏然,她身子一歪,倒在了人怀中。
一股很淡又不容忽视的雪松味传来,云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皇上身上的味道,她想要冷静地抬头,但她发现,她有点做不到。
那人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她,他俯身朝她压了下来。
她被迫仰着脖颈,脊骨都仿佛在战兢地轻颤,仿若雨滴青苔,指尖划过柱桩,骨子间不由自主的痒意,一点点地渗透出来,云姒无力地攀住眼前人,唇瓣上印上一抹浅淡的凉。
云姒好像很清醒,却又觉得恍惚。
禁锢住她的人,俯下了身,他贴住了她的唇,一点都不眷恋,或者说他想要得更多,他舌尖用力地抵开她的唇,被她毫无抵抗地接纳。
殿内点着熏香,烟雾很淡地一点点缭绕,谈垣初最初只是想靠近她一点,但越靠近,却在她身上闻到一点隐秘的香。
就像昨日,昏暗的殿内中隐秘的烛光,映照在女子脸颊上。
二人秘而不谈却又心照不宣的触碰。
失控仿佛理所应当。
他站得那么高,旁人谄媚、讨好、又或者如履薄冰、痴心妄想,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又觉得意兴阑珊。
偏在她身上不止一次败兴,又一点点添增兴趣。
再一次发生意外,也不足为奇。
谈垣初是个很顺从心意的人,于是他吻了她,不带一点漫不经心,甚至有点凶狠的吻。
怀中的女子很顺从,她闭着眼,有点慌乱和生疏,两条手臂无力地攀在他脖颈,谈垣初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下一刻,他咬住了她的唇,双手紧紧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她的姿势被迫变成跨坐,青色襦裙堆在腿间,露出她光洁白皙的小腿。
她不堪其重地弯折下腰,倒在御案上,堆积的奏折被她挤压了空间,摇摇欲坠。
啪叽一声——
有什么东西落地。
云姒间隙中抬眼,隐约看见落地的物件——是奏折和她的绣鞋。
******
御书房外,许顺福抬眼望天,心底不由自主地算着时间,云姒姑娘是进去一刻钟还是两刻钟了?或者是半个时辰?
须臾,许顺福又想,他需不需要给云姒姑娘准备一件换洗的衣裳?
又等了片刻,许顺福不由得擦汗,云姒姑娘再不出来,这宫中是不是要多一位主子了?
许顺福脑子中的胡思乱想还未褪去,忽然听见身后的门被从里面推开。
许顺福立即回神,他转过身,云姒姑娘仿若面带红霞的脸映入眼帘,下一刻,许顺福立即低下头,骇然得不敢细看。
只需要一眼,许顺福便看得出适才殿内一定发生了什么。
桃腮杏唇,眉眼含春,道不尽的风情在其中,若是芙蓉映面,让人瞧得面红心跳。
云姒手中拎着食盒,许顺福出声试探:
“姑娘这是要回和宜殿了?”
云姒低眉点头:“完成主子吩咐,奴婢自是要回去复命。”
许顺福心底啧了声,但也得了答案,面上呵呵一笑,不再多说。
云姒姑娘既然是回了和宜殿,那身份自然还是奴才,没有变成主子。
但许顺福也没敢不敬,毕竟,后宫中也没有能几个主子娘娘能叫皇上空腹等待半日的。
*****
回和宜殿的路上,云姒的面上瞧不见一点喜色,她伸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后脖颈处,似乎还能摸到一点香膏的痕迹。
香膏只是添了香味,没有其余作用。
但云姒藏了点小心思,她赌昨日的情景不止她一人记得,皇上的记性还没有那么差。
人都有劣根性的。
得不到的想要,比起摆在明面上的正大光明,隐晦的暧昧只会越发勾人心弦。
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料,却和她想象中有些不同。
皇上比她想象中的要薄凉得多,他做事没有章法,惯是随心所欲,最致命的是,哪怕对她动了心思,也不曾凭空对她生出更多的耐心。
云姒只能改变策略。
她顺势坦然心思,和皇上挑明了二人间的旖旎气氛。
云姒闭了闭眼,颓然地咬紧了唇瓣,一段短短的路程,她脸上的绯色早就褪得一干二净。
她很清楚,她的目标近阶段不会达成。
二人身份的不对等,让皇上哪怕对她动了心思,也只是处于玩意的阶段。
尤其是在挑明心思后,皇上对她的兴致也只会停留在这里。
云姒深呼出一口气,一双杏眸逐渐变得清明,既然皇上这边的进度会停滞不前,那么,她只好将计划的重心转移到卢才人身上。
快步抄小道回了和宜殿,小融子正在门口等她。
云姒敛眸上前:
“怎么了?”
小融子没回答,而是看了眼她的脸色,问:“姐姐还好吗?”
云姒一怔,很快收敛情绪,冲小融子笑了笑:
“我没事。”
她一边说,一边往宫中走,但看见不远处跪着的二人时,她陡然一愣,询问的视线看向小融子。
小融子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隐晦地扫了她一眼,咽下担忧,也朝跪着的二人看了眼,压低声道:
“刚才颂茸和秋玲起了争执,不小心打碎了殿内的青瓷花瓶,主子罚她们跪上两个时辰。”
不小心?
秋玲是宫中教出来的奴才,她会打碎东西的概率很小,云姒听出了小融子话中的意有所指。
云姒问了出来:“是谁打碎的?”
小融子朝颂茸看了一眼。
果然,云姒没有一点意外,她只是不解:“她们怎么会起争执?”
颂茸是跟着主子进宫的,仗着和主子的情谊,排挤其余宫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但秋玲怎么敢在主子面前和颂茸起争执的?
听过小融子解释,云姒才了然事情的经过。
原来她在御膳房时,主子就训斥过了颂茸一番,等她去了御前,殿内自然要进一个人伺候,左右不过是颂茸又和之前一样,不想让其他人出头。
服侍主子午休后,颂茸阴阳怪气秋玲心思大,秋玲许是觉得颂茸在主子那里不如以前得意,一时没忍住顶撞了几句,二人便吵了起来,把殿内休息的主子都吵醒了。
说到底,没人只想当一个殿外伺候的奴才,颂茸挡了人往上爬的路,自然会引起不满。
青瓷花瓶是颂茸打碎的,但被颂茸倒打一耙,最终主子让两人罚跪,又罚了秋玲一个月的月钱。
但是一个月的月钱可抵不了青瓷花瓶,看来主子还是了解底下人是什么脾性的,但诸多原因,她没拆穿颂茸的话。
云姒心底摇头,觉得秋玲有点失了理智,颂茸到底是跟着主子一起进宫的,人有亲疏之分,在主子没对颂茸彻底失望前,在主子心中,颂茸天生就比别人亲近一些。
秋玲和颂茸争吵,想讨伐颂茸的错处,某一方面来说,也是打了主子的脸。
主子自然不可能偏向她的。
到了殿前,云姒收敛了情绪,轻声敲响门:
“主子,奴婢回来了。”
“进来。”
卢才人坐在殿内,颂茸和秋玲都被罚跪,秋菊在外打扫院落,殿内只有卢才人一人,她绷着脸,脸上不悦未褪,等看见云姒时,脸色才稍微好看一下,但仍是恹恹地没有半点精神:“回来了。”
云姒上前,替她揉按头颈,卢才人任由她动作,半晌,闷声嘟囔了一句:
“她们要都像你一般省心就好了。”
云姒轻抿唇,没有接这话,等卢才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怕是最恨的人就是她了。
等稍有些精神后,卢才人坐了起来,托腮问:
“怎么样,皇上有说什么?”
云姒低眉,摇了摇头,不等卢才人皱眉,她转而道:“奴婢去御前的时候,遇见了长乐殿中的雅玲。”
卢才人坐了起来,恼着眉眼: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这个时候,我看她是诚心想要和我作对!”
云姒当然听得出卢才人口中的她指的不是雅玲,而是杨婕妤,她轻轻拍抚卢才人的后背:“主子别急,听奴婢说完。”
卢才人抬眼。
云姒把雅玲拎着食盒去御前,却没能送进去,最终拎着食盒原路返回的事情说了出来。
话音甫落,卢才人顿时笑出声,她眉目飞扬:“她也有今日!真是活该!”
有这事打岔,卢才人忘记了刚才询问云姒的话,也没有计较云姒这么晚回来的事情,一脑子都是快点到明日请安时间,她非得好好欣赏欣赏杨婕妤的表情才行。
待傍晚,御前一直没有传来消息,直到宫中落锁,众人也都知道今日皇上是不会进后宫了。
今日是颂茸守夜。
颂茸今日跪了两个时辰,尤其是在午时顶着烈阳跪的,现在只觉得浑身都难受,她铺着被褥,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借着灯,卢才人瞧见她的举动,眉眼一皱:
“还疼不疼?”
颂茸眼眶一酸,她不敢让主子瞧见,低着脸摇了摇头。
到底是从小伺候她的人,卢才人心软了几分:
“柜子中有红药,拿出来涂上。”
颂茸眼泪直接掉下来,她哽咽着道:“奴婢还以为主子嫌弃奴婢了。”
卢才人有片刻的心虚,她不得不承认,她有那么些时刻是有点嫌弃颂茸的,人家带进宫的奴才都替主子打理事务,偏偏颂茸一个劲地给她找事。
但论对她忠心,卢才人心底有数,这满宫的人加在一起怕是都比不上颂茸。
卢才人不自在道:
“我就是拿你当自己人,才和你说心里话,云姒和秋玲都是宫中派来伺候我的,你整日中排挤她们,我手中岂不是无人可用?”
颂茸眼泪还是在啪叽啪叽地掉,有点心酸,但她也知道主子说得没错,她终于点头:
“奴婢日后不会再惹主子烦心的。”
卢才人有些头疼地扶额:“好了,休息吧。”
殿内的烛灯被吹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颂茸埋在被褥中,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
这一边,云姒回了厢房,躺在床上,不由得有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得睡不着,姣好的眉眼一直蹙拢着。
她现在的处境有点不好。
皇上自然不必多说,只说和宜殿内的情势,卢才人信重颂茸,哪怕暂时器重她,也只不过是因为手中无人可用。
她必须得成为卢才人手中最信重的人。
云姒轻呼出一口气,卢才人的位份若是再高些就好了,但卢才人刚进宫,短时间内想要升位份,恐怕不容易。
外间夜色越来越浓郁,云姒强迫自己闭眼休息。
她能倚仗的东西太少,每一样都十分珍贵,不容她不珍惜。
翌日,辰时请安。
卢才人难得没让人叫,早早起了身,云姒刚进殿内,卢才人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云姒上前接过眉笔,替她细致地描了眉,不得不说,今日卢才人的气色格外好。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到坤宁宫时,人多数都到齐了,德妃娘娘和容昭仪正在说话,容昭仪一手挑着下颌,眉眼嗔意不浅,倒是瞧着比前几日气色好些。
杨婕妤姗姗来迟,她穿了一袭珊瑚色霓裳裙,头顶琳琅金簪,明艳得让人一时有些晃眼,坐下后,不等众人说话,皇后娘娘就出来了。
仿佛是故意踩着这个时间点的一般。
看不见杨婕妤的笑话,卢才人不满地撇了撇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苏美人轻轻地觑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情绪。
再过不久,便是中秋,皇后娘娘要交代一些事情,今日的请安时间便比往日长了一点。
中秋宴在太和殿举办,说到这里时,皇后朝德妃看去:
“今年还是要劳烦妹妹替本宫多费心。”
德妃温和地笑了笑,谦逊道:“娘娘言重,都是臣妾该做的。”
卢才人有点惊愕,等出了坤宁宫,她才问向云姒:
“请安时,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往日中秋宴都是德妃娘娘操办的吗?”
操办宫宴都绕不开中省殿,云姒对此的确有些了解,她四周看了眼,才轻声道:
“皇上登基第一年时,皇后娘娘不慎小产,中秋宴时未能出席,奴婢听说那一年的中秋宴便是由德妃娘娘住持的。”
她谨慎得用了一个听说,因为皇上登基的第一年,她还没有小选进宫。
“第二年时,皇后娘娘陪太后娘娘在宫外礼佛,未能及时回宫,便也是德妃娘娘住持。”
“去年这时皇后娘娘感染风寒,皇上便让德妃娘娘从旁协助操办了中秋宴一事,”说到这里,云姒点了点头:“算起来,皇上登基后,每年的中秋宴都有德妃娘娘经手。”
卢才人听得稀里糊涂,往年倒是还好,皇后娘娘都有不便,中秋宫宴由德妃娘娘操办,也说得过去。
但今日她瞧皇后娘娘似乎也没什么不适,怎么还将这事交给了德妃娘娘?
卢才人往日在家中是嫡女,她印象中,母亲是从不会将手中的管家之权让底下的妾室染指半分的。
皇后娘娘的做法似乎有些让人意外。
云姒看出卢才人脸上的纳闷,她低声提醒:
“这都是娘娘们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不管这其中有什么内情,都不是她们管得了的。
卢才人听出她话中意思,位份低,即使知道有一些事情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她也只能装聋作哑,卢才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不喜这种感觉。
她恹恹地应了声,没再说话。
云姒察觉出主子情绪不佳,却没有出声劝慰,说得难听些,云姒是希望卢才人有点危机感的,而不是得了一两次侍寝就心满意足了。
“啪啪啪——”
三道击掌声传来,云姒和卢才人都是一惊,她们都学过宫中的规矩,自然明白这三道击掌声意味着什么。
四周响起一片惊喜声,云姒抬头瞧了眼从远而近的銮驾,拉着主子退到一旁,弯腰服身行礼。
銮驾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谈垣初坐在銮驾中,眼底映着一抹青色身影,他轻慢地垂下视线:
“起吧。”
云姒和卢才人站起来,她恭敬地退后了一步,昨日这道声音的主人还在和她耳鬓厮磨,但现在云姒却没抬头看他一眼。
云姒不会做出当着卢才人的面和皇上暗送秋波的事情。
至少,她不会主动做出这种事。
倒不是负罪感强烈,而是这种行为对她来说,弊大于利,一旦皇上过了那个劲头,细想下来,只会觉得她这个人不堪。
得不偿失。
她很守规矩,低着头,仅仅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卢才人挡了她大半的身子,她就差将自己藏匿起来,和昨日那个在他怀中眉眼含春的女子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谈垣初抬手,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椅柄,銮驾再被抬起时,他轻飘飘地撂下一句:
“卢才人伴驾。”
话音落下,卢才人都不由得错愕了一刹,随后才生出惊喜,她无视四周人隐晦看过来的视线,起身轻快地跟上了圣驾。
等圣驾离开,四周一点点响起嘀咕声:
“真是便宜她了!”
苏美人脸色冷凝了些许,她转身看向圣驾离开的方向,半晌没移开视线。
适才她和卢才人其实离得不远,只要皇上抬眼就能看见她,但不管皇上看没看见她,最终的结果都是她被忽视得一干二净。
苏美人一点点攥紧了手帕。
白芍有点胆战心惊:“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苏美人没动,许久,苏美人朝圣驾离开的方向轻颔首,问:
“那是什么地方?”
白芍是跟着苏美人一起进宫的,对宫中环境并不熟悉,朝身后一个小太监看去,小太监迟疑了下,回答:
“那边是荷花池,有一座阁楼可以赏景。”
小太监顿了顿,咽下后半句话。
他没说的是,容昭仪住的长春宫也在那个方向,那里本来不是荷花池,只是容昭仪喜莲,后来皇上才吩咐花房在那里养了一片莲花,逐渐形成了宫中一景。
这一点,小太监知晓,云姒自然也知晓。
等圣驾在荷花池停下,云姒不易察觉地拢了下细眉。
容昭仪对这片荷花池看得极重,颇有种将此处视为她和皇上定情之处的意思,如果容昭仪知道皇上带了别的后妃来此处,心底恐怕不会舒坦。
卢才人什么都不知道,乍见一池莲花,不由得惊讶:
“怎么这时节还有这么多莲花?”
说罢,她伸手要去攀折莲花,云姒心中咯噔了一声,隐晦地伸手拉住卢才人。
卢才人一愣,但她不傻,心底隐约猜到她是犯了什么忌讳,立即松了手。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扫了眼云姒,神情漫不经心。
一边背着卢才人暗藏心思,一边又仿佛真切地替卢才人着想,真不知她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
第14章 静妃娘娘
荷花池护有栏杆,清风拂过,吹起卢才人的一缕青丝,她倚着栏杆,后背是百花,道不尽的风姿娇软,她冲谈垣初盈盈地笑,雀跃地朝他走去:
“皇上经常来这里吗?”
谈垣初颔首一下,转身上了阁楼。
卢才人被他敷衍得有点怄气,叫她伴驾的是他,何故摆出一张不冷不热的神情。
卢才人郁闷地瘪了瘪唇,往日在府中没受过的憋屈,短短时间在这皇宫中倒是受了个遍。
身后有人碰了碰她,理智倏地回来,深呼吸一口气,卢才人神情恢复平常,轻快地跟着上了阁楼,语气很娇地埋怨:
“皇上也不等等嫔妾。”
她进宫前,娘亲和她说过,对皇上的态度嘛,必然是要恭敬的,但毕恭毕敬也不行,毕竟她不是进宫当奴才的,作为枕边人,对皇上自然也要当情郎的态度般,平日中搁家里怎么撒娇,态度再软和点摆到皇上面前就是了。
卢才人不觉得娘亲说得有错,她嘟了嘟嘴,一双眸子含了些许控诉,她也不老实地坐,非得凑过去蹭在皇上跟前,手指勾住了谈垣初的衣袖。
许顺福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声音不出,只是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云姒姑娘。
差点笑出了声。
得,这祖宗根本没进来。
阁楼是垂着纱幔的,是个平日中偷闲的好地方,但阁楼不是很大,里面摆着一张贵妃榻和案桌,再站不下几个人了,御前的宫女奉完茶水后都守在外面,只有许顺福跟了进来。
许顺福了解内情。
今日皇上进后宫,压根不是想要赏花,而是准备去长春宫看望容昭仪。
容昭仪一贯得宠,膝下又有一位公主,往常皇上一月中总得来看望几次容昭仪,新妃进宫后,这还第一次皇上有月余没沾过长春宫。
只是途中被某人耽误了行程。
至于皇上真正想要伴驾的人是谁,许顺福心底隐隐有点猜测,但又不敢确认。
毕竟,瞧这情景,皇上和卢才人一言一语地说着话,时不时传来卢才人羞赧的笑声,却一个眼神都没朝云姒姑娘看去。
许顺福心底咂摸了下,轻轻摇头,真是看不懂。
纱幔外,云姒低眉顺眼地立着,里面传出来的欢颜笑语没叫她有半点动容。
她选择这条路时,就什么都想清楚了。
这后宫佳丽三千,人人都盼着皇上临幸,只是在不在眼前罢了。
阁楼内,谈垣初的视线在纱幔上打了个转,眼前出现一只手,捏着个酸梅糕,卢才人轻软的声音传来:
“皇上尝尝这个。”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低头含下,酸味不轻不重,但谈垣初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日,那人咬着藕粉桂花糕一点点喂给他的场景,门窗紧闭的殿内,两条细腻白皙的小腿勾搭在他腰间,她一点点仰起修长的脖颈,似等着人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