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低头,掩住眸中情绪。
转身,还未回到厢房,云姒就碰到了小融子,她不解地朝他看去。
今日小融子机灵,没在卢才人面前表现出和她相熟的模样,底下宫人抱成一团,对于主子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但现在,都这么晚了,小融子找她有什么事?
小融子低声把今日殿内卢才人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都告诉了她,抬头看了姐姐一眼,抿紧唇,咽下担忧。
云姒轻颤了下眼睫。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
这种话,她入宫后听了不止一两遍,只是她很纳闷,贩夫走卒都可能成为朝中大臣,历代开国皇帝也很多草芥出身,她出身低微,怎么就不能想要出人头地了?
心底再有情绪,这时候云姒也没有表现出一二,她仿若没事人道:
“颂茸是主子的贴心人,她会有这样想法很正常,主子不是没说什么吗。”
小融子噤声。
她们当奴才的都知道,贴身伺候主子的奴才之所以高人一等,就是因为她们的话很容易被主子听进去,影响主子的看法和决断。
如今主子的确对姐姐没什么坏印象,但谁也不知道颂茸再多说几次,主子会不会就对姐姐产生了隔阂。
小融子抿唇,低头掩住眼神晦暗。
等和小融子分开,回到厢房后,云姒才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她不是圣人,自然有情绪,她憋闷地把头顶的银簪拔下,轻轻地敲砸在案桌上,以作发泄,但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来。
厢房中也是有梳妆台的,铜镜稍显模糊,却也能看清人脸。
云姒对上铜镜中女子的杏眸,她轻抬手摸了摸脸颊,铜镜的人和她做了同样的动作,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杏眸稍弯便有顾盼生姿的韵味,人人都夸她生得好,也人人都惋惜这张脸生在她身上。
但云姒不觉得惋惜。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没道理她走不出一条属于她的坦途。
云姒拍了拍脸颊,很快收敛情绪,准备休息,明日是新妃入宫的第二日,主子得去坤宁宫请安,她得抓紧时间休息。
翌日,云姒到正殿时,卢才人还没醒。
看了眼时辰,云姒轻声叫醒卢才人后,得了一句撒娇般的埋怨,叫人心都跟着化了些去,惹得云姒不由得抬眼,卢才人没耽误,很快坐了起来,几人伺候她洗漱穿衣,待收拾好,卢才人便道:
“云姒跟着我去请安,颂茸留在殿内。”
颂茸有点意外,想说什么,但被卢才人一个眼神安抚下来。
云姒什么都没说,恭敬地从命。
主子离开宫殿,殿内自然要留一个心腹在,免得有人在她不在时动手脚,卢才人这是谨慎。
而且,论对宫妃的熟悉,颂茸一个刚进宫的自然比不过云姒,这些门门道道,卢才人心中自有成算。
才人位份是没有仪仗的,需要升到嫔位才能得仪仗,三品修容才能做一宫之主,卢才人和云姒只能步行去坤宁宫。
重华宫距离坤宁宫不远,她们到的不算晚,但不等她们迈进去,就听见一阵笑语晏晏传来。
卢才人被宫人领了进去,殿内倏然安静下来,都扭头朝她看来。
卢才人毕竟刚进宫,险些被这阵仗唬住,但到底出身大家,很快反应过来,弯眸和软地笑了笑,顺顺当当地被领到属于她的位置。
云姒安静地跟着主子走,只是过程中,云姒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一眼。
殿内坐了有十来位主子。
许多不熟的面孔,新妃来了有一半,但云姒没看见那位容貌出众的苏美人,德妃娘娘一贯守规矩,早就到了坤宁宫,刚才殿内传来笑声,也是一群人围着德妃娘娘在说笑,德妃娘娘眉眼温和,卢才人对她行礼时,她也很快点头让卢才人起身,看不出一点架子。
云姒垂眸,容昭仪和杨婕妤都还没到。
辰时请安,第一次请安,卢才人来得不晚,只等了不到一刻钟,陆陆续续地宫妃基本都到了。
不等刚进来的妃嫔入座,一道通报声传来:
“容昭仪到——”
容昭仪是一宫之主,位居三品也得被称一声娘娘,她是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妃嫔,膝下有女,哪怕是颇有圣宠的杨婕妤也比不上她。
一时间,坤宁宫中都安静下来,朝殿门口看去。
第4章 请安
头戴琳琅金珠的华服女子跨进来,她生得很美,略带张扬明媚的美,珠宝金簪给她添上一抹华光,这般隆重的宫装也压不住她的神采,轻轻斜眸一瞥都独有风情,容昭仪被宫人扶着进来,只看向了德妃娘娘,嗔声道:
“怎么都这么安静,本宫还以为来早了呢,给德妃姐姐请安。”
前半句还在娇嗔,后半句是单独对德妃娘娘说的,她盈盈一弯腰,腰肢纤细动人,脸上挂着的明媚笑意,在某些人看来颇有点刺眼。
德妃娘娘掩唇轻笑,亲手扶起她:“快起来。”
容昭仪顺势起身,她扫了一圈殿内,没看见杨婕妤,她轻挑眉,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笑容寡淡了一刹,等坐下后才重新恢复笑意。
她和杨婕妤不对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宫中众人皆知,偏这两位都身负圣宠,也没人敢插手二人间的事情。
云姒将容昭仪进来的动静都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人人都说容昭仪得宠,也道她性情骄纵,但今日一见,却非传言模样,虽有恩宠,但坤宁宫请安素来不会迟到,对上位者也不曾失礼,恃宠而骄却拿捏有度。
也难怪容昭仪一直圣宠不衰。
苏美人是紧跟着容昭仪进殿的,她穿得不若容昭仪明艳,她穿一身珊瑚色广袖长裙,腰带裹身,玉簪抚额,选秀时便一直在传她容貌出众,的确不假,和容昭仪不同,苏美人生得清丽,若似明月,透着些许若有似无的清冷。
容昭仪朝她看去,轻眯了眯眼眸。
须臾,殿内传来动静,所有人神情都立即噤声,珠帘被掀开,皇后娘娘被搀扶着走过来,她穿一身华服,头顶凤簪,没有过度梳妆,却有端庄得体,抬眸看过来时,颇具温和,淡淡威压却让人不敢小觑。
皇后抬手,让行礼的众人起身,她朝新妃看去,笑了声:
“许久不见后宫这样热闹了。”
德妃娘娘应声,捂唇笑道:“原来娘娘往日都嫌臣妾们冷清,不过现在这么多妹妹进宫,娘娘日后想清静都难。”
她仿若只是随意一句打趣,云姒却不动声色地朝德妃看了一眼,可不是,后宫妃嫔一多,哪里还有什么清静的日子。
皇后也似乎没听出她话中的深意,和她说笑,四周人也都附和,但容昭仪情绪却不高涨,她手指轻抚在杯盏上,视线时不时落在殿内唯一空着的位置上。
云姒顺着容昭仪的视线看去,很容易猜到那个位置是谁的。
如今后宫有资格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只有杨婕妤一人还没到了。
联想杨婕妤和容昭仪的龃龉,和昨日杨婕妤侍寝的时机,云姒很快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苏美人和卢才人是这次选秀中位份最高的二人,本来她们两人应该是这次请安时的焦点,但可惜,昨日侍寝的是杨婕妤,而且杨婕妤至今没来请安,于是,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被杨婕妤吸引过去,一时间,也无人注意到二位。
对于苏美人和卢才人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卢才人是这样想的,她没吃早膳就来请安了,如今饿得慌,一口一口吃着糕点,还不忘捧着茶杯抿茶,若非她时不时朝苏美人看去一眼,云姒都要以为她是来吃茶点的。
容昭仪的动作不隐晦,很多人都瞧见了,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忽视。
这时,容昭仪才不紧不慢地抚额,嗔声道:
“到底是杨婕妤娇气,昨日一侍寝,今日便请安都起不来身了。”
这句话由容昭仪说出来一点都不违和,论得宠,杨婕妤比不过容昭仪,但不论侍寝与否,容昭仪的请安可是一日都不曾落下过。
偏杨婕妤矜贵,一次侍寝罢了,请安都不来了?
皇后娘娘许是不在乎恩宠,但不喜有人挑衅她的权威,容昭仪话落,她若无其事地朝容昭仪看了一眼,才拧起眉,顺着她的话道:
“派人去长乐殿看一眼,杨婕妤可是身体不适。”
话音甫落,便有动静从殿外传来,人未到声先至:
“都怪你这奴才,笨手笨脚的,偏听了皇上的话,也不知喊醒我,害得我请安都来晚了!”
“主子息怒,奴婢也是听皇上说主子多休息,才没敢叫醒主子。”
一唱一和的话传入殿内,殿内人都不由得皱眉,皇后的神情也不着痕迹寡淡了些许,珠帘掀开,众人也终于得见杨婕妤的模样,她也是华服着身,头带金珠,乍然一看,的确和容昭仪有两份相似,主要是那股形似的气度和打扮,当即不由得有人朝容昭仪看去。
一时间,许多人心底都了然,怪不得容昭仪和杨婕妤不对付,这搁谁心底不膈应?
杨婕妤一进来,视线就落在容昭仪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容昭仪不对付一样,等瞧见容昭仪不若往日笑得明盛,当即眉眼间嗔意越发浓郁,她被宫人扶着,娇柔地朝皇后一弯腰: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莫怪。”
她来前,特意在外面说一番皇上疼惜她的话,谁还敢拿她请安来迟一事多嘴?
皇后娘娘果然没说什么,轻颔首:
“起来吧。”
杨婕妤没有意外,谁不知道,皇上疼谁,她们这位皇后娘娘便向着谁,她起身还要故意地扶一下腰,昭彰昨日是她侍寝,云姒瞧见许多人眼底都闪过一抹厌烦。
杨婕妤今日很得意,可不是,昨日新妃入宫,皇上却偏偏去了长乐殿,难道还不够说明她得宠?
难怪她今日敢恃宠而骄。
她坐下后,抬头便找向容昭仪,笑盈盈地:
“昭仪娘娘今日容光焕发,惹得嫔妾都不敢认了。”
论容光焕发,今日谁比得上她?故意刺激容昭仪罢了。
容昭仪抬眸觑向她,有片刻,容昭仪都不想和这个蠢货说话,偏偏就这个蠢货效仿她模样争宠,还真让她入了皇上的眼,当真十分膈应人。
只一日侍寝而已,瞧她那轻狂的模样,容昭仪抵额,懒散道:
“杨婕妤今日倒是会说话。”
她当然知道杨婕妤想做什么,正常来说,她此时应该回一句不如她,毕竟杨婕妤今日头顶戴的金簪能把人眼亮瞎,但容昭仪偏偏不如她的意。
杨婕妤一噎,轻扯了扯唇。
德妃掩唇作笑,这般争锋当真有点丢人。
皇后忽视杨婕妤,又训诫了一番新妃,才轻揉额头,面上略显疲态,道:
“母后最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等母后身体好些,本宫再领你们前去慈宁宫请安。”
众人应声,请安结束,德妃最先起身行礼走出坤宁宫。
其中卢才人位份不高,只能等高位都离开,才能轮到她,云姒扶着卢才人刚出坤宁宫,就听见一声碰撞声,云姒和卢才人抬头看去,只见苏美人狼狈栽地,地面不平,她栽得好像有点狠,手心蹭颇了一层皮,一点点殷红从伤处渗出来。
众人哗然,苏美人的婢女终于反应过来,惊呼一声:
“主子!”
卢才人目瞪口呆,差点没反应过来,云姒不着痕迹地拉了她一把,卢才人终于回神,忙朝一边退了两步,靠近小径,方便她待会离开,这个时候,她才敢抬头看戏。
她错愕不已,低声和云姒嘀咕:
“这还在坤宁宫门口,简直疯了!”
谁说不是,还没出坤宁宫的地盘,就闹出这种事情,岂不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云姒朝苏美人看去,苏美人的裙裾染上了点灰尘,加上猝不及防栽倒和手心传来的疼痛,她脸色有点白,清丽之余添了些许狼狈,却让人忍不住生出同情。
撞到她的人是杨婕妤的宫女,谁都不知是不是无意,但落在杨婕妤身上,她往日的行事作风摆在那里,众人难免多想。
撞到了宫妃,杨婕妤的宫女雅玲也不觉得惊惧,反而皱起眉质问:
“苏美人急什么,若是冲撞到我家主子,你可担待得起?”
苏美人的宫女白芍气得要命,回头就要和雅玲争论,被苏美人手疾眼快地拉住,白芍咬唇噤声,不敢给主子添麻烦,苏美人抬头朝雅玲看去,她脸色稍白,情绪却很淡,雅玲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苏美人是新妃中的第一人,出身良好,谁都不知道她日后会不会有出头的一日。
但也正因如此,才越发惹人忌惮。
杨婕妤抬眸,仿若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掩唇:
“哎呦,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这傻奴才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你主子扶起来。”
白芍忍着泪,扶起了主子,苏美人没哭,只是轻轻垂下视线,谁都看不清她的情绪。
见状,杨婕妤眯了眯眼眸,她笑着道:
“我这奴才笨手笨脚的,不小心冲撞了苏美人,我代她替你赔罪。”
苏美人语气冷清:“嫔妾不敢。”
是不是不小心,苏美人心底自然清楚。
见她油盐不进,杨婕妤也失了耐心,轻抬下颌,转身之际撂下一句:
“给苏美人请位太医。”
苏美人依旧平静,情绪控制得这般好,四周不由得有人眸色渐深,容昭仪轻挑眉,颔首示意仪仗回宫。
坤宁宫没有动静,这件事仿佛到此为止。
但回宫时,卢才人却是啧啧了两声,惹得云姒不解抬头,卢才人才压低声道:
“等着吧,有好戏瞧了,苏美人可不是什么被欺负了不还手的人。”
不到傍晚,御前传来消息,今夜青玉苑侍寝。
消息传来后,卢才人撇了撇嘴,但到底没说什么,今日苏美人在坤宁宫前受了伤,皇上不可能没得到消息,如果皇上无动于衷,接下来苏美人的处境恐怕要艰难了。
但谁也没想到,苏美人会一连三日侍寝,云姒亲眼瞧着卢才人一日比一日烦躁起来。
请安时,苏美人依旧平静,仿佛忘记了前一日杨婕妤是如何对待她的,见状,杨婕妤也渐渐不将她放在心上,半点脾气都没有,有什么好忌惮的?
时隔两日,再一次去坤宁宫请安。
今日苏美人换了身湖绿色的宫装,头顶一直白玉簪格外衬配,请安结束后,卢才人领着云姒准备回宫,才到御花园便听见一阵动静。
依旧是苏美人和杨婕妤。
但这次处境却是调了个身份,杨婕妤身边的宫女雅玲被推倒在地,跌在花坛上,卢才人倏然眼睛一亮,脸上写满了想要去凑热闹的神情,云姒有点哑声,这种麻烦事,聪明人都是能躲则躲,自家主子怎么还一个劲地往上凑呢?
卢才人拉了云姒一把,云姒不得法,只能跟着她上前。
雅玲比那日的苏美人还要狼狈,银簪掉地,手心和膝盖处都跌出了血迹,杨婕妤脸色气得铁青:
“苏美人,你放肆!”
苏美人盈盈一弯腰,不冷不热道:“杨婕妤言重了,嫔妾笨手笨脚惯了,也只是不小心罢了。”
把前几日杨婕妤对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奉还给了杨婕妤,半点不掩饰自己回报的态度。
云姒看得目瞪口呆,半晌错愕:
“苏美人也太大胆了。”
杨婕妤是皇上旧邸中跟上来的人,皇上登基的三年中,她和容昭仪是宫中最得宠的两位妃嫔,哪怕她脾性一贯不好,众人也对她多有容忍,苏美人居然敢和她直接对上?
云姒不由得朝苏美人看了一眼又一眼,三日接连侍寝,的确是颇有恩宠,但杨婕妤也不是没有过这番盛景。
而且,杨婕妤一贯不饶人,苏美人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打她的脸面,杨婕妤岂会善罢甘休?
卢才人听见云姒的话,掩唇笑了声:
“她向来如此。”
云姒眼神一闪,卢才人和苏美人都出身京城,二人许是进宫前就相识,否则卢才人也不会这般了解苏美人。
只是,云姒不觉得苏美人能讨得了好。
前方杨婕妤被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见苏美人冷凝着一张脸,倏然被气笑了,她指着苏美人道:
“来人,苏美人以下犯上,带她到我宫中,好生教教她什么叫尊卑!”
苏美人没想到她这般跋扈,皱眉:“恕难从命。”
杨婕妤也冷下一张脸,闻言,扯唇:
“由不得你!”
不等前面闹剧罢休,云姒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惹得她狐疑转过头,下一刻,眼前出现一片明黄色,云姒倏然一惊,脸色骤变,她轻扯了下主子的衣袖,她刚要服身行礼,就见来人轻颔首,打断了她。
云姒噤声,有点不解地低下头。
云鬓轻落一缕青丝,垂在颊侧,乌丝越衬得女子脸颊白净,她垂下杏眸,谈垣初的角度,只能看清她抿紧的粉唇,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姣好容颜只是错觉罢了。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那位宫女,她恭敬地低垂着头,挺有眼力见,只见他一个示意,便领悟他的意思,知道他不想被众人发现。
许是乍见他时过于惊讶,一双杏眸陡然睁大,藏了些许惊愕,谈垣初淡淡地收回视线,宫中有很多美人,一颗石子扔下去许是都能砸到两个,但谈垣初也不得不承认,这宫女的容貌有些过盛了。
谈垣初收回视线,下一刻,他便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
“皇上?!”
卢才人被云姒拉一下,起初不明所以,等回过头来看见皇上时,人都傻眼了,震惊的话脱口而出,音量不小,等话音传出来,看见皇上皱眉,卢才人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立即抬手捂住嘴,睁着一双软和的眸子看向皇上。
云姒一惊,见四周妃嫔都看了过来,只能拉着主子重新给皇上请安,纤细的腰身一刹那弯了下去,她颇有点不敢看皇上的神色。
卢才人不蠢,反应过来,这是请安也是请罪,连忙也服身行礼:
“嫔妾见过皇上。”
再无语,众目睽睽下,谈垣初也不能表现出什么,颔首:
“都起吧。”
谈垣初越过卢才人二人,抬眼朝御花园中心看去,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不咸不淡地问:
“这是怎么了?”
在场的人中杨婕妤身份最高,也没人能越过她先说话,杨婕妤盈盈一服身,再起身时,眼眶都有些红了,娇气委屈地看向皇上:
“皇上,您看看苏美人,都欺负到嫔妾头上来了,嫔妾领着宫人好好走路,她上来就冲撞过来,若非雅玲护主及时,现在倒在那里的就是嫔妾了!”
她是惯会颠三倒四的,谁都知道苏美人是推的雅玲,但偏生她说雅玲是护主才被撞到的。
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就变了许多。
苏美人皱眉,反驳:“嫔妾只是不慎碰到了杨婕妤的宫女,何时冲撞到杨婕妤了。”
杨婕妤不理她,哭哭啼啼地冲着皇上擦眼泪,不得不说,杨婕妤哭起来是真好看,梨花带雨的,眼泪和珍珠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轻而易举就让人生了怜惜,她扯着皇上的衣袖,娇滴滴地拖长了音:
“皇上——”
谈垣初垂着视线,看了她一眼,又朝苏美人看了一眼,神情不咸不淡,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云姒不由得摇头,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也不知道皇上会选谁。
苏美人自然不会任由杨婕妤给她定罪,她轻蹙眉,只低眸轻声道:
“请皇上明鉴。”
不纠缠,不请罪,偏偏摆出一副与她无关的作态。
四周人都不禁挑眉,虽说杨婕妤有将事态往严重说的嫌疑,但苏美人可不是全然无辜,毕竟不论怎么说,雅玲都是她让人推倒的。
卢才人被刚才的变故弄得心神不宁,但这时也好奇皇上会怎么做,她摸不清皇上的态度,低声问云姒:
“皇上来了多久?”
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全过程。
闻言,云姒摇头,她也只是后来才发现皇上的,谁都不知道皇上看见了多少。
但云姒觉得皇上不是傻子,哪怕没看清全程,也未必不知道真相如何。
谈垣初略觉兴味地朝苏美人看了眼,苏美人生得清丽,平日也端得疏离,谁都觉得她应该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但其实不然,她出身丘侯府,苏侯爷是武将出身,也不知是怎么养成这幅模样的。
谈垣初半晌没说话,杨婕妤都快哭不出来了,颇有点尴尬,谈垣初终于有动静,他抽出自己的衣袖,在杨婕妤脸色要僵硬时,又递了手帕给她,漫不经心道:
“苏美人以下犯上,罚一月月俸。”
一月月俸罢了,还抵不过苏美人头顶的一只簪子贵重,这个惩罚几乎相当于没有。
杨婕妤有点不满意,她噘起唇,想要说什么,谈垣初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杨婕妤倏然噤声,不敢再多话。
和她不同,苏美人错愕抬头,眸中还残余了些许不敢置信,须臾,她怔然低落地垂下视线。
虽说惩罚不重,但这件事上也看出皇上的态度,明显是偏向杨婕妤的。
云姒不着痕迹垂眸,但如果今日皇上不现身,等待苏美人的就是被带到长乐殿中,到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云姒一时间也不知道对于苏美人来说,究竟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美人黯然伤神,但凡是个怜香惜玉的恐怕都受不了,只是谈垣初仿佛看不见一样,随意拨开杨婕妤的手,扫了一眼看戏的众人,轻挑眉:
“都聚在这里,是要朕一一送你们回宫?”
众人一惊,也听不出皇上这句话是喜是怒,不敢接这句话,纷纷散了去。
卢才人也趁机溜了,她站得远,因此溜得比谁都快。
谈垣初回头,原处早没了那对主仆,他的情绪平静,仿若只是随意一瞥罢了。
但许顺福跟着他许久,多少了解他,猜到皇上回头是在找那对主仆,许顺福没有看见云姒的容貌,只当皇上是在找那位宫妃,他见过新入宫妃嫔的画像,对这些宫妃的消息了如指掌,当即恭敬道:
“刚才那位是和宜殿的卢才人。”
谈垣初没看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这句话,转身离开。
一到和宜殿,卢才人就瘫倒在软塌上,她哀嚎一声,抬手捂住脸,颓然道:
“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要被皇上厌恶了!”
皇上明明不想被众人发现,她却傻子一样出声暴露了皇上,皇上肯定觉得她蠢笨,不会来她这和宜殿了!
颂茸听得一头雾水,忙忙问:
“主子发生什么了?”
卢才人哭丧着一张脸和颂茸说了御花园的事。
颂茸听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也不敢说什么惹主子胡思乱想。
云姒苦笑不得,虽然也心有不安,但现下只能出声安抚道:“主子不要胡思乱想,皇上不会和主子计较的。”
卢才人半信半疑地放下手。
云姒只是出声安慰主子,但谁也没想到她的话验证得这么快。
傍晚,御前传来消息——
今晚和宜殿侍寝。
和宜殿侍寝,消息一传出来,和宜殿立即忙得脚不沾地。
消息送来得有点晚,卢才人惊得瞪大了眼,怎么也没想到今晚会是她侍寝,云姒没愣,立刻让人给卢才人梳洗,热水一桶桶地送入和宜殿,净室中都水汽弥漫,卢才人沐浴完,还在不敢置信地问:
“皇上真的宣我侍寝?”
云姒轻笑:“御前公公亲自来传的消息,当然不会有假。”
卢才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欢快地泼了一捧水,坐到梳妆台前,她让颂茸退开,对云姒道:
“你在宫中时间久,手也巧些,今日你来替我梳妆。”
闻言,颂茸脸色变了变,云姒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样,心底轻叹了口气,做奴才的最怕就是不得用,卢才人夸她手巧,日后少不得让她梳妆,便等于她抢了颂茸贴身伺候的活计,颂茸心底自然不会高兴。
但云姒不会拒绝,她不会因为害怕得罪人而放弃到手的好处,再说,这是主子的命令,也容不得她拒绝。
云姒的确手巧,她对着铜镜仔细观察了卢才人片刻,才开始动手,如今皇上宠爱容昭仪和杨婕妤,所以很多人在侍寝时会是隐晦地朝着二人妆容打扮,云姒没有这么做。
卢才人生得甜美可爱,如果照着容昭仪的妆容打扮,不过是画虎类犬,得不偿失罢了。
云姒取了一支样式简单的桃花簪,在衣裙中也挑了适配的胭脂色广袖锦缎裙,衬得卢才人腰肢纤细,描眉涂唇后,只越发添了些许恬静娇憨,桃花簪衬出一抹甜意。
卢才人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笑意一点点明盛,她掩唇笑:
“我就知道云姒手巧。”
云姒抿唇笑,没去看颂茸,低眸道:“主子谬赞。”
卢才人撇撇嘴,不喜她这般谦虚:
“明明做得好,有什么不敢应的。”
云姒脸颊一红,意识到卢才人的态度,当即换了个说法:“奴婢谢主子夸赞。”
二人说说笑笑,殿内气氛一时格外好,颂茸攥了攥手帕,她朝眉眼浅笑的云姒看去,女子生得好,杏眸透彻,衬得旁人黯然失色,颂茸没见到备受圣宠的容昭仪,但颂茸不觉得容昭仪的容貌会比云姒更盛。
她跟着主子见过不少美人,仍是觉得云姒容貌过于耀眼,有云姒在,皇上当真看得见主子吗?
颂茸忧心忡忡,她不得不承认,她对云姒有几分忌惮的,不在于容貌,而是她在宫中多年,对宫中了解要多于她,加上主子不过和云姒相处几日,就觉得她用得十分顺手,分明她才是跟着主子进宫的人,偏其余宫人却把云姒当作主子下的第一人,她心底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