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临脑门上冷汗涔涔,脸越发白了。
程冰姿见他久久不动,故作失望,叹了口气:“算我瞎了眼。”
“沈姑娘。”杨朝临直面轻霜,但没敢看她的眼睛,苦着脸:“你放过我吧,咱们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轻霜推了把男人,泪流满面地问:“你是被她胁迫了么?”
“没有!”杨朝临有些烦躁了:“我一直都很敬爱冰姿,从见她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妻。”
“那我呢?”沈轻霜心痛的无法呼吸。
杨朝临扭过脸,咬牙道:“对不起。”
沈轻霜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她抓住男人的腕子,怔怔地望着他:“咱们五岁就认识了,到现在快十七年了,我什么都给你了,人、钱、心,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
杨朝临叹了口气,搓了把脸:“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哎,我和冰姿昨晚商量过了,明儿我俩一道进京,不回来了,你腹中的孩子,哎,你有那么多情人,孩子也不一定是我的,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就做掉,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轻霜心绞痛得厉害,整个人呆若木鸡,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说出来的话,她绝望了,可更多的是不甘心,轻霜忽然像疯了似的,拳头捶打男人:“你还算人吗?这些年你吃我的、花我的,你妹妹出嫁都是我一手置办的,现在你要甩了我?你对得起我吗?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杨朝临面子挂不住了,狠推了把轻霜,到底心里虚着,眼神闪闪躲躲,嘟囔道:“又不是我要你付出的,是你自愿的。是,当年你是帮了我家,我爹临终前要我娶你,可这也不是我的本愿,我是被你们俩逼的!我自问够对得起你了,为了你被打断条腿,还被同窗邻里耻笑了这么多年,你在欢喜楼穿金戴银、风流快活,给这个老爷当情人,给那个官人当妹妹,如今不想做了,找我这个傻子接手,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孽种什么来路,之前你怀了三个,可也不是我的啊,难道这个就是?”
轻霜头阵阵发晕,几乎喘不上气,浑身冷得厉害。
杨朝临也实在不想待下去了,皱眉对他妻子说:“好了,回家罢,父亲还等着咱们用晚饭呢。”
“不急。”程冰姿连发丝儿都透着得意,她从怀里掏出把二寸来长的短匕首,扔到丈夫怀里,笑道:“若是真要我安心,那你就划花这贱人的脸。”
杨朝临强笑道:“不至于吧,这样,她、她将来就没出路了。”
“她是咱程家的奴婢,出路掌握在我手里。”程冰姿脸顿时塌下来,甩了下袖子,“我就知道你是哄我的。”
杨朝临被逼得仓啷一声拔出短匕首,咽了口唾沫,望向轻霜。
他从没见过轻霜这样过,不说话、不动弹,毫无生气,呆呆地立在原地落泪。
杨朝临逼自己动手,他反复说服自己,情爱会消散、美人会迟暮,可功名前程是光鲜的,就轻轻一刀,彻底让冰姿安心,那么他将来的日子也会好过,真的,将来他会补偿轻霜的。
对不住了。
杨朝临心里这么说,他的手在抖,一步步逼近轻霜。
这时,被恶奴辖制住的春愿使劲儿挣扎,急得脑门青筋迸现。
她最了解小姐,至情至性的痴人,心都被那白眼狼伤透了,很可能会寻短见!
春愿用尽了全身力气挣脱开束缚,嘎嘣一声,左胳膊好像被扭得脱臼了,她顾不上理会,右手从嘴里挖出麻核,使劲儿往前爬:“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沈轻霜仿佛有了点反应,怔怔地抬眼,看向杨朝临。
杨朝临眼睛一闭,扬手朝女人的脸划去。
本能让沈轻霜抓住男人的腕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抗?或者绝望的挣扎?
就在两人推扯间,杨朝临的刀忽然刺中了轻霜的小腹,他登时惊住了,几乎是下意识拔出刀。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若是敢耍花招,立马处理掉
在那瞬间,春愿脑中是一片白的,心好像忽然空了,周遭的喧闹声也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她望着小姐,小姐的脸上毫无生气,小腹有个血窟窿,往出渗血,很快将那件男人的棉袍染红了一大片……
小姐就这么痴愣愣地站着,不动也不哭,仿佛感觉不到人世间所有的悲与喜、痛与苦,只有想要尽快了结掉这一切,解脱掉,忽然,她软软地跌倒在地。
“别……”春愿泪模糊了眼,声音嘶哑,手极力地朝轻霜伸去。
而这时,杨朝临震惊地看自己沾满血了双手,忽然如梦初醒似的,脸吓得惨白,望向他妻子:“杀人了,我杀人了……”
程冰姿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到底经验老道,站起后急步上前,话不多说,啪啪甩了杨朝临两耳光,抓住丈夫的衣襟用力摇,“醒一醒,别他娘的胡说八道!”
转而,程冰姿剜了眼震惊万分的红妈妈,又扫了圈屋里的奴仆们,手指向地上的沈轻霜,冷冷道:“今儿我特特来给沈姨娘赎身,不幸得很,她太激动,导致胎不稳给掉了,谁若是敢在外头胡说八道,当心我要了谁的命,不信咱就试试!”
说罢这话,程冰姿有条不紊地调度:“来两个人,把沈姨娘用被子裹起来送回府,再来个男的扶姑爷上马车,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不就是见点血么。”
这时,一个中年婆子上前,斜眼觑向蜷缩在地的春愿,恭敬地问:“夫人,这小丫头怎么办?”
程冰姿还未发话,芽奴就伸长了脖子撺掇:“夫人,春愿这贱婢是沈轻霜的心腹,别看她像锯了嘴的葫芦,其实最刁钻了,可千万不能放过她!”
程冰姿厌烦地挥了挥手:“一并带回去。”
春愿心咯噔了下,过度的惊慌恐惧反而让她多出了一抹冷静来,不行,若是她和小姐全都落入了这婆娘手里,那就彻底完了,她得脱身。
想到此,春愿用袖子摩挲了把脸,飞扑到程冰姿腿边,仰头急道:“求、求夫人可怜。”
程冰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冷着脸往开挣脱,朝跟前的下人喝道:“你们是死人哪,还不给我拉开!”
春愿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死地抱住程冰姿的小腿,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冷漠些,扭头望了眼已经被卷进被子里的轻霜,啐了口:“她不中用了,奴婢没地方去了,求夫人收留,赏奴婢一碗饭吃。”
程冰姿皱眉,厌恶道:“来人,快给我拿大棒子打开!”
这时,有两个婆子过来往开拉春愿,春愿咬紧牙关,就是不撒手,“夫人您看!”春愿豁出去了,她撸起袖子,露出两条藕节般的胳膊,哭丧着脸:“沈轻霜那贱货表面看起来斯文温和,其实就是个藏奸的,看把我给打的。”
程冰姿目光下垂,果然看见少女胳膊上有数道类似用鸡毛掸子抽出来的红痕,深浅纵横,瞧着触目惊心。
“这贱人把我带在她身边,根本就没安好心,我有多丑,就能衬托出她多美,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干娘要给我找婆家,她扽住我不放,红妈妈昨儿要给我寻个好去处,她也不叫我去,她但凡在客人那儿受了委屈,就把气撒在我身上!”春愿愤怒地细数沈轻霜的“罪状”。
一旁立着的红妈妈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春愿胳膊上的是她打出来的,她也没戳破,毕竟与轻霜相处了数年,就算没有情分,钱分也是有一点的,再者她还惦记着把春愿的初夜卖给紫阳真人,于是顺带帮了句腔:“这妮子的话倒不假,妾身倒也见过几次轻霜在冰雪天里罚跪她,春愿是个可怜人,夫人莫不如把她交给妾身处置。”
春愿晓得落到红妈妈手里,同样没有好下场,她拼命地回想之前托人去利州查到的事,猛地记起一桩——程冰姿好赌。
“夫人!”春愿强迫自己笑得贪婪而无耻,“去岁朝廷派了钦差来咱们县查钞关的税,马大人叫沈轻霜去陪了几日,沈轻霜把那位大人伺候得很舒坦,那位大人走的时候送了她一盒子东珠,约莫有三十颗,个个都和龙眼般大,她偷摸把珠子藏到了小外宅的一处暗室里,以为我不晓得,我看得真真儿的呢,只要夫人能收留我,我就给您找出来!”
果然,程冰姿面色和缓,暗忖道,这留芳县是她的天下,且沈氏什么路数底子她清楚得很,谅这小丫头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于是扭头问身后的婆子们:“今儿你们去搜那个小外宅,就没发现什么?”
婆子回:“除了一些桌椅板凳外,没什么值钱的了。”
程冰姿忖了忖,蹲身轻抚着春愿的头,笑着问:“好孩子,你没骗我?”
春愿忙赌咒发誓:“若是哄您,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程冰姿皱眉细思了片刻,点了两个心腹婆子,嘱咐道:“你们坐上骡子车,押着这丫头去拿东西,注意别让她乱跑乱叫,若是敢耍花招,立马处理掉。”
说罢这话,程冰姿便提起裙子往出走,踏出门槛的时候,回头一瞧,沈轻霜此时被卷在被子里,由两个婆子抬着,也不晓得是身上太疼、还是心里太疼,她就那样静静淌眼泪,毫无生气。
程冰姿唇角浮起抹讥讽:“我要是你,我就去死,枕边人看不起你,如今连个丫头都背叛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戌时天就完全黑了。
骡子车吱呀吱呀地行在逼仄的小巷子,车里并不大,寒风从缝隙中使劲儿往里钻。
春愿窝缩在角落里,朝前看,车口坐着两个强健凶悍的婆子,完全堵死了逃路,赶车的是个年富力强的男人。
春愿知道自己不能哭,可是眼里就是控制不住地掉,她怕被人看出端倪,便假装瞌睡,头埋进膝头里,她在心里诅咒了无数遍杨朝临和程冰姿,希望小姐能挺住,她一定会找人救她!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收拾了下情绪,笑着凑近那两个婆子,拱手作揖,从鞋子里抠出些散碎银子,擩过去,笑着打问:“妈妈们晓得咱们夫人会怎么处置沈轻霜?”
那两个婆子凶赫赫地推搡了把春愿,呵斥:“坐好了,别乱动弹。”
春愿心急如焚,偷偷拧自己的大腿,希望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些。
这时,那两个婆子百无聊赖之际,开始嗑瓜子扯闲篇。
“你说沈娘子这回能保住性命么?”
“我看悬。”
“万一死了,岂不是麻烦了?”
“怕什么,头先咱们在利州前姑爷家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那时死的还是前姑爷的亲表妹哩,最后还不是被咱家老爷和少爷给摆平了?沈轻霜只是个妓.女罢了,无亲无故的,而且身契也在咱们夫人手里攥着,死了就死了,和死条狗没两样,多大点事。”
春愿恨得牙痒痒,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于是再次凑上前,陪着笑:“妈妈,我尿急,能不能让我去解个手。”
年纪稍大的婆子喝道:“给我憋着,等拿到了东西再去撒,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春愿豁出去了,直接蹲在车里,开始解腰带:“反正我憋不住了,你们不让我出去,我就尿在车里。”
那婆子见这丫头这般无赖,怕把车子弄脏,忙叫车夫停一停,像拎小鸡似的揪住春愿的后领子,将女孩扯下车,瞅了眼漆黑的巷子,心道他们三个大人难道还看不住个孩子?于是冷声命令:“就在这儿撒,赶紧的。”
春愿横了眼那三个人,嘟着嘴:“那你们稍微背转些,把耳朵捂住,别偷看,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那赶车的男人促狭了句:“要看也看漂亮的,看你不怕长针眼哪。”
春愿小声骂骂咧咧地提起长裙,将里头穿的棉裤脱下。
那三个人见这丫头果真是小解,便也放宽了几分心,背过身开始说笑闲聊。
春愿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她佯装蹲下,趁这三人不注意的空儿,扔掉棉裤,提起裙子就跑,光着腿跑得快。
她只感觉耳边全都是呼呼风声,后面那三个人叫骂着追,她头发散了,鞋跑掉一只,都要吐血了,可是不能停,停了小姐就没命了。
终于,她甩开了程家的那三个刁奴。
略喘了口气,她就往小姐的至交好友吴童生和杜鹃红家跑。
去了后,她跪下哭着将这事说给吴家夫妇,求他们千万要救一救小姐。
吴童生听后大怒,没口子地咒骂杨朝临这畜生忘恩负义。
商量了后,他们决定兵分两路。
吴家夫妇去县衙求见马大人,到底之前小姐和马大人关系匪浅,哪怕马大人不撑到底,起码把人从程府救出来也好。
而她则去“水云楼”找唐公子,那人看着果断狠厉又有钱,还特别尊重小姐,应该会管这事吧。
这般商量好后,便各自行动。
春愿顶着风雪,满怀期望地跑到那“水云楼”,谁知扑了个空,店主说这两日的确有个蜀中来的唐姓豪商包了整个客店,只是今儿唐公子和他兄弟周公子都没回来,不晓得去哪儿了。
春愿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求他若是看到唐公子回来,就说沈小姐出事了,叫唐公子赶紧去程府救人。
说罢这话,春愿赶紧往县衙那边跑,将希望寄托在吴家夫妇这边。
谁知,只见到了杜鹃红,杜鹃红恨得大哭大骂,说他们夫妻两个连夜敲响了马县令家的门,说明了来意,哪料马县令说这事程家早都给他打过招呼了,程夫人手里握着轻霜的身契,这属于人家府上的妻妾私事,他不好管。
吴童生是个很仗义的,直接顶撞:且不说大人是轻霜的干哥,单说如今一条血淋淋的人命快没了,大人是县里的父母官,也不管?
马县令当即脸子就拉下来了,说:管?程家官场上势力太大了,你今儿管了,明儿官就不要做了。
说罢这话,马县令冷着脸叫人将吴童生扣住,杜鹃红见事儿不对,只说自己动了胎气,扯着脖子喊疼,要去看大夫,这才从县衙里逃出来,哭天抹泪地说这下可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
春愿的心沉进了冰湖里,这些男人平日里都哄着宠着小姐,一旦到了要命的时刻,瞧,翻脸就不认人了。
慌乱间,她猛地记起小姐和唐公子约好了,今晚子时初刻在欢喜楼见面,如今只有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唐公子身上了。
当即,春愿给杜鹃红磕了三个头,趁夜返回了欢喜楼。
欢喜楼并未因为一个花魁娘子的不幸遭遇而失了欢声笑语,脂粉正浓,琴音正妙。
春愿偷偷钻狗洞里爬进欢喜楼,摸黑回到抱琴阁。
意料之中,大门早都叫人上了锁,院子里黑黢黢的,附近一点声音都没有,偶有手持棍棒的龟奴巡夜,抱琴阁的门上上了锁,雪中布满了杂乱的脚印,隐隐还有些血点子。
春愿这会儿裙子里空空如也,寒风吹来,冻得两条腿直打颤。
她搓着手,急得在原地来回拧,眼睛都哭成了核桃,她不断地安慰自己,程冰姿的那把匕首并不长,只会伤皮肉,说不准杨朝临还有点良心,会像个男人似的挺直了腰板,去请大夫医治小姐。
可是……小姐怀孕了,那刀子是要命的啊,再说杨朝临惧内又精明,怎么会管。
春愿心都碎了,噗通一声跪道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双手合十祷告:“老天爷,求求你发发慈悲,小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没有她,只要能让小姐活命,我宁愿替她死。”
第15章 麻烦了,万一大出血
此时朗月当空,银白的光华照在积雪上,使得四周泛起属于雪后寒冬独有的微弱幽亮。
春愿还当自己出现了幻视,使劲儿揉了揉眼往前看。
的确是唐慎钰,他从廊子那边大步走来,穿着紫貂领披风,靴子上有层厚厚的雪泥,风尘仆仆的,似赶了很远的路,左手攥着把半人来高的长刀,身上背着个大包袱,露出几个画轴,应该是搜罗的珍玩宝货。
“公子!”
春愿早已力竭,连爬带挪地朝唐慎钰爬去,“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唐慎钰视力极好,一看见春愿这般凄惨模样,心里顿感不妙。
他疾步奔过去,单膝跪在雪地里,仔细打量,这丫头头发乱得像鸡窝,侧脸似乎被人打过,高高的浮肿起来,眼睛都哭成了核桃,缎面棉鞋完全被雪浸湿,而单薄的裙子下若隐若现露出截细白的小腿--她里头并未穿袴子!
“发生什么事了?”唐慎钰一把抓住春愿的双肩。
春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得要命:“程冰姿打小姐,不,不对,是杨朝临杀人。”
唐慎钰眼前一黑,像被人偷袭了一闷拳,顿时头皮发紧,果然出事了,沈轻霜可是皇帝的亲姐,若是死了……
多年来的北镇抚司厮混,让唐慎钰练就了临危不乱的本事,他深呼吸了口气,根据春愿提到的人和事迅速分析,猜测多半是程家的来寻事,这才出了意外,只是他昨晚上就嘱咐过周予安,命这小子看护沈轻霜主仆,这小子人呢!
“公子,现在该怎么办啊!”春愿使劲儿摇唐慎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唐慎钰警惕地前后看了烦,发现远处有两个龟奴打着灯笼巡夜,男人起身,仓啷一声拔出绣春刀,怒朝铜锁砍去,随之一脚踹开抱琴阁的大门。
他俯身捞起瘫坐在地的春愿,单手将少女抱进了小院,再一瞧,上房的门洞开着,门口散落着坏掉的粉盒和衣物,显然被人劫掠过财物。
唐慎钰将少女安放在台阶上坐好,他脱下大氅,裹在她身上,半跪在她面前,冷静地问:“春姑娘,现在我需要你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一遍,谁伤了小姐?谁带走了她?把她带去哪儿了?她伤得重不重?你们分开时她是死是活?”
春愿哭得直咳嗽,脑中一片混乱:“杨朝临!我们去看大夫,又去小姐老朋友吴童生家,晚上回来杨朝临就在屏风后头等着,不对,是芽奴怀恨在心,昨晚上听墙根告状,程冰姿今儿故意叫杨朝临躲着,就是羞辱小姐。”
唐慎钰见春愿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显然是急糊涂了,他忙从怀里掏出只小皮囊,旋开塞子,给少女灌了几口酒,不住地摩挲她的背,试图以此来缓解她的惊惧,温声哄:“你先稳住情绪,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来。”
温酒下肚,春愿只觉得身子暖了很多,她照着唐公子说的深呼吸。
唐慎钰心里急,额头早都冒出细汗,手却稳,掌根揉着春愿的颈和背,让她更能放松些,他根据这丫头说的碎片,将事情串联起来,盯着她的双眼,沉声道:“是不是这样?今天一整日你和小姐在外头忙,入夜才回到欢喜楼,哪知杨朝临夫妇早就在抱琴阁里等着,程冰姿主谋,杨朝临动手,夫妇二人谋害了小姐,现在子时,天黑大概是戌时,所以从事发到现在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左右,是这样对么?”
春愿身子仍剧烈战栗,重重点头,但哭已经渐渐止住。
唐慎钰心一惊,竟过去这样久,忙问:“那小姐伤在哪里?你指给我看。”
春愿手按上自己的小腹,泪如雨下:“这里,好深的一刀,流了好多血,公子,我家小姐会不会有事?你要救救她啊!”
“我一定会救她,你放心。”
唐慎钰又给春愿喂了两口酒,他看着沉稳,冷汗却不知不觉顺着侧脸往下流,柔声问:“你记得刀多长多厚?”
“就、就巴掌般,很薄,但是很锋利。”春愿比划了个长度,哭道:“程冰姿扒光了小姐的衣裳,又逼迫杨朝临拿刀子毁我家小姐的容,两个人争斗间,杨朝临就捅了小姐,她还怀着孕啊!”
唐慎钰头皮顿时发紧,麻烦了,万一大出血……
春愿这会儿脑子清醒多了,磕磕巴巴的将昨儿芽奴挑衅,还有她之前在外头雇帮闲的去利州查程冰姿的老底,以及昨晚上小姐和杨朝临私会争吵,今晚发生的种种大略给唐慎钰说了遍。
春愿抓住男人的胳膊,哭成了泪人儿:“程家那疯婆子把小姐带走了,红妈妈根本不管,还把小姐的身契卖给了程家,我晓得程冰姿那贼婆好赌贪财,就借口去小宅院给她取珍珠才逃了的,后头我到处央告人救命,可那些男人都不管!”
“好,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唐慎钰安抚着女孩,他皱眉细思了片刻,双手抓住春愿的胳膊,镇静道:“待会儿我要去程家救小姐,过后需要你伺候她,你现在还能不能动弹?”
“能!”春愿忙应承。“只要能救出小姐,让我死都可以。”
“非常好。”唐慎钰微微点头,下巴朝上房努了努,有条不紊地吩咐:“你现在去找些被子、衣裳等物,搜罗不全没关系,一炷香之内跑去欢喜楼的马厩,找一辆青布围车,上面挂着串铜钱,很好认,你到车上等我,如果半路遇到了麻烦事,不要害怕,也不要逃跑。”
唐慎钰从袖中掏出个钱袋子,擩进春愿怀里,冷静地交代:“用银子打发掉找事的人,若是钱打发不了,就让他们带你去见红妈妈,我会来救你,懂?”
春愿含泪连连点头。
唐慎钰皱眉,严肃道:“我要你做什么,重复一遍。”
春愿呼吸急促:“去收拾衣裳,然后去马厩找您的马车。”
唐慎钰又问:“车有什么特征?”
春愿锤了下发闷发晕的头:“青色的,挂一串铜钱。”
“很好。”唐慎钰满意地点点头,按了下春愿的肩膀,“现在就去做事,不要慌,我去去就来。”
说罢这话,唐慎钰拿着绣春刀起身,疾步奔出了抱琴阁,他没去旁的地方,直接朝不远处的兰香院跑去。
意料之中,兰香院大门紧闭,唐慎钰越墙而入,闷头冲上台阶,一脚踹开了门,迎面袭来股子香暖之气。
屋里“乱”得很,地上到处散着衣裳,浴盆里的水早都凉了,水面上飘着花瓣和一只鸳鸯肚兜,方桌上酒杯七倒八歪,若仔细闻,浓郁的酒味中还夹杂着些许五石散和媚药的味道。
“谁!”床上传来年轻男人的暴怒声。
“是你老子!”唐慎钰火气渐渐升腾起,他直挺挺地立在那拔步床前,透过轻薄的红绡帐,瞧见里头躺着一对年轻的男女,男的貌若潘安,没错,就是周予安!
“原来是大哥。”周予安闷哼了声,扶着头坐起来,手撩开帐子,打了个哈切:“你回来了啊。”
与此同时,那不着寸缕的玉兰仙媚笑着爬起,身子如蛇一般从后面缠抱住周予安,下巴抵在男人肩膀上,慵懒地朝唐慎钰笑道:“被窝里还暖着,唐爷要不进来躺躺?”
周予安敏锐地察觉到表哥脸色不对,忙叱玉兰仙:“闭嘴!”
而就在此时,唐慎钰猛冲了一步上前,一把将周予安从床上扯了下来,看见这小子前胸后背遍布鲜红的指甲抓痕,他更气了,铁拳砸向周予安的脸,紧接着拔出绣春刀,用刀鞘狠狠地猛抽周予安,啪啪砸肉声响彻整个屋子。
床上的玉兰仙吓得花容失色,忙用被子捂住自己,尖叫着:“别打了,杀人了。”
唐慎钰随手从桌上抓起只酒杯,朝那玉兰仙脖颈掷去,顿时就将这碍事的女人打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啊。”周予安也不敢还手,慌乱地从地上摸索到袴子穿上,他心一惊,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沈轻霜主仆出事了?”
唐慎钰一脚踹翻周予安,骂道:“老子叫你保护她们,你在干什么?嗯?”
周予安俊脸绯红,忙替自己辩解:“我保护了啊,今儿上午她俩去瞧大夫,下午又去一个姓吴的好友家串门子,真的,我把她们所有的对话都抄记下来了,就是些很寻常的家长里短,瞧着她们吃了饺子就往回走,我、我想着没什么事了,就、就……”
“就他妈的过来嫖!”
唐慎钰厉声打断周予安的话,用刀鞘指向隔壁,直勾勾地瞪着周予安,恨道:“我昨晚上一夜没睡,今儿大清早起来就去外县给沈轻霜找神医,差点跑死了马,回来后顾不上吃饭,又紧着去搜罗了几件古玩,你呢?你倒好,醉死在温柔乡了。你还有脸问发生什么事了?告诉你,程家夫妇傍晚寻仇,捅了沈轻霜,春姑娘急得满城奔走求救,你在做什么,吃媚药,和妓.女风流快活!你把你先人的老脸都丢光了!”
周予安脸刷地白了:“怎么会这样……”
唐慎钰气得头昏脑胀,予安这小子出身高贵,曾爷爷随太.祖皇帝开国有功,封了定远公,后来家道一度中落过,他爷爷犯了些事,被武宗降公爵为子爵,但在其父周寅手里,周家再次崛起,他父官至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屡立奇功,曾数次救先帝于危难中,先帝在周寅濒死时,将其爵由子升为侯,所以予安如今除了是锦衣卫的总旗,还是京城最年轻的侯爷,他父亲早逝,家中就这么一个嫡子,人又长得俊美,祖母和母亲溺爱得紧,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行事是稍微有些骄傲轻浮,可还算有本事的,靠自己做到了百户,因得罪了陈银,这才降职成了总旗。
这次,这小子实在是过了!
唐慎钰毫不客气地骂:“周予安,你他妈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好,这下可好,万一沈轻霜出了事,咱俩丢官事小,估计到时候怕是整个北镇抚司的脑袋都得填进去给她殉葬!”
周予安顿时慌乱了,跪爬到唐慎钰腿边,抓住男人的袖子摇:“表哥,表哥你要替我遮过去啊,咱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我娘就我一个儿子,她一直待你很好啊,陈银那老阉狗心狠手辣,若是知道因为我的倏忽导致了他侄女丧命,他肯定会要我全家的命啊!”
言及此,周予安扭头恶狠狠地瞪向晕倒的玉兰仙,动了杀心,骂道:“都怪这贱人勾引,我,我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