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做?”唐慎钰抬手,将她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全都依你。”
春愿转身,直面男人,手拽住他的袖子,歪头笑:“怕是阿愿要冒犯您的清白了,您不愿意没关系,可以换其他人,好不好嘛。”
唐慎钰莞尔:“答应。”
春愿再求:“我还需要一个地牢,这里太脏了。”
“简单。”唐慎钰站的笔直,昂起下巴:“马如晦这几年收受了不少贿赂,悉数藏在外宅的密室里,这两日被我意外发现,呵,正巧就在你住的那间屋子下面。”
子夜时分,正是万籁寂静的时候。
回府后,春愿沐浴了番,梳了繁复精美的灵蛇髻,化了桃花妆,朝她住的南边小院走去,唐大人默默跟在她身后,他果真配合她的想法,沐浴后换上了御赐飞鱼服,戴上官帽,一手拿着绣春刀,另一手提着个大食盒。
小院静悄悄的,只有上房还有点光亮,是这凄冷寒夜里唯一的暖。
春愿提着拖泥裙,踏上青石台阶,她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先走到纱窗那边,轻推条缝儿往里瞧,屋子里又香又暖,点了一盏豆油小灯,只能照亮方寸,故而屋子里很暗,在正中间跪着个年轻男人,穿着肮脏的棉囚服,赤着双脚,脚腕处血肉模糊的,正是杨朝临。
杨朝临这会儿脸上满是疑惑,眼里透着对生的渴求,偷摸四下打量着,估计盘算着到底是哪路神仙,有本事深夜将他从死牢里提出来,这人明显早都饥肠辘辘了,几次三番望向桌上的果子,使劲儿咽唾沫,到底没敢动。
春愿冷笑了声,扭头望向身后的唐慎钰。
要么说,人比人,气死人。
比起杨朝临那畏缩肮脏的模样,唐大人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春愿扶了下发髻,学着小姐旧日走路的姿势,妖妖乔乔地推门而入,果然,杨朝临听见了动静,迅速跪好了,低下头,做出恭敬畏惧之样。
“呵。”春愿只觉得好笑,她身子斜倚在门框上,忽然就想起了过去,杨公子最目无下尘了,天资又极高,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这些年被人捧得太高了,于是忘记自己是从哪里爬起来的,对了,之前杨公子嫌她多嘴多事,逼着小姐把她许配给家里那个有狐臭有孩子的中年奴仆……
“朝临哥,好久不见了啊。”春愿笑吟吟地打招呼。
听见声音,杨朝临身子猛地一震,立马扭头望去,当看见门口的女人时,他瞬间惊吓的尖叫,不住地往后挪,口里喊着:“鬼啊!你不要过来!”
春愿心里翻了几百个白眼,笑着走进来,压低了声音,不慌不忙道:“朝临哥,那晚上咱们在小酒馆见过了呀,你早都确认过我不是鬼,怕什么,怎地,你竟忘了轻霜了?”
杨朝临怀里抱着个圆凳,一开始还怕得不敢看,后来鼓足了胆子,探头看去,发现女人有影子,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穿着官服,眉眼间尽是煞气,叫人不寒而栗。
这次没喝酒,杨朝临是清醒的,他回想起那晚“撞鬼”的经历,仍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轻霜”,心里犯起了老大的嘀咕,这女人乍一看和轻霜长得一样,但,五官似乎更像……那个贱婢春愿。
他糊涂了,不懂了,千言万语汇集成一句话:“你、你没死啊?”
“当然了。”春愿慢悠悠地走进来,媚笑道:“当日确实差点被程冰姿那臭婆娘弄死,幸亏这位大人救了我,你难道忘了,那晚有个蒙面大个子闯入程府,还杀了个奸.污我的贱奴?”
“对。”杨朝临连连点头:“是有这么个事,后面我们报了官,可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大个子。”
屋里实在昏暗,杨朝临眯住眼,使劲儿打量唐慎钰,这人很年轻,样貌甚是英俊,瞧他穿的似是锦衣卫官服,而且官好像还不小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一定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吧。”春愿掩唇笑,斜眼觑向唐慎钰:“这位呢,是北、北什么来着?”
唐慎钰没好气地补了句:“北镇抚司镇抚使。”
“哦对。”春愿拍了下手,看着震惊万分的杨朝临,莞尔:“他是那个北司里的从四品镇抚使,官不是很大吧?”
杨朝临嘴张的都能吞下个鸡蛋,老半天才憋出句:“你骗我,你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大的官。”
“嘁。”唐慎钰冷哼了声,直切中要害:“怎么不能认识?那不然你以为马县令为何忽然改变了态度,敢和程家作对,治你和程冰姿的死罪?谁还敢将你完整无缺地从死牢里提出来?”
杨朝临不敢多说一个字,避开与这位高官目光接触。
“别吓我家朝临哥嘛。”春愿嗔了句,她坏笑着望向唐慎钰,语气愉悦:“小唐,快把饭菜布到桌上,朝临哥估计早都饿了。”
唐慎钰眼神如刀,劈了十几下这狂妄的臭丫头,他闷不做声地上前,将食盒咚地声按在圆桌上,从里头端出来四道热气腾腾的菜,一碗鲫鱼汤,还有一壶温过的花雕酒,恭敬道:“启禀公主,菜都布好了。”
“公、公、公主?”杨朝临惊吓得都口吃了,他甚至揉了几下耳朵,没听错吧。
春愿时刻注意着杨朝临的丝毫举动表情,她与这白眼狼活畜生相识数年,他一翘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你没听错。”春愿缓缓走到杨朝临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笑道:“朝临哥,你记得咱俩是哪里人?”
杨朝临盯着女人的黑缎底绣红梅裙子,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很好闻,男人咽了口唾沫:“咱们是南直隶福宁县杨家庄人。”
春愿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娘怎么了?”
“你说……”杨朝临仰头望向女人:“你说你娘和人私奔了。”
“对。”春愿像抚摩小狗似的,隔着帕子,轻轻地摸着男人肮脏的头发,柔声笑:“我那娘有几分本事,后来进宫当娘娘了,她儿子现在登基做了皇帝,我弟弟叫那位小唐大人来找我,我呀,可不就是公主喽。”
杨朝临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连连摇头,老半天才憋出句:“太匪夷所思了。”
这时,唐慎钰走上前来,与春愿并排站,用下巴看杨朝临,鄙夷道:“你应该认字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封明黄色的折子,打开,冷冷命令:“念!”
杨朝临眯住眼使劲儿看,瞬间热血沸腾起来,都磕巴了:“如、如朕亲临?!”
他现在是真的几分信了,若非公主,怎能让从四品的镇抚使如此俯首称臣?又怎会搅的留芳县风起云涌?
天哪,他、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杨朝临哭了,真的哭了,双手伏在地毯上,抱住春愿的双脚,先是无声地痛苦,后头嚎啕大哭:“轻霜,我对不起你啊!”
春愿恶心得翻了个白眼,直往后躲。
“别他妈嚎了!”唐慎钰一脚踢向杨朝临的脸,将男人踢得原地打了几个滚儿才停下。
杨朝临被踢的有些晕,只觉得鼻下痒痒的,一摸,赫然是鲜红的血,而且鼻梁剧痛不止,似乎断了,他没敢抱怨,更没那个本事反抗,于是啜泣不止,使了好大劲儿,才遏制住悲痛情绪,并且迅速在心里过了几番盘算,这下好了,他肯定不会被砍头了。
哼,区区程家算什么东西,程庸那老东西如此对他,将来他定要借轻霜的势,弄死这对父女。
只是,轻霜会原谅他么?
肯定会的,轻霜耳根子软,又心善,且那晚在小酒馆,轻霜还抱他亲他了,还是对他有情。
杨朝临用袖子擦去眼泪,埋怨了句:“你既然没死,何苦要弄出这宗官司,我、我名声都扫地了,而且也差点被……”
春愿坐到圆凳上,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因为我生气呀。”
杨朝临愧疚地低下头,心里拼命想着如何讨好公主,不知为何,他总感觉眼前的女人并不是轻霜,样貌、声音还有说话做事的方式,美是极美,可邪里邪气的,让人打心里发寒。
嗨,管他呢,兴许正如那天晚上她说的那样,小产后伤了元气,变了很多吧。
杨朝临哀叹了口气,颇有些忌讳地看了眼唐慎钰,恭敬道:“能否请这位大人回避一下,我和她有些私房话要说。”
唐慎钰双臂环抱在胸前,崴然不动。
春愿摇头笑笑,温声道:“没用的朝临哥,我都赶不走他,更何况你呢。他的任务就是贴身保护我的安全,上回我被你和你老婆害得小产垂危,他办砸了差事,悔恨得要命,幸好我救回来了,否则他真要以死谢罪呢。”
说着,春愿斜眼望向唐大人,又坏笑着补了句:“你就当他是聋子哑巴,再要不就是个木桩子。”
唐慎钰拳头都痒了,瞪向春愿,眼睛微眯住,仿佛在说,瞧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春愿打了个寒噤,柔声笑道:“没事儿的朝临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霜儿听着呢。”
杨朝临哀叹了口气,拿捏着轻霜心软的弱点,料定若是霜儿不爱他了,得势后直接杀了他和程冰姿就好,何必手下留情,将他放出来,可见还是心里有他。
想到此,男人哽噎道:“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落到如今这般地步,都是咎由自取。”
说着,他缓慢地换变了个姿势,坐到地毯上,有意无意地让重伤的脚腕露出了,锤着过去曾被欢喜楼龟奴打断过的右腿,哀伤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何尝不恨自己,只求你看在十几年青梅竹马的份儿上,留我具全尸,把我埋在父亲跟前,等到了地下后,我向他老人家,还有你爹爹去赎罪。”
春愿笑了。
瞧,多会说话,多能抓女人的心和弱点,若是换做小姐在这里,兴许又会被他打动。
“说完了么,朝临哥?”春愿柔声问:“能不能让我说几句?”
“啊--”杨朝临愣住,其实他还有一肚子情话和忏悔的话要说,男人卑微地望着不远处坐着的美人,含泪道:“你说,我听着。”
春愿身子歪在桌沿儿边,手托腮,笑道:“你贪慕虚荣高攀学政家的大小姐,背弃了我们之间的婚约和父亲们的遗嘱,我,沈轻霜和你不一样,我比你高尚多了,我不会背信弃义,依旧会嫁给你。”
“啊?”杨朝临震惊万分,一时间脑中竟一片空白:“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春愿眉梢一挑,“我之所以命小唐大人在留芳县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想让杨朝临这个人表面上死掉,等回头去了京城,我会给你换个新身份,毕竟你曾经入赘过程家,也曾背负过杀人的罪名,再尚公主,恐怕不太合适。”
“嗯!”杨朝临重重地点头,“你顾虑得很有道理。”
他心里狂喜,就知道轻霜还爱他念他,而且一如既往的讲道义。
杨朝临已经在心里构思将来了,轻霜不太聪明,性子急、脾气冲,将来去京城肯定不会太顺当,必要有个聪明人充当她的幕僚,时时指点,助她讨得太后和皇帝的欢心,站稳脚跟,其后多争取点食邑封地,对,他会建议轻霜效仿那汉朝馆陶公主,给弟弟景帝多献点美人,以稳固地位。
无疑,他就是驸马最适合的人选,他定会全心全意爱护轻霜,再也不与她分开了,眼下要紧的,就是赶紧与轻霜生一个孩子,只要他们之间有孩子做牵绊,就万事无忧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春愿唇角浮起抹讥诮。
“在想你。”杨朝临柔声道。
春愿恶心坏了,她将花雕酒一饮而尽,笑道:“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和你说。”
“什么呀?”杨朝临小心翼翼地问。
“嗯……”春愿品咂着美酒,媚眼如丝:“我会嫁给你,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今时不同往日,我身份不同了,肯定不会死守着你一个男人。”
杨朝临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春愿抿唇笑:“意思是,我移情别恋了,将来本公主除了驸马,还会有很多个面首。”说着,春愿挺起胸脯,眼神迷离,斜眼觑向唐慎钰:“对了,都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把他睡了,不止一次哦。”
“什么?!”杨朝临耳朵瞬间热了,轻霜从前虽说身陷风尘,可心里眼里只有他。杨朝临心里窝着火,没敢发出来,苦笑:“是,我知道了。”
“光知道不够。”春愿摇摇晃晃地起身,坏笑:“作为驸马,你得在旁边端茶递水,侍奉我们行房,来吧朝临哥,现在就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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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这话,春愿给唐慎钰使了个眼色。
唐慎钰会意,无奈地叹了口气,瞪了眼春愿,可还是走到博古架那边,用力转动最顶上摆着的小铜香炉,只听梳妆台那边传来阵“咯咯”响动,梳妆台竟缓慢一动,不多时,地面便露出个四方小口,有几级台阶,朝着地底延伸而去。
春愿扶了下发髻,一摇三摆地朝那地下密室走,蓦地,她发现杨朝临呆不楞登地瘫跪着不动,这男人眼睛布满血丝,豆大的泪颗颗往下掉,头杵下,几乎要钻进地缝里。
瞧,读书人就是清高。
春愿站在地口,明知故问:“怎么了朝临哥?你难道不开心么?”
杨朝临就像头困在笼子里的兽,压抑着愤怒,无力地哽噎:“轻霜,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
“是么?”春愿一听见这话,火气从脚底板噌地蹿到了头顶,她想起了小姐,小姐太爱杨朝临了,这些年在这男人跟前,小姐永远是先认错的那个,永远是自卑讨好的那个,太阳一样的小姐本不该如此啊!
春愿面色平静,笑得温柔:“从前我迎来送往的,被不少男人欺负过,可也没见你如此抱怨难受。”春愿忽然拍了下脑门:“哦,我明白了,往年我一直给你和你妹妹银子,就像过年时要往灶王爷嘴上粘甜瓜,封住神仙老爷们的嘴,以保佑来年的平安,所以你们兄妹才不言语的。”
说着,春愿从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扔到杨朝临腿边。
杨朝临只觉得这银子刺眼得很,而轻霜的话更像刀似的,一下下扎得他心生疼。
春愿莞尔,这就戳到你肺管子了?还早着呢。
我就是要一桩桩、一件件地帮你回忆过去,我要让你的心处于惊慌不安的状态,我要让你时时刻刻在揣测公主在想什么,时时刻刻在用你那点所谓的情分小伎俩换取同情,我要让你这刻燃起希望,下刻又绝望,就是要反反复复折腾你,挤兑你。
我要看你为了生存和前程,牢牢抓住公主这根易断的丝线,忍下屈辱。
然后,我会在嘲笑你的时候,亲手把丝线扯断。
杨朝临,我春愿可以忍你打骂我、发卖我,只要你对她好,我都无所谓,你甚至可以变心,但你不可以说那种绝情的话刺激她、辱骂她,纵容你家恶妇欺辱她,不可以让她生不如死,更不可以伤害她。
杨朝临,你既然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我绝不原谅你。
“我还以为朝临哥是个能审时度势的。”春愿脸渐渐阴沉下来,淡淡说道:“你想要得到什么,必要放弃什么,譬如你之前你想得到改变出身的机会,于是入赘到程家,娶了一个劣迹斑斑,比你大十来岁的恶妇。现在依旧是,如果你想做驸马,你就得忍寻常男人所不能忍。”
春愿见杨朝临崴然不动,跪在那里试图用无声来反抗,狞笑了声:“唐大人,劳烦您把他送到死牢里吧,男人嘛,多的是。”
“我去!”杨朝临急忙应承。
他害怕再回到那又脏又臭的地方,忙不迭地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密室走去,谁知脚底虚浮,像被什么绊到了似的,重心失衡,竟骨碌碌翻滚了进去,里头顿时传来痛苦的闷哼声。
春愿掩唇轻笑,收回脚,她侧过身,怯生生地望向唐慎钰。
唐慎钰一如既往地冷着脸,闷头走过来,在路过春愿的时候特特停下,食指狠戳了下她的额头。
春愿吐了下舌头,眨眨眼,悄声说:“您就让阿愿任性一回嘛。”
唐慎钰摇摇头,“只此一次!”说着弯下腰,也进了地下的密室。
春愿怕跌倒,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这间密室并不大,豪奢得令人咋舌,靠墙摆了三个大书架,每一格都摆放了价值连城古董和名家字画,地上摆了三口大木箱,里头是白花花的银锭子和珠宝,一只小木箱里装得是金子,另还有些珍稀的布料。
真真应了那句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哪。
因地口太窄了,床榻搬不进来,唐慎钰便搬了数只木箱,在上面铺上被褥,拼堆在墙跟前,倒也勉强算张“床”,“床”前放了只折叠的木屏风,恰好能遮挡住,地上摆放了两只炭盆,炭火将整个密室映衬出一种诡异又暧昧的红。
春愿垂眸瞧去,杨朝临瘫坐在台阶跟前,一脸的生无可恋,而唐大人则转动机关,将头顶的梳妆台关上,顿时,整个密室就陷入更深层次的黑暗中,与世隔绝。
很安静,静到能炭火轻微的爆裂声,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春愿下巴朝屏风那边努了努,对唐慎钰道:“我先进去了。”
“恩。”
唐慎钰点了点头,却没动弹,一声不吭地站在台阶儿跟前,这密室很狭窄,他个子高,不得不稍微弓这点背,抬眼瞧去,这屏风倒是严实,完全看不见里头是何光景,但却能听见,阿愿这会儿哼着江南小曲儿,似乎在用手扽褥子。
唐慎钰俊脸没有半点波澜,耳朵却烫的要命,其实他也不明白,他到底吃错什么药了,怎么就跟着阿愿这疯丫头一块发癫去了。
“大人。”春愿轻声催促。
“来了。”唐慎钰应了声,他其实还是有些犹豫的,但……算了算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春愿这疯丫头将来可是能顶的上大用,现在务必和她把关系处好了,只要在底线之内,能答应就答应吧。
唐慎钰无奈地叹了口气,按照之前与她讲好的,抬手开始解衣,很快就将里里外外全都褪干净,一件不留。
到底这地儿还有个外人,唐慎钰多少有些不自在,这张老脸真是丢尽了,他冷眼横向地上瘫跪着的杨朝临,蓦地发现杨朝临正在看他。
“低头!”唐慎钰厌恶地喝了声:“你也配直视本官!”
唐慎钰拳头攥紧,将来便是小愿不杀杨朝临,他也得宰了这猪狗不如的家伙,以防“机密”外泄。
他深呼吸了口气,大步朝屏风后头走去。
这边,杨朝临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狠狠抽了十几个耳光般。
他方才看到那位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尊身,只一眼,就足以让他低进尘埃里,不觉生出震惊,还有自卑来。
他瘫坐到台阶上,不住地搓脚腕的伤口,试图用疼痛来逼迫自己冷静些,可是那种愤怒确实控制不住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紧紧并住双褪,他从前自诩清高,在男人中算是拔尖儿的,可站在唐大人跟前……人家个头、样貌、身段还有官职都是一等一的好,无不强他百倍,怨不得轻霜会变心。
真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屏风里头。
春愿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她揉了下鼻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哪知狗在骂她,她仍旧穿戴齐整,忽然,她发现自己被一团黑影锁住,抬眼一瞧,大人来了,虽说之前见了很多次,但如此“坦诚相对”,还是有够让人面红耳赤的。
春愿轻咬住下唇,脸颊发红,急忙往边上挪了些,给他腾出个地方。
唐慎钰坐了上来,没好气地白了眼春愿,抬手替她拆发髻和耳环等首饰,垂眸瞧去,被子早都铺好了,是崭新的,他随口问了句:“刚听你打了个喷嚏,这里到底太阴冷,可别冻病了。”
“怕什么。”春愿语气轻松,可却一眼都不敢看他,扭头向瞅向屏风那边,扬声坏笑:“大人就像暖炉一样,一会儿就暖啦。”
唐慎钰大手按住她的头顶,将她的脑袋掰正,皱眉道:“别乱看。”
“嘿嘿。”春愿吐了下舌头。
屏风外的杨朝临心猛地一咯噔,真不要脸!
屏风里,唐慎钰不动弹了,搓了下自己发凉的胳膊,斜眼觑向仍穿戴齐整的春愿,故作冷漠骄矜:“你傍晚不是说,今儿穿了件纱做的肚兜,怎么,难道不给我瞧了?”
“嘁。”春愿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哪个,一把推开我,嫌弃地说他没心情,臊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好。”说着,春愿脸更红了,低头羞道:“哦,看来某人心口不一呀。”
唐慎钰完全当外头没人似的,噗嗤一笑,逗她:“这不是公主您要求的么,微臣便是没心情,也不敢不遵命。”
屏风外。
杨朝临哭了,他一直低着头,浑浊的眼泪啪嗒一声掉落,砸到了满是血污的脚背上,一滴、两滴……起初他以为轻霜只是恨他当日的绝情,故意这么做臊他、惩罚他,她怎么可能忽然移情别恋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
可现在,他真的觉得她变了。
她和那位唐大人说话十分自然,若没有深入接触,那是万不可能这么熟稔的。
就在此时,杨朝临忽然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矫揉造作的笑声。
“哎呦,你别这么粗鲁,我肚子上还有伤呢。”
“……”
“大人,我觉得……”
“……嗯?”
“我觉得咱们就是蠢货,怎么之前竟没发现这儿有个密室。若是早些发现,那咱们何必还处心积虑地谋划,又要算着守卫换防、又要避开人,真真是麻烦。”
“……”
杨朝临死死地捂住耳朵,只觉得那对狗男女的声儿像牛毛细针一样,一下下钻进他耳朵里,乌云密布,刹那间就电闪雷鸣,雨点砸地如羯鼓催花般,急促而来。
他虽然看不到,但这却比让他亲眼看见更折磨人、羞辱人。
真的,他几次三番想一头碰死在这石墙上,也算了断了,可若是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程庸父女把黑锅扣在他头上?便宜了马县令革除他功名、判处他斩首之恨?岂不是浪费了这十几年日夜苦读的辛苦?
自古以来的公主,有几个没面首?那太平公主裙下臣不少,可这并不会影响她的驸马加官进爵。
杨朝临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可还是落泪了,记起了往年与轻霜相爱的日子。
那时的轻霜是多么的知书达理,温柔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帮他出嫁了妹妹平安,与他相互写情诗,聊表心意。
怎么人一有权有势,就忽然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杨朝临开始默默背《孟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炭盆里的炭火有火红变成灰白,久到长长的红蜡烛流干了眼泪。
杨朝临埋着头,他早都麻木了,感觉像过了五十年那么久,那头不绝如缕的喧嚣总算消停下来了,就在此时,里头忽然传来女人疲惫软懦的声音。
“渴了。”春愿清了清嗓子,虚弱地喊:“朝临哥,给我倒杯水来,热得很,我要喝凉的。”
杨朝临是几万个不愿意,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那位唐大人就凶赫赫地吼:
“耳朵塞驴毛了?还是听不懂公主的话?!”
杨朝临只觉得头顶有千万钧般沉,他踉跄着起身,从桌上翻起只罗汉杯,倒了杯清水,原本,他若是个能忍会谋划的、能为将来而折腰的,是该问一句“唐大人,您要不要水?”
可这种问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于是,杨朝临双手端着罗汉杯,低垂着头,绕进屏风里头,他一眼都不想看,可还是看到了。
他们两个共盖一床被子。
唐大人生的挺拔,被子盖不全他,双脚伸在外头,他头发有些乱,但人却越发精神俊朗,眸子里似乎闪烁着什么神采,侧躺着,心口子以上袒着,练武之人本就魁梧,再加上他肩头纹了只黑色獠牙蛇头,更给他增添了几许强悍凶狠。
而轻霜呢?
她娇小,整个人全都缩在被子里,后背紧贴在唐大人身上,只一颗脑袋在外头,她面颊微红,清冷的眸子如同蕴含了汪春水,黑发全部拢进被子里,妆花了,如同一朵被雨打过的海棠,透着股破碎的美。
“瞎看什么!”唐慎钰没好气地骂了句:“仔细老子挖了你的狗眼!”说话的当口,唐慎钰又仔细地检查了遍,再三确认阿愿没泄露出半抹春光。
“公主,水来了。”杨朝临吃力地跪下。
春愿很满意杨朝临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表情,她一脸的无奈,苦笑了声:“对不住啊朝临哥,唐大人把我的手锁住了,不叫我伸出去,你喂我呀。”
唐慎钰忍住不笑,吻了几下她的头顶,暗骂这疯丫头也太会挤兑人了,这都跟谁学的。
杨朝临双手颤抖着将罗汉杯捧过去。
春愿轻抿了口,离得近,她更能看清杨朝临,他真的是在极力隐忍着,眼红的要命,满是血污的脸被泪水冲刷得更脏。
“朝临哥,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
杨朝临收回水杯,低垂着头:“没有。”
春愿指甲轻挠着唐慎钰的胳膊,挑眉笑道:“你没说实话。”